第11章 赴约
柴绍夫妇现在单独在长安居住，并不和长辈同府，因此府邸不算大，出入仆从也少。和别的高门大户比起来，这里更像是家庭居住的地方，身处其中也不由多了些从容。
三娘子就在柴府的花园里招待琬琰。这位年轻的少妇举止文雅，待人可亲，面对比自己小了十来岁的孩子也有耐性。
据她说，琬琰送的茶叶，窦氏和三娘子都很喜欢，“郎君还说这饮茶对身体也有所脾益，不知道是否为真。”
“适当饮茶自然是有好处，调理肠胃，缓和气疾，明神清心，都是其作用。”琬琰猜测，三娘子大概是看中了茶叶，已经准备好再送她一点。
不料，她是想打听茶叶的营生。
上次顺德堂叔送来的是云雾茶，产自庐山。这种茶也是日后才逐渐成名，到了宋代成为贡品，三娘子一下看中了它，倒是好眼光。琬琰便同她叙说了这茶叶的来历。
三娘子便笑说道：“我看这云雾茶，香气味道皆是不俗，只是长安目下还没有那么多人爱茶，倒是可惜。不知你的堂叔是怎么做的茶叶生意。”
“其实堂叔那个铺子做的只是特产一类生意，并不卖茶。这云雾茶叶还是铺子的管事去采货，路过庐山脚下听说有这等好茶，顺路搜罗来的。如今只是自家做赠礼，还未有拿去店里售卖。若是三娘子有意，我引荐给你认识那位管事，好知道其中详细。”琬琰这么说，其实顺德和李渊这边关系向来不错，约莫也不需要琬琰代为引荐，但三娘子还是高兴地对她道谢。
看起来柴绍夫妇不像缺钱的，琬琰对三娘子主动去经营生意这件事也感到点好奇。毕竟求财没什么，但是世家大族，父母尚在，还没有分家，子女往往不会自己聚私财。但也许是因为夫妻两现在单独立户，一些事情少了家族的及时支援，未免囊中羞涩，所以三娘子才对经商有所兴趣吧。
在琬琰思索的时候，三娘子也在打量她。茶叶生意确实不是三娘子关心的，今日相会还在于这个人。
对琬琰她也算是“久闻大名”了。李世民这次随着父母在柴绍府上居住，过去半个多月，这位弟弟天天往哪里跑，三娘子心里是很有数的。
说起来她同二弟也不算太亲密，毕竟相差八岁，二弟又是常年跟着父母形影不离，出嫁前就没有多少相处时间。这次在长安相见，让她欣慰的是，幼年体弱多病的弟弟现在似乎身体大有改善，父母把他教养得很好。父母忙着在长安的交际，自己也要帮衬四妹的出嫁，没多少功夫陪伴弟弟，就偶尔让丈夫陪他出门游玩，或者是自己的管事下人跟着他出门，好能照料周全，也是因此，三娘子能知晓李世民的一点不同寻常。
一开始还会和长安的世家子弟们交际，或是外出游猎，或是坊市玩乐，但是自从遇上长孙家的兄妹以后，他开始几乎一天不落地去找他们。
三娘子以为他是和长孙家的小郎君玩得好，但是跟着他的马三宝却说后来二弟每天往人家小娘子的院子跑，马三宝也不能进闺秀内院，但可以确定，李世民大部分的行踪就是在长孙家小娘子的院子里……
这个发现让三娘子大为惊奇，她去找窦氏说明情况，窦氏却早已知道内情，李世民显然是跟她说过了这回事。也是由此，三娘子知道了这两人还有那么一段渊源。看着母亲意味深长的眼神，三娘子心中一动：“阿娘对她可是有点想法？我揣测也许您想把她和二郎牵个线？”
窦氏颔首，她确有此意。三娘子虽然觉得那姑娘小小年纪医术非凡，看来见识也不浅，似乎二郎对她也很感兴趣，但是，“年纪还是尚浅，我看还是可以再看上几年的，多等等。”母亲就是这样的性子，对她所钟爱的人，一直愿意给对方最好的，如果看上了她认为适合的人或物，就轻易不会错过。看样子窦氏是觉得这姑娘适合二郎，就颇有一种为了二郎就要先下手为强之感。
无论如何，今日一面是窦氏嘱托她接触琬琰，一面是李世民临走前热切托付给她转交的礼物，这都让今天的会面变得大有必要。三娘子也不禁对这姑娘起了十足的好奇心。
这会儿眼前的小姑娘正手执器具，亲自泡茶，一系列动作看似随意却无可挑剔的优雅，半隐的日光从她的脸上蔓过，勾勒出精致的五官，尚未长成却已经可以想见日后的姿容之盛。
接过琬琰递过来的茶，三娘子心想，若是让人们都看着这样的人物烹煮茶叶，与之品茗，那确实是一样享受。也不需什么名士风流噱头，届时饮茶必定是风靡于贵人间的风雅之事。
享受了这一把眼福口福，三娘子顿感惬意，才引着话题：“小娘子教授针灸一事，二郎已是对家里说了。按着我们的意思，这份恩情无论如何也要多加酬谢，才不亏失了礼数，还望莫要推辞。”
琬琰也能猜到他们知晓了，以李家的厚道作风，不会无所表示，便也不加推辞。三娘子便把酬谢礼物拿给她，这些东西看着就分量不小，数目还多，琬琰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翻看，便交给了紫檀，让她先拿去放置在马车上。看见紫檀年幼，三娘子便让人帮她：“马三宝，你去帮客人安置物品。”
