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陈鹿一晚上昏昏沉沉,又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他时而觉得自己躺在冰凉的木板上,时而发觉自己溺死在湛蓝的泳池里,或者是在寂静无声的夜晚在寒冷的手术室里血淋淋的失去呼吸。
以前他从没想过死亡,觉得人生也就是些无趣的事,死掉也不是非常可惜。但当他知道自己要死了,才意识到死亡恐怖的原因不在于结束人生,而是死亡本身的凄凉悲剧。
黎明醒来的时候,魏哲果真还坐在他旁边,衣冠整齐的样子像是一晚没睡。
“你……”陈鹿刚开口说话就觉得嗓子扯得发疼,心口也有种让人疲惫的抽痛,像是以前连续两三个月训练才会有的感觉。
魏哲赶忙把温水递到陈鹿的嘴边:“来喝点水润润喉咙,刚刚7点多,还早着呢,要不要再睡会儿?”
魏哲也可能是坐得太久,声音也是哑哑的。陈鹿抬手推推水杯:“你也喝水点水,咳咳,对不起啊,让你守了我这么长时间。我不困了,你也赶紧去睡会儿。”
魏哲对着水杯上陈鹿喝过的地方,把剩下的水大口喝掉,但转头在去看陈鹿时,陈鹿已经疲惫的闭上眼睛,像是又虚弱得陷入沉睡。
昨夜陈鹿低烧梦魇,断断续续一直说着梦话,到凌晨温度才慢慢降下来,但依旧睡得很不安稳。他给陈鹿掖了掖被子,有些担忧地碰碰他额头,却不想陈鹿又半睁开眼睛。
“我忽然差点忘记,今天约了周姨,还说要带同研究方向的学长过来呢。”陈鹿挣扎着就想坐起来,但却被魏哲按住了。
“没事,现在还早呢,他们十点才过来。”魏哲帮他调整着滞留针位置,“再说,你今天状态不好,明天再请他们过来也行。”
“咳咳,不用,我还好,可能是有点累到了……”陈鹿一句话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全是气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
魏哲也没敢再打搅他,等着他睡熟了,才又给他擦擦额头上的虚汗,听见他在睡梦里念叨着:“妹妹还活着……”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却能感受到陈鹿在梦里的害怕无助,连忙小心翼翼地抱住他,像是哄小朋友似的轻轻拍拍,嘴里轻声安慰着:“没事没事,只是梦而已。”
但或许这安慰不了陈鹿多少,更像是在魏哲自己。这几天心源的渺无希望,魏哲心里也充满着无力感。这时他更羡慕苏淮,起码还能再这种时候做些什么,但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鹿难受,什么事都办不到。
陈鹿浑浑噩噩得昏睡到第二天下午,苏淮之后也陪在他身边照顾。好在心搏和血压一直都比较稳定,苏淮也只能自我安慰,顺便安慰魏哲说,这是陈鹿身体的自主修复,不算是什么坏现象。
与周姨的会面自然也就拖延到第二天的傍晚,这还是陈鹿坚持的结果,魏哲恨不得让陈鹿安稳地在房间里休息整整一周才好。
但陈鹿想稍微正式点,坐在客厅接待客人,却被魏哲和苏淮双双劝阻了,只好继续病病歪歪地躺在床上,仅仅把家居服换成宽松的毛衣开衫。
周姨带着学长刚刚进门,那学长看见陈鹿便认识般惊叹出声。
“你认识?”周姨转身惊讶地问他。
“没没,就是看是脸熟。”那学长忙摆手,眼神里却有种不友善的意味。
陈鹿仔细看看也没觉得认识,正要开口询问,周姨先慈祥地笑笑:“我就说吧,这孩子看着就是面善的,只是比上次瘦削了许多。”
“前段时间又病得厉害,怎么喂都喂不胖。”魏哲饲养员似的回话,让陈鹿不满意地瞪了他一眼。
“您可别听他瞎说,咳咳,”陈鹿咳嗽着拿出沓打印纸,有些艰涩地喘口气说,“这是上次我做完材料综述后,写的内容之前给您发过电子版,后来又查资料改了改。”
“你这么勤勉倒是很难得,内容结构很得当,具体的我看看再给你回复。”周姨大致翻看了目录和摘要,又指着学长说,“这是刘吴潜,和你的方向非常类似,你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找他。另外如果身体可以,下周可以让他带你开讨论会。”
陈鹿点头,对着刘吴潜笑笑说:“学长好,我叫陈鹿,以后多多关照啊。”
刘吴潜勉强回了个微笑,但显得极其不情愿。
