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佼人燎兮
正午的阳光刺眼万分,虽是秋末冬初之时,但由于沿海气候影响,风起之时云开雾散,炫白的光晕把强烈的紫外线狠狠的洒向大地,沧澜江上每艘船的外部轮廓全被映得金光闪闪,此时大部分甲板上都撑起了遮阳伞,神龙号也不例外,游轮的工作人员把桌椅摆放在伞下后恭敬的退出了顶层。
甲板中间一张小型的野餐桌边,四张半身躺椅间距均匀的摆放在四个不同的方向,桌上摆满了今天的午餐,新鲜的海鱼刺身,奶香扑鼻的炼乳,煎得金黄的鸡蛋和全麦面包沾上蛋黄酱夹在一起,烟熏火腿和烤牛肉还在冒着热气,圣女果上的水滴还未干,鱼子酱躺在生蚝上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神龙号已经驶入第二航道,速度慢慢减了下来,陆青给自己补了一支抑制剂后现在看起来脸色好多了,她戴着一副墨镜端坐在椅子上,拿起一杯热咖啡慢慢喝着,飘散的热气将全黑镜片染成了云朵的颜色。
夏新晋不顾船医的反对强行把绷带撕了下来,此时靠着陆青坐着,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眼神反复的在王越和燎的身上跳来跳去。
王越心里是哔了狗的。
他现在全身还滴着水,上下只穿着一条沙滩裤衩,其他衣物统统挂在甲板的栏杆边吹风,额,包括那条在秋风中摇曳多姿的花内裤。
他一边盯着努力与食物战斗的燎,一边把和手掌一样大的生蚝整个吞进口中。
燎当然知道王越盯着她,但毕竟自己阴差阳错理亏在先,她现在还吃人嘴软,所以暂时不打算说话。
看着王越一脸吃瘪的样子,夏新晋终于是忍不住了,他面容扭曲,抿着嘴皮发出压抑的笑声:“噗哼哼哼”
“你再笑!?”王越举起一根欧式棍状面包杵到夏新晋脸前。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王越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夏新晋就真的忍不住了,捶着桌面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呕”王越把面包塞进了夏新晋嘴里,夏新晋往后躲没躲掉,整个人喊着面包连带着座椅翻倒在地,身体却还是一直抽抽。
“滚地上玩去吧!”王越又拿起一根面包对准燎:“你到底要干嘛?”
燎身穿一套黑色的运动装,此时已经将外套脱了下来搭在椅背上,露出一件灰色的紧身背心。背心紧绷身躯,将她姣好的身形完美展现在了众人眼中,很难想象如此爆炸的力量之下是一副这般窈窕的身材。
她把头发放了下来,只见她发量惊人,暗红色的头发一部分随着河风轻舞,一部分温顺的垂在手臂旁,小麦色的皮肤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朝气蓬勃,精致的脸部轮廓配上长短适宜的睫毛使其更显英气。
摸着良心说,王越觉得这是个帅妞。
“找你打架。”燎吞下一块披萨,扭过头耸耸肩,对着王越无辜的眨了眨大眼睛,几根发丝顺着肩膀滑落下来。
这么执着的吗?王越呆立两秒。
“吃饱没,吃饱了我们就开始吧。”燎用手抹了抹嘴,看向王越的眼神里充满战意。
王越回过神来,继续向嘴里塞着食物,对燎的话不置可否:“你想打就打?我同意了没?”
“我懂我懂,稍等。”燎一打响指,转身拿起了自己随身旅行包,接着从里面拿出了三条香烟和两瓶包装精美的白酒,将它们全部堆在桌上,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你们中原人的规矩我明白,现在可以了吗?”
夏新晋此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看着燎把烟和酒摆在桌上,上前拿起来瞧了瞧,然后面色震惊的看向红发少女:“52度的蓝瓶沧澜水,白盒的飞蛾,这位小姐,你这些东西加起来也没有一千块吧?”
你是怎么做到一副送出几千万的表情的啊喂?!
老子这些年送过也收过无数礼,像你这么寒酸的还真没见过!
夏新晋腹诽,但不敢说出来。
“840!哦对了。”燎在背包里翻来翻去,翻出一个打火机扔在桌子上:“老板看我买的多,送了我一个打火机,也给你们吧。”
这种你们赚翻了的语气真是让人莫名火大啊,夏新晋嘴角抽抽,瞪着死鱼眼望向王越。
王越这辈子第一次收到别人的送礼,还是一个帅妞送的,感觉还挺不错,难怪人家说利益场内都是财色交易,搁谁也抵挡不住啊。
他拆开包装,摸出一支烟还没点燃,便听到一直没说话的陆青开口道:“中原人?小姑娘,你来自西北草原?”
