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啊,外边啊
外边情况怎么样?
顾随言揉肚子的手一顿,脸上洋溢的轻松惬意慢慢消失不见。
“外边啊……”
顾随言突然发现,原来昨天的这个时候,他还在拼老命穿越尸山血海人间烈狱,怎么现在恍惚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久远了呢。
顾随言扭头看了任阮一眼,不是很想回忆那段一点都不美妙的记忆。
他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有一双能在平凡细微之处捕捉美的眼睛,从前顾随言一直坚信,任何事物,哪怕是一坨屎,都有别人不曾发现的美感,这是他的从业理念,更是他作为一个摄影师崇高的信仰,不可能有人可以打破。
但顾随言从未想到打脸可以来得如此之快,并且扇自己巴掌的正是他本人。
从j省跋涉至此,初出酒店时惊慌失措到现在眼皮都不动一下就能干废一只丧尸,顾随言觉得自己这一段经历简直比做梦还要荒谬。
前边已经说过了,从j省走高速再辗转到清水,早上六点上车,算上路上堵车和中途休息的时间,晚上六点赶个接风宴是绰绰有余的,但他们走了整整一个月。
实在是外边尸变的人太多了。
他们驾车闯出酒店,也算是福大命大命不该绝。
顾随言此行j省采风的位置偏远,还没有被开发成商业景区,方圆几公里就那么一家小破酒店,就连与姜应聚头的酒菜,都是姜应自己驱车从市区带过去的。
没办法,虽然酒店小破旧,但那一带的秋色着实叫人痴迷,一天一重山色,不仅是他,小破酒店里住着的其他人,也都是为着秋色而来,一日都不舍得错眼。
酒正酣,那小破酒店的走廊突然炸了锅,房门被拍得震天响,他还以为是哪里着火了,一拉开门差点被满头满脸血乎刺啦的疯子糊一脸。
怎么离开酒店的他也记不清了,只知道从惊魂未定中醒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停在荒郊野外吹冷风了,驾驶座姜应正一遍一遍拨打电话,从报警到求救,只有占线冰冷无起伏的机械音做出回应。
不正常的境况引起了姜应的警觉,他们一路小心谨慎,并未驱车前往市区,而是半道一拐上了市区外的观光山,事实证明姜应是对的,即使是在相隔甚远的山顶,也能看见市区燃起不祥的火光和在黑夜里也遮盖不住的滚滚浓烟。
“市区不能去了。”姜应这样说,目光沉沉看着乱成一团的市区,呼喊惊叫和交织成片的鸣笛声,就算是相隔如此之远的这里也能耳闻。
姜应自然将这场突如其来的动乱与前些天频发的“狂犬病”联系在了一起,并且十分笃定。
他所处的位置刚好比寻常人多知道那么一点,这可不是什么狂犬病,虽然它有很多症状与狂犬病存在相似性:发热、恶心呕吐、兴奋焦虑、幻觉流涎。
但狂犬病人可不会追着人咬。
这是一种还未定性的新型病毒,大约正处于研究阶段,但显而易见,还没研究个所以然来,这东西就大规模爆发了,这大概会成为疫控局载入史册的耻辱。
姜应把手机里存着的关键号码全部都拨了一遍,但很遗憾,没有一个是接通的,不是占线就是关机。
“现在怎么办,我们去哪儿?”顾随言的声音颓废又沙哑,姜应打电话的时候他也没闲着,手机都快被他捏爆了,顾父顾母和顾随言大哥都在s省n市,和姜应家人一样,此刻都联系不上。
姜应沉默片刻,他心中有想法,但并不打算与他们同行。
“先找个地方把你们安顿下来。”他这样说。
顾随言觉得这话不对头,什么叫把他们安顿下来?
“你呢?你要去哪儿?”
姜应扭头,看夜空下顾随言执拗的身影,最终还是说道:“我打算去隔壁j省,我二叔他们在那儿。”
什么?顾随言猛然抬头。
“你疯了?”顾随言觉得姜应怕是喝多了说梦话,就眼前这境况,不应该是一起找个地方安身吗?
姜应微微撇脸,眉间染上浅浅的烦躁:“啧,你别管,和方硕在一起,靠得住。”
一句话把顾随言气了个仰倒,他是这个意思吗,气极反笑,顾随言深吸两口气平静下来。
“那可不成,我也去二叔家,怕是要和你同路了。”他吊儿郎当往车门上一靠,欠扁地看着姜应,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挑衅嘴脸。
姜应更烦躁了,弹了下舌低斥:“别闹,什么时候了还凑热闹。”
顾随言不乐意了。
“瞧你那小气吧啦的嘴脸,又不是你一个的二叔,我也叫一声二叔的,侄子上门看望看望叔叔怎么了?”顾随言死猪不怕开水烫。
像是怕这话还不能打消姜应的念头,他哼哼两声又补充了一句:“你要不乐意带我也成,我还不稀得跟,我自己开车去。”
姜应深吸一口气软下声来,试图跟他讲讲道理:“路上……”
“啪!”
