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问询所隐
楚檬握下楚鹤知的手,摇头:“不怪爹爹,是女儿识人不明,被叶拾青的花言巧语蒙蔽。”
含泪抽咽,后又继续道:“女儿害怕上一世的悲剧再在楚家身上重演,更害怕楚家蒙冤覆灭,好在这一次有霍督主愿意帮忙,所以爹爹,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好不好?”
她没将近来老做的那个噩梦告诉爹爹,因她不想给家人徒添悲愁,等到自己查清一切,救下家族,那噩梦自然便破了。
即便楚檬说了这么多,楚鹤知依旧在犹豫。
他之所以前往囚山,是因那信中还提到一件事,十八年前长公主与驸马举兵谋反一事。
当年这件事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阴谋,那还是太上皇时期,皇宫斗乱,楚家也深陷其中。
后来长公主兵变失败,随着长公主举家被赐死,一切秘密就此掩埋。
自己是这件事的终结者,也是这个秘密的守护者,一旦此事再被挖开,恐怕楚家难保,天下亦将乱矣。
所以他不敢轻易打开这个阀口。
“你是如何说服霍督主,请他帮忙查楚家之事的?”
霍尽珩此人心思缜密,手段奇狠,不容人小觑,大理寺挖不出来的真相,在他这里大白天下也只是时间问题。
有其相助,确实能还楚家清白,可这也就意味着他也同样能顺着蛛丝马迹挖出深埋了十八年的秘密。
这个险,楚鹤知似乎不敢冒。
楚檬陷入沉默。
她在想该不该道出皇上派给督主的任务,以此来劝爹爹。
——毕竟当初自己带督主出冷宫,扯的理由也跟长公主之兵有关。
只是还不待她纠结权衡完毕,刑房大门被推开了。
刚刚出去了的霍督主又回来了。
“你女儿很聪明,为了将她‘自己’捞出冷宫,在皇上面前进言说楚家私营铁矿一事恐与十八年前长公主藏下的二十万兵马有关。”
他最讨厌煽情,这父女俩谈了这么半天,跟打太极似的,仍无半点进展,眼泪倒是流了不少。
老实说用的是他的身体,眼泪不值钱啊!
听此答案,楚鹤知猛然震惊,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目光惊扫眼前的“霍尽珩”和刚进来的“楚檬”。
爹爹的反应让楚檬有些不解,她亦站起身来,倒是霍尽珩,一脸淡定,似乎对楚鹤知的反应早有预料。
他唇角微微斜勾,踱步近来:“十八年前之事,楚老爷在里面也扮演了一个不小的角色,皇上命本座彻查此事,这就免不了要楚老爷配合了,您说呢?”
楚鹤知神情隐隐间越发透着惶惶之色,双手纠绞在一起,眼眸也有些避开霍尽珩的视线。
那明明是女儿的眼睛,他却不敢直视,里面太精深,也太犀利,仿佛能将人完全拆透,让一切秘密都无处遁形。
霍尽珩的话亦让楚檬惊诧:“督主您……爹爹也在里面扮演了不小的角色……是何意思?”
当初自己将这两事牵连,也不过是为了在皇上那里拿得一纸赐婚,好容她将“自己”带出冷宫。
况且“楚家私营铁矿或与长公主藏兵有关”只是她给皇上的说辞,不代表这两者真有关系!
霍尽珩看了楚檬一眼后,目光再度回到楚鹤知身上:“这就得问你爹楚老爷了。”
他在等楚鹤知自己交代。
良久,垂头绞手掩盖惶色的楚鹤知终于抬起头来,似已做了决定,历经世故的眸中渐现清明。
——他知道既然霍尽珩已经开始着手调查,那么他的刻意隐瞒只会让他对自己起更多疑心,反倒把自己陷入被动。
这秘密他守了十八年,他不想打破眼下的太平,让天下再起纷争,可也不能再负长公主,于是,他只能尽他所能守住这方平衡。
“没错,十八年前长公主兵败之后,是我领军搜捕,将其捉拿归案,而此次我之所以前往囚山,关键亦是因那信中提了此事。”
“具体怎么说?”
