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大概是太久没沾肉腥味，陈鹿吃了块鸭肉就觉得有些反胃，正犹豫着要不要放下筷子，就看见苏淮推门进来，后面的护工还推着个巨大夸张的轮椅。
那轮椅的轮子像摩托车的轮胎一样粗壮结实，椅子上柔软的靠垫像是软沙发上才有的东西，还放着软枕来托腰，甚至椅背后面自带小型制氧机和吸痰器。
左手边上的电子操纵杆，看样子是专门为陈鹿设计定制的——陈鹿是为数不多游泳运动中的左撇子。
“咳咳，这……也太夸张了吧。”陈鹿指着那轮椅，“我又不是瘫痪了，过两天缓缓就能走了。”
苏淮先走到监护器显示屏旁边看了数据，才笑笑说：“魏哲专门让人弄的，刚刚在办公室让我们这群医生也开眼界，观摩了好久呢。”
“这是为出院做的准备码？”周沫问。
那天在苏淮办公室里，苏淮曾说，等陈鹿身体指标稍微合格些，就可以准备出院修养。心脏病是需要保持心情愉快，慢慢养着才会好些，总待在医院这种氛围里也不太好。
但陈鹿却摇摇头：“我都躺快一个月了，有些闷得慌，魏哥说提前带我去学校看看。咳咳，研究生也快开学了，我巴不得出院呢，可惜苏医生不放人。”
周沫默默点点头，没再说话。他本以为陈鹿会居家修养着，没想到反而想去读书，也不知道身体能不能受得了。
“好几项指标都不合格，本来就应该卧床修养，谨慎点也好。”叶祁靠着窗台，插兜打量着轮椅说。
陈鹿奇怪地看看他，心想，这人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给周围所有人说好话，除了自己，难道这是他宣战的新办法？怪隐晦的，真是难为他这直脾气。
“你看着我干嘛？”叶祁被陈鹿看得有些害羞，傲娇地侧过头去。
“站在窗边，还不准别人看窗外啊？”陈鹿也笑着逗他，然后用筷子把那剩下的桂花鸭塞进嘴里。略微冷掉的鸭肉更显腥味，但毕竟是周沫辛苦做的菜，陈鹿不想让他失落。
“切。”叶祁别扭地转身坐到沙发上去，抬头看见陈鹿果然不再看他，心里又有点闷闷地生气。
周沫看他吃完了，拿过水杯来给他漱口，又利落地把餐具收拾好，放进食盒里。
“那好，那待会儿我们坐到轮椅适应一下，你卧床时间比较长，心肺刚开始可能受不了，血压也会有浮动，刚开始会有些难受。”苏淮虽然言语中公事公办，但实际上很少有医生陪着病人做这些，通常都是护工负责。
陈鹿点点头，对周沫和叶祁说：“你俩还不去训练？咳咳，在我这里耗了快一上午了，小心我打电话叫教练来抓你们。”
他这会儿连微微转头都觉得有些头晕，更何况要从床上坐起来，绝对不是容易的事情。他可不愿意让这么多人看自己狼狈的样子，怪丢人的。
但叶祁那里能听得出陈鹿的想法？还想着再在陈鹿身边待一会儿，辩解说：“我没逃训练，我这叫休假好嘛？”
倒是周沫点头，一反常态地说：“的确是得回去训练了，我们队里好几个人都比着，想要超过叶前辈呢。”
“就凭你们？想什么白日梦呢。”比赛成绩还是叶祁的死穴，他顿时嚣张地说。
周沫偷偷朝陈鹿眨眨眼，对叶祁说：“叶前辈本来就没有陈哥成绩好，世锦赛上还退步了，我们还是有机会的嘛，我先回去训练了。”
他说完拎着食盒转身从病房里出去了。叶祁果然也毛躁地站起身，对也陈鹿说：“那，我晚上再来找你。”
陈鹿憋着笑：“你好好训练，等着你破我的记录。”
叶祁和他比了个“耶”，转身大步走出病房。
看，陈鹿对自己有这么高的期待。如果成绩更好，如果能朝过他，他也会更喜欢自己吧。到时候要是能拿着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表白，就是有史以来最浪漫的表白了吧。
他这样想着，但心里又轻声叹气，不过还是很想待在陈鹿身边，每看他一眼就胸口里就像是有小鹿在奔跑。
果然，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呢。
叶祁像个刚谈恋爱的中学生，心里五味杂陈地快步往电梯口走，完全没看见在楼梯拐角处偷偷蹲着的周沫。
生活在大家庭中的周沫早就学会察言观色，他知道陈鹿的言外之意，也知道怎么能讨陈鹿的欢心。就像现在，他绝不会再返回去烦陈鹿，但他也不想离开，只想待在离陈鹿最近的地方。
病房里，苏淮把轮椅椅背调节到60°，拉到床边，然后坐到床边握住陈鹿的胳膊：“我们先尝试坐起来，不用立刻转移到轮椅上。我会用力扶着你，你别紧张，跟着我的力道走就可以，如果累了我们就休息一下。”
