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再遇
三月,春暖时节,长安郊外的围猎场已经有不少人光顾。
一行骏马驰过,上面是七八个少年少女,均身着骑装,手执弓箭,佩戴腰刀。他们追逐着猎物而去。个个看来约莫十岁上下的年纪,却已经骑术了得、身手敏捷,中间不乏有几个射技精湛的,狩猎技巧高超,令旁观者也不由惊羡这等意气风发,俊才神驰了。
骑在马上,却只能远远在高坡上远望的琬琰,看着自己身旁的无忌,不由说道:“阿兄,你自己去玩会儿吧。我只是还不能御马快跑,不用你一直陪着我。”难得出来游猎,连灵均都按捺不住进去围猎,他这等年纪想必玩兴更大。
然而无忌年纪虽小,耐心却很足,坚持要陪着她,“围猎我以后多的是机会来,我答应了教你骑马,自然要有始有终地教会你。”
实则无忌是看见围猎中心因策马而扬尘暴起,想起妹妹幼时就有气疾喘嗽之症,他担心不看住了,可能会致使她旧疾发作。虽然妹妹说她的体格并不像小时候那么脆弱,无忌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怕妹妹觉得这样慢走无聊,无忌提议:“我们共乘一骑,我带着你来快跑一圈感受,如何?”琬琰欣然同意,当下自己翻下去,留了那一匹跟着随行的人,坐到无忌身前。
无忌控着马匹,往人少一点的地方策马过去。正沿着开阔的场地边缘驰骋,忽听得远远的身后有马蹄震动,呼哨喝响连成片,是一大群捕猎之人围堵猎物来了。无忌忙停住马匹,在原地注意着。
果然,那队人马由远及近,驱赶着猎物奔袭而来,当先一个少年一身劲装,驱马疾驰,只顾向前,双手已然弯弓搭箭,射向前面发足狂奔的麋鹿,一箭射中;再挽弓,中一兔;再发,又中一兔……这距离倒不是很让人惊讶,只是看他手里的弓,一石绰绰有余,以他的年纪如此轻松拉开,足见臂力惊人。
琬琰也注意到那人:这么生龙活虎、大杀四方的,就是前两次她看见的病恹恹的李世民。据说李渊骑射也好,上马开弓,能连发70箭,全部精准命中,不愧是创造雀屏中选这一典故的人。李世民自幼跟着李渊长大,想来这绝技是来自家学传承了。
无忌显然也是被他装到了,此时不由扬声赞了一句好。李世民这才拨转马来,向无忌微微点头,刚想说话,忽然注意到无忌怀里的人,顿时眼睛一亮。
他干脆地拨马离队过来招呼:“小娘子如何也在这里?”转眼看向无忌,“这位是?”
琬琰对他微笑致意,“郎君看来已经大好了,这是我兄长。阿兄,这位就是几月前我遇见的李家郎君。”
两方叙说一番,原来都是为着半个月后两家的亲事来的。李家的女儿嫁到长孙家,因为河东路途遥远,便提前送到长安备嫁,李世民也是随着父母一起来长安给他的四姐送嫁。
无忌对李世民很感兴趣,望着他手里的弓,他自然能看出刚才这里面的门道;连他□□的马似乎都比自己的要神骏许多。李世民似乎也有所觉,“如何你们只骑这一匹?”
无忌说是妹妹刚刚开始学骑马,自己要带着她,李世民顿时大方道:“我今日正好有带来几匹好马,性子也温驯,正适合给小娘子练习,”说着已经招呼远远缀在后面的随从,让他们过来将马匹给长孙兄妹看个清楚。
长孙晟其实骑射也是极佳,年轻时都罕有匹敌,在突厥时那一箭双雕、弓弦震撼,令突厥人都无不叹服。只是他确实少在子女面前展示过,家中也没有哪个子弟能有长孙晟那样自少时就出众的。故而无忌自是物以稀为贵,立时翻下马,被李世民勾过去围观了,两人谈论围猎装备、骏马优劣,不亦乐乎,竟是浑然忘记琬琰的存在了。
一时无忌被这阵势激发得兴致勃勃,十分意动,便听见李世民说:“我今日已是尽兴,无忌兄若感兴趣,不如在我这挑一匹马去试试身手?”
好在无忌并没有彻底失智,回头看了一眼妹妹,李世民就极为贴心地表示:“我正好无事,不如我在这里陪令妹练习一番,也不耽误今日的功夫。”说着,仿佛也才想起来琬琰,抬头看向她征求意见。
琬琰眯着眼回视他,对方便笑得一脸阳光真挚。琬琰还是劝无忌只管去,“今日已经陪我浪费了不少时间,难得有此神骏,郎君还大方如此,机会难得,阿兄还是快去吧。再说,我就在这附近,还有李郎君在这里,不会有什么事情。”无忌便放下心来,嘱托了一番李世民,切记不要带她去人太多尘沙太多的地方,这才挑了他眼馋的装备,带着人走了。
琬琰还坐在马上,看着李世民走过来。“郎君是有什么事要说?”