“我出生在锡林哈桑,目前是密藏教派的实习护教。”燎脸色平静的把自己老底透了个精光。
“你跑这么远来就为了找他打一架?”夏新晋瞪大眼睛,用手指着王越问道。
燎认真的看了看夏新晋的鸡尾巴脏辫,用一副你大概是个智障吧的语气回答道:“我在松香市读书。”
夏新晋:“你们聊。”说着从王越手里抽出一支烟,一个人跑到船舷边抽闷烟去了。
“密藏教派?就是那个以咒术闻名的神秘学派?”但凡是沾点学术类的东西,陆青都会瞬间提起精神。
“是。”反正礼也送出去了,燎理直气壮地盯着王越回答道。
王越有点受不了如此灼热的眼神,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曾经有一位美的不行的红发大剑少女眼里只有我,可惜的是她只是想干掉我。
“咒术?电视里那种神奇的法术吗?那居然是真的!?”王越朝着陆青问道。
“其实也就是基因研究的一个分支,正统的基因科研认为生物的进化应该自内而外,以诱发体内自身基因良性突变为主;而密藏教派认为人类应该汲取外界能量强化自身,以突破碳基生物层面的种种既定规则,打破生命的桎梏,触摸进化的极限。”不愧是陆青,学术言论张嘴就来,而且还能让你听懂。
听上去就是武侠电影里老套的正派与邪教的关系,王越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小姑娘,你的咒印覆盖到哪里了?”陆青取下墨镜,略微有些红肿的眼睛直直的看向燎。
“还剩左腿。”取下墨镜后她认出了陆青,这位伟大的基因科研人员在密藏教派里名气也是颇大,燎坐直了身体,认真回答到。
“唉”陆青摇摇头,喝了一口咖啡,继续带上墨镜不再说话。
她们在说啥?啥教派?啥咒印?啥左腿?王越一头雾水,信息量大不大不知道,但内容较为超标。
“咳咳,交底到此结束,你确定要打?你打不过我的。”王越试着把话题拉回自己能控制的局面。
东西已经收了,事儿该办就得办,王越心里为自己的原则性点了个赞。
“能被强者打死,是我作为护教的荣幸。”燎向着王越鞠了一躬,走到甲板中间抽出了大剑。
“去那边吧,这船可经不起折腾。”王越指向几百米外的岸边。
“欸欸欸,何必呢,大家就不能心平气和的交个朋友吗,非要打打杀杀的?”夏新晋见两人撸起袖子准备开干,赶忙劝到。
回答他的是两道噗通入水的声音。
“两个疯子喂喂喂,那个谁,把甲板上的口子封一下。”夏新晋看着甲板上的剑缝,无奈的拿出对讲机喊道,然后悻悻的坐回原位,端起一杯鸡尾酒一口喝掉。
陆青见夏新晋坐了回来,拢了拢头发轻轻开口说道:“反正这姑娘时日无多了,就圆了她这个梦吧,死在战斗中总好过死在病床上。”
听到这话夏新晋心里一惊,赶忙追问道:“她要死了?你怎么知道?”
阳光此时终于是被云层遮住了,大片大片洁白的云朵在水天相接之处聚集,天地一色,如画卷般舒展开来,秋风夹杂着浪潮在船前翻涌,于是激起的浪花在空中变成了云的形状。
汽笛声刚好掩盖了夏新晋的问话,但陆青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她再次取下墨镜,把手中的空杯子放回桌面:“密藏教派以自然界中的能量为引,将契合自身基因的元素通过皮肤表层的毛孔吸收入内,并用特殊的药剂和科学技术将其与体内细胞融合,形成超越凡人的力量。”
夏新晋连忙端起水壶又给陆青续了一杯咖啡。
陆青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可没有技术能够保证你吸收入体的元素全都是对身体有益的,大量杂质也会随着毛孔渗透入内,所以密藏教派的战斗人员在作战时皮肤呈现出如纹身一样的黑色斑块,他们将这种现象称之为咒印。”
夏新晋是个合格的捧哏,见陆青语速停顿下来,连忙说道:“那你是怎么看出她快死了的呢?”
