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忧心
一夜无眠,微熹晨光在窗帘两边打下浅浅光影的时候,任阮再次摁亮手机。
早上六点零三分。
“六点,差不多天亮了。”
枯坐一晚,尤其是昨天任阮还在山上哭了大半天,此时的嗓音简直和砂纸摩擦差不离多少。
“天亮了哦。”秋华奶奶如梦初醒,脸上有数不清的疲惫憔悴。
她年纪大了,又一直身体不好,熬通宵带来的后遗症在她身上表现得更为明显。
推了推抱着她的姜爷爷:“老姜啊,你快看看,阿应和大嫂那边有消息了没有?”
其实秋华奶奶自己心里也清楚,姜爷爷握着手机的手就垂在自己身上,一夜过去了,手机连震都没震一下,但人性嘛,总要亲眼见过了才能死心。
姜爷爷也不说戳破秋华奶奶的妄念,直接把手机放到秋华奶奶面前摁亮。
“还没,我再打个电话试试。”
老人机的大屏幕干干净净,上面没有任何新消息或未接来电的显示,姜爷爷紧了紧抱着秋华奶奶的胳膊,又一次拨打昨天晚上点击了无数次的号码。
……
“您好,您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果然。
“会不会……是那边信号暂时中断了啊?”任阮看着自己手机顶端显示栏里微弱的一格信号猜测道,他们这儿的信号也快没了。
其实……任阮心里猜测的情况,比他说的更加恶劣。
今天早上他打开手机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自己手机显示的信号强度越来越弱了,昨天晚上还能用流量跟池愉在群里聊几句,到凌晨时候就没了网,刚刚再看,信号也只剩下微弱的一小格了。
假若正如池愉所说的,全国上下大面积爆发,那么信号基站受到影响甚至说出现损毁,也不是没有可能。
以现在这种情况,假使全国都已沦陷,那么损毁的基站,很大程度上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抢修恢复的,那么没了的信号也就不是暂时中断这么简单了。
“软软说的也有道理……”秋华奶奶神情变得低迷,这种没有着落的感觉太心焦了。
“下去看看电视吧,看看新闻上怎么说。”姜爷爷松开秋华奶奶站起来说。
昨天晚上院门口站着的那个一直没有离开,他们三个一整夜连二楼都没敢下。
就怕惹得门口那个闹出动静,再引来别的。
现下天都亮了,门口那个也该走了吧?
任阮闻言猫一样轻巧飞快地从床-上窜到了窗边,此刻天光还未大亮,但自家楼下和院门口已经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
“它要走了!”任阮压低了的声音里透露着压抑不住的雀跃,守一个晚上了,终于要走了!
在姜家门口死守了一夜的丧尸似乎是打算放弃了,僵硬呆板的身子开始慢慢转向。
它就在门口的水泥路上,像是分辨不清楚方向似的,一步一顿地在原地绕了两圈,最后顺着水泥路延伸的方向,慢慢地、一点一点摇晃着往前走了起来,
任阮一动也不敢动,屏息凝神两眼放光,死盯着那个僵硬的身影,生怕自己呼吸声重点它就又踱回来了。
“走了?”姜爷爷拉着秋华奶奶也过来看,心中提着的那口气也放松了些,那么个瘟神杵在门口,做什么都不方便,做什么都不敢做,跟头上悬着一把剑一样,提心吊胆的。
停……停下来了?怎么不走了?
那只丧尸刚刚离开姜家篱笆的范围就停了下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又那么定住了。
任阮急了,怎么才走了那么两步就不动了?
你倒是走啊,看你的同类昨晚上噼里啪啦跑得多快,脚没断你倒是快走啊?
任阮心里直跺脚,恨不得亲自下去掐着它脖子把它拖得远远的。
“别急,再等等。”
姜爷爷沉得住气,轻轻摁住呼吸变急促了的任阮。
对,急不得,能走最好,不走也进不来,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时候。任阮极力告诉自己。
那丧尸一头一脸的血,所以也不知道那只丧尸生前是谁,耐心好到令人发指,不到五十米的路硬生生叫他墨迹了一个多小时,天色大亮才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终于走了!任阮在心里小声欢呼。
固执丧尸彻底走了,他才有心思去看别的,而这一眼过去,任阮整个人都沉默了。
被黑夜掩盖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显露在了眼前。
熟悉的水泥路和四邻家灰白色的墙体上,零零散散,或多或少都被洒上血迹,有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喷溅状,有些是轮廓明显的血手印,路边还四散着些染血的破碎衣物,也不知道主人是已经变成了村子里游荡的一员,还是已经被分食殆尽。
这些血肉行尸……在昨天这个时候,大部分都是熟悉的,活生生的人。
“别想太多,”姜爷爷知道他在想什么,干燥温暖的大手用力拍了几下任阮瘦弱的背,“都会过去的。”
“是啊,都会过去的,咱们都平平安安的,幸亏软软那天买了那么多吃的回来,地里的口粮也都收回来了。”秋华奶奶握住两人的手,说起一些叫人心宽的事情来,“咱们一家啊,就关紧门窗,在家躲着,国家在,不会不管的,说不定救援就在路上了。”
两位老人都是经历过岁月和大风浪的人,任阮真的非常庆幸有他们在身边,这是精神上绝对的依靠。
