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出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冬，陈鹿被穿上厚牛仔裤和墨绿色厚毛衣，外头还裹着宽大的厚羽绒服和绵呼呼的围巾。
一番折腾下来，他心搏频率又有些快，戴着应急氧气面罩倚在病床上，头晕乎乎得有些泛恶心，却也不想让人担心，只是安静地闭目养神。
“感觉怎么样？要不要还坐轮椅下去？”魏哲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悄悄去摸他的脉搏，心跳还算在正常范围内。
陈鹿缓缓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迷蒙虚弱，说话慢吞吞的：“没事，应该还能走。”
魏哲只好把他轻轻揽在怀里，解开氧气面罩的抽绳，但也没立刻就把面罩揭开，只是稍微拿远了点，还细数着陈鹿的心跳，等陈鹿呼吸明显平复些，才小心翼翼地把氧气完全撤开。
但即使如此，陈鹿的脸色还是苍白透明了许多，紫绀的嘴唇紧紧抿着，眼皮轻轻眨动几下又无力地合上。
魏哲安静地让陈鹿靠在自己怀里，直到陈鹿自己缓缓睁开眼睛，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才慢慢把陈鹿扶起来。
今天只有魏哲一个人陪着陈鹿出院。苏淮是陈鹿的主治医生，再加上他自己要离职，陈鹿出院后要交付的报告材料都得一应处理好。虽然他之前就早有准备，但今天还是忙得不可开交。
叶祁则是因为比赛而被拉去集训，整整一个月都回不来。他昨天硬是骗走了陈鹿在医院的小抱枕做纪念，叫魏哲念叨了好久，就差在陈鹿面前说他坏话了。
魏哲扶着陈鹿坐电梯下楼，缓缓穿过医院的大厅，房车早就在医院门口等着。
医院前门人人都是行色匆匆，但好几个护工簇拥着，又有司机助理抬行李的病人还真是少见。许多人都忍不住瞄几眼陈鹿，好奇地指指点点。
陈鹿今天身上虚软得厉害，不过是几步路就已经满头虚汗，头晕目眩得根本没察觉周围人的目光。魏哲也专心扶着他，恨不得让他全然靠在自己身上，不费半点力气才好。
一行人没受影响，却架不住有人专门拦着。
两个年轻大学生模样的人扶着个老奶奶，进门就推搡着打头的抬行李的司机。瘦小的学生说：“你这么多人能不能别挡路啊？公共资源都是被你们这群闲人占用了。”
“怎么着？路是你们家修的啊？这么宽的路你走旁边就行了。”司机也不甘示弱。
另一个高瘦学生更是义正词严：“你们占用了这么多地方，还走得这么慢，如果有人因为你们挡路来不及急救，你们能够担得起这个责任吗？如果这个老人家不是把脚崴了，而是急病怎么办？”
“我管他怎么办。”司机说话也挺冲，说完就想绕过他们。
旁边围了一大圈人，不少人都指指点点地：“奥哟，有钱人没公德心呦。”、“有钱人的狗就是会叫。”、“还是大学生学雷锋做好事的嘞。”……
司机和旁边搬行李的人都不想惹事争执，但又被挡在路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纠结着陈鹿和魏哲终于走过来。
“干什么这是？”魏哲心疼陈鹿身体不舒服，急着想把他扶到车上休息，说话也带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不少，但高瘦学生立刻开口说：“我们送老奶奶到医院来，但你们挡路了。”
“那现在可以让我们出去吗？这样我们就不挡路了。”魏哲感觉陈鹿完全靠在自己身上，心里更加担心，一点都不想和这些人掰扯。
“但你们必须向老奶奶道歉。”高瘦学生说。
“凭什么啊？”旁边的护工插话说。
老人家带着口乡音赶紧说：“不用，不用嘞。”
但两个学生依然当仁不让地堵在前面，非要讨个说法。
两边眼看就要吵起来，陈鹿觉得晕晕乎乎的，脚上的地面都绵软得踩不踏实，心脏砰砰跳得飞快，偏偏耳边又像是打官司似的嗡嗡直响，扰得他又反胃得厉害。
他轻轻扯住魏哲的衣袖，声音不自觉有些颤抖：“我们走吧，我好晕，觉得有点想吐。”
魏哲看他状态越来越差，也顾不上这乱七八糟的官司，干脆把他横打抱起，绕过这些无聊的学生，快步往前走去。
瘦小学生想要去挡他，却被冲地摔倒在旁边。一行人也纷纷反应过来，没有再接着纠缠，直径走出去。
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念念叨叨，但也都四散离去，只有高瘦学生偷偷拿出手机，连拍了好几张照片，甚至专门拍了自己的同学和旁边的老奶奶，故意组成幅富有冲击性的照片。
——
陈鹿被放到房车的躺椅上时，脸色微微有些发青，右手紧紧攥着胸口的布料，不由得干呕两声，呼吸更加紊乱急促，嘴唇都不禁微微颤抖。
