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唔，苏医生？”
陈鹿想不起来自己是第几次从病房苏醒，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游戏里人物的复活点，不由觉得有趣，只是一笑就牵动着胸口生疼。
苏淮正低着头，看监护器上的数据，手里拿着病历本也不知在核对什么。白大褂紧紧系在身上，被薄窗帘透过的光勾了个边，看起来倒是有白衣天使的味道。
“醒了？感觉怎么样，有心悸或者呼吸困难的感觉吗？”苏淮转过身来，俯身关切地问。
陈鹿摇摇头，鼻氧管随着微微晃动：“好多了，胸口还有点疼，咳咳，像是被人打了似的。”
“肺泡肯定是有出血损伤的，得养好几个月，你昨天可真是把人吓死了。”苏淮虽然嘴上责怪，但却还是拿着水杯，小心地递到陈鹿嘴边。
陈鹿点头谢谢他，小口抿着有些犹豫地问：“那……周沫他？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恶意。”
“是是是，他差点把你害死，但心地善良，没有恶意。”苏淮知道陈鹿是怎么想的，但还是忍不住吐槽，“你是在某圣父培养学校毕业吗？”
“不是，他没有……”陈鹿急着解释，说到一半就忍不住捂住胸口，毫无章法地用掌根胡乱揉几下。
“别急，慢点深呼吸，”苏淮赶紧拨开他的手，规律地给他按摩，怕他再着急难受，缓下语气解释说，“你忘记昨晚给他打电话求情了？没事了，只是退役而已，没怎么为难他。”
“咳咳，”陈鹿缓了会儿，脸色又苍白些，“是我觉得愧对周沫，咳咳，他昨晚说喜欢我。”
“啊？”苏淮有些惊讶地叫出声，没想到周沫这么冲动。
“你也觉得很惊讶吧，我当时也是，毕竟他是第一个认真说喜欢我的人。”陈鹿嘴角带笑，倒像是回忆温暖的事情，仿佛是小王子在星球上第一次见到那朵玫瑰花。
这反应是苏淮没想到的，该不会反倒是让周沫占了先机，成了陈鹿的玫瑰花吧？他试探地问：“那你……答应了？”
陈鹿摇摇头，明显有些失落地说：“没有，所以才觉得有些愧对他。不仅辜负了他对于体育的期望，还辜负了他的感情。”
“为什么没答应？”看他那么失落，苏淮忍不住问。
陈鹿没正面回答，而是说：“我从小就不敢养宠物，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怕它们死掉。甚至我童年最难过的事情都不是爸妈打我骂我，而是五岁那年，我养的小金鱼死掉了。”
“你怕这段感情维系不长？”
“我怕……我也会很快死掉。那周沫该多难过啊，没必要让他担这么大风险去爱我，我不值得的。”陈鹿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自己的生死，更像是说遗憾自己养过不活玫瑰花，是因为害怕自己死掉后没人给玫瑰浇水。
听见“死”这个字，苏淮几乎是下意识往后退了小步。他一直以为大家都瞒得很好，陈鹿会充满希望地治疗，但没想到陈鹿自己已经察觉了什么。
但这家伙果然就是圣父培训学院毕业的吧，明明是自己快要死掉了，为什么会先担心别人会难过？
苏淮鼻头发酸，几乎想失态地握住陈鹿的肩膀，告诉他：哪怕他只活今天一天，爱他也是值得的。
这时门恰巧被推开，魏哲从门外走进来。
他还带着个医师样貌的人，见苏淮也在病房，便介绍说：“这是陈鹿的主治医师，你们先聊聊，也方便制定复健运动的方案。”
但苏淮却没说话，失礼地转身快步就往外走去，留下病房里的人面面相觑。
“我说错话了吗？”魏哲觉得莫名其妙。
“有可能是我说错话了。”陈鹿有些后悔地说，“我不该不相信他的医术，刚刚胡思乱想地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
那医师也觉得尴尬，指指门口说：“那我先去和苏医生聊一下方案，待会儿再过来。”
他说完便往走出去，房间里只剩下魏哲和陈鹿两个人。陈鹿拉拉魏哲的衣袖说：“你去帮我给苏医生道个歉呗，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你的话他不会生气的。”魏哲没听他的，反而随意地坐在病床边，帮他提了提被角。
魏哲发现自己逐渐习惯了自然地与情敌相处，尤其平日温文尔雅的苏淮。如果他没爱上陈鹿，说不定会和自己成为投缘的好朋友。
听魏哲这么说，陈鹿只觉得自己因为生病被宽待，又想起昨天的事情，心里更加歉疚：“对不起啊，对你和苏淮都是。”
