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病去如抽丝
房门咔哒闭合,客厅里顾随言等人说话的声音变得沉闷模糊,姜应回到床头边。
就这一会儿没看着的功夫,走之前稳稳还搭在任阮额头上的湿毛巾,这会儿看已经被他蹭到了脸侧,大概是毛巾压着头感觉到了不舒服的原因。
姜应左右看看,最后把椅子上挤着的被芯又掏出来抖开,叠加铺盖在任阮身上。
看着自己的杰作,姜应长腿往后凭感觉一勾带着椅子甩到自己屁股底下,满意地撑着腿一屁股坐下。
“多盖两层,捂汗啊!”
外边雨声淅沥,手指头粗细的那截蜡烛刚刚姜应抖被子时差点被扑灭,这会儿没了风的压制,颤颤巍巍抖动着火焰一点点拉长,似是对风的反抗和挑衅。
不甚明亮的烛光拉长了影子,姜应就这样静静坐着,看被子里露出来的那张不甚清晰的脸。
他在想秋华奶奶刚刚说的话。
过往岁月不甚清晰,但他清晰记得这孩子以前要么被他逗哭,要么跟前两天他来的那个夜晚一样跟他斗嘴,少有礼貌客气的时候。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姜应仔细回忆,第二天,醒来突然就道歉了。
前天晚上可不是这样的,那小牙龇的,就差直说怎么没戳死你这个狗东西了。
哦,是了,那天晚上他说错话了,好像是,说他反客为主了?
姜应啧一声,把湿毛巾翻个面又盖到任阮额头上,往后一靠整个重心落到椅背上,长臂无处安放,只能十指交叉扣住再横搭到左右椅子扶手。
所以是反客为主那一句话欺负到他了?
姜应盯着面前昏睡着人的脸,百思求解。
他不是一个迟钝的人,这事儿揪住一个线头就能整个理顺来,再结合他二婶刚才含糊的话,姜应不难猜出,这孩子多少心里有一些寄人篱下的自卑作祟,所以才会对他那一句玩笑话那样敏感。
事事好脾气顺着他,就连顾随言自作主张打算跟他换床睡都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哪怕这房间早已经归属于他,床上晚上还躺着他自己。
这是默认自己是客非主,所以客随主便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不可否认姜应心底有一丝愧疚慢慢成形,自己一句口无遮拦,事后嘴硬,好像给小朋友带来了不小的心理负担,难怪他二婶说他欺负人家。
姜应叹一口气,揪下任阮额头上被体温暖得冒水蒸气的湿毛巾,丢进水盆里草草揉搓两下又榨干,重新搭回到他额头上。
他二叔二婶两口子都把人当儿子养了,直言他是个做哥哥的老菜帮子,那还怎么好意思欺负人家呢?
算了算了,服个软,就当给弟弟的见面礼了,不丢人。
啧,他姜老四连亲爹面前都没软过一下,小朋友,小哭包,小……可怜,哼。
躺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省的任阮一点也不知道,他的形象在秋华奶奶的含糊其词下,朝着柔弱敏感小可怜的路上一去不复返,而这一晚上姜应又走过了怎样山路十八弯的心路历程,并且在第二天,自己即将多出来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隐形堂哥。
脑瓜子嗡嗡凉!
昨晚上梦游把窗开了?
这是任阮意识清醒后的第一反应。
顾不上一晚上过后干涩得有如砂纸打磨过的喉咙,还有堵得就跟没进化出鼻孔一样的鼻子,任阮无声□□一下,酸软无力的胳膊顺着脖颈边的被缝钻出来,摸索着搭上自己冰凉的额头。
嘶——跟摸冷板凳一样。
“醒了?”
嗯?
任阮猛地睁眼,但还没看清楚眼前站着说话的人,就被光亮刺激得又闭上了,张张合合好一会儿,最后用手捂着挡住光缓缓坐起来后,才勉强把眼睛睁开。
那个喑哑的声音,他没听错的话,是姜应?
不是顾随言要换床睡么?怎么大早上是姜应在房间里?
哦,是了,说到半路他发烧了,那事儿好像不了了之了,所以姜应昨晚上睡在这儿?那怎么衣服这么整齐啊?
任阮喉咙干哑说不出话来,只能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看着站在他床头的姜应。
对此姜应早有准备,或者说是秋华奶奶有先见之明,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来看看任阮有没有退烧,见他嘴唇干燥睡得沉,又特意出去倒了杯热水进来放着,等他醒来后润喉。
“先喝杯水。”姜应端着玻璃杯送到任阮面前,他醒来的刚刚好,隔着杯壁感觉水已经变得温热,正方便入口。
任阮眼中有毫不掩饰的诧异,怎么回事?一觉醒来烧迷糊出现幻觉了?
