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叶祁走到走廊尽头，看着窗外树荫下人来人往，有小护士们抱怨病人和职场；有老人颤颤巍巍地打量周围的景象；有小朋友不知世事地顽劣乱跑。
所有人都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唯独他叶祁不是这样。
这次世界锦标赛他只是银牌而已，一个运动员的职业生涯里能有几次世界锦标赛？他明明应该加强训练，明明应该一雪前耻，但现在却站在医院的角落里，又莫名生气又不知所措。
当一下飞机就听说陈鹿进icu时，他脑袋里几乎没有第二个选项，他只想去找陈鹿，只想去病床前陪着他。
是怕对手死掉？的确，没有陈鹿，他就暂时没有了对手，这次世界锦标赛就变得索然无味。
但他不是应该再找个对手吗？陈鹿又不是他有生以来第一个对手，更不是国内游泳运动员里唯一优秀的人。凭什么值得自己那么在乎？
甚至当他听到陈鹿说自己不喜欢游泳时，他都没有失望，也没有被欺骗的愤怒，没有那份粥更让他不舒服。
陈鹿不喜欢游泳，还是陈鹿啊，好像那就足够了。
这算什么？难道，难道……
“呦，小伙子怎么站在这里呀？被女朋友骂了？”保洁大妈拿着拖把路过，“生病的人脾气爆一点很正常的。”
“没有。”叶祁转过身准备走。
“没有什么没有，我见你好几回了。前几天急坏了吧，年轻人对爸妈和对女朋友脸色不一样的呦。”保洁大妈拖地拖到他身边，“我看人可准了。”
叶祁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几步绕过了保洁大妈，留她一个人在后面念念叨叨。不过，如果有了解他的人在场，一定会说：“你看这小子，一被说中就恼羞成怒了。”
他闷头往前走，还没进病房，倒先碰见从病房里出来的周沫和苏淮。
苏淮平时就冷冰冰的，但今天好像更加不高兴，像是阴天里的淅沥小雨。他带着周沫往办公室去，一看见叶祁就说：“你也一起吧。”
“啊？”叶祁顿住脚步。
苏淮却像是没心情解释，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整个人忧心忡忡中带着点悲观的情绪。
“什么啊？诶！”叶祁问跟在后面的周沫。可这小子就像是天生的跟屁虫，也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一离开陈鹿身边就半点尊重前辈的意思都没有。
叶祁这下子算是体验到保洁阿姨的感觉了，但他没工夫骂这短暂的报应，想着可能事关陈鹿的病情，还是急忙转身跟了上去，心里还不停地乱想：“苏淮的表情那么臭，该不会是有什么坏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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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陈鹿刚刚吃完东西漱了口，泛紫的嘴唇还亮晶晶的，脸色比昏迷时好了些。只是连着好几天输营养液，身上的肌肉消减了不少，脸颊也有些微微凹陷，看上去倒是病态更重了。
刚刚换鼻氧管时的窒息感让他心有余悸，吃完饭后他就搪塞着，死活不肯再折腾换面罩。可时间稍微一长，倒是有点缺氧的眩晕，胸口也有些闷闷地感觉。
他不由得张开嘴巴小口喘气，时不时露出粉嫩的舌尖和洁白的齿贝，眼睛也失神地半阖着，喘息的声音比平时略微有些急促。
“不舒服吗？要不要叫苏医生回来？”魏哲从包里拿出份宣传资料，但看见陈鹿神色不好，转手便放到旁边床头柜上。
“没事，有点不习惯。”陈鹿指指鼻腔里的鼻氧管，“待会儿就好了，你拿了什么？”
“之前不是和你说，给你介绍学校去继续读书嘛。”魏哲又拿起那份资料，“我觉得b大不错，拿了点最近研究的项目给你看，让你看看喜欢怎么。”
“b大？”陈鹿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陈鹿以为魏哲会给自己介绍x体大，或者其他体育大学，但没想到反而拿出了个一流综合大学。
“对，他们学校的专业发展都比较均衡，方便你选择。而且，”魏哲顿了顿，“你不是不那么喜欢游泳吗？尝试些新的东西，你亲自选的东西，应该学起来会更开心。”
魏哲在调查事情的过程中，几乎痛恨起游泳这场门比赛来，恨不得让陈鹿和以前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断得一干二净。
“新的东西吗？”陈鹿觉得有些新奇，眼睛微微瞪大，显得有些可爱，“可是我大学的时候学的就是体育竞技理论。虽然新的专业很诱人，但未免太冒险了，毕竟是研究生诶。”
