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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归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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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杨梦璋关掉手机进入手术室时,远在h国还在睡觉的任平生收到了孟庆安的电话。

    孟家和任家是世交,孟家的私人医院也有任家的股份。任家的常规小病治疗都是在孟庆安的医院进行,保证了服务体验和隐私。

    但孟庆安主动打电话给任平生,还是头一次。

    “孟叔,我是阿生,是有什么事情么?”

    “阿生,有个事,既然我知道了,觉得该和你讲下。”

    “今天下午沈家从我们医院转诊了一位病人到a大附属医院妇产科。在那里,我看到了你之前带过来两次的姑娘,应该是叫杨梦璋是吧。”

    任平生瞬间睡意全消,他头皮发紧,不敢猜测下去,轻轻“嗯”了一声。

    “我托张医师帮我查看了下她的病例,已经孕七周了,今天是来做流产手术的。看预约的时间,手术估计快做完了。这事儿,你知道么?”

    “阿生,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不是个不知轻重的孩子。我作为长辈,本来不该越过你的父母来对你说教;但作为医生……”

    任平生觉得他可能失聪了,耳朵里嗡嗡作响,他一时听不清孟庆安的絮絮叨叨。

    “孟叔,非常感谢您,杨梦璋是我的女朋友,这个事情我是知道的。”

    “我们年轻人,没有把握好分寸,以后一定会注意。还请您帮忙保守消息,不要让外人,还有我的父母和爷爷知道。”

    然后赶紧挂断电话,拨给杨梦璋。

    他知道啥?他知道个屁!

    孕七周?可不就是上次回国时候的事情么?

    杨梦璋,还真是小看了你。

    杨梦璋的手机还在关机中,任平生打开购票网页,买了最早一班回国的机票。然后抓上手机和钱包,赶去了机场。

    当任平生裹挟着满身风尘进入浅滩卧室,在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陷入沉睡的杨梦璋时,他一路上积攒到极致的痛苦和愤怒,只剩下了灰败的苍凉。

    床头柜上还杂乱堆放着a大附属医院的病历本和就诊卡,纸质的手术预约单也夹在病例本里,只露出加粗的抬头刺痛着任平生的双眼。

    任平生转身退到卫生间,背靠在卫生间门上,仰着头,任眼泪缓缓地从面颊隐入鬓角。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相信,他的孩子,他尚未做好迎接他来的准备,还没体验到初为人父的惊喜、不安,就被告知已经失去了的孩子,他和杨梦璋的孩子,没有了。

    这怎能不让他感到绝望。

    任平生这一次回来的匆忙,走的也很悄然,他并没有惊动睡着了的杨梦璋。

    临走前,他联系了宋阿姨,让她每天给杨梦璋炖点营养的汤品。宋阿姨是之前任平生专门为杨梦璋请来的,做得一手绝妙的苏省菜式。

    杨梦璋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她昨天从手术室出来后,又重新挂了产科的门诊号。

    她有出血的情况,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医生建议她先卧床休养,过几天再来检查孕酮和hcg翻倍情况。

    大四下学期,本就没有什么课了,杨梦璋干脆把电脑和资料全部带到了浅滩,安心在这边住下。

    可能是因为任平生那边太忙了,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任平生主动打来的视频。

    异地恋需要绝对的信任和给彼此的空间,杨梦璋也有自己的事情需要跟进,她并不觉得这个信号是异常的。

    直到医院复查结果显示,胎儿情况一切正常,她才把心揣进兜里。

    该告诉任平生这个好消息了,杨梦璋心想。

    就毕业典礼那天吧。任平生之前就说过会回来参加,给自己一个惊喜的,她当然也要投桃报李。

    可杨梦璋没想到,任平生给的不是惊喜,而是王炸,炸的她神魂无主。

    任凭杨梦璋躺在床上,把这近两个月来发生的事情,还有任平生提出分手时说的话,反复回忆了一遍,她都不觉得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任平生分手的时候说她把事业看得比他还要重要。且不论这是不是事实,之前两年的相处,他们已经建立了相对的平衡,任平生一直以来对这个状态也并没有提出疑议。

    任平生是个情绪价值很稳定的人,从这次分手的时机和财产安排来说,他并不是心血来潮,他分明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考量。

    还有孩子,任平生说不要让他恨她。杨梦璋实在不懂,难道他以为自己为求一个安全感,是处心积虑在去g国前,还要用孩子套住他?

