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刑房识女
再见女儿,楚鹤知想也没想便一把将“楚檬”拉过护在身后,然后看着“霍尽珩”:“霍督主的手段世人皆闻,但小辈无辜,若欲刑问,冲老夫来便可。”
然令他想不到的是,被自己护过的“女儿”竟然拨开了自己的手,重新站回到“霍尽珩”身边。
“丫头……”
他疑惑。
然更让他震惊的是“霍尽珩”开口的那一声唤。
“爹。”
这就好比当头一棒,楚鹤知被吓得猛一踉跄,整张脸都在抽搐。
他没听错吧,权势滔天的堂堂霍大督主竟然喊自己……爹?
旁边,真的霍尽珩听此亦扶额。
他就只想着拒绝唤人爹娘,却没想这话从自己身体的那张嘴说出来,同样让他不爽。
“本座跟你女儿灵魂互换了,所以眼下那里面装的才是你女儿……的灵魂。”
害怕从这女人口中再蹦出什么他接受不了的话,霍尽珩索性指着“自己”的身体直言真相。
然后去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虽是女儿身,端的确实一副豪迈男子的坐姿。
楚檬看了,略微皱了皱眉,眼下倒也顾不上提醒他,只看回嘴眼皆惊大的爹爹,点头。
这种违背常理的诡异怪事,楚鹤知闻所未闻,也自然是不信的。
椅子上那人言行举止并非自己的女儿,且檬檬已经被打入冷宫,楚家又落入这般境地,她一时半会儿恐怕根本出不来。
所以这定是霍尽珩想要从自己口中套话的手段。
明了这一点,他敛了惊愕,换上从容:“该说的老夫在大理寺都已经说了,我楚家是正经生意人,行得端,坐得直,私营铁矿意欲谋反这个屎盆子,我楚家端不起,如果霍督主还想行大理寺那一套,那就来吧。”
说罢,自觉地走到刑架前站着。
家族清誉比起自己的生死,算不得什么。
只是当年长公主一事……看来只能亲自去她跟前请罪了。
楚檬知道要让爹爹相信这种有悖常理的事情很难,想了想,行至爹爹面前,开口:“爹爹可还记得五岁送女儿的生辰礼物,是一枚金镶玉,爹爹给它取名叫知音,谐音自爹爹和娘亲的名字,此事只有爹爹娘亲和檬檬知晓,连哥哥都不晓得。”
那是一枚造型独特的金镶玉,她记得那时爹爹说每个父母一生都会送子女一份很重要也很特别的礼物,需要一生珍藏。
眼前的“霍尽珩”能说出这番话,楚鹤知淡然的表情突然紧绷。
除了檬檬和夫人,此事无人知晓,正如其所言,连逍儿都不知。
只因那东西的价值远不止一枚金镶玉那般简单。
双手突然攥住“霍尽珩”的双臂:“你……”
楚檬又不争气地流泪了,她想到了上一世楚家被诛九族的惨景,想到了近来梦中楚家惨死断头台的下场,心中满是惧意。
只有从爹爹口中知道事情始末,自己才能替楚家洗冤。
而这一切的前提,便是要让爹爹相信灵魂互换一事。
“出嫁前一夜,爹爹告诉过女儿,皇宫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您叮嘱女儿往后在宫中行走定要步步小心,那时娘亲还怨你大喜的日子给我说这不合时宜的话,而我亦是被那虚假的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脑,想也不想便一头扎了进去,最终却害了自己,害了楚家……”
这些细细的谈话都只有家人知晓,即便楚鹤知并不相信这世间会有灵魂互换这种诡事,此时也有几许动摇了。
终究言不出半字,只放手“霍尽珩”,颤着步子去到坐在椅上的“楚檬”跟前。
手抬起又放下,似有作为,却又犹豫。
“爹爹可是想看那胎记?”
楚檬看懂了爹爹许是想确认此“楚檬”确是自己的女儿。
——至少身体是,而非模样相同的旁人。
楚鹤知点头。
楚檬看向霍尽珩:“可以吗?”
对楚檬的这具身体,霍尽珩只知道凹凸有致,皮肤极好,就是瘦了些,至于胎记那些东西,倒并未多注意。
本可以拒绝,却在看到自己那双覆满泪水的眼睛时,鬼使神差地同意了:“位于哪里?”
“左后肩。”
得了答案,霍尽珩背对两人,左手抓住衣领往下一拉,露出左后肩。
全程一气呵成,非但没别扭,反而依旧带着男人的豪迈。
那胎记露出来了,是肉粉色的四瓣花状,楚鹤知细看,确实是女儿自生来便有的胎记。
待爹爹将胎记细认过后,楚檬替自己的身子拉好衣衫,然后看着爹爹:“诚如爹爹所言,皇宫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即便我当初已被打入冷宫,还是三天两头就有人想取我性命,后来……”
言至此,她垂眸看了一眼霍尽珩,还是道出了:“前些日子霍督主在春猎时因救大公主身负重伤,那时我在冷宫亦失了意识,醒来后便发现与督主换了身体。”
她没说上一世楚家九族被斩,亦没说她积郁成疾,最终香消玉殒,如今算是死而复生。
听了女儿的遭遇,楚鹤知恨从心来,那个处心积虑置楚家于死地的人,会是她吗?