经过一晚上自我催眠,姜应已经大约已经成功说服自己,看任阮的眼光带上了看弟弟的包容。
看到任阮因为惊讶瞪直了眼睛忘记接水杯也不生气,反而好脾气地又说了一遍,并且强调:“水是温的,不烫。”
语气神态柔和得像是鬼上身。
任阮愣是没敢接,翻来覆去寻思半天,自己这两天也没得罪他啊,难道昨晚上梦游不仅开了窗户对头吹,还往姜应脸上吐口水了?
这水,八成不干净。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任阮艰难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也掩盖不住小心翼翼的颤巍:“我现在认错,道歉还来得及吗?”
飞快瞥一眼稳稳端在面前一臂的水杯:“没必要……呵呵……下药吧?”
任阮干笑。
姜应嘴角本就勉强的笑容瞬间僵硬,立马被眼尖的任阮注意到了,但却理解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卧槽,被看穿了准备恼羞成怒了,他不会打我吧!
生龙活虎时打不过,现在卧病在床更没有反抗的可能了,任阮一秒认怂,好汉不吃眼前亏。
双眼紧闭一伸脖子:“给你吐回来,吐回来成不成?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姜应脸色比锅底还黑,“温白开,没烧傻就赶紧喝!还等着人给你喂啊?”
去你-妈-的哥哥弟弟兄友弟恭,一晚上的心理建设崩塌稀碎,昨晚上觉得这玩意儿惹人怜惜肯定是错觉,那个人,不是他。
任阮吓得一跳唰一下睁开了眼睛,手比脑子快一步一只托底一只扶壁,恭恭敬敬接过姜应端半天的水杯。
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心底反而安定不少,这才是姜应的正确打开方式嘛,突然矫揉造作起来,他起疑心也没毛病。
放下戒心之后全副心神立马被感冒状态吸引,任阮端着水杯凑到嘴巴前,这可太需要了,从醒过神儿就感觉到了,嗓子和呼吸道就跟十年大旱又着了次山火一样,干涩生疼,急需水的滋润拯救。
一口气干掉满满一杯温白开,再次开口时虽然音色依旧沙哑,但却没了刚刚的干涩撕裂的生疼感觉,整个人要舒服很多。
“谢谢啊,”任阮盯着姜应垂在身侧的手背轻声说道,言语之中有淡淡的窘迫和不好意思,“还有……抱歉,我刚刚,睡迷糊了,胡说八道的,你别往心里去。”
仰头喝水时余光刚好看到还未来得及收走的水盆,里头还飘荡着毛巾,任阮一下子便明白自己额头为什么凉飕飕的了,自己胡思乱想,误会人家的好心了。
听到谢谢时姜应眉头舒展,却又在下一瞬缩了回去。
“不用说抱歉,”他现在不爱听这个,“哪儿那么多抱歉,在你眼里我是那么小气的人?”还能难为你一个病号?
那可不得,啥都要计较计较。
可对上姜应犀利的眼神,任阮知趣摇头,“当然不是,姜叔叔心胸开阔,我眼界狭隘了。”get不到你大方在哪里。
姜应对这个回答勉强满意,轻哼一声就此揭过。
“测测体温再起来,给你留饭了的。”姜应又变魔术一样递给他体温计,也不知道刚刚放在什么地方,手指一翻就出来了。
任阮乖乖接过,再次道谢之后哆嗦着又一拱一拱钻回了被子里。
不过一晚上降温这么快,外边可真冷,坐了那么一小会儿后背都要冻僵了。
双层的被窝非常暖和,尤其是扎紧每一寸被角之后,热气被死死锁在被窝里逃不掉一丝一毫,任阮拱回被窝里一小会儿,在外边吹冷的后背便回温了,静待温度升高,不多时便了却了字里行间裹挟着的所有寒意。
任阮舒服地蹭了蹭被角,这出了被窝啊,就不能再回去,否则,跟现在一样,更想睡觉了。
水银温度计测温需要一点时间稳定水银条,怕测得不准确,任阮过了整整五分钟才把温度计拿出来,迎着窗口的光看一眼便递给了姜应。
“降了一点点,但还没有退烧。”
姜应接过还带着体温的细长温度计同样对着窗口的光轻轻一转,细细的水银线停在三十七度八出头不到九的位置。
是退了一点点,但温度依旧不低,姜应眉头微微皱起,他原本以为一晚上足够退烧的,现在这感觉,就像是在嘲笑他做了一晚上无用功一样,他的脸色有些臭。
任阮这个病号倒是比他心态还好一些,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道:“病去如抽丝嘛,就当给身体杀毒了,我多喝两壶热水,说不定晚上就退烧了。”
姜应睨了他一眼,吓唬他:“你倒是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是要尸变了。”
任阮眨眨眼,突然目光停滞,昨天穿过丧尸群的记忆他不是记得很清楚了,他惊恐地摸摸自己的脖颈额头,他记得那时候就这些地方裸露在外边,难道哪里真蹭破皮了?不能够吧?
任阮惊疑不定,再看姜应才发现这厮嘴角牵起恶劣的笑,瞬间明白是在逗他,一瞪眼恶狠狠地冲姜应说:“真尸变,第一个咬你脖子,吃你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