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第二天清晨，叶祁到病房时，陈鹿正靠在软枕上，翻弄着膝上的一本书。
他略微低着头，清晨的微风吹起稍长的黑发，和茂密的睫毛纠缠不清。肩上搭着藏青色的毛衣开衫，映衬着脸颊愈发苍白，鼻腔里挂着鼻氧管，嘴巴微微张开辅助着呼吸，远看着像是泛紫的嘴唇可爱的嘟起。
病中的陈鹿清减了很多，翻书的手腕显得骨感分明，白净的皮肤显出青绿色的血管，修长的手指指腹覆着薄紫，细腻得像是玉质的雕塑。
美中不足的是，他右手的袖口挽起些，突兀地扎着静脉滞留针，小臂因此微微泛着红肿，看起来可怜巴巴的，硬生生把仙子拉回人间。
“咳咳，愣在那儿做什么？”陈鹿转头看见叶祁傻站着。
叶祁脸上稍微有些不自在，三两步走到窗户边上：“怎么开着窗户，也不怕着凉。”
“没事的，我让护工开了透透气，又不冷。”陈鹿的声音还是很虚弱，说几句就微微喘息。
“感觉到冷就迟了，再发烧可怎么办？长点心好不好？”叶祁着把窗户随手关上，没留一点情面，前几天陈鹿肺炎发烧把他吓得够呛，但当他坐在病床边上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作为游泳运动员，除了高中早恋被抓以外，陈鹿竟然是叶祁第一个确确实实爱上的人。即使听说陈鹿命不久矣，但叶祁却从没有想过，要克制自己的感情。
生病是生病，谈恋爱是谈恋爱，叶祁从不因为乱七八糟的事，干扰最终目标。
可问题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陈鹿谈恋爱，该浪漫吗？还是该直接表白？昨晚辗转想了一夜，恋爱果然不像是追求速度的自由泳，而他笨拙得还不如个青春期的学生。
天微微亮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陈鹿。但现在他又有点后悔，确定想要谈恋爱的第一天，开场白怎么能是关窗户呢？真是太不像谈恋爱了。
叶祁暗暗啧了一声，忽然看见瞥见陈鹿腿上的书，不禁有些疑惑：“b大经济学研究方向？你看这个做什么？”
“退役后想去读书，咳咳，魏哥拿来给我看的。怎么？被b大的名头吓着吧，我昨天也觉得离谱，但又贪心地想试试。”陈鹿不好意思地笑笑，但说起读书来，神色多添了几分生动。
叶祁看着他开心，心里也莫名其妙地高兴。
其实原本叶祁以为陈鹿会想去做教练，毕竟拿了那么多奖牌，26岁又是个不错的年龄。但昨天听到他说不喜欢游泳，又听苏淮说了他的病情，读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忽然想起教练桌上那份《国家运动员参加学历教育和进修培训管理办法》，只是当时他一心扑在比赛上，对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嗤之以鼻，回去倒是可以问问，说不定能经常去学校。谈恋爱就要经常在一起才行，校园里倒也凑合。
叶祁心想，这倒是要感谢魏哲，陈鹿一直叫他哥哥，他对陈鹿的事情也很上心，甚至挺有长兄如父的感觉。自己要和陈鹿谈恋爱的话，嘶，平白让这家伙长了辈分。
“那魏，嗯，魏哥，倒是费心了，怎么想着学这个啊？”叶祁试着看了两眼那些经济学名词，枯燥秃头的气息几乎是扑面而来。
“当然感觉有趣才学啊，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怪怪的？”陈鹿歪头看着他，平时叶祁和魏哲见面可是恨不得打起来，这怎么连魏哥都叫得出口。
“没，没什么。”叶祁脸颊微烫，不太自然地侧过脸，“那等你出院，我经常去学校找你。”
“咳咳，你可好好训练吧，一天天的往我这里跑……咳咳，我都害怕哪天你教练找过来。”陈鹿喘得有些严重，不自觉地用手捂着心口，“不过，你怎么回事？都不怼人了。是不是有什么话和我说？”
“我，我……”叶祁发现自己的语言如此贫瘠，平时的那些斗志昂扬在爱情面前都变得唯唯诺诺。
他正犹豫之际，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周沫拎了个精致的食盒轻声走进来。
“到底吞吞吐吐地想说什么啊？”陈鹿倚在软枕上问完，就转头冲周沫笑笑，嗔怪着说，“一个两个的都不专心训练，嗬嗬咳……”
叶祁看周沫进来，心里莫名有种紧迫感，仿佛是喜欢的东西要被抢走似的，急匆匆地也顾不上措辞了，只想直直告诉陈鹿，我不止把你当对手，更喜欢上了你。
