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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
电影是部浪漫的爱情电影, 很适合情侣一起在平安夜圣诞节这样的节日观看。
当然,朋友一起看也可以。
除了……
秋眠内心默默叹气。
除了像他们这样的四人组合。
先前她说电影要开场了,是想着趁机开溜, 别让秦弋泽跟周引弦继续待在一个地方。
那时其实还没买票, 没想到林曦跟周引弦也要一起,自然而然就被迫买了同一场。
还是连座的。
好在秦弋泽跟周引弦坐在了一左一右,中间有她跟林曦隔着,俩人之间形如陌路, 没有任何交流。
秋眠一开始还有些担心, 慢慢地发现似乎也没有其他问题,便放心看电影。
刚刚进来之前,林曦拉着她去买了奶茶和爆米花,此刻放在座椅扶手上,秦弋泽没吃,她便抱在怀里机器人似的一口一个吃着。
吃多了口渴,又喝光了那杯奶茶。
秦弋泽把自己那杯没喝过的也一起给了她, 导致她两杯喝完便不得不去趟洗手间。
“我去下洗手间。”
秋眠小声丢下这句话, 弓着腰离开座位。
影厅里开了空调, 人口密集,空气有些闷热, 出来后才觉得轻松自在。
空气清新, 微凉,却不冷。
秋眠出了洗手间,不想这么快回去待着, 躲在楼道里玩手机。
没过多会儿, 安静空旷的楼道里响起很轻的脚步声,她玩着手机也没太在意。
直到, 似乎有道人影停在跟前,光线都被他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一半。
秋眠抬头一看,才发现居然是周引弦。
他高出她许多,看她时垂着眼,眼皮微敛着,就不经意间透露出些居高临下的姿态。
从秋眠仰视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得他有种近在咫尺的压迫感。
“周老师。”秋眠收起手机,下意识站直了身体,“你怎么也出来了?”
周引弦双手插在黑色大衣口袋里,看着她不答反问:“在这儿做什么?”
秋眠如实回答:“里面有点闷,我在这儿透透气。”
又问他:“你呢?”
“电影无聊。”他说,“出来走走。”
“噢噢,是有点。”秋眠附和,“那你——”
秋眠本来想说,那你要不先出去?
可又想了想,人家师妹在这儿,自己叫他先出去,岂不是叫他抛弃师妹?
搞事吗这不是。
她这话一时半会儿接不上后半句,周引弦似乎也并不在意,像是实在无聊,只能跟她搭话。
“怎么跟他来看电影,他在追你?”
“啊?”秋眠差点被他这问题吓一跳,神经陡然绷紧,立即否认,“没有!”
“是么。”
“我也不知道他要带我来看电影,是到了这儿我才知道的,我还以为他要带我跟朋友去玩。”
“我本来没想看的,我都打算走了,他非要拽我回来,我拽不过他。”
秋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周引弦解释这么详细。
也许是他的压迫感太强,而她像个心虚的贼,面对堂上高官,别人只是拍了下惊堂木,她就已经如同惊弓之鸟,和盘托出。
“哦。”周引弦瞧着她像是做坏事被老师抓到的好学生模样,寻常总是淡漠的眼神里染上浅浅笑意,“所以你就躲在这儿?”
“也不是……”秋眠抿了下唇,“我就是觉得这儿待着更舒服。”
说到这儿,秋眠又反问他:“周老师今天也来这儿看电影,是在追——”
话说到一半,又觉得他用这个词不合适,就改了一下:“是特意陪师妹来的吗?”
周引弦盯着她的眼睛,眼神充满探究。
“你很在意?”
“在意什么……”
“我为什么来这儿。”
“没有……”秋眠否认,“我就是随便问问,周老师刚刚不也这么问我,我就是礼尚往来一下,不然的话,照你这么说……”
秋眠声音逐渐降低,越说到最后越听不清:“难道周老师那么问,也是在意——”
“你俩怎么在这儿?”
不等秋眠把话说完,秦弋泽找了过来。
事实上,从刚刚秋眠说要去洗手间而离开后不久,周引弦也不知为什么离开时,他就想跟出来看看。
只是还有个林曦在,他不好做得太明显。
哪知此时出来,竟真撞见这俩人待在一起,不知在聊什么,秋眠低着头,看上去还有些不太明显的娇羞——
至少,在秦弋泽的眼里,那就是娇羞。
被秦弋泽这么喊了一嗓子,秋眠方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心跳忽地变快。
刚刚,怎么跟中邪了似的。
她怎么忽然敢那么问?