听见那人叫马三宝，琬琰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看着恭敬沉稳。之前还服侍李世民来过长孙家几次，没想到他就是马三宝。
那人已经拿着东西离开庭院，三娘子询问，“你留心那人，可是马三宝有不妥之处？”
琬琰摇头，“不是，有些眼熟，之前见过他服侍二郎，原来是三娘子的下人。看着是个机敏的，二郎也说在外面行走，有这样的人伺候很是便宜。真不知道我何时能被允许用这样的管事？”
听这话音，三娘子自然问询：“是有何事，急着要这样的管事呢？平常的外院下人，你如今年纪小小可指使不动他们，且等几年，你母亲想必自会教你如何裕使外院经营，这样更稳当些。”
如高氏所想，三娘子也不觉得她需要这些人手是必要的。不过今日交谈，琬琰也能感知到，三娘子虽有刻意接近，但是为人还是诚挚的，外加她本身见识不俗，有些事情是很适合向她讨教的。
于是琬琰便把自己的计划大略说了一通：“想必娘子知道我的医术传承之由？”三娘子微微颔首，琬琰便继续说道，“我的恩师深居山野，除却治病救人别无他好。好在身边还有其他弟子，经他传授，立志要解救疑难杂症，脱人于病痛之中。可惜他们向来穿梭于白丁山野，钱财有限，若想继续研习医道，训练医士，则需要钱财资助。我受师傅大恩，便想着若能以自己的经营来回报他一二，或许也能成就杏林一番事业，就再好不过了。”
琬琰确实是这么想的，她在医学上的造诣，远远比不上孙思邈，他老人家可是后半辈子埋头医术，不仅教授徒弟，还经手无数病人，积攒了无数有效的药方经验，蔚为大家。自己所能贡献的，也就是一些基础病理的体会，能好过这个时代许多来源古怪的、医术不成体系的大夫罢了。而这个时代还有一个毛病，虽然没有版权意识，但是所谓的家传秘方、珍贵的医药典籍，往往收藏于私人手里，他们真的是不爱分享啊！不分享，不研究，经验医学，神神秘秘，琬琰认为这种情况下对医学发展是很无益的。
也因为时下经验医学的落后，琬琰决定整理一些体系化的、基础性的病理知识，以作传播；在这种体系下最好能培养出一些有优秀的大夫，至少在这个还有养什么小鬼来治病的年代，这种医士先进得多，还能引导这批人共享医疗经验，一同进步。
要达成上述目标，这就需要钱财、人脉和时间了，也需要她经营一些可用人才，手里得有一定积蓄，否则不能完成。她不认为这件事情好高骛远，因为她的意见，孙思邈也很赞同，如果有一定资源推动，孙思邈会加入进这个计划，届时实现琬琰的小目标就不是空想了。而且把目标限定在培养数十个医士，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的事情。
三娘子仔仔细细听她说了这番构想，心内真是百般滋味。母亲真是眼光独到，这般所思所想，志向非凡之人，也难怪母亲会格外看重了。别说母亲，自己也是被她所打动，甚至期待着她日后能做到几分。
李家送了礼物，自然不是代表恩情酬谢到此为止，当日窦氏的意思也是琬琰若有需要，李家自要出手相助。因此，三娘子索性也认真构想了一番，然后指点琬琰：“若你父亲愿意帮助那就最好了，有长辈首肯你的行动才名正言顺。”两人就着如何说动长孙晟计较一番，琬琰对三娘子的谋划，也是非常叹服，果然是窦氏的女儿啊！
总算两人俱各满意，琬琰也准备告辞了，临行前三娘子许诺：“你若是欠缺人手，信得过我的话，随时可以找我帮忙，”就算自己不能，相信母亲那边也会乐意给这个小姑娘一点襄助。琬琰很是感激，三娘子的果断侠义，确然有之，又约定了回洛阳以后还当互通书信，这才算是作别了。
回到长孙府，琬琰便给灵均和孙思邈分别写信，一来说明近况，二来讲明计划，这两封信已发出，估算着她回洛阳的时候，就能见到效果了。
送出信，紫檀才来请示，李府的礼物怎么安排。琬琰这才想起来，过去翻看那些物品。
里面除了一些孩童玩具、精致首饰摆件等，还有一点“大件”：一套弓箭。其实说是大件，比起正常的弓箭，规格小了太多，但是适合她这样的年幼新学者使用。弓箭乃是一套，皆为定制，装饰精致，上面包裹有皮革，花纹贴片，精美异常。
琬琰看着这套弓箭，久久不语，因着这又是一件来源确切的礼物。她知道，这是李世民送的，因为前几日他还教她射箭，她随口抱怨自己力气不够，弓使得很不趁手，李世民当时便说要送给她一套好用的。当时这话没放在心上，原来他真的去定制了这一套。
她拿起弓箭细看，发现上面有刻字，弓上刻有繁弱，箭上刻有忘归，正是有一日他们谈论嵇康诗句，说起他诗中弓箭命名的典故。上面刻字的字体她也很熟悉，是李世民的字。
沉默得久了，久到紫檀偷偷不安地打量她，琬琰才开口，礼物都收起来放着，连同这些弓箭一起。
一起回洛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