但周沫听见陈鹿这么问，第一反应却是昨晚在苏淮办公室里说的病情。这病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病算得上绝症，遇到合适的心源的概率只有千分之一，苏淮嘱咐先别和陈鹿说，以免影响陈鹿的心情，导致病情恶化。
周沫怕叶祁没瞒住，一时间也急着想说点什么，先转移陈鹿的注意力。
陈鹿可不知道两个人心思如何千回百转，只是看着他们之间的沉默略微有些奇怪，突然就听见，两人异口同声地大声说：“那个，我喜欢你！”
“咳咳，咳咳……”陈鹿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咳嗽个不停，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叶祁手足无措地扶着他，周沫也赶紧走过来给他顺气。
过来十来分钟，陈鹿才慢慢缓过气来，身上有些疲惫地瘫在软枕上，奇怪地打量着两个人：“今天有是什么整蛊大会吗？还是你们两个打赌输了？这是干什么呢？”
“我才没有，诶，不是，小孩凑什么热闹啊？”叶祁觉得一头乱麻，明明是表白啊，怎么搞的这么仓促混乱，倒真的像是开闹着玩了。
周沫依旧给陈鹿捋着胸口，尽力不去搭理向叶祁。他的自觉告诉自己，叶祁绝不是开玩笑而已。只是没想到直男前辈居然也会开窍，陈鹿这样的人任凭谁相处久了，都会爱上吧。
“好了好了，我没事了。”陈鹿拍拍周沫的手，有些无奈地看着两个人，“以后少开这样的玩笑，要是别人当真了，有你们好受的呢。”
陈鹿微微垂下眼睑，心想，比如说我啊，听到的时候差点真的以为，我这样的人也会被抢着喜欢。明明一个是后辈一个是对手，所有人都能看出的整蛊，心里还是悸动了一瞬，简直是要命。
叶祁想说自己真的没开玩笑，但病房里的氛围已经变了，周沫已经从食盒里拿出两盅吃食。叶祁张了张嘴，但还是没说出口。
表白倒也不用这么着急吧，等再找个浪漫的机会。
“怎么又吃饭啊？刚刚醒来的时候已经吃过了。再这么下去非要胖死不可。”陈鹿的情绪掩盖得很好，转头就抱怨起吃饭来。
“苏医生说要少食多餐，一天要有六到八顿呢。反正每顿吃的也不多，不会胖的。”周沫也迅速调整好自己，“秋天就是要吃桂花和栗子哦，我今天正好回家，做了桂花鸭和栗子黑米糊。”
小盅里放着的食材的确不多，米糊是浓稠的焦褐色，里面散落着绵密的栗子颗粒，刚刚掀开就一股浓浓的烤栗子香气。桂花鸭也只有三四片，鲜香的鸭肉上亮晶晶地裹着一层桂花蜜，底下是用干桂花托着，几乎让人以为是站在桂花树下了。
“哇，好香哦，但以后还是要好好训练，咳咳呃……吃饭的事情我叫护工订餐就行了。”陈鹿对周沫说。毕竟周沫年纪还小，还是训练的关键时候。
“我做的不好吃吗？”周沫低着头说，“而且，我这不是也没有耽误训练嘛。”
“很好吃，非常好吃，好吃得我现在都要咽口水了。但是训练才是第一位的，你必须全心全意地投入进去，比赛才能……”
“好了，吃你的饭吧。”叶祁打断陈鹿，“人家小孩乐意，你一天天，操着当妈的心。他都20了，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周沫同时惊讶地扭头看向叶祁，还以为他会想发设法地把自己支走，没想到他反而会给自己说话。
但叶祁却和周沫的脑回路全然不相同。他是挺讨厌陈鹿身边这一大堆人的，但刚刚开始谈恋爱的他觉得，如果要和陈鹿谈恋爱的话，他愿意勉强接纳这些对陈鹿好的人。
周沫的确娘们唧唧的，又有点阴郁奇怪。但那天他拿着从楼下买来的粥，和周沫手里精心准备的料理高下立判。他虽然心里很是别扭，但倒也对周沫心服口服。
“啧，你不训练，还让别人也任性。”陈鹿嫌弃地看着他，却也不想车轱辘话惹人厌烦，所以主动闭了嘴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米糊入口。
那米糊大约是用料理机打碎了米粒，口感柔和绵软得如同意式高汤，夹杂着的栗子碎用舌头一抿就全然化掉，只留下沙沙的栗子香气。
陈鹿吃着就不由得露出餍足的神情，冲着周沫笑笑。此时的叶祁心里才有几分不高兴，但瞬间又被陈鹿满足的样子所掩盖了。
爱一个人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叶祁从清晨见到陈鹿的瞬间开始，每时每刻都觉得更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