陈鹿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然后用手撑住床，努力欠起身体，但基本上没有半点用处。几天没用过力的胳膊像棉花做的，抵着床的手指不由得微微颤抖，虚软的无力感由内而外占据了他全部的神经。
他的额头上顿时布满虚汗，身体软绵绵地歪下去，两只手臂都不由得抽搐颤抖，眼前弥漫出阵阵黑雾，感觉像是有巨石压住了胸脯，呼吸都变得费力而急促，胃里泛出剧烈地呕吐感，勉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旁边的监护器瞬间发出滴滴嘟嘟的警报声，甚至他觉得自己某一刻像是昏厥过去，意识都不太清明，等稍微缓过来些就听见苏淮的声音：“别急，这是低位性低血压的正常反应，只是他的反应比较强烈。”
“呃嗯……”陈鹿慢慢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倚在苏淮身上，呼哧呼哧地像个哮喘病人一样喘着粗气，手心里潮潮得全是虚汗，而魏哲也坐在床边担忧地看着自己。
他又是什么时候来的？难道自己昏了很久？陈鹿心里想着，又疲惫地闭上眼睛。
接着，他就感觉到魏哲把自己的腿挪到床边，在两只脚上都套上柔软干燥的棉拖。苏淮托着他的身体，慢慢将他转向侧面，想让他的双腿垂到床边。
但仅仅是这样的小动作，都让陈鹿觉得天旋地转，胃里搅动着仿佛要把所有食物都挤出来，脆弱的心脏也被惊动了，砰砰乱跳个不停，揪得胸腔里都有些发疼。
“呃……别……”陈鹿勉强蹦出俩个字，便咬紧牙关不再说话，手忍不住哆嗦着掐住胃，酸水像是冒到嗓子眼里。
“好好好，我不动，我们就这么待一阵子，你放松适应一下。”苏淮说完，果真没有再挪动陈鹿，就让他这么靠着。
魏哲轻轻掰开陈鹿的手，用温暖的手掌慢慢打圈按摩着他的胃部，又帮他捋着胸口顺气。陈鹿虚弱地嗳气几声，又攥着衣领紧张地皱眉，但还好没有吐出来。
“想吐可以吐出来，可能会好受点。”魏哲的声音在陈鹿耳边响起，接着陈鹿就感觉到有干燥的毛巾凑在自己嘴巴底下。
陈鹿微微躲开些，费力地掀开眼皮，勉强地用气音说：“没事，咳咳，我……”
但他刚刚开口说话，食道里的酸水就完全抑制不住地往外溢，嘴巴里迅速充斥着奇怪地酸腐气息。胃里搅动得更厉害了，胸腹里各种脏器的疼痛都绞在一起，仿佛要把他所有的精力都抽走似的。
他的大脑顿时一片混乱，迷迷糊糊地想着，医生大概都有洁癖吧，都怪魏哲添乱，这下子真的得罪死苏淮了。苏淮现在还没把自己扔床上，只能说明职业道德足够高尚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陈鹿才感觉自己慢慢活了过来，眼前的眩晕也缓和不少。他半睁开眼睛，眼前已经被收拾干净，但果然苏淮的白大褂上沾上一片污渍。
魏哲递过杯温水说：“感觉好点了吗？来，漱漱口。”
“对不起啊。”陈鹿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夹杂着本来就虚弱的气音，显得含混不清。他抿了口水，稍微含了几秒钟，吐到魏哲举着的一次性空杯子里。
“没事，低血压带来的眩晕和恶心、呕吐，都是正常的反应。但你心肺功能太弱了，反应有点剧烈。还有力气吗？能不能坚持到轮椅上去？”苏淮温和又专业地说，但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陈鹿反应这么大，就不该松口这么早让他下床。
陈鹿点点头，但没想到接下来，苏淮左手揽住他的肩膀，右手插过他的腿弯，竟然一下子就把他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轮椅上，像是把小婴儿抱着放到婴儿车上。
“诶。”短暂的失重感让陈鹿叫出声，不由得攥住苏淮的衣领。
“好了，今天的任务就是在轮椅上坐够30分钟。”苏淮安慰着拍拍他紧张的手，陈鹿有些不好意思地赶紧松开。
其实轮椅椅背抬起的角度只要60°，陈鹿只能算是半躺在上面。苏淮给他调试着舒服的姿势，又把点滴吊瓶和氧气罐转移到轮椅上来。魏哲甚至丝毫不嫌弃地帮他把脚放到脚踏板上，在身上搭上厚厚的毛毯。
陈鹿被照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但鼓动地心脏的确慢慢被安抚下来。
“想要出去转转吗？”魏哲俯下身子问他，轮椅的高度恰好让温热的气息打在他的耳廓上，弄着半边身体都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