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融冰
二人之间又陷入了寂静。
微风吹拂，树叶纷纷扬扬的落下。
有几片叶子调皮的落在姬芜发顶。
不过，姬芜此时无瑕顾及这些小细节。
褚岁寒今年才十三，还是个孩子。
而她已经是个大人了。
哪有大人和小孩子闹别扭的道理？
姬芜深吸一口气，做贼似的转过头，悄悄朝褚岁寒瞄去。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褚岁寒的侧脸。
少年身着土黄色粗布衣服，却并不显得粗鄙与土气。
相反的，质朴破旧的衣服更称的他眉目如画，气质不凡。
微风扬起他的发，黑色的发与苍白的肤色，形成一种极致的鲜明对比。
姬芜的目光依次从褚岁寒纤长的睫毛、挺拔的鼻梁、粉嫩的唇瓣、和清晰的下颌线上划过。
不得不感叹，褚岁寒的确生的一副好皮相。
但美则美矣，姬芜总觉得，褚岁寒身上缺乏一种人间烟火气。
这使的姬芜有一种错觉，好像褚岁寒被风一吹，就要乘风而去，直接飞升一般。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褚岁寒似有所察的偏了偏头，与姬芜的目光撞了个猝不及防。
姬芜一惊，条件反射就将头扭了回去。
不对呀，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姬芜定下心神，再次将头转了回去。
褚岁寒也正在看着她。
少年的眼眸中似有星辰大海，美丽的像是要将人吸入其中。
褚岁寒勾了勾唇，朝姬芜身边挪了挪。
他弯起眉眼，身体前倾，朝姬芜靠近。
“做、做什么？”姬芜被吓了一跳。
她脊背僵硬，身子情不自禁的往后仰。
少年慢悠悠的伸出手，从姬芜头上拿下一片落叶。
他没有扔掉那片叶子，反而拿在手中细细把玩。
叶子的叶肉已经全黄了，叶稍已有些焦褐色的微卷。
唯有叶脉依旧硬挺，像是脉搏，里面奔腾着生命般的绿。
灰败与活力。
枯黄与绿色。
大自然是神奇的，几种颜色交杂在一起，并不显得突兀，反而意外的和谐好看。
褚岁寒低下头，轻抚着粗糙的叶面。
姬芜见状，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她有心想和褚岁寒说些什么，但绞尽脑汁，又不知道具体该说些什么。
太阳逐渐高升，气温越来越高。
秋日头毒辣，褚岁寒的面色，也被晒得有了几分血色。
姬芜转过身，从背篓里拿出一壶水递给褚岁寒。
“嫂嫂不喝吗？”褚岁寒没有立即接过水壶。
“我方才在百福楼喝了不少茶水，现在还不渴。”姬芜道。
褚岁寒这才拔开塞子，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因为水壶是共用的，所以他的嘴唇并未接触到瓶口。
他眯着眼，青涩的喉结微微滚动。
像极了在溪边饮水的小鹿。
眼见着褚岁寒喝的差不多了，姬芜才道：“咱们一会儿去铁铺看看吧。”
“去铁铺做什么？”褚岁寒有些不解的转头看向姬芜。
“嗯……”姬芜挠了挠头，犹豫再三，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想打听下，看能不能定制轮椅。”
“有了轮椅，我想你也会自在许多。”姬芜露出个腼腆的笑容。
世界似乎安静了下来。
褚岁寒瞪大眼眸，脑中循环着姬芜的话语。
唇瓣微微颤抖。
他沉默着，好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捏着叶子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
叶子打着旋儿悠悠落下。
微凉的叶片擦过他的残肢，最后像蝴蝶般，静静停在姬芜的裙摆上。
铁铺老板是个壮实的汉子，看见姬芜后脸红了半天，才开了口。
姬芜没在意铁铺老板的少男情怀，上来就单刀直入，直接问了定制轮椅的价格。
眼见着谈到生意，铁铺老板倒是也不扭捏，简单直接的告诉了姬芜。
这个时代已经有轮椅了，不过因为制作工艺精细繁琐，所以价格昂贵。
因此，轮椅并没有普及开来。
一辆最为普通的轮椅，也要五两银子。
姬芜手上只有二两银子，连轮椅价格的一半都不到。
虽然有些遗憾，但姬芜还是背着褚岁寒离开了铁铺。
“等再攒攒银子。”姬芜话语中带着歉意：“咱们争取明年年初能买上。”
褚岁寒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其实嫂嫂大可不必如此。”
“嗯？”姬芜转过头，“怎么了？”
“大婚当晚，李大哥就过世了，嫂嫂便成了寡妇。而我和嫂嫂在此之前并无半点交集，更何况……我还是个残废。”褚岁寒的语气非常平静，平静的就像在陈述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满打满算，我和嫂嫂不过才相处两天多而已，嫂嫂不必为我尽力谋划这些。”
“以嫂嫂的容貌，一定能够找到更好的婆家，何苦要在我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
褚岁寒的话很是犀利，让姬芜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姬芜不禁停下了脚步。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答道：“的确，无论是按照哪个角度，你说的都很对。”
“但……按照你的思路，难道我要丢下你不管吗？”姬芜笑了笑，“把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丢下，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褚岁寒没说话。
姬芜的唇角勾起意思笑意，话锋猛的一转，道：“不过，你能问出这个问题，我还是很高兴的。”
“你愿意在我面前流露自己的情绪，这一点非常好。”姬芜说到此处，不禁露出个发自心底的笑容。
“咱两之间也就差了三岁，你叫我嫂嫂的确也怪别扭的。“姬芜轻声道：“不如这样吧，以后你也别叫我嫂嫂了。以后，你就叫我姐姐，咱们以姐弟相称。”
“姐……姐？”褚岁寒粉唇微张，神情有几分呆滞。
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却多了几分孩童的天真稚嫩。
“真乖！”姬芜被萌的心都要化了。
姬芜暗搓搓的伸出手，趁着褚岁寒没反应过来，对着他的小脸蛋又是一阵捏。
褚岁寒的脸因为姬芜的动作，染上了几分红晕。
他垂下长长的眼睫，不似从前那般挂着从容的笑，倒是头一次显的有些无措。
他的手无意识的抓紧姬芜的衣角，却在发现后又匆匆松了手。
褚岁寒抬眸看了眼姬芜，见姬芜并没有察觉到这个小细节，才微不可察的送了口气。
姬芜还沉浸在褚岁寒叫姐姐的喜悦中不可自拔。
她觉得自己的命运改变有望，这么一想心里顿时更高兴了。
姬芜越看褚岁寒越觉得欢喜。
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态，姬芜欢喜之余，总想着给褚岁寒买些什么。
方才买药用掉了半两银子，她还剩下一两半的银子，也能买上许多东西了。
姬芜摸了摸胀鼓鼓的钱袋子，心中顿时豪气万千。
“如今咱们有钱了，你有什么要买的尽管说，姐姐都给你买！”姬芜可呵呵的问道。
褚岁寒条件反射的想拒绝，但是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却浮现出姬芜刚才在药铺撕碎衣袖的那一幕。
垂下眼帘，褚岁寒的双手不自觉再次抓紧姬芜的衣服。
犹豫再三，他终究还是叫出了那个称呼：“那……便去衣铺吧，姐姐。”
少年的声音轻的雪花，自天空慢悠悠的飘落。
世界似乎亮了起来，姬芜甚至能感受到二人心脏有力的跳动。
那片小小的雪花飘呀飘呀。
最后，落在姬芜的心上。
霎那间，姬芜似乎听见了冰雪融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