还好,还好秦弋泽突然出现,秋眠庆幸着,否则真不知道自己刚刚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要真说出来,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人家还带着师妹来看电影呢,虽然昨天那通电话他的语气和态度都并不热情,可他到底还是陪着来看电影了不是吗?
况且,说不定人家真是前男女朋友的关系,破镜重圆的开头总是别扭又口是心非的,他心里有她,嘴硬心软再正常不过。
刚刚冻结的大脑仿佛一瞬间解冻开机了,疯狂转动着,秋眠头脑风暴只在一瞬间,回过神来时一把拽着秦弋泽的手腕就往回走。
“走吧,周老师想在外面转转。”
这样迅速又突然的动作,使得周引弦和秦弋泽视线都落在她抓住秦弋泽手腕的那只手上。
秦弋泽懵懵的,连周引弦在这儿干嘛也懒得再管,被秋眠拉着往回走,愣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她居然丢下了那姓周的,拉着他走了?
见鬼。
周引弦静默立在原地,漆黑双眸沉沉地盯着俩人一同离开的背影,直至消失。
似乎注意力全都放在秋眠抓住了秦弋泽的手腕拉着他往回走的动作上,因此而忽略别的细节——
同样的情急之下,下意识的反应。
上次在n次方游乐场,秋眠逃跑时抓住了他的手。
而此时,她却只抓了秦弋泽的手腕。
还是隔着衣服的那一种。
这样细微的差别,顺从本能做出的反应,就连秋眠自己,也未察觉分毫-
直至回到座位,秋眠才反应过来松开秦弋泽的手腕,心不在焉地坐下。
林曦往他们身后瞥了眼,没看见周引弦,难免开口问:“师兄呢,你们没碰上吗?”
“哦,他啊。”秦弋泽浓眉上挑,愉悦显而易见,侧头凑近,压低声音,“在外面发呆呢,要不你去看看?”
“啊?”林曦惊讶不解,“发呆?师兄不是去洗手间的吗?”
“这就不知道了。”秦弋泽哼笑了声,“可能他心情不怎么好吧。”
“那我去看看。”
林曦正要拿着包起身,周引弦走了回来。
“师兄。”她小声地喊,等周引弦回到旁边坐下,凑近关心,“你心情不好吗?”
“没。”
“噢噢,刚刚听说你心情不好,我正要出去找你,没事就好。”
周引弦回来前已经收好了情绪,此时神色如同寻常一般,虽然看上去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但也瞧不出有什么破绽。
林曦放下心来,继续观看电影。
后半场电影演了些什么,秋眠无从知晓。
大脑混沌,像坏掉的放映机,只会循环重复地播放她并不想回味的画面。
安静空荡的影院楼道里,昏暗的雾蓝色灯光下,她背靠着墙,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周引弦。
一时间鬼迷心窍,差点问出她自己都从没设想过的问题——
“难道周老师那么问,也是在意我吗?”
听听,这是多么魔鬼又荒谬的问题。
她到底是哪儿来的胆子,脑回路是被堵住了,还是脑神经打了结,怎么能有这样的问题不过大脑地差点脱口而出?
明明平常也从没这样想过。
一定是他刚刚问了秦弋泽是不是在追她这样奇怪的问题,导致她的思绪受了他的影响,所以才会顺着他的问题这样问。
只是未免有点太大胆。
秋眠胡思乱想着,直至电影散场。
秦弋泽一边收着她刚刚吃完的爆米花桶和奶茶杯,一边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下。
“结束了,发什么呆。”
“噢噢,”
秋眠起身拿包,要去收垃圾才发现已经被秦弋泽收好了提在手上。
刚刚影厅安静的人群此时热闹起来,纷纷讨论着剧情和接下来的安排。
林曦不知刚刚三人发生了什么,是几人中唯一一个差不多看完全场电影的。
此时她心情愉悦,语带笑意地提议:“大家都没吃晚饭吧,要不要一起去吃?”
