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白天姜叔叔,晚上堂哥哥
“那快把药喝了。”
秋华奶奶闻言,立马小心翼翼地将药碗送到了任阮面前。
任阮接过还烫手的碗,并没有着急喝,而是一转手和姜茶小瓷碗一起并排摆到了地上。
“啊!”秋华奶奶一拍脑袋,懊恼道:“看我这记性,忘记你喝那么多姜茶了,这药水放多了。”
一时间四个人八只眼睛都看向了地上那一大碗。
顾随言和方硕是因为角度原因,根本没看见秋华奶奶加水的过程。
姜爷爷刚刚正拿茶凿撇姜茶沸腾后产生的浮沫,姜应一直在剥瓜子,时不时还要给煨着的红薯葛根翻个面。
所以看到秋华奶奶失手那一幕的只有含着温度计说不了话的任阮。
“没事,我可以当水喝的。”
任阮拿火钳扒开火炭灰堆的一角,他一直看着姜应翻来着,并排埋着的东西里,就数这个位置埋着的红薯个头最小了,姜应刚刚翻面的时候他一眼就瞧见了,那个他三指大小的红薯表皮已经变得褶皱,火钳夹的时候肉眼可见的瘪了。
“正好配烤红薯,不会噎。”
任阮咧嘴笑笑,夹出那一只内瓤绵软的小红薯,用火钳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既是拍掉上边多余的炭灰,也为了让内瓤更加绵软。
“熟了?”姜爷爷探头瞧了一眼,回去的时候还顺走了火钳。
“那这边的应该也熟了。”
火钳伸到火塘的另一边,灰堆里翻动几下扒出了一排葛根,出现的一瞬间小阁楼里的人都闻到了一股焦香,但焦味不是全部,只一下便彻底消歇了,被紧追其后涩里回甘的清香覆盖。
“那边怎么也有!”
端起碗咽下去一口寡淡的药液,任阮面露惊讶。
他以为只在这一边煨了红薯葛根,没想到另一边也有,还一直没有翻面,不会烤焦吗?
转脸去看一直辛勤伺候翻面的姜应,硬挺的面庞上好像看不出什么惊讶的神情,任阮挠挠脸,他比自己还后进来,怎么,一点惊讶的样子都没有?
姜爷爷面露得意,“那可不得,故意不告诉你们的,照你们那个扒法,好东西都给扒拉丢了。”
说话间动作不停,又从灰堆里扒出来一小堆手指头大小的团子。
刚扒出来看不清模样,但在地上滚了两圈后,黏在上边的灰被抖落,露出杏白色的硬壳。
是一把烤花生,姜爷爷在灰堆里反复划拉了好几遍,确认没有落下才罢手。
不是他的菜,任阮看过一眼便回头继续戳烤红薯去了。
倒是秋华奶奶面露嫌弃:“你要吃花生仁,用锅炒一盘就是了,非得烧着吃,一会儿手上衣服上全是灰。”
姜爷爷乐乐呵呵:“这还是当初你教我吃的,现在怎么好嫌弃?”
他说的是二人年轻时候的事情,下完地攒了把花生在口袋里,太少了拿锅炒费柴,生吃又觉得没味儿,秋华奶奶当时一扒火塘就把花生都丢了进去,不多时再□□,滋味比炒出来的还要香一些。
秋华奶奶白了他一眼,手一抬给他一拐,姜爷爷反而更加乐呵了,笑呵呵把烤花生一人面前分了一小撮,当然,任阮没份儿。
花生不多,一人分一些图个乐呵而已,任阮不参与其中,一手金黄的烤红薯,一手海碗多的感冒药,左边咬一下右边嘬一口,诡异的组合竟也叫他吃完喝干净了。
“我下去一趟。”
任阮戳戳姜应的手臂,示意他给自己让个缺口出去。
他现在感觉肚皮都是涨开的,撑不住了,得马上去一趟卫生间。
究竟一肚子都是水,做饭的功夫跑了两趟卫生间,之前感觉涨得难受的胃便慢慢瘪了回去,虽然还在发烧浑身酸软困倦,但这出去跑了一天,除了早已消化掉的早饭,五脏庙进的贡品只一个小红薯而已,自然是没办法满足的。
所以即使思想上爬上床倒头睡的欲-望多么强烈,任阮还是强撑着填饱了肚子后,才放任自己的意识坠入昏黑深渊。
姜应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替换出来的旧被芯叠成方块样放在椅子上,换过被芯的棉被看起来比之前的蓬松一倍有余,半边平整铺在床上,半边隆起弯弯一长条,被角还被攥住窝了进去。
姜应站在床尾根本看不见有人存在,任阮把自己窝得太严实了,连一撮头发丝儿都没有露出来的。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任阮沉重略显急促但仍算得上规律的呼吸声,清浅回荡。
他睡得太死了,根本没有感觉到有人进来了,半点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姜应没打算叫醒他,绕到床头另一边微微俯身。
蓬松的被子被任阮凹出了一个小窝,他整个人藏在里边,卷起的被角拉到了头顶,整个脑袋都被包住了,凑近了才能看到暴露在空气里的一小片脸颊和起伏的鼻翼。
听呼吸那么沉浊就知道这孩子烧还没退,伸手插进被子里用手背试了试额头的温度。
“啧,傻得冒泡,”姜应忍住弹他脑瓜崩的念头,掌心搓着任阮的头发狠狠揉了一把,“烧都没退就倒头睡,也不怕把自己真烧成傻子。”
额头上干燥灼热,一看就知道把物理降温全然抛诸脑后了。
姜应手上的动作有些重,但即便如此任阮也没有醒过来,只是眉头皱了皱,下意识往被子里又缩进去一点,想以此躲开捣乱他睡眠的坏东西,向里汲取更多的温暖。
