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家人（二）
高士廉倒不觉得长孙安业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对。
虽然他不是安业亲舅舅，但毕竟是亲戚，安业还是长孙晟嫡长子，在这里迎接一下长辈和妹妹也无甚不合适。双方寒暄见礼，接风洗尘不提。
琬琰去见了母亲高氏。
高氏早已得信，兄长和女儿回来，她是最高兴的。琬琰毫无生涩地扑进高氏怀里撒娇卖痴，丝毫不顾旁边灵均可能的腹诽。
对于琬琰的厚脸皮，灵均确实是自叹弗如。因为当十岁的长孙无忌过来，她就能见识，面对着这么一个萌萌正太，琬琰也能面不改色地扑他怀里要抱抱。灵均不知是不是该说她对自己的角色扮演太得体了。
琬琰是丝毫不惧这种挪揄的，对亲近之人她一向这么活出本色（……）。
等到晚间，长孙晟接待了大舅子。府内开了家宴，觥筹交错，甚是和谐。
宴席上，琬琰看着父亲的脸色，若有所思。
趁着宴席未散，琬琰走到长孙晟身旁，“阿耶，我等会儿送醒酒汤给你，我师父教我的独家秘方，我亲自给您做，您一定要喝！”
长孙晟也知道她的师父大有来头，便呵呵笑着应下。
不一时，红芝捧着醒酒汤跟着琬琰，来到长孙晟房前。长孙晟让她们进去，琬琰进了屋，便挥退红芝，自己布置了汤给长孙晟。
长孙晟只微微笑看着她忙活，似是已经看透来意。然后拿手揉揉琬琰的头发：“观音婢想说什么呢？”
琬琰知道长孙晟向来对家里人宽容，对孩子们因为他常年出征在外缺失陪伴，尤其有耐心。因此便直接说：“我就想给阿耶尽点孝心，能有什么大事可说。当然，如果阿耶喝完醒酒汤，愿意让我再给阿耶诊次脉，那就更好了！”
总之是生拉硬拽地硬要试试手艺，不试试就是不信任她。长孙晟喝了酒精神也不济，经不住她闹，尽管不信她能把出什么来，还是闭上眼让她把了。
琬琰把完脉，心里便知道，这毕竟是年过半百之人，衰老不可避免，只能用她所知的手段尽量拖延。
高士廉白日里已经对长孙晟和高氏说明了草堂寺遇见李渊一节，但与高士廉对她的信心满满不同，长孙晟只会认为是孙思邈给的药方恰好对上而已。毕竟小小年纪哪里能有诊疗之经验。
长孙晟是不会理会她的医疗意见的，这事情得从高氏那下手。于是也不再多说，只混弄一番，看着长孙晟喝完醒酒汤，方才离开。
第二日，琬琰一睁眼就看见灵均对她虎视眈眈。
“咳咳，小娘子可算是醒了。”她挤眉弄眼地暗示：“您今天不打算做点什么？”她现在已是迫不及待，想去见乳母季氏了。
琬琰懒洋洋坐起，“我昨天好像说要去拜访宝璐呢。”
“嗯嗯！”兴奋期待脸。
琬琰若有所思：“那么有没有人可以帮我提前去送名帖，告知宝璐呢？”
“(w)我愿意效劳！”
“嗯呐，就你了，去吧去吧～哎你等会儿，去了不要毛毛躁躁的，跟季氏见面没什么，如果别的人……不要冒失了。”
“……嗯嗯我知道的。走了！”
灵均出发了。琬琰暂时也没有起身，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她自然不会立马去见宝璐。洛阳虽然是新营建的都城，但在此间居住的亲友委实不少。按礼，她得先去讲这些礼数补足，不仅如此，她的计划也需要一些人配合。
起身后，先练习了会儿身体，这是孙思邈教给她强身健体的一套拳法，作用大概类似五禽戏。再沐浴完毕，去陪高氏用早膳。
借了孙思邈的名义，把昨晚连夜写的药膳方和“醒酒汤”交到高氏手里。高氏听说是孙思邈的手笔，说是对长孙晟这样的人身体颇有好处，不敢怠慢，毕竟女儿从迟钝的“痴呆”变成现在这么冰雪聪明，全赖他的医术（琬琰：……看来我幼时痴呆的经历是过不去了。）
高氏对琬琰道：“你许久不曾回来，要拜访亲朋，才不失礼数。尤其要及时拜访你大伯一家。今日还是正月，正好休沐，你伯叔应当俱在家，礼品已经备好，我让无忌陪你过去。”
正好，琬琰想要去拜访一位堂叔，长孙顺德，正在高氏要求的名单上。于是对高氏的提议欣然应诺，拉上无忌就出发了。
无忌是个贴心的兄长，原本他要骑马去，后来觉得妹妹一个人坐马车，怕是无聊，便也跟她一起坐进去陪她。
琬琰拿出自己准备的小点心，两兄妹乐呵地一起吃着。琬琰一边问无忌：“阿兄，我好久没回来，上次见你都没见你开始习武。这么快已经会骑马了！”
无忌看起来是比较像舅舅，说话不紧不慢的态度尤其像：“阿耶亲自教我习武射箭，我还觉得自己进步太慢了呢！阿耶的本事你可是知道的，我堪堪学了点样子罢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练到一箭双雕的时候！”