“咒印其实是身体在向你反馈自身能力已经超负荷的信息,她说她的咒印已经只剩左腿没有了,当咒印覆盖全身之时,通过这项伪科技得到的力量便会反噬自身,简单来说,就是毒发身亡。”陆青语气平淡,却将密藏教派秘传的法则说得通透无疑。
“那得到的必将会失去,神的灵运行走于世间,超脱与堕落皆是恩赐,神爱世人,公平且正义。”陆青喃喃的说着,话音如同腹语般诡异难测,她望向远方地平线的终点轻轻叹了口气;“这是西方神书上记录的天父西奥塔的语录,不管真假,道理是没错的,你得到什么就会付出什么,世界永远遵循等价交换,这也是我们科研人员一直遵守的铁则。”
夏新晋是知道这段话的,西奥塔福音书,西方世界的神书,目前仍是世界销售量排名第一的书籍,他曾经在王越那儿翻到过盗版。
“就没有其他办法吗,我们这种人也会付出代价?”夏新晋摸出一支烟,假装淡定的问道。
陆青摇了摇头:“生命是公平的,你今天获得的东西,他日必将以其他方式全部偿还,只是那些代价已经在你不曾察觉的时候被世界拿走了。”
浪潮声渐渐盖过了汽笛声,船只已经驶进了三江汇聚之口,再有一日路程便会入海,夏新晋不再追问其他,站起身走到船头,江水滔滔,翻滚不息,世界从来不曾因为某种原因而停下它的脚步,人类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如此渺小,掠夺、争斗、灭绝、进化,或许人类的历史进程在它面前也是如同小孩玩闹一般不值一提,我们真的是它的主人吗?
良久过后。
等到月光将河水洗成一片银白色,大地逐渐安静了下来,河岸两侧星星点点的灯火将黑暗中的世界勾勒出不太明显的轮廓,战斗已经结束,燎平躺在甲板上,全身经络都在皮肤下起伏,血液顺着隆起的血管急速运转,她大口喘着气,衣物上的水迹被自身升起的热量蒸发殆尽。
喀拉喀拉,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王越靠在栏杆边抽着烟,听到这声音回过头,只见燎的双眼无神的望着天空,而她全身的蒸汽直接将整个人包裹在内,月光洒下来,铺在她美好的身躯上形成了一条晶莹的丝绸,打湿的红发散乱的搭在地面,像极了一条条红色的溪流,眼眸映着月光扩散出出醉人的氤氲,修长的双腿交叉着平行于栏杆摆在甲板上,让人想起松香市河岸边笔直的观景走廊。
月色与佳人,无一处不美。
“你没事吧?我没想到会把你打成这样。”王越开口问道。
燎咬了咬嘴唇,全身仍在发出不和谐的骨裂声,声音越来越大,仿佛一台破碎机在碾压坚硬的水泥块;周身经络仍在不规律的起伏,起伏速度越来越快,就像马上要脱离身体掉落在地一般。
看得出她正在经历不为人知的痛苦。
但王越不知道,这其实只是密藏咒术的副作用,与他无关。
“没事”燎用尽全身力气回答了王越,但看上去情况并不像她说的那样乐观,骨裂声持续不断,燎的身体开始在皮肤下剧烈抖动,看上去马上就要挤破表皮爆裂开来,事态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王越扔掉烟,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燎身上,除此之外他对眼前发生的事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因为过于疼痛,一滴眼泪从燎的眼眶划过,她想侧过头不让王越看见,可全身根本动弹不得,巨大的痛苦折磨得她嘴唇发白,汗水将身上重新打湿如同刚出水一般,前一秒还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后一秒就变成了任人宰割的废人,屈辱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落,终归只是个女子,燎想哭但却又发不出声音,只剩下不甘心的喘息声回荡在王越耳边。
夜风吹过,温度骤降,燎身体的温度也随之开始下降,王越眼里燎周围的气流开始静止不动,而除了双眼,燎身体经络的起伏开始慢慢停止下来,全身上下以正常人的视角已经察觉不到一丁点活动的迹象,呼吸微弱得如同死人一般。
过低的体温是催命的符咒,放任不管只会让生命更加快速的流失,一件外套并不能阻止燎的体温流失。
不敢挪动燎的身体,王越急得来回踱步,寒冷的江风把铺在燎身上的外套吹开,王越赶忙低下身抓住,看了一眼燎,她似乎已经放弃了求生的念头,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了下来。
去你妈的。
王越心下一横,将身体以俯卧撑的姿势悬空撑在燎的上方,调动起体内的能量将体温快速升高,柔和的温度包裹住燎的全身,燎的身体顿时变得温暖起来,夜风不停的拂过,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拍打在船边,燎四散的生机开始又聚拢,她眼神重新聚焦,最终定格在王越清秀的脸上,咧开嘴,朝着他露出了一个醉人的微笑。
王越回以微笑。
月华之下,年轻的男女双目对视,满眼都是对方好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