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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归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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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梦璋穿着学士服浑浑噩噩回到空荡荡的宿舍,一路上收到了不少诧异的眼神。但毕业季即分手季,这段时间到了半夜他们就能听到毕业生学长学姐的鬼哭狼嚎,醉酒撒疯,这样只是哭得满脸妆花的,还算是克制的了。

    临近毕业前一个月,聚餐一波接一波忙不过来。真正毕业这一天,杨梦璋却无处可去。

    她的胎像不稳,前段时间一直出血。a大是老式铁架床,需要爬上爬下,所以她干脆一直住在浅滩没再回宿舍。

    杨梦璋喝了一口水,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她需要捋清当前的状态,还有亟需解决的问题。

    她的行李已经打包好,先前邮件联系好g国的学姐,与她合租宿舍。等到了g国稳定下来再做后面的打算。

    她还要再给自己争取一个机会,和任平生对话。她要告诉他她爱他,让他再等等她。

    另外,关于任平生给她的财产安排,浅滩的房子她是不会要的,但银行卡她确实要带走。如果只有她孤身一人,她大可以潇洒地把卡扔还回去。但她现在怀着孕,在g国,未知的地方太多了,她需要有大量的钱财傍身,以备不时之需。

    事情一件一件规划好,杨梦璋起身去卫生间洗脸,镜子里的她睫毛膏已经晕开,混在白色的粉底液里,流出一条条深浅不一的沟壑。

    毕业这一天,这么狼狈的她,这么难过的她。杨梦璋一边洗着脸,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都是小事,你可以搞定。”杨梦璋告诉自己。

    杨梦璋打车回到浅滩,宋阿姨已经在家中砂锅里煨好了鸡汤温着。

    从怀孕两个月起,她就有了很强烈的孕吐反应。甫一闻到鸡汤味,那熟悉的反胃和干呕就涌上来,但她还是端起碗,逼着自己大口喝下去。

    今天天气很热,她的心绪大起大落,在出租车上就已经感觉小腹疼痛。她的身体迫切需要补充营养,好好休息一下。孰轻孰重,她分得很清楚。

    匆匆冲了个澡躺在柔软大床上的杨梦璋,开始仔细回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任平生之间有了这么大的隔阂。

    任平生在h国和她有10个小时的时差。打视频的时候常常是一个人还带着困意,闭着眼睛喊“早安宝贝”,另一个人刚从图书馆回来洗漱完毕,敷着面膜昏昏欲睡。

    更多的时候,他们都是优先安排好各自的学习后,才分有余力维持着这段跨国恋。

    上一次她和任平生见面还是3月底,也就是在那次任平生回国期间,杨梦璋怀孕了。

    任平生与杨梦璋和所有久别重逢的小情侣一样,在浅滩,在杨梦璋现在躺着的kingsize床上,天雷勾动地火。

    他最喜欢摩挲杨梦璋的双腿,每次开始前都要虔诚地从她的脚踝吻到腿根。他高挺的鼻梁和如玉的脸庞在她的腿间缠绵兜转,这让杨梦璋有一种女王般的征服感。俊美如神祇的任平生,还不是拜倒在她的王杖下。

    任平生承认,在床上杨梦璋什么也别干,只要伸出她的腿,任平生就能顶礼膜拜,俯首称臣。

    当然,杨梦璋也是很疯的人。任平生的征伐有多激烈,她的回应就有多热切,直到双方一次次共攀顶峰后筋疲力尽。是的,他们就是如此灵肉契合。

    其实他们俩都很谨慎,也知道现在并不是要孩子的时机,一直都是规规矩矩戴套的。但可能是那几天玩的实在太过,擦枪走火间又碰上了杨梦璋的排卵期。等到杨梦璋发现她好久没来大姨妈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

