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灰暗的天光下任阮根本看不清竹竿上缠绕的细线到底有没有滑落,一切全凭他的手感和直觉,所以一切都只能小心再小心,直到——
“呼——”
终于抓住了。
竹竿表面光滑摩擦力小,任阮拿它绞到绳子的时候就像是捧落灰豆腐,手上力道既不敢轻也不敢重,屏气提心。
任长寿眼巴巴看对面竹竿小心翼翼往回撤,连接水管和吊线锤的细线早就看不清了,从地面仰视,便好似对面小阁楼伸出了美味诱饵,引得这边楼顶的灰绿长蛇鬼迷心窍不顾深渊无底,执意探出身躯悬空向前,哪怕一步踏错摔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长蛇用力往前伸头,但却永远够不到竹竿上的食饵,直至被吸引到猎人的陷阱边缘,竹竿带着食饵如脱兔般一闪而逝,陷阱张开,猎人出动,长蛇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便已经被猎人一把掐住了七寸,失去反抗能力的长蛇被拖入黑漆漆的洞口,就此沦为猎人俎上鱼肉。
任长寿见水管已经被任阮抓住了,顿时喜笑颜开,他从来没看这卷绿水管这么顺眼过,“任阮啊,再拉过去一些,哥这边还有很大一卷没散开呢,你多拉过去一些,免得滑出去掉了不好捡。”
“好,那我再拉一段过来。”
任阮答话并无不可,水管够长好啊,一会儿绑粮便可以多绕几圈,免得到时候担心不够结实拉到半道脱落。
秋华奶奶和姜爷爷动作也不慢,阁楼上任阮刚扯着水管在脚边堆绕了两个圈,二老便一前一后抱着两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上来了。
“家里东西不多,就随便收拾了一袋子粗粮,一袋子细粮,还有一些零碎的补气血的东西,都很温和的,长寿啊,你拿过去,每天煮了给你媳妇吃,吃完了再说,啊?”秋华奶奶气喘吁吁,放下编织袋喘口气就对任长寿喊话。
“这孕妇啊,一直出血可不行,哪有那么多血让她出的,时间久了就算孩子没事,大人也扛不住。”
秋华奶奶絮絮叨叨着弯腰打算帮着把袋子绑到水管上,任阮忙上前拦住她,“您先歇会儿,这个我来就好。”
说着把编织袋拖到跟前,准备把它和姜爷爷的那一袋子绑到一起,然后再一起往水管上绑。
“爷……”任阮刚转身,一抬头便面沉如水的老爷子撞了个脸对脸,把他吓了一大跳,到嘴的话都凭借他顽强的意志力压了回去。
怎……怎么了这是?一转脸的功夫谁把老爷子裤底掀了?脸都黑成炭了。任阮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的脸色,不敢越雷池半分,一边借动作不着痕迹朝秋华奶奶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秋华奶奶瞧着脸色也不大好,接到任阮疑惑的眼神后一转脸,索性不吐不快:“别理他,糟老头子小气吧啦的……”
这话一出就点燃了火药桶,当着外人的面,姜爷爷不舍得下自家老妻的脸,背对着窗户压低声音怒气冲冲:“我小气?就你大方,给你吃的补药全收拾了给外人,你大方,你怎么不干脆把自己给出去啊?对面就缺你这么个缺心眼的老妈子!”
什么?
“奶奶你把东西都给玲芳嫂了自己怎么办啊?”
任阮也急了,秋华奶奶自己也是气血不足的,家里常备的那些都是姜爷爷准备的给她调养身体的,都是长期吃着不能断的,任阮虽然担心玲芳嫂子,但也不赞同秋华奶奶一股脑把东西全打包送给对面。
现下又不是太平时候,东西没了可以立刻去买了补充,都是吃一样少一样,再说了,就算是玲芳嫂子吃了有用,那吃完了也可以再来匀,或者他还可以和任长寿一起出去找,任阮觉得自己可不像任长寿那么胆小,哪用得着一股脑全给出去,姜爷爷也是被她顾前不顾后的无私气到了,这才阴着脸满腹怨气。
连任阮都不赞同地看着她,秋华奶奶原本高涨的气焰可疑地凝滞了一瞬,转而据理力争:“这不是事权从急,先紧着要紧的孩子,我一个老婆子少吃几次又有什么关系?”