魏哲不敢轻易给他拍背，只能不停地帮他捋着胸口顺气，拿出两颗硝酸甘油片给他含着。还好车上也准备着制氧机，护工给他扣上氧气面罩，赶紧解开厚厚的衣服，减轻呼吸负担。
众人手忙脚乱了十几分钟，陈鹿才慢慢缓过来。虽然脸颊还是毫无血色，但呼吸总算是平复规律起来。他窝在躺椅里早就没了精神，闭着眼睛没一会儿就昏睡过去。
密闭空间对心脏病人很危险，车里即使是开着空调也不能完全封闭。魏哲给陈鹿盖上厚厚的绒毯，还是怕他着凉，每隔几分钟就想去摸摸他的手心，但又怕吵醒他。
车快到学校时，陈鹿意识才慢慢清晰，虚弱地回了魏哲个安心的笑：“咳咳，没事，我好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魏哲的错觉，自从苏淮昨天和他们讲了陈鹿的病情之后，陈鹿身体忽然就虚弱的很多，今天的精神状态也差得要命。
“再忍一忍，我们马上就到了。”魏哲给他擦擦额头上的虚汗，皱着眉头满眼都是担忧。
陈鹿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久，等魏哲以为他又要睡过去的时候，他忽然说：“魏哥，我的葬礼上可以不邀请我父母吗？”
“你胡思乱想什么。”陈鹿的病情本来就像是块大石头压在魏哲心上，猛地听见这话，他语气都有些严厉。
“是我胡思乱想了。”陈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邀请父母应该会挺让人难做的吧，到时候反正自己都看不到了，还是不要那么麻烦了。
他本来就精神不济，昏昏沉沉地回忆起以前的事。
那是场混乱嘈杂的葬礼，父母头戴白帽身穿麻衣，一路抬着3岁的妹妹在医院哭嚎着讨钱。
那时他才十岁，也不懂父母为什么要这么做，偷偷告诉旁边的大叔，说自己的妹妹还有心跳还活着，但是没有人理他。
在医院大门口，母亲哭嚎着举着妹妹的照片，向围观群众诉说自己如何爱自己的孩子时，妹妹的身体才渐渐凉下去。
他在冷风里看着妹妹逐渐狰狞的脸庞，害怕又难受，想着妹妹一定比自己更害怕更难过，就悄悄抱了抱那冰冷的小身体，心里觉得母亲好像一点都不爱妹妹。
后来，他无意中得知妹妹是肾衰竭死掉的，而在死掉之前母亲曾经签过协议，想把他的肾换给妹妹。他才知道自己或许在母亲心目中，还不如死去的妹妹。
那年夏天他都躲在魏哲家里，但晚上还是总会梦到那个嘈杂的葬礼，只不过躺在医院门口的小尸体不是妹妹，而是自己。
他这样回想着，觉得晚上自己又要做那个恐怖的梦，想着和魏哲说点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但他睁开眼睛，周围却是一片漆黑，半个人影都没有，寂静得只能听见外面冷风呼啸。刹那间他的血液凝结般，手脚变得冰凉彻骨，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任凭他怎么张嘴却死活发不出声音。
魏哥，魏哥……
他又觉得，躺在医院门口的人就是他，母亲的哭嚎诉苦声又响彻在耳边。可是明明都死掉了，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还是这么害怕？
忽然，旁边泻进一丝光亮，是门被推开了。
魏哲快步走近打开床头的暖光灯，头顶的星星也发出柔和的光线。陈鹿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大学宿舍的床上，旁边的熊先生正憨态可掬地笑着。
“哪里难受吗？心脏不舒服吗？”魏哲紧张地握住他满是冷汗的手。尽管苏淮说这心率监护器太过敏感，但当手环闪起红光，魏哲还是急忙冲进卧室来。
陈鹿看着魏哲，略微急促地喘息几下，满目的惊慌渐渐被安抚下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漫上股委屈，声音竟然带着无理的哭腔：“你，你怎么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没有，没有，我就在外面客厅坐着的。”魏哲帮他擦着头上的冷汗，就看着眼泪从通红的眼眶滑落，顿时心疼地像是哄小朋友，“不哭不哭，那我现在陪着你好不好？不哭了，乖。”
“那你就在这里，别走，别走。”陈鹿紧紧回握着他的手，也知道自己这样又幼稚又无理取闹，但却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眼泪滴得更加厉害，真的不想再一个人待在黑暗里了。
“好好好，我不走，就在这里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