正好途径垃圾桶,秦弋泽把手里提的垃圾丢进去,心情也还不错,顺势答到:“行啊。”
“正好,楼下就有美食城,要不下去看看?”说到这儿,林曦不知想到什么,笑得更甜蜜了几分。
先前她在南塔大学好不容易等到周引弦结束工作陪她吃饭,地点是由她选的,就在楼下美食城。
本来他们都到了商城楼下,不知为何周引弦忽然说要来楼上电影院看看。
她自然求之不得,满口答应,随他上来。
而后,就很巧地在这儿偶遇了秋眠。
她向来不用费尽心思去追寻什么,因此也就不会抓住点儿细枝末节就联想太多。
得到的爱太多,养成了绝对的自信。
几人最后来到楼下美食城,选了一家适合冬天吃的火锅解决晚饭。
长方形的桌面,四人自然而然地俩俩分组面对面地坐下,周引弦跟秦弋泽凑巧地坐在对位。
鉴于刚刚秋眠主动拉了自己而甩开周引弦,秦弋泽此刻心情大好,席间一直跟林曦有说有笑地活跃气氛。
这顿火锅因此吃得还算和谐。
刚刚看电影时不方便一直说话,此刻才有时间闲聊,林曦知道了秋眠跟秦弋泽的名字,又好奇他俩的关系。
“你们是正在发展中吗?”林曦直白地问,“感觉你们关系很好哎,看起来很亲近,刚刚我还看见秋眠拉你手了。”
秋眠本来还有些神思恍惚,一听这话立即醒神否认:“不是,我们是发小,好朋友。”
“这样吗?”林曦笑了下,“那就是青梅竹马?也很不错啊。”
错是没错,可秋眠听着有点别扭。
总觉得,这是用来形容情侣关系的一种。
相较之下,秦弋泽乐得眼睛都笑弯了,胳膊一伸,手肘勾住秋眠脖颈往自己怀里带。
“对,你说得没错。”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周引弦,又笑着看向林曦,得意满满,“我俩就是青梅竹马,你眼光真好。”
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勾,秋眠差点扭了脖子,不满地挣扎起来:“你给我松开,秦弋泽。”
林曦立即又笑着接话:“好羡慕你们的相处,打打闹闹,相爱相杀。”
秋眠还在挣扎,抓着秦弋泽的胳膊往外掰:“你再不松开我要生气了。”
秦弋泽这才松开她,还颇有些无奈地冲林曦摊摊手:“你看,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她小气着呢,动不动就要跟我生气。”
秋眠坐直了身体,两手扶着脖子轻揉。
倒也没被秦弋泽弄痛,他下手一向知道轻重,不太会伤到她,就是总感觉像扭了一下,不太舒服。
林曦还在回应秦弋泽的话:“这样才证明你们关系好呀,是不是,秋眠?”
忽然被这么一cue,秋眠扶着脖子转头看她,一脸茫然:“什么?”
“我说——”
“林曦。”不等林曦再继续往下说完,周引弦用汤勺捞了东西放她碗里,“吃饭。”
“噢……”林曦立刻止住话头,害羞又甜蜜地低头去夹碗里周引弦刚放进来的鱼丸,“谢谢师兄,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喜欢吃鱼丸。”
周引弦:“……”
不记得,甚至也不知道。
只是不想再听了而已。
秋眠还保持着双手扶在颈间的动作,有些呆愣地看着俩人的亲密互动。
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周引弦口是心非,嘴硬心软,他心里确实装着他的师妹,对她与众不同。
在这片刻,秦弋泽也捞了鱼丸放秋眠碗里,嘴里念着:“巧了,我们家秋眠也爱吃鱼丸。”
“是吗?”林曦微讶,“那看来我们还真有缘分呢秋眠,我们家就我跟我爸爱吃鱼丸,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还有我妈他们都不爱吃这个,说有股腥味。”
秋眠戳着碗里的鱼丸,也没心思去反驳秦弋泽那句“我们家秋眠”,冲林曦笑了下:“我跟我妈都还挺爱吃鱼丸的,我外公外婆也喜欢。”
林曦好奇:“你爸呢,他喜欢吗?”
秋眠的微笑瞬间僵在嘴角。
秦弋泽脸色也不太好,正要开口揭过去这个话题,被周引弦抢了先——
“林曦。”周引弦语气冰冷,“吃是堵不上你的嘴了?”
他还从未这样凶过林曦,林曦顿时吓到,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不敢再多话,默默埋头吃东西。
这顿饭吃到后面异常安静,只剩下碗筷勺子碰撞和锅里咕嘟嘟冒泡的声音。
四人各怀心事,结束了这顿晚饭。
时间还不算晚,原本林曦还想着,周引弦一开始只说陪她吃晚饭,后来却又陪她看了电影,证明他今晚其实也没那么忙。
所以,她后来是有想要他再继续陪自己待会儿的想法的。
至少,可以让他开车送自己回家。
可是眼下已经惹他生气,她没敢再提任何要求,借口还有点事,自己打车走了。
秋眠看见林曦独自离开,疑惑地看了眼周引弦,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去送。
明明刚刚吃饭时很亲近啊。
也许是感知到她的注视,周引弦侧头回眸。
视线落在她身侧的秦弋泽身上一瞬,又落回她脸上。
“怎么,要蹭车?”