秋华奶奶在二人直勾勾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气急败坏色厉内茬地抱怨道:“不是还没全给么,留了一半没全给还看着我。”
姜爷爷轻呵一声说风凉话,“是没能全给,我要没拦住这会儿可不止这两个编织袋了。”
秋华奶奶说不过他,又自知理亏,干脆赌气背过身不接他的话,姜爷爷也撇过眼,没像往常一样先低头说软话。
没全打包就好,任阮摸摸鼻子,两个老人明显闹脾气呢,他才不要去掺和,正好编织袋也扎到水管上了,任阮干脆捡起竹竿帮任长寿递粮食去了,远离风暴旋涡。
这事儿过去整整三天,姜爷爷都没跟秋华奶奶说一句话,铁了心要让秋华奶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秋华奶奶也拉不下脸,干脆就和他耗着,二人有什么事情都不直接和对方说,在一个屋檐下偏像是隔着座山一样,见面冷着脸把对方当空气,背过身又偷摸拉着任阮打探情况。
任阮只能苦哈哈揣摩着两尊大佛的心思上下打探左右逢源,哭笑不得的同时竟还生出一种诡异的错觉,自己这日子不像是宅家避难,倒像是误入了无间道片场。
夜里睡得早,第二天自然也就醒得早,这些天任阮都是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便醒了过来,在床上滚两圈望望窗外的天气,阴沉沉的还有风声呜咽就一拉被子蒙头再睡个回笼觉。
像今天这样的,青白天色里从边角处染上了一层浅浅的橘红,他就喜欢屁颠屁颠裹件大衣拎着小板凳去楼顶看一场日出。
清水村里看日出不同于在潮平海阔的沙滩,有大片大片橘红浸透海天一色,渲染出足够的排场才能看到旭日东升;也不同于在名岳大川,有红日在云海翻涌厮杀,最后冲破云层一瞬的动人心魄。
这里的日出浅淡到像白开水那样寡淡无味,但在任阮眼里却别有一番平和宁静滋味。
任阮把自己裹成一只团子后吧唧安到小凳子上,楼下还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些建筑的大致轮廓,看不清丧尸在何处游荡,晨雾山岚交织缠绵,从山涧一直铺盖到村里的旧房黑瓦,这些在日出之后都会消散,所以任阮看得贪婪。
后山林木间鸟雀啼鸣声渐起,这个任阮老早就觉得有趣的了,人类遭逢大难,这些小动物们在最初消停躲避两天后便陆续都恢复了正常生活,该啼叫啼叫,该觅食觅食,仿佛这一切跟他们并无半点干系。
任阮对此酸了一阵后又觉得本该如此,它们又不靠人类生存,人类是死是活当然不会影响到它们,就像是它们繁衍消亡人类也无知无觉一样,都是亘古的道理。
“小东西过得可真逍遥啊。”任阮棕褐的眸子羡慕地追着一只看不清种类的鸟,从山涧飞出,优雅掠过幢幢楼房,最后在空中盘旋一圈落在了老房子后边的柿子树上。
嗯?柿子?
任阮倏地支棱起腰杆,双眼亮晶晶仔细一看,没错嘞,就是他家老房子后边的柿子树,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一树。
任阮又酸了,嫉妒地看着在柿子树上扑棱的大鸟,他都大半个月没吃到新鲜果蔬,口腔里都起两个口腔溃疡的白点了,口腔里唾液腺在这一刻疯狂舞动,任阮馋了,他想吃清炒小油菜,想吃脆柿子,呜,人不如鸟。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尤其是就在眼前的,更像是逗猫棒上的羽毛在他心底轻抚逗弄,叫他心痒难耐蠢蠢欲动。
“爷爷!”任阮觉得自己好日子过腻歪了,在姜爷爷和秋华奶奶一如往初的慈爱中变得有恃无恐胆大包天,居然对着上楼准备做早餐的姜爷爷一脸跃跃欲试:“我想出去,你看!咱家的柿子可以摘了!”
“你说什么?”姜爷爷不动声色。
“柿子啊爷爷,柿子!”任阮此刻已经完全被柿子冲昏了头脑,脑子里的兴奋狂热让他根本看不到姜爷爷眼底浮现的危险光芒,上前一步拉住姜爷爷,伸手拼命指着离姜家不远处老房子遮住一半的柿子树。
“我都没注意,咱家的柿子树今年结这么多果,摘回来可以泡脆柿子,还可以晒好多好多柿饼啊爷爷!”任阮越说越上头,最后还使出了多年不用的撒娇大法,揪着姜爷爷的一点衣袖晃啊晃,“让我去吧让我去吧,再不摘全被鸟啄了,浪费啊。”
虽然姜爷爷被任阮眼巴巴的小眼神看得恍神,这孩子,在他们面前就跟一直没长大一样。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马上就回过神来了。
“后山的桔子也能吃了,要不要再去摘点桔子啊?”姜爷爷笑容和煦。
“嗯?”任阮还真傻乎乎认真思考起来,“桔子就算了,太远了,我怕跑不回来。”
姜爷爷气笑了,抬手赏了他一个脑瓜崩,“你还知道跑不回来,你怎么不想着让丧尸陪你去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