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好啊,咳咳……”刚刚眩晕呕吐的痛苦还没完全消散,陈鹿的脸色苍白得有些透明,唇色紫绀发青,微闭着眼睛窝在轮椅里,细细的睫毛时不时扇动几下,显得虚弱不堪。
他被魏哲弄得心底发痒,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推了推,但他浑身每块肌肉都像是用柠檬水泡过,酸软得不听使唤。搞得不像是推拒,倒像是轻轻抚蹭。
还好魏哲没说什么,只是把他的手放回毯子里,随后就站起身,问苏淮说:“那我可以推他到楼下小花园走走吗?”
苏淮看陈鹿同意,倒是也没反对,只是颇为紧张地嘱咐道:“那你多注意他的状态,如果有什么问题就立刻回病房,如果有紧急情况就打我电话,或者向周边的医护人员求助。”
虽说三级心衰病人可以在室外周边活动,但陈鹿毕竟恢复的不是很好。而且苏淮心里总是隐隐地想要更关心陈鹿,想要陈鹿能身体更好些。要不是待会儿院里要开会,他恨不得亲自跟着去。
等魏哲推着陈鹿到病房门口,他又不放心地蹲下身来和陈鹿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千万别逞强啊,不舒服一定要说。”
陈鹿点点头,心里却被他们郑重的样子弄得有点受宠若惊,早知道这么麻烦,自己就该在床上躺着好了,现在让大家这么兴师动众。
他并非羞于接受别人的善意,从小他就是依靠着别人的善意活下来的。
小时候的冬天,魏哲偷偷把他的衣服送给自己御寒;
月末钱不够的时候,教练会叫他到自己家吃饭;
队里的伙伴也会在他生日的时候,送实用的泳裤、泳镜,让他这一年都不用为设备操心……
但是自从住院以来,他收到的这种善意太过于盛大,甚至已经不能只有“善意”两个字概括了。他能明显感觉到魏哲和周沫的生活重心都有所调整,为了他天天往医院里跑。这未免让他有些歉疚不安。
“怎么了?累了吗?怎么不说话?”魏哲推着陈鹿走到医院的走廊尽头,按亮电梯按钮。
“啊?没什么,咳咳,”陈鹿显得微微有些慌乱,想了会儿补救着说,“我在想你给我的经济学课题,我对弗里德曼的货币主义还蛮感兴趣的。”
“是吗?”电梯门上的小灯亮起,门叮咚打开来,魏哲一边慢慢把陈鹿推进去,一边说,“那打算修西方经济理论?倒是也不错,对比起金融审计一类,经济理论更有趣些。”
在他们身后电梯门关上,陈鹿从没觉得电梯下降得这么刺激,整个人仿佛像是被直接抛下楼去,心脏倏忽间攥紧,揪得胸膛里猛地绞痛,眼前浮现出黑色的斑点。
“唔……”他忍不住躬下身体,死死按住心口的位置,肩膀瞬间连带着疼得微微颤抖。
“小鹿,小鹿!”魏哲的声音夹杂在尖锐耳鸣中,显得尤为慌乱。
接着,陈鹿就感觉到自己的嘴巴被掰开,舌底传来熟悉的硝酸甘油片的味道,微微泛甜却又辛辣刺激,带来些近乎错觉的灼烧感。
心口的绞痛渐渐平息,意识也慢慢回归,身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虚汗,和发病之后的疲惫虚软。他缓缓睁开眼睛,魏哲正蹲在轮椅旁边焦急地看着自己,周围还围着几个白衣护士。
“谢谢,我……没事了。”陈鹿嘴唇微微发抖,勉强才说出这几个字。
身后忽然传来个中年女人尖利焦躁的声音:“都说要让病人坐专用电梯,这出了事谁负责啊?还赶着去开会呢,这不是给别人添乱嘛?迟到了又要罚钱。”
几个年轻小护士往外瞪了几眼,陈鹿赶紧扯扯魏哲的衣袖:“我没事了……咳咳,快别耽搁别人了。”
“确定没事吗?要不我们再缓缓?你别管那么多,你最重要。”魏哲担心地扶着他的肩膀,把他整个拢在身体下,专注的眼神里全是心疼,仿佛足以隔绝外界所有的干扰。
陈鹿不合时宜地想,这家伙以后要是有了小孩,肯定会被养成熊孩子的。他一下子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微微挑起嘴角对魏哲说:“真的没事……咳,别让外面的人着急。”
魏哲这才把轮椅推出电梯,停在一楼大厅较为安静的地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急着往电梯里挤,看来真的是耽误人家开会了。
陈鹿正张望着,魏哲忽然内疚中带几分心有余悸,郑重地半蹲在他面前:“对不起,还能难受吗?我不知道心脏病人需要坐专用的电梯,对不起。”
“没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嘛。再说了,我自己都没注意到,何况是你呢?又不是你的错,咳咳。”陈鹿扯扯他的袖子,示意他站起来,“我们刚刚聊到哪里了?哦对,弗里德曼。”
但魏哲却没有动身,依旧半蹲着和他平视:“确定不累吗?要是不舒服我们就先回去休息,明天再下来。”
