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温和
初洵拿起被他随意围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抹发间聚集起来的水滴。
顾畔隔了两三米看着他,没有说话。
“还有事吗?”初洵擦完水滴问。
顾畔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话来。
初洵叹了口气,走到床头柜上看了眼正在充电的手机。
——九点十五分。
“你要是没事就回去睡吧,我也要休息了。”初洵用一种听起来不像是打发人的语气对他说。
正常人谁九点多就睡觉?!不过是尴尬癌晚期的借口罢了。
见他还是支支吾吾,初洵索性走到房门口,再次询问:“还有事吗?”
这次的语气明显比上一次不欢迎他。
“没——没什么事,就是想谢谢你。”顾畔说完就眼神往下走,一直用手指扒拉衬衫的下摆,“还有——”
“还有什么?一次性把话说完。”
“还有就是——,希望跟你交个朋友。”说完这句话顾畔心里的大石头才落地,抬眼认认真真地看着初洵:“你会同意的,对吧?”
发间的水珠在不经意间滑落,初洵眨了眨眼。
他一直认为朋友是内种在相处过程中慢慢靠近的,不用去问对方。只要关系好,聊得来那就是朋友了。
他也从来不认为朋友是问出来了,事实上问他这句话的顾畔还是头一个。
“朋友不是这样来的,我也不会这么交朋友。”初洵说完砰的把门一关,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一位小可爱。
甩完门的某人又后悔了,沉沉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机械般地拿起毛巾又抹了抹水滴。
睁开眼,还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他既不讨厌顾畔,也说不上喜欢。毕竟两人早上刚认识,除非是上天都认定的亲兄弟才有可能一晚就拜把子。
时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它无形又有形。
过往穿墙而过,留下一张关于未来的图纸,那纸又一片空白。
明明才认识几个小时,初洵却觉得已经过了两三天。
可是这并不能成为俩人迅速就拜把子的理由。
他还来不及想剩下的什么,手机就已经夺命连环信息炸了。
起初的一条信息还算正常,不过有且仅有一条。
芳小可爱大姐姐:儿子啊,怎么了?受伤了吗?
过了几分钟都没人回,芳姐就开始暴跳如雷了。
不是初洵故意不回,那个点他正在顾畔房间呢。
芳小可爱大姐姐:老娘问你话呢?!干嘛呢?!磨磨唧唧的。
芳小可爱大姐姐:再不回老娘告诉你爸,直接把你抓回去!
芳小可爱大姐姐:儿子!你不会被拐走了吧?!
芳小可爱大姐姐:儿子你别吓我啊!
初洵粗略看完,随手打了三个句号过去。
鲧。。。:。。。
此时的芳姐正握着手机幻想儿子被绑,她本人与绑匪斗智斗勇的情景当中无法自拔。
突然手机震了一下,她一看。
——自己真情实感的担忧,竟然只得到了三个冷漠的句号?!
芳姐当机立断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初洵眉头轻锁了几秒,视死如归地按了接听键。
“带孝子!你就是这么对待你亲娘的?!信不信我找人把你绑回去!”芳姐在电话那头咆哮。
初洵讲手机拿远些,像是下一秒无数的唾沫星子就会从手机里喷出,溅到他脸上一样。
“你冷静点,听我说。”初洵滚动了两下喉结。
“说说说!我倒要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对方情绪依然激动。
“我当时不在房间。”初洵很平淡地给出了个理由。
当然,事实却是如此。
“不在房间…?”
“对,不在房间。”
“不在房间手机为什么不带着?!”芳姐一下便猜出来了——他没拿手机。
“就在隔壁,拿手机干嘛?”他说完又加了句气势满满又不失礼貌,“又不能丢了。”
芳姐:“好小子!”
末了,芳姐气冲冲便挂了电话。
初洵当然不是妈宝男。
芳姐也不是那种思想落后封建的家长,并不会强迫孩子一定要听自己的话。
些时候她也觉得初洵可以有一些自己的决断力了。
就是……脾气火爆,总是会忘了孩子已经长大了。
芳姐挂完电话才发现刚才又又又…又没控制住脾气,即使她知道初洵不会放心上,但心里还是尤然升起一种自责心。
她瞟了眼坐在对面沙发上看报纸的初老头,走过去无端踢了一脚。
“死老头子,刚才也不提醒我一下。”
初父:“……”
他觉得实在无辜,如果他提醒有用会不提醒吗?