“好!”顾随言一拍大腿,兴致骤然高昂,“路上咱俩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说着呼啦拽开车门一甩头:“等什么?走吧!宜早不宜迟啊!”
姜应:“……”
姜应扶额,脸上露出牙疼的表情,“那还有方硕呢,他一个人……”
他又扭头去看倚着车头的方硕,万万没想到,一向是老实人的方硕冲自家老板温吞一笑,身形一晃便不见了踪迹,再看,人已经坐到了驾驶座,双手稳稳把着方向盘,仪表盘微弱的光被镜片反射,姜应看过去就是一个人形轮廓,眼睛处两点绿莹莹的光。
意思不言而喻。
“不是,你也认了个叔叔?”姜应搞不明白这一个两个的是要做什么,冒险有什么好玩的,一个个都上赶着。
方硕向上扶了扶眼镜框,惜字如金:“工资太高。”
不跟着去过不了良心那道坎儿。
姜应:……
行叭,你们开心就好,危不危险都不重要。
夜已深,三人也没打算摸黑上路,就裹着衣服在车里囫囵过一夜,第二天天光熹微才驱车离开j省,前往清水。
抱着碰运气的心理,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舍弃高速公路,反而试探性地往高速上开。
如果有后悔药,那么顾随言可以咬定,他们一定会牛饮三大杯,回到早上出发的时候,然后给自己两耳光醒醒神——
走什么高速,上什么高速,想什么高速,保住人生的前提就是忘记高速。
太惨烈了。
即使他们小心行驶并且时刻都做好了掉头准备,但却仍旧没有逃过被团团围困高速的厄运。
举家迁移这大概是人类避难的本能首选,十月长假本就繁忙的高速公路,被下饺子一样不断挤入私家车,鸣笛叫骂不绝于耳。
堵车是不恐怖的,恐怖的是携带病毒而不自知的人也上了高速。
并且,还不止一个。
动乱不知从何起始,只看到原本挤在路上看路况和发牢骚的人群突然四散逃逸,血染全身还掉着半拉肉的丧尸突然就扑了过来,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公路上,根本没有多余可以下脚的地方可以供人逃窜,要么慌不择路跑到了死胡同,要么稀里糊涂和别人挤成了一团,最后没有一个可以逃脱被撕咬吞噬的命运。
也有人奋力抵抗,但最终寡不敌众饮恨殒命。
躲在车子里的也难逃厄运,顾随言亲眼看到斜前方一辆载满一家四口的小轿车,因为车窗没有及时关闭,被丧尸伸手掏出了尚且牙牙学语年纪的小孩,挣扎不过一瞬便被咬断了喉咙,稚嫩滚烫的鲜血落满了家长伸出来抢孩子的双臂,年轻母亲凄厉哀绝的惨叫痛彻心扉。
顾随言眼睁睁看着孩子妈妈语不成调啊啊嘶叫着伸出半边身子,血红双眼只来得及最后看孩子一眼,下一刻便被蜂拥而至的丧尸团团围住,皮肉撕扯的不大声响惊雷一般在顾随言耳边不断回荡。
姜应已经抢过驾驶位一脚油门横冲直撞,剧烈的晃荡之中,顾随言最后一瞥一直到现在都烙印深刻挥之不去——
那双染血的手僵直无力地在空气里挥抓,所指方向,稚嫩身躯在血泊里无声颤动,小小头颅扭出活人绝不可能达到的角度。
那个孩子……自己还扮鬼脸逗过,小不知愁的娃娃兴奋得直拍手,口水流了一整个下巴。
“顾哥……”
任阮担忧地叫了顾随言一声,把桌上的抽纸扯出两张塞进他手里。
顾随言这才惊觉,自己又一次泪流满面。
接过纸巾胡乱在脸上蹭了几下,顾随言想冲任阮歉意一笑,但扯了两次嘴角反而让眼泪流得更凶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顾随言匆匆留下一句抱歉,起身扭头冲进了洗漱间。
欢声笑语骤然变成了满室沉默。
“我……抱歉……”任阮站起来怔愣无措地看着顾随言离去的方向,上下嘴唇无力张合,最终吐出两个苍白的字眼。
他不该提起这个话题的,任阮满心懊恼。
简直了,最败兴不过他这样的。
姜应一抬手饮尽杯中残酒,心情同样不轻松。
“没事,不是你的错。”
换谁都不能如此之快迈过这个坎,即使是他,一个从隐秘战场上退下来的人也不能。
“外边情况确实不太乐观,”姜应声沉如水,“病毒扩散之快史无前例,官方根本来不及反应,感染的人太多了,主干道,城市,聚居地,无恙之人十难存一。”
“我们一路过来,自发组成的避难点和救援队,零星遇到过几个,但官方的,还没有碰到音讯。”
姜应其实心里有猜测,他们为了最大的安全和最快的速度,一路上都是避开人多的地方走,那些地方最危险。
而往往,这都是他们不畏生死,前赴后继的战场。
也是他,曾经的驻扎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