    杨梦璋脑子里有无数个问题想要当面质问任平生,可手机里一遍一遍的女音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在邵一鸣的单身夜上放任自己喝醉了的任平生,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有人在问他,要把他送去哪里?

    “送我回家,我要回浅滩。”

    任平生觉得他好像坠入了一个美好的梦境,梦里他躺在浅滩的主卧床上。落地窗的窗帘已经拉起,镜湖的波光粼粼透过白纱,就像一片片碎银,洒在床上。

    最不可思议的是,他闻到了杨梦璋身上的香气。杨梦璋提过她家院子里栽了两棵桂花树,每逢中秋,她妈妈都会给她归置一匣子。

    他曾经无数次和杨梦璋在这张床上耳鬓厮磨,她的每一寸发丝,她柔软的怀里,就是这样的香气。

    杨梦璋在回家探亲前,特意挑了一个工作日的清晨,来到浅滩。

    她要将五年前分手时,任平生交给她的银行卡归还到保险柜里。

    这些年在g国,紧急时她有动用过里面的钱。她也非常感激这一大笔钱,让她在g国的生活始终充满底气。

    浅滩的入户密码没有更改,推开大门时,杨梦璋就像展开了一幅陈旧的画布,这五年的时光似乎全部封存了。而她的到来,触碰了空气里的尘埃,丁达尔效应让这一切更加如梦似幻。

    杨梦璋绕过对景墙,双幕落地窗前的三角支架还放在原来的位置。

    浅滩的清晨和黄昏,镜湖各有它的浓妆艳抹,这是杨梦璋最爱的拍照视角。她最后一次在落地窗前用三脚架拍的照片,主角却不再是镜湖,而是她三个月的孕肚。

    杨梦璋穿着任平生送给她的第一件晨褛,光着脚,敞着怀,斜靠在落地窗前的沙发边。细看她的肚皮有不经意的隆起,镜湖上的风微微抚慰她的身体,这一刻她满心期待和幸福。

    原本她是想作为孕期纪念,每月一拍的。伴随着仓促的分手、出国,繁重的学业,她再也没有了当时的心境,这竟然成了她唯一一张,直白的孕照。

    相机被她收到了书房,杨梦璋穿着高跟鞋,一步一步穿过这承载着她年少时代无限爱与幻想的客厅,旋开书房的把手。

    书房里还保留着她当年离开时的摆设。

    看到一半的书合起,夹着她自制的书签。书签的颜色已经泛黄,字迹也不复鲜明的神采;置物架上被她不小心弄倒的手办没被扶好;甚至连窗边躺椅上的丝毯都耷拉成随意的姿态。

    可这里到处一尘不染,分明是有人一直用心维护着原有的模样。

    杨梦璋的眼角湿润着,这一刻她有种由衷的释怀。即使她和任平生再也没有未来,她也会坦然去接受。

    她的过去,她存在的痕迹,被另一个人小心翼翼地珍视,收藏,却没有大肆宣扬。任平生在用自己的方式,尊重他们曾经那一段过往。

    杨梦璋记得相机放在了书桌左侧抽屉最下面一层,她弯下腰打开抽屉。果然,还整整齐齐地放在原位。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相机早就没有了电。