    五月中旬,独自坐在a大附属医院妇产科长椅上,拿着b超单的杨梦璋,久久迷茫。

    她怀孕了,b超单上的图片乌黑一团,但她的体内确实有了一颗10mm的胎芽,超声结论:早孕,胚胎相当于7周左右大小。

    这个孩子不能要。

    杨梦璋上学时候跳了两级,今年才二十岁。她不认为自己心智已经心成熟到足以负担起养育一个孩子,那是要做很多准备,才能定下的慎重计划。

    还有任平生,任平生是一个家教良好的、自身也很有品格的君子。他从来没有展现出一丝豪门子弟惯有的骄奢淫逸、放浪不羁。相反,他隐忍而内敛,有礼但疏离。

    任平生并不是一枚她私藏在浅滩的珍宝,他还是北城任家的长孙,他身上的附加太多了。每一样都不是出生苏省小镇、孤身走进北城、目前还一无所成的杨梦璋可以攀附的。

    他们的爱是对等的,可他们相爱的背景是海市蜃楼,弹手即破。

    哪一个孩子不是父母的珍宝,她做不出,为一个男人,而让本就艰辛一生的父母还要在任平生家族面前,背弯得更伛偻三分。

    最后是她自己,多家大学投来的橄榄枝,她已决定接g大的那一根。

    科研工作者的黄金时期总是短暂的,想要做出成果,除了本身选题的思路,还需要有大量完整的时间、充沛的精力,坐得住冷板凳。

    一个在事业上有所成就的杨梦璋,是唯一一个她可以名正言顺站在任平生旁边的机会。这个突然降临的孩子,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

    可杨梦璋并不是只会理性思考的机器,她是活生生的拥有充沛感情的人。

    她可以列一万条不要这个孩子的理由,但仅仅这个孩子是她和任平生的,就可以推翻一切。她对任平生是有执念的,她那么爱他,她怎么可能舍得抛弃他们的孩子。

    10mm的胎芽,才一节食指那么长,已经悄悄地在她体内生根,住了一个月。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感觉,明明之前毫不在意的身体变化,都成了他在体内活动的反应。

    杨梦璋也想什么都不管了,私奔也好,无名无分也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可她不能,爱从来都是占有,她不满足现在的一晌贪欢,任平生的往后余生,她都想参与。

    杨梦璋缓缓从长椅上站起来,她已经做好了决定,把孩子打掉。

    她不能告诉任平生,这个孩子曾经短暂的来过。这是他们共同的孩子,无论她的决定是什么,都应该和任平生商量。可他的心那么柔软,他一定会期盼这个孩子到来。

    五月的天,她穿着白t恤和牛仔九分裤,逆着光走向妇产科的门诊大厅。她颀长的身躯慢慢淹入对新生命满怀喜悦和期待的人群,直至消失不见。

    手术排在了明天下午,胚胎还小,这算是一个小手术。

    杨梦璋当晚回到宿舍就发起了低烧。

    任平生打来视频电话,她无法不漏端倪地面对他,她也不想在此刻虚与委蛇、粉饰太平。她挂掉电话,发出信息:“阿生,我今天有点累,想先休息了。”

    她哪里能够睡得着觉,在床上翻滚到半夜,起来上厕所时,发现内裤上洇着一滩褐红色的血渍。

    从在医院确认怀孕到填好手术申请单回到宿舍,杨梦璋本以为自己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看到那团红的时候,她的眼泪没有预兆的快速的大颗的翻滚下来。

    她的孩子,是不是也感受了妈妈不想要它的心情,所以它也放弃了自己。

    杨梦璋蹲在卫生间里,无声地哭泣。她不是个称职的妈妈,她辜负了她这么乖的孩子。

    第二天,杨梦璋按时来到医院妇产科。进入手术间后,护士让她躺在手术台上,两腿分开并固定在支架上,准备消毒。

    医院的空调温度打的很低,杨梦璋觉得自己打起了摆子。

    面对着刺目的探照灯,她想起了那团乌黑的b超单。单子上的每一句她都能背下来:“子宫内腔可见一孕囊回声,大小为21mm15mm31mm,可见卵黄囊,胚芽10mm,心管搏动存在。”

    心管搏动存在,这是她活生生的孩子,她在做什么,刽子手么?

    “我不做了,护士,请把我放下来!”杨梦璋发出尖叫。

    尽管从她的名字:梦璋,可以看出,她的父母当时非常盼望生一个男孩。但从她呱呱坠地起,她和晚两年出生的弟弟杨孟达在家里享受的亲情和爱,都是相同的。

    她虽然心智并没有成熟到足以负担起养育一个孩子,但她也没有资格草率地结束他。

    在手术开始前反悔的女孩,实在太多了。护士见怪不怪,把杨梦璋扶下病床。

    女人更懂,更心疼女人,她对杨梦璋说:“女孩的身体是很宝贵的,要爱惜自己。”

    杨梦璋的眼泪早已随着那声尖叫崩溃而出,她语无伦次地向护士表达了感谢,然后哆嗦着双手穿上衣服走出了手术室。

    她的腿是软的,但她一定要坚定的,一步一个脚印走出去。

    劫后余生,她选择了一条更加艰难的路,但这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即便明天的她一无所有,她也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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