“没关系的，”魏哲摸摸他的头，“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道歉，但你昏迷的时候就一直反复说对不起。不管是什么事情，如果你需要被原谅的话，那就没关系。”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关系。”陈鹿低着头小声嘟囔。
“是啊，什么事情都没关系。”魏哲说得很干脆，之后指着门口说，“你刚刚看到了，我请了复健医生过来。苏淮说你躺太久了，对身体恢复也不好，得让医生辅助复健，慢慢站起来走走才好。”
陈鹿点点头：“好啊，的确骨头都躺软了，不过我腹肌还在呢。”
瘦成这个样子，就算是普通人也该有腹肌了，更何况陈鹿的体脂率本来就低。
但魏哲并没有点破，他也很怕说起陈鹿逐渐衰弱的身体，就接着陈鹿的话说：“毕竟是运动员，如果你腹肌九九归一了，教练该多伤心啊。培养了十几年，一个月就变成小猪猪。”
“你才小猪猪呢。”陈鹿推了把他的肩膀，手上没多大力气，倒是晃得自己头晕。那股虚弱心慌的感觉弥漫上心头，让他的动作不由得顿顿，缓缓闭上眼睛喘口气。
“怎么了？不舒服吗？”魏哲握上他的手，小心避过滞留针的位置，帮他放回被窝里。
“没事。”陈鹿缓过劲儿来笑笑，“对了，周姨送的几本书都在学校宿舍吧，你有空给我送过来呗，我想着抽空赶紧看看。研究生都开学快一个月了，我都还没入门呢。”
“说起这个，苏医生前两天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出院到学校那边住着，边上学边治疗。”自从苏淮提过出院的事情，魏哲就做了足万全准备，甚至在学校旁边买了个不小的诊所，以备不时之需。
“不用了，在医院就挺方便的，听网课也很好啊，你把书帮我拿过来就好。”陈鹿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魏哲没想到陈鹿会拒绝。陈鹿之前明明很向往学校生活，也很不喜欢医院压抑的环境，忍着不舒服也想到那边去散散心。
“怎么了？不是很喜欢学校吗？”
陈鹿摇摇头，却没解释什么，像是困倦般低头窝起来：“没什么，我有点累，想睡会儿。”
魏哲也没勉强，只是帮他掖了掖被子，又整理了点滴的导管，静静地坐在病床边上看他睡觉。
多云天气里，窗台上时明时暗的光线也映得室内明明暗暗，魏哲脑海里闪过很多陈鹿小时候的样子，只是都非常模糊。
经历陈鹿生病后的短短一个月，魏哲忽然觉得，他对于陈鹿内心蜷缩着的敏感脆弱的角落一无所知。
他认识的坚定强大的陈鹿，只是陈鹿愿意显露在外的部分。而隐藏在后面的是更让他疼惜，也更让他愿意去爱的陈鹿。
隔天，他给陈鹿带来了周姨推荐的书和视频课，顺便还向周姨讨了课程进度，希望陈鹿能作为参考。
新来的复健医生与苏淮合计着，为陈鹿设计了为期两个月的复健治疗计划。
虽然最开始是以按摩为主，但每次还是累得陈鹿满头虚汗。有时陈鹿的身体虚弱得完全进行不下去，甚至因为咬牙坚持着，硬生生累晕好几次。吓得魏哲好几次都想中断复健，恨不得让陈鹿就这么歇着算了。
但好歹在快要入冬的12月初，陈鹿终于能独自慢慢走十来分钟，还能和叶祁坐在影音室看半个多小时的比赛，视频的课程也被学了大半。
所有事情都算是向好的方向发展。
在众人都商议好出院的前一天，苏淮偷偷把魏哲和叶祁叫到办公室去，墙上挂满了刚拍的核磁共振片子。
“是个坏消息消息，从片子上来看，陈鹿的心肌又扩大了，而且肺部积水也明显很多。”苏淮言辞很冷酷专业，但语气明显的低落，甚至流露出令人难过的无力感。
“最近他不是好多了嘛？”叶祁皱着眉头反驳，仿佛只要说服了苏淮，陈鹿会就没事儿似的。
苏淮不想和他争，只是简单解释：“血压、心率的稳定的确有利于病情遏制，但和心衰恶化没有因果关系。必须找到适配的心源，否则即使再好的阻隔药物，也只是扬汤止沸而已。”
魏哲静默着没说话，这两三个月他用尽手段的找心源，但结果却不尽人意，接下来的寻找也只是重复之前的过程，可以说是希望渺茫。
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的轰鸣声，连叶祁都不再说话。
但谁都没发现，陈鹿正站在办公室的门口，听着里面没了动静，才靠着滑轮输液架子，悄悄往病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