李世民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就是莫名想把人支开,他把这归结于……归结于什么,其实也没想好。不过他觉得自己向来言而有信,对方的恩情自己确实应该有所回报;说要帮她练习骑马也不是托词,便诚挚邀请:“并无甚事,只是看娘子骑马如今还不甚得要领,也许是你的这匹马还不甚灵巧,要不试试这匹越影,它最适合新学的人了。”
看对方这么诚挚,琬琰不由汗颜,自己对一个实际九岁的娃似乎苛刻了点,大概他就是想纠正骑术,又不好意思在无忌面前显摆吧。
于是便温和说道:“多谢郎君,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世民顺便伸手,接着她翻下马来。琬琰对那匹越影确实也喜欢,如果马儿有颜值标准,这匹马在她看来绝对属于俊美,勾得她凑过去抱着摸鬃毛,爱不释手。
让她骑上马,李世民果然认真观察了她的骑马动作,还示范解说了一些动作和发力的练习技巧。他陪着练了这么一会儿,琬琰还真感觉自己有所进益,不由对他刮目相看,确实有才干,还是个坦诚有教养的孩子。
两人骑马慢慢并肩走了一会儿,琬琰主动关怀他:“之前我给了你的医嘱和书,郎君可有照做?”
李世民面不改色,“自然是有的,还得多谢娘子关怀。”琬琰心知病人有的往往不拿医嘱当回事,就像她阿耶,不是她是不是追着诊脉复查,高氏盯着,自己绝不会去喝什么药膳做什么保养。不过她也懒得在这件事上教育李世民,回头问问窦氏就知道了。
说道这件事,李世民却忽然想起来琬琰给他写的那张纸,“上次临别,我说要对娘子报答一二。虽然你没有说想要什么,不过我回去以后还是挑了一点东西,正好这次送给你,聊表心意,你也能用得上。”
琬琰好奇,“我能问问是什么?”
“自然,”李世民一本正经,“是我收藏的练字帖。你一定用的上,切莫推辞。”
“……多谢。”这都多久了,还记着自己字不好看吗!突然又感觉他有点欠……
直到一个时辰后,他们才望到远处无忌等人回来的身影,身后还跟着灵均,琬琰对着远处的他们招招手。此时两人正在一处坡上坐下来,也让马松散休息一会儿。
李世民望向身旁的小姑娘,此时她意态懒散,身姿放松地眺望远方。注意到自己的眼神,就侧头对自己笑了笑,她的眼睛随着笑颜微微弯起来,但还是专注地望着自己,用眼睛问他:怎么了?
他也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但他对于人的真心就是有一种直觉。以前她也会对他笑,温和娴雅,出于教养,无可挑剔,现在也是这样,姿态是一样好看,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但李世民就是有种直觉,面对他,对方开始放下来一些戒备了。尽管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之前她要戒备自己。
琬琰还看着李世民,等着他说话。对方迟迟不开口,她脖子都歪得酸了,只好侧脸回去。这时她的视线里,无忌已经到了三十余步开外,这就勒住了马要走过来,与此同时李世民突然开口,“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如何称呼你呢,只知道你是多少无名小娘子中的一个,”像是开玩笑的口气,“这样对自己恩人未免有失恭敬了。”
一边听见这话,一边望着自己兄长走过来的身影,想想他为了照顾自己气疾,也不教别人把马匹靠的太近,这个兄长实在太体贴了些。
琬琰内心也是十分感慨:算了,自己也不是真正的六岁小孩,以后的事情自己未必掌控不了,如今这么敏感做什么。看样子无忌还是会和李世民交好,就算是为了这样对待自己的兄长,她也愿意好好跟李世民相处下去。
遂回答李世民,“你要是把我当恩人,再称呼我名字那可就不合适了吧?你若是以后不要动不动拿恩情说事,那我才敢告诉你名字呢。”
李世民有点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她继续说道:“好啦,我小字观音婢,你知道是哪三个字吧?不过你年纪比我大,我倒不好反过来直呼你的名字呢。”
“我行二,你叫我二郎就好。”
话音刚落,琬琰就笑出声来,她突然想起来以前听有的人叫他二凤,实在有点想叫这个花名……忍住笑意点点头,“好,就叫二郎。”
李世民不明所以,但这还是这位姑娘第一次对着他笑出声来,一时也莫名就被勾得展颜了。
走过来的无忌看得莫名其妙:他们已经这么熟了?
紧随其后的灵均看得则眼冒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