如果他可以提醒,家庭地位也不至于十年如一日,二十年如一日,三十年如一日……
“孩子大了,你这暴脾气就不能改改?”初父放下报纸,摘了眼睛揉揉眉眼。
“我暴脾气?!初明渊我告诉你,要不是我你儿子能愿意去国外留学?!”
芳姐直接把刚倒好的水重重得置在了茶几上,“寻思着恶人让我一个人当了呗!”
初明渊在听见“砰”的一声时就已经弯腰俯身,在芳姐视线之外悄悄溜身了。
“老东西。”芳姐没好气的嘟哝了一声。
夏日里轻盈的月色静悄悄拢着顾畔的脸庞。
他趴在书桌前一人望着窗外。
月洒树梢间,麻雀傍云飞。
漆朦朦的黑夜下,麻雀都有一个伴。
顾畔看了小脾气一下就上来了,索性把窗帘拉上。
“还说没有少爷病,我看浑身都是少爷病。”
他起身又躺下——躺在了床上。
打了几个滚,觉得燥热难安心里又五味杂陈。
像是小时候婆婆腌的咸菜掉价了腌咸鱼的汁里,味道都是咸的,但越品越不对劲。
他拿起床头的手机准备解闷。
这个软件戳戳,那个软件翻翻又退了什么都不好玩。
最后去微信看了眼零钱余额。
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只有三位数了!35208!!!
加上今天刚领的现金,也顶多凑个900。
开学刨去学费伙食费还有平时的生活费,他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负二代了!
他返回了微信列表,找到了杜姐。
顾畔:杜姐,你没事吧?
他小心翼翼地发了句问候,然后又发了个表情包——一只憨笑着的狗。
对面过了老久才回消息。
手机嗡的一震,把昏昏欲睡的顾畔又强行拉回了现实。
他艰难的抬起眼皮,打开手机发现杜姐一连给他发了好几条语音。
杜姐:[语音24\"]
杜姐:[语音4\"]
杜姐:[语音19\"]
后面还溜了一个笑嘻嘻的猫,配图“嘻嘻嘻嘻嘻”。算不上俏皮,甚至有些搞笑猥琐——
“没事没事,我告诉你啊!不要胆小,你这样会吃亏的。姐当年闯南走北什么没见过,放心他们下次应该不敢再来了。”
“你手头钱够吗?不够姐借你。”
“算了,就知道你犟。小学弟明天要是想挣钱接着来呗,反正姐挺无聊的,陪我打打牌啊!”
顾畔一次性听完,想到明天还可以去挣钱,登时睡意全无。
顾畔:谢谢姐,给你添麻烦了。
而后又是一只憨笑的狗发过去。
这是他的常用表情包,不管有事没事就发一只过去,不过仅限于熟人。
发完之后,顾畔看了看聊天记录,又纠正了一个小错误。
顾畔:我不是胆小,我打不过他们。
这次倒是很快就回复了。
杜姐:好好好,知道了。
顾畔看了又一只憨笑狗丢丢出去,心满意足的按熄了手机屏。
他特地留意一下时间,不算太晚,对面……应该还没睡吧……
他想着,要不去跟他说一下明天出去打工的事?免得对门之间怎么尴尬。
想到这里,顾畔胡乱抓了几把头发表示懊恼。
——顾畔啊顾畔,就算你感动人家主动和你一起回家,也不用直接开门见山吧?!现在那么尴尬怪谁?!还不是怪你!
第二天大清早,早的只能听见稀少的鸟叫声。说来也怪,今天的鸟叫声没有之前那么热烈。
不是所有清晨都会亮堂的如你昨夜睡前祈祷的那样;也不是所有鸟叫声都清脆嘹亮,像你所希冀的未来一般。
顾畔没有主动去叫初洵,他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就想起了他昨天晚上说的话。
“没有不是这样来的,我也不会这样交朋友。”
这样是哪样?这样交朋友是哪样?
顾畔一样没搞懂,总之这个叫初洵的自认为没有少爷病,其实浑身都是少爷病!