秋天
听见周引弦那么问, 秋眠愣了下。
不等她回答,秦弋泽抢先开了口:“想什么呢,用得着蹭你的车?”
周引弦淡定挑眉, 语气闲适, 却又莫名有些冲:“在叫什么,我问你了?”
又看向秋眠:“要回学校,走了。”
他总是这样,云淡风轻, 从不轻易愤怒地吼叫, 却又让人感觉四两拨千斤。
秦弋泽最受不了他这样,当场就要炸毛,冲着周引弦离开的背影抓狂。
“你说谁在叫!你再说一遍?”
秋眠有些头疼,却又不得不管,拦住快要失控的秦弋泽,当起和事佬。
“好了好了,别吵了。”
“你给我放开, 老护着他干嘛?”
秋眠:“……没护着啊。”
拜托, 在大街上打架, 真的很丢人好吗?
尤其是他们这种两男一女的组合,保不齐得传点什么难听的话, 到时候被骂的是她耶。
秦弋泽不信, 不服气,秋眠劝了他好久,才终于勉强让他消了气。
“走吧。”
他不乐意地沉着声, 一把拽住她就走。
原本他还想带秋眠继续玩, 但此刻心情不好,懒得动弹, 只能开车送她回家。
还是头一次,俩人坐在一辆车里这么安静,秦弋泽从车内后视镜里瞄了秋眠好几眼她都没发现。
“还难过呢?”他问。
秋眠懵懵地抬眼:“什么?”
什么难过?
秦弋泽欲言又止:“刚刚林曦问……”
“哦,没有啊。”秋眠无所谓地笑了下,“这有什么可难过的,只不过就是她突然那么问,我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而已。”
“真没有?”
“对啊。”
“那你干嘛一直不说话。”
“……我累啊大哥。”秋眠无奈,“哪有那么多话要说,好好开车行不行。”
“关心你你还嫌我烦,你长本事了啊,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是是是,我迟早咬死你。”
“来来来。”秦弋泽胳膊伸过去,“咬吧。”
“……有病。”-
平安夜的快乐属于秦弋泽和林曦,两个容易满足的人更容易过得开心。
周引弦和秋眠各怀心事,在这天结束之前碰了今天最后一面。
那是圣诞节即将到来的零点之前,秋眠顶着吹得半干的头发,裹着厚厚的毛绒绒睡衣,打开房门,恰巧偶遇了刚下班回来的周引弦。
没想到这会儿出门丢垃圾会遇见他,秋眠有些意外:“周老师?”
周引弦瞥来冷淡的一眼:“有事?”
“没有,我要去丢垃圾。”秋眠举了下手里提着的垃圾袋,自顾自地解释着,“正好碰见你,顺便跟你说平安夜快——”
“你等一下。”
说到这儿,秋眠折返进去,出来时手里端了个装着切好的苹果块的盘子。
“今天是平安夜,我刚削了苹果,讨个平平安安谐音的好彩头,要不来一块?”
周引弦垂眸瞥了眼。
浅绿色花纹的圆形果盘,被削得很漂亮的苹果块,长柄果叉。
很有食欲的精致摆盘,苹果块表面没有氧化痕迹,像是才削皮不久。
“谢了。”
周引弦叉了一块儿苹果喂进嘴里,清甜的苹果香气瞬间溢满口腔。
不是那种脆脆的口感,是有点翻沙的,绵绵的口感,柔软得好像嚼碎后会化在舌尖,侵占口腔里每一个角落,每一处感知神经。
“不用谢。”秋眠端着盘子等他,“我刚削好的,正准备去丢了垃圾再回来吃,碰巧你回来,就让你也吃一块儿,也让你讨个好彩头。”
“毕竟,你这样重要的人,要平安才好。”
周引弦放果叉进盘子的动作一顿,掀起眼皮瞧她:“我这样,重要的人?”