    她将相机放在书桌上,插上充电器准备给它充会儿电,再将照片剪切再走。

    浅滩的保险柜置于主卧的床头柜夹层中,杨梦璋走出书房,来到走道尽头的主卧。

    主卧的门并没有关,只是轻轻掩起。

    杨梦璋“咔哒咔哒”的高跟鞋声落定在那条门缝边很久,她才伸手推开那道掩藏着她无尽欢愉和辗转相思的房门。

    走进主卧,玄关右侧是衣帽间。

    杨梦璋并没有着急去还卡,她绕着衣帽间走了一圈。她的手慢慢滑过一套套睡裙,包包,还有她的首饰。

    确认关系那一天,任平生送了她一副雪花造型的钻石耳钉。这副耳钉出国前她并没有带走,此刻它就安静的躺在中岛台玻璃下,与它的旧日主人脉脉相望。

    任平生对杨梦璋的审美拿捏得很到位。杨梦璋热爱绮丽浮夸,任平生送给她的第一件衣服就狠狠让她惊艳了一把。

    就是她手下这套鹅黄色的真丝晨褛,内里是背心式的低胸及踝长裙,外搭拖地睡袍,袖口还有下摆缀满了鸵鸟长毛。

    它们都好美,好可爱,都是任平生对她曾经真切的心意。

    穿过衣帽间的长廊,镜湖的光影再一次由远及近铺陈在杨梦璋身上。

    浅滩的平层三面可见湖景,主卧这边是视野最开阔,隐私性也最好的。

    镜湖很大,辽阔的水域对岸就是a大连绵起伏的校舍和绿植。无数个下着雨的夜晚,或者是朝阳初升的清晨,任平生把杨梦璋反压在落地窗上,没有人能够看到他们。他们忠于本能,与细雨、与微光融为一体。

    转过身,杨梦璋没有想到,她会在工作日的清晨,看到躺在浅滩床上的任平生。

    他应该是喝了很多酒,鞋子蹬落在床边,西装外套没有挂起,随便堆在了床头。

    他的脸有点苍白,头发垂落在额头和眉眼上。

    杨梦璋像受到指引般慢慢走近床边,分别五年,她想把他看得更仔细些。

    近了,更近了。杨梦璋能够感觉到任平生呼出来的酒气喷洒到她的脸上,她甚至有点微醺。

    她伸出右手慢慢拨开任平生散落的头发,抚上他精致的眉眼。

    任平生有一副剑眉和高挺的的鼻梁,本是冷峻的模样。但他漂亮的扇形桃花眼如神来之笔,将他的气质转承得含蓄而清贵。

    杨梦璋轻轻用拇指抚过他的面颊。初见时,这幅模样就勾住了她全部心神。

    她短暂地拥有过他,现在还有以后又是谁在陪伴他。

    真想凭爱意把他私藏。

    还有戒指,机场再相见时那枚长在她审美上的戒指,和她分手后,他又是为谁而戴。

    嗯,他右手上的戒指呢?

    杨梦璋担心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记错了手指,赶紧跪在床边翻开他搭在身侧的双手。

    确实没有了戒指,只剩下右手无名指上淡淡的戒痕。

    杨梦璋离得太近了,她还没意识到危险,就被任平生抓住双手,猛地一拉扑倒在他身上。在她尖叫声还没发出来的时候,任平生已经抱着她翻身,把她压制住。

    任平生和邵一鸣他们一直喝到凌晨才被送回浅滩,他已经完全醉倒,只凭着本能行事。

    他只觉自己尚在梦中,不然他怎么会闻到了杨梦璋身上的浅浅桂花香气,怎么会感觉到抚摸在他面庞上的柔软手掌。

    而一个正在做梦的人,又对他谈何道德呢?

    他现在只想狠狠地亲上杨梦璋花瓣一样的嘴唇,然后把她弄哭。

    她每次哭的可真好听啊。先是细碎婉转,再是高亢尖锐,时而抽搭低泣,时而急促重喘。

    事实上,他确实遵从了本能。

    趁杨梦璋惊呼时,任平生低头碾上朝思暮想的嘴唇,入口即是满颊芬芳。

    杨梦璋的双手被控制住举在头顶,双脚乱踢。

    任平生很不满,为什么梦里的杨梦璋,还这么不听话。

    任平生并没有放过杨梦璋的嘴唇,他用腰腿制住乱动的杨梦璋,同时他的左手摸索到她的裙边,准备往里探。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杨梦璋先是受到了惊吓,夹杂在强烈酒气后的是翻滚的情潮涌向了她。任平生对她的身体太熟悉了,她已然酸软不堪。

    现在不是时候,她还没问清楚,那枚戒指到底怎么回事。

    杨梦璋回过神用尽全力,猛地挣脱,把任平生翻向一边。喝得烂醉的任平生“咚”地撞上床头,七晕八素了起来。

    “梦璋,梦璋。”

    “梦璋,我错了,我可以做你的第二选择。”

    “求你,不要离开我。”

    口红晕染在唇边,匆忙跳下床、衣衫凌乱的杨梦璋背对着任平生站在床侧。

    她确信她听到了,也听清了。

    但此刻和一个醉鬼讨论什么戒指,什么选择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她慢慢整理好自己,没有去管尚未归还的银行卡,也不想带走那张直白的孕照。

    她只是迈出女王的步伐,走出浅滩。

    任平生,下次再见的时候,让你认真见识一下。

    杨梦璋,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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