琬琰笑嘻嘻地看着无忌，心说，你练不到那种境界也没关系，毕竟以后不在同一个赛场里。嘴上说：“我看要达到一箭双雕不容易，可我估计连一箭一雕又做不得，现在自卑得很～”
无忌大笑：“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嘿，想学学骑马射箭也使得，我也能教你，只要是学个样子倒不难。”看着妹妹粲然的笑眼，无忌也乐得揉揉她的肉脸蛋，却转而有点黯然地低下声音，“你要是多有时间留在家，我就能有时间教会你啦。”
琬琰心中不由叹口气。她肯定地回答：“我这次回来就不用再回去啦，至少不用在终南山常住养病了！”
无忌很是惊喜，立刻便许诺春天到了就带她去挑马。
说起来家中无忌不是没有别的兄弟，但和他年龄相差甚大，安业那边跟他关系更是平平。家中这几年的氛围也属实是憋屈了他，琬琰和他感情好，却很少时间在家，也难怪无忌做此想了。
兄妹两先去了大伯父长孙炽家。
长孙晟同辈的加上他有兄弟五人。长孙炽为长，文武兼修，亦是一时重臣，和长孙晟感情也很好。见到琬琰，长孙炽还是有些意外，毕竟琬琰常年修养，便是年节都往往不能见面。
看见她面色红润，言谈举止也没有因为常年身居山野而失却贵女教养，从容得体，心里也很是欣慰。
琬琰有意在这位家族大家长面前表现良好，效果也不错。长孙炽夫妇特意为兄妹两叫来家中的子弟相见，还想留下他们用午膳，兄妹两以今日还需要拜访诸多长辈为由婉拒，才作罢。
接下来陆续拜访了在洛阳城的较近的亲戚，皆是温言相问不提。两人终于来到最后一家，堂叔长孙顺德。
琬琰特意留意这位堂叔，别有目的。因为这位在长孙家族里，也是和李渊那边关系比较亲密的，曾经为了逃脱兵役还曾经逃去李渊那里。除此之外，他还是家族里琬琰所知道的较善理财的一位长辈。
果然，在这里她特意提起遇上李渊的事情，顺德顿时起了兴趣，来了谈兴，说到他在去岐郡做生意时和李渊交往的往事，那时候李渊在做岐郡刺史。李渊据说在那么多年当官经历中，积财不少，而顺德堂叔也颇精此道，两人兴许还有过合作。
兴致上来，他也对着兄妹两大谈了一番自己的生意经。
琬琰认真说道：“看来我日后要向堂叔好好请教经营，希望堂叔不嫌我冒昧。”无忌在一旁颇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顺德乐呵呵的，“这算什么冒昧，自家人理当如此，不需见外！”他略带感慨地说，大概难得见到有了解他的人。顺德后来在唐朝入仕了，倒不知他早年不热衷做官是否因为另有所好。
顺德堂叔最后还大发感慨：“女子出路无非那几样，只是做商贾妇低微，不可取。但我们这样家的女儿，总归是高门世妇。可是有几个世妇做得了独孤皇后那样！还不如……”
顺德的妻子脸色一变，急忙拉扯他的袖子。顺德自觉失言，但又不甚服气，还想再说些什么。
琬琰笑着说：“确是如此，其实虽说是末事，但经营之道我们总是要学的，不然撑不起家业。阿兄，你说是吧。”
无忌顺畅自然地接话：“甚是。阿耶也说，入朝理政，经营天下之财，且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呢。非得有天赋之才不可。”
顺德自是觉得自己达不到理天下之财的境界，但也觉得这话说得很合心意，也是颇为在理。最后揭过那阵尴尬，宾主尽欢而散。
一回到马车上，无忌便问：“你为何如此说？难道真的想行商不成？”琬琰却说：“阿兄别误会，我也不是想要自贬身份，只是经营之道确实感兴趣。难道我们这样的家里，钱银就都是地里长出来的不成。我了解一些又无坏处。”
何况她对所谓商贾身份末流并没有那么敏感，这原本也是件对贵族和普通人双标的事情。
无忌想想也是，便点点头，只说你心里有数就好。
其实琬琰真正想要做的，是给灵均安置一个退路。
如果灵均不想行商，那么或许她的生母和季氏会需要这样一个地方来安置。无论怎么说，灵均是不能一直以这种身份留在她身边的……
不想回到家，发现灵均已然回来，脸色凝重地端坐着等她的样子。
琬琰一愣，“如何？可有不顺利之处？”
灵均站起来，让别人下去，自己给琬琰更换衣裳，一边说：“乳娘那边给了我一点消息，越国公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