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宿(一)
酒菜上桌,
余千晨开坛一饮而尽,他生来喜欢饮酒,原因之一,一醉解千愁,一睡不回头。
其他三人相视一望,有些无可奈何。
良穆也满上一杯酒,但自己却没喝。而是推到了余千晨跟前,打量了他片刻,道:“余公子,鬼道的道法不是以奉剑为主吗,你身为鬼道传人,怎么没见带随身佩剑?”
他记得二十年前他是赠予过他一把剑的,只是从未见他使用过自己的佩剑,着实奇怪。
余千晨端起酒杯道:“反正都是道法浅薄,头脑简单,带不带又有什么所谓。”
“……”
其实也并非刻意,只是父亲说过,他那把剑乃是一重要之人赠与他的,不允许他在外人面前不可随意显露,否则将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沧耳剑,自他出生记事起便随他了,到底是从何而来,有何意义所指,又为何偏偏赠予他,他也弄不清楚。
至于父亲口中的那位重要之人,或许也是一位大义之士,行走江湖不问过节,无处可寻了。
最后再加上自己生来道法不精,剑术难登大雅之堂,剑不剑的真的无所谓。
一席下来已经是几个时辰后了,桌上酒尽人未醉,酒馆小二端上茶水供其停下歇息;旁桌也未见再有低声密谈的动作,余千晨正准备安心的打个盹儿。
岂料却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惊醒了瞌睡。
“让我进去吧,求你了……人命关天,通融通融我吧!”
酒馆门口传来喧嚣,只见一个身材瘦小,脸色蜡黄的男人在酒肆小二的推搡中挣扎,他表情痛苦,好像要急着找谁。
“求你了……”
纠缠了好一会儿。
小二还是无情的将他轰出了门:“哪来的乡村野夫,滚出去”
男人快要哭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嘶喊道:“鬼道派大师,求您救救我儿,求您救救我儿……”
说着,连磕了几个响头。
“……”余千晨一口茶水全喷在了桌上,不曾想看了半晌热闹的自己竟成了小丑。
今日不宜出门?
闹半天竟是寻他的,如此大的动静引得人们议论纷纷,不知道的都以为是他鬼道见死不救引的无辜人寻上门。
余千晨赶紧吩咐时月道:“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是!”
不几秒,时月领着男人回到了桌前。
“怎么回事?”余千晨方开口询问。
男人见他如见到了救世菩萨,又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大师求求你帮帮我,救救我儿。”
这场面余千晨哪里见过,吓的整个人都从座位上弹站出去几丈远。
良穆禁不住笑了笑,起身将男人扶起来,替他说道:“这位朋友你别激动,且先说说你遇见了什么麻烦事,我们一定尽力助你。”
“好好!”男人抬头,顿时也觉得自己行为太过不妥,歉意的看着余千晨道:“是我唐突了。”
回到位置上,余千晨才看清男人的面貌。苍老,头发花白,面相沟壑从深,而且憔悴至极。看来的确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麻烦事,才会让他如此心急如焚。
“您刚才说救救你儿子,是您儿子出了什么事情吗?”余千晨细心的问道。
男人眼包不住泪水,飞快的点点头。
絮絮讲起自家的遭遇来。
他叫张树,五十几岁,陈安县邻梅元村人,老伴早逝,家中育有一儿,加上儿媳和还在吃奶的小孙子,共四人。
本来日子过的还算平静,但就在几个星期前,他家突然发生了一件怪事。
“阿龙说他每晚睡到子时就会听见一个声音,一个女人的呼喊声,很诱人,像十七八岁变声过后的小姑娘发出的娇软之声。”
“来呀……快来呀,阿龙,快点过来呀。”
每晚子时这个声音如约而至,而他的儿子张龙每次在听见这个声音之后就会不由自主、不受控制的起床跟着走出去。
众人听得有些背脊发凉:“走出去之后呢去了哪里?”
张树道:“出去之后声音也有好一会儿不会消失,它一直指引这阿龙走小路,那条路很长,要走上半个时辰,但中途阿龙会一时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之后的张龙会发现自己身后跟着一团人影,大约两丈远;看不清是人还是什么其他东西,加上又是晚上,张龙又急又怕,更不敢看得太清。
“一点也没看清吗?”余千晨疑惑。
能引诱人,又会跟踪,这到底是人还是鬼。
时月:“不会是他的幻觉吧!”
张树脸换上惊恐道:“绝对不是。”
“因为有几次阿龙清醒之后尝试回去,可是只要他一停下,身后的东西也会跟着停下,他一迈步它也跟着迈一步!”
说到这,他伸手抹了一把汗继续道:“倒也不是一点也没瞧清,阿龙说它的眼睛会发光,而且是绿色的光,我起初以为他是看错了。”
“绿色的眼睛?”四人对视,这怕是妖吧!
余千晨道:“那后来呢?你儿子跟着去了哪里?”