顾畔怎么想,却还是在临走之前留了张便签纸在餐桌上。
便签上写着顾畔整齐端正的字:
我去打工了,有事打我电话17905
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到,管他呢!看不到他也活该。
——果然,还是在气。
此后的很多天都是这样,顾畔走的早,初洵起的晚,顾畔回的早,初洵玩得晚。
他们一天里碰面的次数并不多,初洵话不多一天两人能来回说上三轮话,字数上已经很可观了。
要说真的深入交流,还是在一个星期后。
夏季,热烘烘的风再大,吹也与没吹没两样。
傍晚四五点钟,烈阳仍然在天边不屈不挠挂着。黑鸟渺小但灵魂高傲,沿着烈阳映着的火烧云边沿擦肩而过,没有一点留恋。
烘热的风“呜呜啦啦”吹起包租婆家的床单,晾被单的竹竿也“嘎吱嘎吱”晃着,可以说是樯倾楫摧了。
初洵在见了,都怕那杆子在他经过的时候突然歪倒,压在他身上。
他还没来得及想杆子压在他身上的后果,下一刻一群五颜六色的人,就从竹竿下穿过。
他们中的一个,看了眼后面的追兵,为了愰追兵的视线,直接顺手把头顶碍眼的床单揭了。
这一揭可不得了,初洵在三五米处隔岸观火,看到这一幕的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果然下一刻,床单被硬生生拽下,插着竹竿的四个水泥桶往一处斜着倒下。
床单,竹竿子,水泥桶从上从下一起装入眼帘,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在自己脱口而出的“国萃”中撞作一团烂泥巴。
追兵赶了上来,将遮在一团烂泥巴上的破床单揭了,一脸臭名昭著的样子。
“告诉你们,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信不信我把你们祖坟刨了!啊?!说话呀?!怎么不说了?!”一位廋长的黄牙挑衅地提了提他们的身体,口水飞的到处都是,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初洵站在远处,心里已经琢磨出了一二来,无非就是一帮新的混混遇上了一帮老混混被警告了呗!
这种事情警告不成,群打一架看谁是老大。
但他知道哪边都不是什么好鸟。
“兄弟们!给我打!”黄牙又喷出一坨口水,初洵觉得自己隔了大老远都已经闻到味了,自己都想站远点更不用提处于“暴雨”中心的烂泥巴了。
那群人一拥而上,烂泥巴们明显不占优势。比起黄牙一帮人,他们的打架技术简直菜到不行,基本没有还手之力。
黄牙们打累了,便也停了下来。
黄牙抬起臭脚丫,往一个人的头上使劲摁去,不难看出黄牙的表情都在用力。
这个时候初洵才注意到被摁着的那颗脑袋是——绿毛?!
再看看瘫坐在地上的其他人,黄毛?!红毛?!彩毛…?
他倏的想起,那是先前打初洵的一帮彩毛混混。
绿毛明显被打得最惨,他吃力地缩着脖子希望减少施在他头上的重量,但是并没有什么用。
其余的彩毛们看老大被欺负有些气愤,想扑上去打黄牙,但是都被顾全大局的兄弟们压制住了。
他们干这行的别的不说义气可是比什么都好。
“我告诉你们,别跟我们作对,不该接的生意就别接!下场…你们也体会到了!”
说完,黄毛就“啊——哈哈啊哈——”笑起来,初洵在远处听了,觉得……觉得很像黑魔仙小月的魔性笑声,使他有些反胃。
羞辱一番后,黄牙的兴致便也没那么高了,三三两两懒洋洋的就散了。
初洵看了眼地上的彩毛混混,觉得自己只要经过他们的时候不发出异样的眼光,就不会激怒他们。
况且他们也丧失了战斗力,根本不在怕的。
在他即将经过他们的时候,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好,谢谢赵叔。”
顾畔抱着两桶泡面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小卖铺老板看样子跟他关系不错还特地把他送了出来。
初洵心想,大事不好。
彩毛与他并无交集,多半不会找他麻烦。
但是顾畔的情况有所不同,他被他们打过。混混看见顾畔笑眯眯的样子,往往会气不打一处来觉得丢脸。
他们很可能会脑羞成怒,爬起来再打一架来解气。
初洵不假思索,在顾畔看见他与他热情挥手的时候,用手指了指地上的彩毛混混,示意他不要过来。
顾畔顺着他的手指看下去,视线落在那团烂泥巴上久久没能离开。
他好像在想些什么,初洵不知道。
但是初洵可以感觉到,顾畔并不想换条道走。
也是,性情再温和的人,看见曾经将自己狠狠揍过的人如今这幅潦倒模样,是个正常人都想走上前去嘲笑一番。
初洵看他慢慢走来了,心想罢了,自己学过写格斗技巧,要是场面失控起来他应该护得住初洵。
下一刻,他看见初洵将两桶泡面放在绿寸头脚边,撑着膝盖伸出一只手,温和地问他:“你不要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