导师可能不怎么上网,但他却知道,昨天“富豪在医院仗势欺人”的帖子已经在校园论坛上传开了,学校里几乎人人都能认得出陈鹿这张脸。
虽然说陈鹿现在言笑晏晏,但照片里皱眉嫌弃老人的样子已然暴露出来,刘吴潜对这种人怎么也显不出好脸色来。
陈鹿看他的样子,略微有些尴尬。魏哲看着也有点不高兴,心想不行就让周姨把人换掉。
但周姨在人情世故上颇为迟钝,倒是没能感觉到年轻人之间的氛围,仍旧按照原来自己的计划说:“那你们也算是师兄弟了,可以先聊聊,熟悉熟悉。阿哲你出来,我另外有事和你说。”
魏哲有些不放心地顿了顿,但看见陈鹿给他个安心的眼神,还是跟着周姨出了房间。陈鹿并不是事事都需要依赖别人,不过是个学长而已,倒也不用太担心。
他们一离开房间,陈鹿和刘吴潜就陷入奇怪的沉默当中,半天刘吴潜才先开口说:“你在医院做的事。整个学校都知道了,你也不用再我面前装。”
“我在医院做的事?什么事?”陈鹿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医院里什么事惹得他这么大敌意。
“你是故意装不懂?还是觉得这事儿在你眼里根本就微不足道?”刘吴潜翻开手机,把帖子里的照片放在他面前,“你们这些有钱人,看不起我们这些学生,为什么还要来混文凭?”
陈鹿看见照片,回想了好久才意识到这是出院那天的照片,看着这角度倒是拍得精妙,一时间有些无语,又有点生气。
“咳咳咳,这不是事实,我当时身体不舒服,然后魏哥比较着急而已。”陈鹿推开他的手机,解释说。
“因为着急,所以就推了学生和老人?那要是站着教授、院长之类的,你们还推不推?”刘吴潜义愤填膺,“你们就惯会看菜下碟,欺软怕硬。”
陈鹿当时半昏迷着记不清有这些,被人无端指责也不是毫无脾气,忍不住冷笑着说:“呵,你倒是义正词严,咳咳,但在我看来,可比我会欺负人。”
“你凭什么这么说?”刘吴潜都要被他的无耻震惊了。
“那我问你,你见过我推别人?还是你见过我欺软怕硬?你只不过是在网上看见个照片,就指着鼻子骂我,而且还专挑着导师和魏哥都不在的时候骂,咳咳咳……”
陈鹿连声咳嗽,缓了缓才又说:“不但是欺软怕硬,而且毫无依据,凭空捏造。”
“你,我!”刘吴潜虽然被叫做学长,实际上年龄却比陈鹿小三岁,又一直都待在校园里,性格很是单纯。他一时间虽然觉得陈鹿狡辩,却想不出更有力的说法。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的犯了什么错,能不能是有难言之隐呢?会不会尚有教导的余地呢?刘学长,你这不分青红皂白的这么,和传播流言蜚语的路人有什么区别?”
“我……”刘吴潜被陈鹿说得哑口无言,自暴自弃地坐到椅子上反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陈鹿说这一大段话,胸口不由有些发闷,悄悄喘口气才说:“既然你要和我打交道,就先把事实弄清楚。咳咳,在此之前,麻烦你用正常对待学弟的态度对我。”
刘吴潜被说得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法反驳,半天嘟嘟囔囔地说:“那你最好别出去乱逛,学校里好多人为这事议论纷纷呢。”
陈鹿其实心里也有些担心,但对着刘吴潜还是说:“如果他们见了我还是副键盘侠的样子,我倒要质疑b大的学风了。”
两个人又静默了一会儿,刘吴潜才不情不愿地把资料掏出来,和陈鹿细致讲解起最近周姨的研究方向和进度来。
门外客厅里,周姨和魏哲谈得也不太愉快。
“我知道他很努力,也很聪明,但是研究经济学底子还是太薄弱了,这个学期又延误了这么多。我建议要不先跟着学半年,明年再入学也不迟啊。”周姨劝说着。
魏哲沉吟会儿,解释了些理想、天赋之类的空话,真正的理由却说不出口。
他害怕自己会找不到心源,害怕陈鹿撑不到明年再开始。对于现在的陈鹿来说,这些想做的事情都越早开始越好,哪怕不能有始有终,但也算是了却心愿。
“对不起周姨,但真的拜托您了。”魏哲叹口气说。
“是因为……”周姨其实也看出陈鹿比上次病得更严重,病气简直要把个年轻人活生生埋掉了。
“别说,”魏哲急忙打断了周姨的话,“您别说出来,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