后来,张龙见家是回不去了,只得一直向前行走,但还算幸运的是那无意引他去的那条路尽头是一座钟馗庙;他知道钟馗是专门捉鬼捉妖的,所以便壮着胆子进了庙里,果然,身后的玩意儿没跟上来,他就在庙中睡了一夜。
如此,日复一日,夜夜如此,张龙也渐渐习惯了。
因为他们本是穷人农户,也请不起江湖上那些明码高价的驱邪师。
但就在张氏一家以为可以过上安生日子的时候,情况却突变,张龙一病不起,不吃不喝,日日昏睡,很快就瘦的只剩皮包骨了。
张树坐不住了,张龙可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若他有什么意外,那这一家子也就完了。
他把家中值钱的东西都典当了,花钱请了一个自称是驱邪师的道士来做法,群魔乱舞了一番,张龙确实能吃能喝能睡了,然后他收了钱便走了。
可谁知那竟是个江湖骗子,没过几日,就又恢复了原样,甚至病的比之前更严重,妻儿哭得死去活来,家里没钱再请其他人了,他只得去寻之前那人,可是却再也没找到。
又过了数日,张龙已经彻底不行了,从以前能进点米水到现在滴水不沾。
这不,张树和儿媳也已经绝望的开始张罗后事,而就在他进城来置办白事所用的东西时,却听说鬼道大师来了此地。
张树一阵欣喜,心里想着可有救了,便吩咐儿媳回去好生照看儿子,自己就留在了城中。
足足等了三日,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等到了余千晨他们出来,然后便有了酒馆门口那一幕。
听完前因后果,余千晨心生同情,入土半截的老人差点白发人送黑发人,着实悲惨。
他道:“我们愿意帮你这个忙,但是目前我们只是大概向您了解了一下情况,具体还不清楚是何原因,需先过去瞧瞧再作定论。”
若真是鬼怪,这都大半个月了,张龙也算是运气好还能尚在人世,但也正因如此,只希望这几日他能挨过来吧!
“好好,谢谢大师,谢谢大师。”
张树喜极而泣,竟又跪下来磕起了头。
余千晨可是头一次被一个老爷年纪的人跪拜,心中满不是滋味,立马弯腰去扶他道:“您先起来吧!”
如此大礼,容易折寿啊。
客气了一会儿后,五人一行出了酒馆;余千晨利用简短的时间在城里采购了一些法事用品,然后出了城。
他本以为县长闺女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了,萍水相逢的良穆也该离去了;可是对方却压根儿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一声不吭的,也跟着向梅元村出发了。
因为对他的身份还颇存疑惑,所以余千晨也没强赶着人家走,上前调侃道:“你确定要跟着我们一起?”
良穆脸上挂着一丝冷意:“嗯。”只轻轻嗯了一声。
余千晨自说自己脾气古怪,有两面性,可跟他的态度转换比起来,还真是小菜一碟了。
他撇嘴:“切。”心道莫不是他小时候受了什么刺、激,长大后才会如此这般木讷。
思黜片刻,他又问:“那你可知那引诱张龙的玩意儿是何物?”
余千晨承认他参与捉鬼的法事里,还没遇见过张氏口中那种绿眼睛的鬼怪,莫非是什么新品种?真的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就应该多出门见识见识了。
良穆两眼凝视着前方,一口方答:“非人非鬼,即妖。”
是妖?余千晨看着他,那就不是鬼了,自己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不是鬼吗?那是什么妖,眼睛是绿色的,猫妖?”
良穆面不改色,向前走了几步,道:“晚上一瞧便知。”
余千晨翻眼叹了口气:“哦……”
又是晚上,这觉可又睡不成了,他感觉全身都快散架了,只希望这妖能如那色鬼一般乖乖的好对付些,然后回关睡上个十天半个月。
一行人走了快大半日,终是到了张大爷所居的梅元村;也就是一座深山中的老村,看规模以前应该是住了不少人,只是近年外地发展较快,村里的大多数人都迁出去了。
余千晨走在最前头,方见土墙黑瓦,绿树成荫,小河环绕而过,忍不住感叹:“景色倒是不错的很啊!”
青烟寥寥,鸟鸣阵阵,忽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不过风景虽好,五人却无心观赏,毕竟人命关天的大事才是头筹。
“阿爹……”
刚到张树院子前,便见一年轻的女子迎了出来,那应是张龙的妻儿。
“清儿,阿龙怎么样了?”张树急切的走进院子询问,生怕她说出那两个不吉利的字眼。
“阿爹……”那清儿哼哼的哭起来:“阿龙快不行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敢情还有救。
余千晨径直上前:“张龙在哪?带我们看看去。”
“好,里面请。”清儿抹了把泪上前引路。
贫穷简陋的床上,躺着一名瘦弱的男子,面色惨白,眼眶发黑;整个人直挺挺的,没有一点动静,光瞧着就感觉已经毫无一丝生气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