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边黑夜
因为拍照时候手机抖动,池愉发过来的几张图片并不清晰,除了一张远景拉近放大拍的大脸照,剩下的都是站在阳台上往下拍的。
场景里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可怕,空地上到处都是斑驳血迹,血泊里躺着被咬断喉咙的尸体,任阮不确定它是不是和池愉说的那样在地上抽搐。
但下一张摆出了真相——是的。
原本的血泊里已经没了人影,对面宿舍楼一楼拍打窗户的尸群里,加入了它西柚粉的头颅。
“软软,怎么了?做噩梦了?”
一楼卧室里睡着的秋华奶奶和姜爷爷是被任阮慌乱的脚步吵醒的,秋华奶奶摁亮了灯,急匆匆跑了出来,身后跟着给她披外套的姜爷爷。
任阮被光吓得一抖,冲过去啪一下打熄了灯。
“别……别开……不能开灯……”任阮嗓子压得低低的,这才发现自己手抖得手机都快抓不住了。
“好好好不开不开,软软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秋华奶奶上前一把死死抱住任阮颤抖的身-体,到底怎么了把孩子吓成这样?
外界带来的冲击还没有消退,任阮依旧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颤抖,恐惧席卷了整个他。
姜爷爷把任阮从秋华奶奶怀里拉出来,强硬地喂了他一杯凉白开,“冷静点软软。”
“冷静!”姜爷爷狠狠拍了他两下,低声呵道,“你在怕什么?我和你奶奶都在你身边你还怕什么?”
说完用力把人搂进了自己怀里,紧紧抱着。
他跟秋华奶奶一样,都以为任阮是因为白天上山祭祀,晚上梦见了以前那些不好的事情,才吓成了这样,因为三年前他们把任阮带回家后,任阮也经常从梦中惊醒,浑身颤抖。
任阮被姜爷爷的手臂箍得生疼,思绪却从惊恐的迷雾里挣扎了出来,脑子也清醒过来。
他挣脱姜爷爷的怀抱,想开口告诉他们爆发了丧尸,死了好多人,但肌肉不自觉的颤抖让他连嘴都张不开。
任阮干脆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吓得秋华奶奶惊呼起来。
“我没事……奶奶我没事,是外边出事了,丧尸……吃人,学校里死了好多人……”
任阮抖着嘴唇,疾步在房间里打着转,大门、防盗门、防盗网、窗户统统被他检查了一遍,没关上的关死上锁,关上的用各种东西抵上。
断断续续把事情说完,任阮这才觉得自己脸上冰凉,一抹全是水迹。
“池愉说跟最近频发的狂犬病有关,很可能已经在全国蔓延了,村子里……我不知道,隔壁村……别的,可能有这些怪物。”
人都有脆弱的一面,而这一面往往在信任和至亲面前一点都克制不住,如果他现在跟池愉换个位置在学校,在任何地方而不是在家里在二老身边,任阮想,他一定会冷静的不像个人,拼尽一切也会让自己活下来。
任阮话音落地,无边的黑暗和窒息的寂静立马吞噬掉了所有人,三人这才觉得违和,清水村入了秋,夜里总是有山风的,只是大和小的区别,而从他们清醒到现在,外边什么声音都没有,就像整个村子都死了一般。
“我去看看。”姜爷爷说。
“你去看看什么啊看看,半夜里外边这么黑,不要命了你。”秋华奶奶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姜爷爷,不让他走。
“我去楼上看看,不出去,放心啊,”姜爷爷拍拍秋华奶奶,温暖有力的手让她平静不少,“我轻轻的,上楼看看就下来……”
“啊————”
姜爷爷话还没说完,上一刻寂静到叫人发慌的长夜,瞬间被女人凄厉的尖叫撕的粉碎,这一声仿佛摁开了怪兽的开关,深山里这个宁静祥和的小村庄,在这一刻跌入了人间烈狱。
各家或明亮或昏黄的灯光纷纷亮起,咒骂声,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尖叫在各处响起,村子里纵横交错的水泥路上,慌不择路的奔跑和带着嘶哑嗬嗬声的追逐此起彼伏,好几拨都经过了这幢二层小楼。
“怎……怎么回事?”秋华奶奶吓住了,慌不择路往姜爷爷身边靠过去。
“我上楼去看看,奶奶你们千万别开灯,也别发出声音。”任阮干着喉咙压低了声线,脱了鞋大步就往楼上跑。
今夜没有一点月光,星星也没有,任阮小心翼翼的靠着二楼朝着正大门的窗户边,只敢拿手指扒开一点点窗帘,借着邻居几家亮起的灯光观察外边的情况。
就这一眼,任阮瞬间头皮一炸,鸡皮疙瘩顺着脊背爬满了全身。
当初建房子的时候秋华奶奶嫌围墙逼仄,这么多年一直用的竹篱笆,院门也是篱笆做的,好看是好看,但确实是连个半大孩子都挡不住。
尤其是今晚,不知是二老睡得早忘记了扣上院门还是怎的,那竹篱笆门此刻正大咧咧开了个半人宽的口子。
而那口子处,一个僵直模糊的人影直挺挺的杵在那儿,一动不动。
任阮吓得魂飞魄散,红肿的眼睛睁得滚圆,一把将半个拳头塞进嘴里,挡住了差点撞在一起的上下牙。
他现在无比庆幸,几年前年家里遭了贼,姜爷爷一气之下不顾秋华奶奶反对,将家里所有的窗户都换了实心纯钢的防盗网,门也换成了笨重的铁门,平常丑到辣眼睛,但在这要命的时候,再没有比这更叫人心安的了。
虽然纸糊的竹篱笆里有钢铁的门窗,但任阮依旧不敢大意,生怕闹出一点声响就把门外的“人”引进院子里。
慢慢将窗帘放回原处,任阮的脚已经被地板冻的冰凉。
蹑手蹑脚回到一楼,外边的惨叫和求救声依旧不止,任阮不知道外边那个有没有被别处的动静引走,又或者仍旧固守在篱笆院门口。
“怎么样?”二老都用气音说着话,“看清楚外边了吗?”