“好。”任阮扯出一个笑,转而抱起了桌子上的保温桶,拧开里边的粥和菜都还是温热的。
“咱们先喝口粥垫垫肚子吧,这些我还没动过,熬了一个晚上了,垫垫胃再下去做其他的。”任阮说着便将保温桶里的粥都倒了出来,一人一份,一份刚好一碗的量,平常吃不饱,这时候勉强能让几个没胃口的喝完。
饭后,三人轻手轻脚下了楼,又绕着一楼窗户仔仔细细查看了一边房子四周,这才敢打开电视机。
电源开关咔哒轻响,任阮屏息凝气,双眼紧盯着倒映出三人焦急面容的灰黑屏幕。
终于,电视通电后屏幕一闪布满蓝光,可蓝屏之后就再没有动静了。
“怎……怎么?坏了?还是没信号了?”秋华奶奶攥紧拳头急道。
任阮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过电视了,以前是学业繁忙,偶尔放假了回来还要帮着爷爷奶奶干活贴补家用,后来是上了大学,一台手机包罗了一切,上一次看电视,还是去年大年三十和姜家二老一起看春晚。
至于修电视,任阮在心里算了算,上一次他干这活儿都是七八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还是房檐上顶一口信号锅的那种,他也只是摆弄几下信号锅,调调位置而已,现在除了摁摁遥控器,就是一个废物。
任阮转头,和姜爷爷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来一句话。
“家里……是换网络电视了?”任阮注意到电视后边隐约有红光闪烁,走过去一伸头才发现是光调制解调器,这些天忙里忙外的,他居然一直都没注意到。
“嗯,年初的时候换的,你刚回学校那会儿。”
姜爷爷上前接过光调制解调器,躬着身翻看了好一会儿,才叹气沉声道:“家里的线路没问题,估计是外边的光纤,哪里断了。”
光调制解调器闪红光一般就两种情况,一种是家里的光纤线路弯折角度过大,或者被挤压到了,导致光信号不能正常传播,另一种就是室外什么地方的光纤断裂,中断了光信号,光调制解调器接收不到光信号,所以闪红灯。
而刚刚姜爷爷把家里的线路仔仔细细都检查了一遍,又重启了一遍光调制解调器,可红灯依旧闪烁,那就只有外界光纤断了这一种解释了。
光纤断了?
“那可怎么办啊?”秋华奶奶忧心忡忡,亲朋好友电话打不通,报警又一直占线,现在连电视都没希望了。
“没事儿,我们不是还有收音机吗,我那天一起买回来的,放在车上没拿下来是吧,我这就出去拿。”
车子停在挨着房子侧墙搭的小车棚里,任阮说动就动,转身就往门边走。
“先看看情况,确定外边没有那些……那些丧尸了,再出去。”叫一个老人坦然接受活人一夜之间死掉又爬起来,变成了行尸走肉的丧尸,心理上多少该有的不适应还是会有的。
“好,我知道的。”任阮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顺着窗户仔细查看完外边的情况,确定门外没看到丧尸的踪影,这才小心翼翼地开了一条门缝,弓着背顺着门缝身轻如燕无声地滑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任阮蹲在墙根,总觉得外边的空气里有一股铁锈味,昨晚的哀嚎惨叫声和今早看到的残碎血迹在脑海里不停交替着。
任阮喉咙发干,心脏砰砰跳的飞快,正要抬脚往车棚方向挪动,又觉得这样赤手空拳的一点也不保险,左右看了一圈,最终起身伸手一把攥紧了姜爷爷搁在防盗窗上的花锄,然后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大着胆子小碎步前进。
好在走运,任阮一直到挪进车棚,手摸到了车门把手,也没发现有什么风吹草动。
不敢耽搁,任阮觉得这辈子他开车门都没有这么利落过,目光如电再次四下扫视一遍,很好,风平浪静,杂草叶子都没动一下。
任阮把花锄换到左手,右手刷一下拉开车门,装着收音机手电筒等物的塑料袋就放在副驾驶座下边。
单膝跪在驾驶座上,任阮半个身子钻进去就要伸手去够塑料袋,但突然想到了什么,手上动作一顿又钻了出去,再次警惕地扫视一圈,脚下一个箭步冲到车屁股那里,绷着神经忙活了好一通,这才又窜回来拿出了塑料袋。
轻轻关上车门,任阮落地无声,依旧顺着原路小心翼翼地摸回到了大门口。
姜爷爷和秋华奶奶一直守在窗户边,一看到任阮的身影出现就立马把门打开了,人一进屋,关门锁门,行云流水半点没有耽搁。
秋华奶奶喘着一大口气,直到现在才敢吐出来,心却还是提的高高的:“你这孩子吓死我了,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又看到那些东西了?”
拿个东西,任阮脚步轻动作快,哪里用得着这么长时间?秋华奶奶在任阮出去后简直度秒如年,看他半天不回来,都想提着菜刀冲出去救人了,短短几分钟,脑海里已经上演了无数种任阮遇险的情形,把自己吓得不轻。
“没事没事,什么都没看到。”任阮边拆塑料袋边说,脸上还不自觉带上了笑容,顺顺利利拿了东西回来了,他可是真高兴,“我刚刚拿东西的时候,想起来咱家电动车上次用完不是忘记充电了,我就给它充上了,免得万一用的时候没电。”
任阮顿了顿,又说道:“姜爷爷,秋华奶奶,咱们要不把家里能充电的东西都充上电吧,我怕万一,万一再出点什么事,停电了怎么办?”
那可真是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