魏哲没忍住，轻轻揉揉他的脑袋说：“你喜欢喜欢就好了。你是去上学，又不是去教别人。可以学的不好，也可以偷懒在课堂上睡觉。这又不是体育比赛，非要拿第一名。我希望你可以去享受这份读书生活，顺便学点新东西。”
陈鹿看着他正式地说这些胡话，噗嗤笑出声来，反而把自己呛得咳嗽：“咳咳，我怎么觉得你在教坏我啊？合着我就大少爷去体验生活呗。你误会我了，咳咳……”
“你慢点说，要喝水吗？”魏哲帮他捋着背顺气，又端过插好吸管的温水，放到他嘴边。
陈鹿侧头抿了些水，缓过一阵眩晕和闷痛才接着说：“咳咳，我知道，我上研究生这个事儿都得靠你，说想要自己奋发图强，显得略微有点做作。但我真的挺想学会点什么，嗬嗬，让我这辈子活着不仅仅是游泳比赛而已，还有……别的。”
魏哲沉默着给他擦擦嘴角溢出来的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他早就就应该料到，以陈鹿的性格，读书绝不是因为喜欢校园生活而已。
但是，他万分没有想到，陈鹿把读书看成是人生的另一个目的地，是除了游泳以外的目的地。他只是把读书当作让陈鹿调剂心情的东西，或许从出发点就是错的。
“不过你说的对，既然要选，的确不应该拘泥于体育……”陈鹿说着说着，自己有些昏昏沉沉，尾音几乎全是气音，喉咙里慢慢传出有些沉重而急促的喘气声，眼睛也缓缓地合上了。
魏哲以为他精力不济睡着了，倒也乐见他多休息会儿，便小心翼翼地把他搭在宣传资料上的手放回被子里，轻轻掖了掖被角。没想到，陈鹿又半睁开眼睛，强撑着扯住他的手。
“怎么了？”魏哲轻轻握住他的手，声音放得很低，生怕惊到半梦半醒间的陈鹿。
“唔，我忽然想起，你读研究生的时候，每天和我说那些经济学，咳……我还挺羡慕你的。”陈鹿说得迷糊，声音也断断续续。
魏哲握着他的手，想着先哄着他睡觉：“怎么还记仇呢？多久远的事了。等你上学了，我也羡慕你，好不好？”
“那我……也学经济怎么样？如果要进入一个新世界，你的世界，唔……还蛮好的。”陈鹿说着说着眼皮又耷拉下来，困倦地吧唧吧唧嘴，这下子彻底滑进梦乡里去。
魏哲怔怔地盯着他的睡颜，半天才轻声重复：“我的世界蛮好的？”
他知道，陈鹿从小学开始就练习游泳，对于除游泳以外的事情都朦朦胧胧，选择专业的事情大约也会全凭直觉，如果可以他会给陈鹿很多建议。可是，当陈鹿说出自己的决定时，他瞬间被陈鹿击中了。
陈鹿下意识地选择了自己的世界，陈鹿下意识地说“进入你的世界还蛮好的。”
这句话在魏哲脑海里循环播放，世界都变得飘飘然，莫名其妙轻盈了起来。他都忘记自己时怎么走出的病房，怎么交代的护工，怎么出现在苏医生的办公室里。
去他妈的狗屁建议。
选经济学就挺好的。
直到魏哲站在苏淮的办公室里，被那冷凝的气氛一激，他才冷静下来。
医生办公室历来嘈杂，以苏淮的资历，也没有单独的一整间。魏哲对这里的印象历来是乱糟糟的。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医生都不在，只有苏淮低着头坐在办公桌前，周沫的眼圈又是红红的。
那白色的墙面忽然变得冰冷严肃，周围贴着的x光片，映衬着整个环境像是手术室似的凝重，连叶祁也靠着墙默不作声，完全没有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
“怎么了？”魏哲问。
苏淮指着墙上的图，重复说：“这是今天上午刚出的胸片。肺部有淤血，有组织灌注不良，心肌扩大明显。而且血检的bnp水平很高。再加上之前检查的颈静脉充盈、心尖搏动弥散，基本上可以确诊是三级左心室衰竭。”
魏哲被这些专业名词砸得七荤八素，完全不想把这些病名和陈鹿联系在一起，但当他听到最后一句时，还是问：“衰竭？就是……”
“对，我之前和你说过，如果不进行移植手术，5年的生存率不超过50。”苏淮说完深深喘了口气，艰难地把头埋进臂弯里去。
魏哲感觉自己的血液都瞬间冻住，完全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回答，甚至想逼迫苏淮改口，仿佛这样就能改变已成的事实。
办公室里的四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混乱的思绪和痛苦的情感萦绕其中。
叶祁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蹲坐在墙角，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他在听到陈鹿病情的刹那间，忽然坚定地意识到，自己不是喜欢挑战陈鹿的成绩，也不是担心对手的身体。
他只是喜欢陈鹿本人。
他喜欢陈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