楚鹤知终于开口,霍尽珩趁势追问。
“昭妩之乱。”
楚鹤知答得言简意赅。
然这四字分量却极重,“昭”是指昭熙年间,而“妩”自然是指长公主叶妩。
昭妩之乱便是指十八年前长公主起兵谋反一事。
沉默片刻后,楚鹤知细作解释:“因当年长公主是我亲自抓捕归案,我自然成了那些残党余孽杀名单上的人,即便后来我辞官从商,我想那些人也迟早会来收账,我不怕拿命偿债,但怕他们对我家人下手,所以当我看到那封信上说檬檬有危险,而留名又是昭妩之乱时,我没多想就往囚山去了。”
当然,即便楚鹤知已经开口,霍尽珩对他的话也并非全然相信,且不说这只是他的片面之词,并无实证,就这说辞,也有不合逻辑之处。
“你是在楚檬出嫁当日收到的匿名信,那时楚檬身在东宫,即便她有危险,你也当第一时间往东宫确认才是,可你却仅凭昭妩之乱四字,就直接闯囚山这未知之境,似乎有些说不通吧。”
楚鹤知暗惊于霍尽珩的缜密心思,亦更生警惕:“你不曾经历过那种事,不会知道十几年来几十万把刀剑悬在头上是何感觉。”
其实这一点不假。
当年长公主藏下了二十万兵马,在这些人眼中,他楚鹤知是将长公主送上断头台的刽子手,是他们眼中该碎尸万段的仇人。
“那时太子叶拾青还未露出真面目,虽那信上说檬檬有险,但我以为以叶拾青对檬檬的爱,他必会护檬檬周全无恙,所以才会因‘昭妩之乱’四字而选择去囚山一探究竟。”
只是他万想不到那里早已为他布好了陷阱,一举将楚家彻底推上绝路。
他知道,也许真的是长公主的人回来复仇了。
“那封信呢?”
霍尽珩问。
楚鹤知:“毁了。”
这东西一旦被旁人看去,必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况且他当时也没想到囚山会是陷阱。
顿了顿,似有所想,又补充:“那信所用皆为普通纸墨,并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一点,他在收到信的当时就细细检查过了。
楚鹤知交代至此,霍尽珩知道从信件上已难有突破,于是换了方向:“楚家的商印除了你自己,还有谁能接触到?”
字迹或许好模仿,但印章却难。
天启国的印章多为石制,为防他人伪造,一般印章刻好后,刻章匠人会在文字面稍作敲打,随机生成不规则的裂纹,这样就基本可以杜绝假印章出现。
从囚山铁矿查获的文书他已看过,字迹如一,印章也确实为真。
别说大理寺,就是缉事厂拿了这案子,有这些确凿的人证物证摆在眼前,也足以定案。
当然,楚家之案因与当年长公主一案有牵连,再加当事人百刑加身也不服罪,那么这“定案”就有待商榷了
如果真的是隐匿了十八年的长公主的人在开始复仇,这倒不失为将他们挖掘出来连根拔起的一个机会。
对于霍尽珩的问,楚鹤知如实作答:“因商印关系楚家所有生意往来,所以我保管得极严,一直锁在书房的机关暗格里,能接触到的也就我们家四人。”
楚鹤知也算得上是京城有名的模范相公,一生只娶了正妻苏芙缨一人,得一子一女,家庭关系很是简单。
除此之外,就剩下府上的仆人和店里的工人,但这些人皆接触不到商印。
这一点楚檬可以作证,爹娘和哥哥,包括自己皆不会滥用商印,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府上出了内鬼!
这个推测让她生寒,难道府中已经有长公主的人渗透进来?
若楚家一案当真是那些人复仇而来,二十万人马,何其恐怖!
即便楚鹤知又给了些在大理寺不曾给的口供,霍尽珩也不敢保证此人已交代彻底,但楚家人身上的突破口并不大,看来要查这件案子,还得从另几方面着手。
今日询问到此为止,临离开前,霍尽珩要求道:“我与楚檬灵魂互换一事关系重大,还望楚老爷保密,包括你的夫人和儿子,皆不得透露。”
多一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这个道理楚鹤知懂。
点头应下:“霍督主放心,檬檬是我的女儿,我自当为她着想。”
如此,楚檬要告别爹爹了,好一番叮嘱之后,才不舍地离开刑房。
霍尽珩本是与她同出去,只是楚鹤知突然唤住他,说有些话想单独跟他说。
待楚檬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之后,楚鹤知突然跪在霍尽珩面前。
这让霍尽珩略惊,但也只垂眸淡看,并未扶他。
“老夫替我楚家二十余口人谢过霍督主之恩。”
楚鹤知叩首,道。
谢他愿意重查此案,给楚家一个洗冤的机会。
然闻之,霍尽珩鼻间却有轻不可闻的嗤声:“楚老爷这是想走后门?”
楚鹤知跪直身子,却摇头。
认真地看着“女儿”的眼睛,恳求着开口了:“也许从十八年前我捉了长公主开始,就注定我会有今日的下场,当年之为是我职责所在,这些年我并不后悔,但……檬檬和逍儿是无辜的,无论楚家冤案是否能清,可否恳求霍督主施舍一二,帮老夫一把,救救他们。”
他眼下已无人可求,只能求这位狠名在外的督主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