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墙
就好像姬芜高中时做科学实验。
明明一些东西基本已经确定了下来,但为了体现严谨,对于一些无法百分百论证的东西,用词依旧是“疑似”、“大概率”。
王大夫的“九成”,也是同理。
姬芜心底沉沉的。
她不禁展开了联想。
既然褚岁寒说自己不记得了,那便说明,这些事情发生在褚岁寒极小的时候。
是谁呢?
是他的父亲褚候?还是他的母亲?
亦或是已经死了的李农户?
亦或是……哪个打酱油的炮灰?
姬芜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秀气的眉头越皱越紧,姬芜咬紧唇瓣,无意识的揉搓着衣袖。
她一个没控制好,刺耳的“刺啦”声在室内骤然响起。
姬芜一愣,低头看着衣服。
好嘛,本来就破的衣服被她方才大力一揉,竟然直接被撕了一大块下来。
秋日天气渐冷,姬芜今儿穿了套深褐色的粗布衣服。
宽大的衣袖被扯掉许多,露出一截凝脂般的皓腕。
深褐色的粗布衣服,更衬的那截皓腕白皙莹润,像上好的羊脂玉一般。
王大夫哎呦一声,顿时捂着眼睛转过了头。
口中还不住呢喃着非礼勿视。
被这么姬芜一搞,屋内死寂般的气氛,顿时消散了许多。
姬芜的嘴角忍不住抽搐。
至于吗?
就只是不小心撕掉了块袖子,这可比她从前穿的短袖还要保守呢。
她又扭头去看褚岁寒。
褚岁寒面色如常。
他似乎还在想着残肢的事儿,因此有些心不在焉。
似注意到了姬芜的目光,褚岁寒睫毛微微颤抖,像往常那样抬眸温柔笑了笑。
“你……”姬芜欲言又止。
她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没问下去。
姬芜走到褚岁寒身边,拿起背篓里备用的外套穿上。
王大夫这才愿意转过头来。
“姑娘容貌艳丽,又孤身一人带着小公子赶集,还是要多注意为好。”王大夫担忧道。
姬芜知道这是王大夫的好意,认真点头应下。
王大夫又询问了一些褚岁寒腿疼时的症状,开了几个方子,替姬芜抓了满满几大包药。
“小公子的身子虚弱,不可大补,只能一点一点的细细调养。”王大夫叹气道:“老夫医术不精,这些药只能缓解小公子腿疼的症状,不能根治。”
王大夫面带遗憾之色,又同二人说了些注意事项。
“对了,姑娘识字吗?”王大夫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认识的。”姬芜道。
可能因为这个世界是虚构的缘故,所以连通用字都和现代简体字一样。
这个时代人们的识字率不高,这么算起来,她还勉强是个知识分子。
姬芜在心中自嘲。
果然,王大夫闻言也是有些意外。
他方才也是不抱着希望的一问。
“既然姑娘识字,那便是最好了。”王大夫看起来放心了许多,“我这有本讲按摩的书,姑娘若是学会了可以给小公子多按按双腿,疼痛的症状也能缓解许多。”
姬芜谢着接过,王大夫又递过来一支药膏。
“这支药膏对外伤有奇效,可以用来涂抹小公子颈部、和姑娘手上的伤口。”王大夫笑道,“姑娘对小公子照顾的无微不至,让人动容。老夫聊表心意,将药膏赠予给姑娘,希望你们都能快些好起来。”
姬芜一愣,随后心头缠绕上了丝丝缕缕的暖意。
她犹豫了一下,道:“可……您也看见他脖子上的伤口了,您就不怕是我弄的吗?”
“不会的,姑娘的言行骗不了人。”王大夫笑道:“老夫快六十了,看人眼光准的很。姑娘真心爱护小公子,是个好人。”
姬芜傻笑着挠头。
而且,她被王大夫猛夸的时候,褚岁寒一直在旁边看着她。
搞的她怪不好意思的。
姬芜被王大夫哄的飘飘然,直到走出药铺,她还觉得面上泛红。
秋风微凉,吹散她面上的热。
褚岁寒坐在背篓中,看着姬芜通红的耳朵微微抿唇。
从前,他觉得姬芜对他好是一场游戏,一场猫逗耗子的恶劣游戏。
后来,渐渐他发现不是。
姬芜真的变了。
他还记得,在之前的某个深夜,姬芜悄悄起夜,烧了那条打过他的马鞭。
火光映着姬芜的脸,姬芜低下头双手合十,一个人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当时,他还嗤之以鼻,以为姬芜又要搞什么新花样。
后来,他发现不是那样的。
姬芜真的没有再打过他,甚至不曾对他说过一句重话。
现在想来,姬芜大概是想让他……不再害怕?