“爹爹,如今督主答应帮楚家洗冤,所以那囚山铁矿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檬很想知道其中曲折,据她这几日打探所知,囚山虽属京郊,地处却极偏,方圆百里无人烟,爹爹不会无故去到那里,以至被人抓了把柄。
还有那把出现在父亲书房未开锋的匕首。
如今既已确定眼前人的灵魂为女儿檬檬,而旁边那身体也确属女儿,楚鹤知便也没什么好怀疑的。
“就在你嫁入东宫当日,管家整理礼单时发现一封不曾留名的信,内容是邀我立即动身往囚山一见,我依信赴约,去了才发现那里不寻常。”
现在想来,那封信的出现就不寻常。
“我当时因一时好奇,想去探个究竟,结果突然出来十几个矿工,很自来熟地唤我主人,这一幕恰巧被赶来的官兵看见,这些矿工竟皆指是我命他们秘密开采那处矿山。”
私营铁矿在天启国乃重罪,这栽赃而来的横祸便这般落在了他身上,落在了楚家身上。
“更要命的是,官兵竟然在矿山里搜出了不少铁矿交易文书,其中有一部分文书字迹竟与我的字迹一模一样,上面还盖了我的商印,可这些皆非我所为,若不是因为那封邀约信,我甚至连囚山这个名字都不会知晓。”
可一转眼,这么大的罪劈头盖脸就来,且是人证物证俱在,任他百口也是难辩。
“后来我直接被官兵押回大理寺,那时楚家已经被抄家,所有人皆入了狱,我也才知官兵还在我书房搜出了一把未曾开锋的匕首,且正是用囚山铁矿铸造的。”
这一切摆明了就是一个局,可眼下“罪证确凿”,甚至连大理寺也不再调查,只想着将他们屈打成招,好拿到口供彻底定罪。
经过虽已述完,且这些在霍尽珩昨夜查大理寺的审讯记录时皆已知晓,但有几点他觉得奇怪。
“囚山距离京城数百公里,且荒僻至极,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让你不顾遥远的路途和未知的危险,也要前往。”
这一点,大理寺给的审讯结果记录的是其女楚檬有危险,但霍尽珩以为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只是那封信一直不曾被找到,或许已经被看的人销毁了,这就是他为何对此有所怀疑。
楚鹤知:“……”
刚欲给答案,却突然被霍尽珩打断:“楚老爷。”
霍尽珩自椅上站起身来,语调清冷,面色亦带几分沉,提醒道:“大理寺所有的审讯记录,本座皆已看过,本座想听的不是那上面的。”
闻此,楚鹤知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即便他在努力掩藏,也还是被目光如隼的霍尽珩捕捉到了。
楚檬却被这哑谜打迷糊了,看看霍尽珩,又看着爹爹:“什……什么意思?”
只是爹爹没有答,霍尽珩也落了沉默。
良久,霍尽珩似等得不耐烦了:“楚老爷既然不想说,那楚家这罪状,恕本座无能为力。”
要想翻案,总得拿出更有价值的证据,否则不是闹着玩儿嘛,他可没这闲工夫。
说罢欲走,却被楚檬一把拉住,未有言,只看着他摇了摇头。
然后楚檬去到楚鹤知跟前:“爹爹,如今楚家遭人陷害,女儿在冷宫也几度遭人毒杀,这背后凶手有要将楚家斩尽杀绝之势,如今霍督主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你有什么隐情,皆可说来。”
尽管有女儿相劝,楚鹤知却依旧沉默。
这世间想要楚家死的,除了宫里那位,恐怕就只有十八年前藏匿起来的大公主的人马,可十八年前的事,背后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旦被人顺藤摸瓜查出来,必然又是一场天下大乱。
见此,霍尽珩已经彻底失了耐心,连楚檬那少得可怜的面子也不给,直接拂袖离开。
一阵开门关门过后,刑房落入沉寂,只剩楚鹤知和楚檬两人。
楚檬扶楚鹤知在椅子上坐下,然后蹲在他身前:“爹爹,楚家是无辜的对不对?”
楚家的家风她最清楚,绝非野心阴险之徒,她也不想家族背上这生世被人戳脊梁骨的恶名。
“爹爹你知道吗?其实在我活进霍尽珩的身体之前,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如今只有她和爹爹两个人,她可以把上一世在冷宫受的所有委屈都哭诉给她最信任的人。
闻此,楚鹤知惊骇骤起。
只是他们不知的是,刑房旁的耳房内,霍尽珩和秦苍亦带惊惑地相视一眼。
“楚家初春入狱,我也在初春被打入冷宫,几近一整年,我无数次求叶拾青,想让他帮帮楚家,可是如爹爹您所言,皇宫太冷,皇宫里的人更是绝情,哪怕是我曾拿命爱着的人,也比坚冰更让人寒心……”
楚檬已经有些不成声。
抽泣间继续道:“后来在凛冬,楚家……被诛九族,而我……小蛮告诉我这个结果后,我受不了打击,亦吐血身亡……”
“那一日,雪虐风饕,好冷,亦好让人害怕,我以我到了地狱,可是我竟再度醒来,醒在了霍尽珩的身体里……”
看着眼前这张冷峻又陌生的脸,即便灵魂是女儿,楚鹤知一时也难以适从,原本给不了多少动容,可瞧着那双哭红的悲戚眼眸,他心底的怜惜还是被勾起了。
仿佛透过这双眼睛,能看到女儿强忍的噬骨悲痛。
颤手抚上“女儿”的脸庞,哆嗦着拭去那满面的泪痕,苍老双眸泪雾朦胧:“是爹爹对不起你,爹爹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嫁入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