“这傻孩子,睡着了?”卧室门口秋华奶奶端着盆凉水,探进来半个身子小声问道。
“嗯,睡着了。”姜应抽离把人头发搅和得乱糟糟的大手,站直了冲秋华奶奶轻轻点头,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作乱的心虚。
秋华奶奶端着水盆进了门,把水盆往床头柜上轻轻放下,双手用力摩擦了两下,感觉不是那么凉了才把手伸进被子里,摸索着靠上任阮的额头,微凉的触感刺激得任阮嘤咛一声,愈发往被子里面缩头。
“还烧着呢。”秋华奶奶有些忧心地说,把手从被子里抽离的时候顺势压了压被角,好将任阮整个被掩盖住的口鼻露出来。
虽然带起来细微的凉风,但任阮这次没有再抗拒后缩,原本沉闷急促的呼吸因为得到充足的空气而变得稍稍平缓,秋华奶奶将被角锁在他肩膀和脖子之间,那里的皮肤感受不到外界的冷意,人也就消停下来,不再一门心思往被子里钻了。
“阿应啊,晚上你去跟你二叔挤一挤吧?软软这烧没退,我不放心,晚上就在这儿守着他,你去那边睡,免得明天短精神。”秋华奶奶直起身对姜应说。
“不用,您去睡吧,我在这儿守着就行。”姜应哪能让她熬一晚上啊。
“你?”秋华奶奶差点笑出声,“你哪会照顾人啊,就你还照顾软软?你不欺负他我就谢天谢地了。”
说完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瞥了一眼身形高大隐有压迫感的姜应,小声道:“你小时候就喜欢欺负人家,长这么大怎么还是那副狗脾气?就不能让着点人家,软软比你小差不多一轮了,你啊。”
这话听得姜应冤枉,他怎么又欺负人家了?连莫须有都没有好吗。
“你还别不服气。”秋华奶奶拧出一条湿毛巾,小心翼翼擦拭着任阮的额头和脖颈,压低了的声音轻柔和缓。
“你们两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说句夸大的,眉毛一动你们心里想什么,八九不离十可能做不到,但总能猜到个三五分,你俩是不是闹什么矛盾了?”
虽是询问的话,却说得笃定。
“别急着否认,我这双眼睛可没老花,随言才来几天啊,软软和他相处看起来都比和你自在,你俩认识时间不比软软和随言认识时间长的多吗?以前清水那么多孩子你一个都瞧不上,见天领着软软一个小娃娃玩,我这寻思着你俩的情分不应该这么冷淡才是啊?”
秋华奶奶说着瞥了自家小侄子一眼,见他抿着嘴一言不发的死样子,哼一声继续说道:
“你之前那么活泛一个孩子,怎么长大了反而变得比你大哥还沉闷呢?”
她也是奇了怪了。
姜应挠挠头发,挤出一个笑脸:“这不是寻思着哪儿欺负小朋友了吗?”寻思半天也没想明白怎么就看出他欺负人家了。
秋华奶奶也不明白,但这些天任阮待姜应的客气疏离她却都看在眼里,八成是两人哪里生出了什么误会,任阮敏感的性子她一清二楚,想二人把话说开消解误会,但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从下手,所以傍晚顾随言说要跟姜应换床睡的时候,她顺水推舟就答应了,想着把姜应和任阮分开了,免得在同一个房间觉得别扭。
但没想到顾随言乐意,任阮没反对,他倒是闹幺蛾子了。
有些话秋华奶奶不知道怎么说,但任阮和姜应在她心中的分量是差不多的,手心手背,若真要数出个三五六七来,任阮要更得她怜惜一些。
所以,
“我管你哪儿欺负软软了,反正话给你摆在这儿了,虽然没有走收养手续,这孩子按辈分还叫我和你二叔一声奶奶爷爷,但我们是把他当亲儿子看待的,他比你年纪小,就是你的弟弟,哥哥疼弟弟,有什么毛病?你不许欺负他听到没有?”
白天还是姜叔叔,晚上就成堂哥哥了,姜应忍不住想要弹舌。
“跟你说正经的呢!”姜应半天不说话,秋华奶奶以为他没听明白,又重声强调了一遍。
“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我让着他,我照顾他,您啊就别操心了。”姜应连声答应,伸手夺过秋华奶奶手上的湿毛巾,拦住她往冷水里伸的手。
“这水冰您就别碰了,不然您这教训完,一会儿我还得吃二叔刀眼,”拿毛巾时碰到秋华奶奶的手背,已经被冷水浸得冰凉,姜应神经立马就紧绷了,他二婶身子骨不太好,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着了凉,不用他二叔,自己都能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
“我说话什么时候没兑现过啊?您就把心放肚子里,我守着,明天一定还您一个完完整整的小朋友行不行?你呐,就放心去睡吧。”
三两下把毛巾浸透凉水又拧干搭到任阮额头上,姜应这才转身推着哄着秋华奶奶往外走,嘴上叨叨叨一点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留,直到把人送出去关上了房门,姜应才深深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