“我好不容易才出来放风,没事的。”陈鹿露出个宽慰的笑,但他却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差。
精致的脸颊惨白的发青,唇色也是不正常的紫绀,额头上满是虚汗,脆弱地睫毛搭在下眼睑上,眼睛半天微微睁开会儿,但又无力地半阖上。
魏哲看着他这样,自责得恨不得捅自己两刀。
他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很奇怪,以前自己也是把陈鹿当作最好的朋友,但也仅仅是朋友而已。他会和陈鹿分享游戏、生活,但不会想像现在这样,但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疼他,想要紧紧抱住他。
或许是因为陈鹿生病后相处的时间变长了,或许是从更早的时候开始,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对陈鹿的不一般,但他不敢细究这种感觉。
直到刚刚在封闭的电梯里孤立无援,陈鹿犯病捂着心脏,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就感觉好像自己的心脏也疼得受不住,仿佛把陈鹿身上的痛苦全都感同身受。他宁愿代替陈鹿接受所有的病痛,甚至宁愿代替陈鹿去死。
他甚至没办法骗自己说,这仅仅是吊桥效应而已。那种疯狂的情感几乎要冲破所有的藩篱。
陈鹿见他沉默良久,低头想了想说:“我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啊?你,咳咳,公司有事情的话就先去吧,不是有操纵手柄嘛,我自己适应一下。”
“瞎想什么?只是怕你不舒服而已。”魏哲深吸一口气,摸摸陈鹿的头,勉强压下自己的情绪,“在魏氏这么长时间,你还不知道我,除了签签文件,就是和那帮老头子打高尔夫,无聊得很。”
“其实……我也挺无聊的吧。”陈鹿低着头说。
“怎么了?嗯?”魏哲这才发现陈鹿情绪忽然有些不好,凑过去握住他的手。
陈鹿也意识自己的失态,赶紧抬起头笑笑:“没事没事,快带我出去呗,大厅里这么吵。”
“那好,我们要出去了。”魏哲也不想惹他不高兴,帮他把身上的绒毯搭好,边推动着轮椅,边想着说点开心的事,“对了,刚刚和你说,就西方经济理论这块,我还真了解个不错的教授。”
轮椅从侧门被推到去后院的小径上,凉风带着草木和消毒水的味道,瞬间铺洒在脸上。陈鹿许久没出门,一下子被这种空旷的感觉所打动,微微有些沉醉地说:“是吗?不过我这种学生可不好带。”
“是我妈的大学同学,她很幽默灵活的,感觉会和你相处的不错。明天如果你身体可以的话,我介绍你们认识。”魏哲走得很慢,生怕会颠簸到陈鹿。
“好啊,明天我肯定争气些。”陈鹿也笑着说,“好久没去过大学校园了,都几乎不记得上学是什么感觉了。”
“喜欢学校,回头让学校批间宿舍给你住,保证你住到腻。”
“啊?本来是不打算给我批宿舍的吗?我还以为研究生都有宿舍呢?”陈鹿故意转头去惊讶地去看魏哲。但他也清楚,魏哲大概之前是想让自己住校外的。毕竟心脏不好,和舍友住在男生宿舍,难免有些不方便。
“有,怎么能没有呢?你别乱动,小心一会儿又头晕。”魏哲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陈鹿也笑笑,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白色的云朵掩映在建筑中间。他忽然指着一朵云说:“你看那坨云,它好像瞎挤的一坨奶油哦。”
魏哲也看着那簇云朵,明暗交接的样子颇有立体感,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你才瞎挤,人家说不定很认真。”
“那也该是个认真的新手。”陈鹿认真地点点头,改口说完就咯咯地笑出声。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没走出多远,陈鹿就有些体力不支地发困,迷迷糊糊地在轮椅上打起瞌睡来。魏哲把毯子撑开,从肩膀到脚全都裹得严严实实,才慢慢推着他往回走。
没想到,在医院的大厅里,迎面碰到了抱着餐盒的周沫。
“你这不训练吗?怎么老是往这边跑?”魏哲毕竟也算是年长,随口关心他。
周沫看着他也有些惊讶,惦念着看了一眼陈鹿,吞吞吐吐地回答:“没,我……刚刚训练完过来,就……呢,看陈哥不在病房,准备回去呢。”
说完,他就抱着餐盒就跑远了。
魏哲奇怪地看着他,既然来探望,怎么看到人反而跑了?嘶,这小家伙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