褚岁寒长长吐出一口气。
少年的气息温热,洒在姬芜的脖颈上。
“你是不是还在因为……难受呀?”姬芜转过头看向他,声音很是担忧。
褚岁寒明白,姬芜指的是“残肢疑似人为砍断的”这件事。
他敛去眸中复杂的神色,
“从前,我多多少少猜到过一些。”褚岁寒温柔笑道。
那些个痛到夜不能寐的晚上。
他抚摸着丑陋狰狞的残肢,咬唇幻想着自己若是个健全的人,会是什么样的?
像常人一样行走是什么滋味?
用赤足踩在泥土上,又会是什么样的奇妙感受?
明明是普通人能轻松做到的小事,在他身上却难于登天。
于是,他又一遍一遍抚摸着残肢,猜测着残疾的原因。
那些个疼痛难捱的黑暗夜晚,他就靠着这些打发时间。
如今借由王大夫的口中说出来,到让他有种“啊,果然如此”的感觉。
要说难受,那必定是难受的。
但若说难受的要要死要活,那多半是没有的。
褚岁寒垂下眼眸,笑容依旧温柔和煦:“况且,不论是不是被人砍断的,我现在是个无用残废的事实,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褚岁寒的话语冰冷又刻薄,丝毫没有给他自己留情面。
可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面具般的温柔笑颜。
姬芜的心像是被大手狠狠攥住,顿时整个人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不言不语,背着褚岁寒来到胡同里的树荫下。
此时已经是正午,秋太阳毒的很,天气又热了起来。
街上没几个人,大多数人都回家午睡了。
姬芜用袖子扫开落叶,将褚岁寒抱出来,小心放在软垫上。
她自己则是一撩衣摆,大大咧咧的往地上一坐。
褚岁寒安静的任凭姬芜摆弄。
直到姬芜在他身侧沉默坐下,他才有些困惑的问道:“嫂嫂?你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姬芜动了动唇,依旧没有说话。
褚岁寒眸光微闪,语气顿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是方才给我买药,花费太多了吗?若是因为这个,那以后不去也可以……”
“你就不能多依靠我下吗?”褚岁寒的话音未落,便已经被姬芜打断。
褚岁寒神情愕然的看着姬芜。
姬芜低着头,看起来似乎有些沮丧。
“我一直都很依赖嫂嫂啊。”褚岁寒调整心绪,笑眼弯弯,“若是没有嫂嫂,那我便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姬芜抬起头。
狐狸眼微微上翘,漆黑的眼仁中荡漾着交错的光影。
姬芜咬着唇瓣,原先红艳的唇色被贝齿咬的发白。
“不是这样的。”姬芜喃喃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说……
褚岁寒从不给她惹麻烦。
褚岁寒对她彬彬有礼,算的上是言听计从。
褚岁寒每次看见她,就会挂上和煦温柔的笑容。
客观上来讲,褚岁寒的表现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可是,就是因为一举一动太过规矩与客气,反而让姬芜有种被褚岁寒排斥的感觉。
“我觉得,你对我和对别人都是一样的。”姬芜别过头:“你对金不焕、对王大夫,也是那么温柔和客气。”
“待人温和有礼,这样不好吗?”
他歪了歪头,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不好。”姬芜赌气般说道:“你在我面前不必这样。你想笑就笑,不想笑就别笑,你可以在我面前自由自在的表达。”
“因为我们是家人。”姬芜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不可忽视的坚定与温柔,“在家人面前,不必伪装。”
褚岁寒愣住了。
他看着姬芜,迟迟没有说话。
清风吹拂,金黄的叶片自树梢落下。
世界似乎在瞬间安静了下来。
姬芜说完那番话后,脑子就冷静了不少。
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她有些不敢看褚岁寒。
怎么说呢……
她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像极了得不到心仪玩具的五岁儿童,在家长面前拼命卖萌撒娇、撒泼打滚的样子。
姬芜顿时觉得有些别扭。
她扭捏着,更加不敢去看褚岁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