“有一个,守在我们院子门口,不知道走了没有。”任阮用着气音,尽可能大声一点让他们听清楚,“别家看不清楚情况,也有好几家跟我们一样,没有开灯。”
二老陷入了沉默,凝滞的空气里只有外界隐约的喧闹声。
“等,等天亮,我们都上楼,去软软房间等。”姜爷爷坚定地说。
一楼已经不安全了,去二楼,还能随时观察外边的情况。
三人相互搀扶着,凭借手机屏幕的微弱光源慢慢上到了二楼。
直到披上外套,任阮才想起一直睁眼守着宿舍群的池愉。
任阮不敢再发语音,更不敢给池愉打电话,会发出声音是其次,任阮更怕的,是因为他给池愉打电话,导致他错过家里亲人的电话。
任阮不软:池哥,村子里也出现丧尸了,我和家人还好,你呢?跟叔叔阿姨通电话了吗?
池愉应该是一直抱着手机没撒手,秒回任阮信息。
吃鱼思故渊:没有,我打不通我爸的电话,我妈的打通了但一直没人接。
这是池愉濒临崩溃的原因之一,出事以后他第一个给家里打了电话,但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接,然后是任阮、桑秋阳和柳祝,也没有一个回他消息。
好在最后任阮还有音信,不然池愉真怕自己会发疯。
宿舍四个人,任阮知道,只有自己是最幸运的那个,黑夜遮盖了惨相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心理准备再面对,珍爱的亲人也还好好的在身边,桑秋阳和柳祝虽然至今没有音信,但出事的时候他们两个在一起,柳祝体格又壮,此刻没有消息也算是一种好消息。
唯独池愉,出事的时候一个人在宿舍,从白天到黑夜,亲眼目睹了或陌生或熟悉的同学在楼下惨死,看着他们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吃人的怪物,亲人、朋友,没有一个能够确定平安无事,他就像是在灾难中陷入孤岛绝境的鹿,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境遇下苦熬至今,再坚强的人也会濒临崩溃。
任阮不软:池哥,你放心,吉人自有天相,我们一定会平安度过这个难关的。
任阮不软: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好照顾好自己,看看隔壁宿舍还有什么人,约个靠得住的伴,千万别放弃,我们一定可以完完整整再见面的,相信自己,也相信我们。
任阮不软:池哥,加油,我们都可以的!
任阮最后给池愉发了一条语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
安抚完池愉,任阮这才有时间去翻看群里的历史消息。
池愉他们是中午十一点多离开的实验室,不到十二点,学校里就出现了骚乱,是桑秋阳发的消息。
三锹贵子:卧-槽兄弟们,快递中心那一挂来救护车了,卧-槽好大的阵仗,据说是咱们学校也有狂犬病发作的了。
三锹贵子:【图片】
桑秋阳发的照片只拍到了乌压压的人头和闪着光的救护车,之后再没有播报新的进展,想来应该是柳祝把他拉走了,不然依他的性子,怎么可能只发一张不清不楚的照片出来?
下午一点零三分,池愉开始在群里发消息全体成员,但没有人回应。
又过了两个小时,池愉再次发消息全体成员,依旧没有回应,池愉开始刷屏,交代他们看到消息后及时回复,叮嘱他们注意安全。
之后每隔一小段时间,池愉就一遍他们,直到晚上十一点三十七,任阮醒来看到消息。
任阮退出群聊,又点开热点消息的图标,但遗憾的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热点消息系统崩溃了,根本无法进入。
任阮关掉手机充上电,想了想又把包里的充电宝,以及上次出门买回来的手电筒一起充上了电。
秋华奶奶裹着被子沉默地坐在床边,手指捏着被角不停地绞动,姜爷爷坐在楼梯口的台阶上,握着老人机正在编辑短信,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映出一片小小的屏幕缩影。
他之前是在打电话来的,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有打通。
外边的惨叫声渐渐平息,不知道是都躲起来了还是……
三个人就这样坐着,没有一个人有睡意,沉默和阴霾笼罩了整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