他放下叉子,眉心微拧:“你在说什么。”
“对啊。”秋眠一脸认真,“你不是老师吗,又是生物制药研究者,造福全人类的,这样的国之栋梁,你的平安,当然很重要啊。”
原来是这么个重要。
“倒也不必如此赋我虚荣。”周引弦语气冷淡,似乎并没因她这话而有丝毫高兴,“我没那么重要,不是吗?”
“……”
他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发出这样的疑问,难不成刚刚在他那前女友师妹那儿受了点儿什么情伤?
秋眠仔细回想,吃饭时周引弦好像确实凶了林曦一句,后来林曦就没再说话,吃完饭也没让他送,自己打车走了。
所以,他这是后来去哄林曦没哄好,开始自我怀疑他不重要了?
没看出来,他不仅是个痴情种,还是个恋爱脑。
秋眠不知该怎么继续往下接话,转身避开他的眼神和问题,将果盘放在玄关柜上。
想了想,还是决定鼓励他一下。
“别这么说,周老师,无论如何,你对于你的学生和医药领域而言,还是很重要的。”
“时间很晚了,早点休息吧,我去丢垃圾。”
秋眠说完没再逗留,也没去看周引弦什么反应,提着垃圾关门离开。
周引弦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听见电梯响起到达的声音,直到整个楼道安静得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总是不懂她。
而此时,零点了。
平安夜已过,她对他说了一半的平安夜快乐,给他吃了寓意平安的苹果。
周引弦才想起,自己还没有祝她平安-
翌日圣诞节,秋眠没再赴任何约。
岑溪打来电话,让她晚上出去玩,被她婉拒:“有点累。”
“干嘛了啊这么累。”
秋眠犹豫了会儿,把昨天的事儿说了出来。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师妹真是他前女友呢?”
“我哪儿知道这个啊。”岑溪笑得不行,“我就知道,你这么好奇他的前女友,很有可能已经爱上他了。”
“你别乱说啊。”秋眠有点慌,“怎么可能啊,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嘛。”
“我就不好奇他前女友啊。”
“那是因为你们还不熟。”
“行吧,姐姐好好帮你分析分析。”岑溪当真开始给她分析起来,“你说第一次见到那个女生,是在他家门口?”
“对,当时我下班回来就看见她在那儿。”
“那有点难搞哎,住宅这么私人的信息,通常不会轻易告诉别人,况且周引弦还刚搬过去没多久,这都让那女生知道了,证明他俩确实关系还不错。”
“我知道啊,他还带她去看电影,记得她爱吃鱼丸,在她只顾着聊天时帮她捞鱼丸放碗里提醒她好好吃饭。”
“……”岑溪沉默了会儿,“你怎么记这么清楚,真爱上了?”
“不是,你也知道,我记忆力很好的。”
“这倒也是。”岑溪承认,“这么说起来的话,周引弦确实对她很好,连她爱吃什么都知道,还会在她聊天时帮她夹喜欢吃的东西提醒她吃,这么有细节又体贴——”
“他俩搞不好还真有可能谈过。”
“是吧。”秋眠抿唇,“我也觉得,而且他昨晚回来还说什么他不重要,一看就是受了情伤的样子,他那师妹好像生他气了。”
“哎呀,管他呢,你又不喜欢他,管他这么多干嘛,今晚真不出来玩啊?”
“不了,昨天累死了,真搞不懂,明明一开始只是个误会啊,为什么每次秦弋泽跟周引弦碰面都老是差点打起来。”
“这有什么搞不懂的,秦弋泽对你有占有欲啊,很难理解吗,他就是看不得你旁边有别
铱驊
的男人,尤其人家还比他优秀。”
“为什么,他喜欢我啊?”
“也不一定是喜欢吧,我哪儿知道呢,他要喜欢你的话怎么可能身边还有那么多莺莺燕燕的,那不纯纯渣男。”
“好像也是哦。”
“好啦,听姐姐一句劝,男人这东西呢,看个乐子就得了,别想着去深究他们的内心。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那好歹还在那儿呢,男人的心那可真就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变了,别想研究透。”
“好好好,我就八卦一下而已。”
“你最好是,不然到时候哭起来我可不负责啊,玩儿去了,拜拜。”
结束这通电话,秋眠发了会儿呆。
她仔细努力地回想着岑溪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开始反思自己——
她应该,真的没喜欢周引弦。
她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心里有别的女人的男人呢?
况且,他确实,不能算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
在国外留学时,平安夜和圣诞节这两天都会有各种活动,还会有假期。
秋眠对这两个洋节其实并不太感兴趣。
毕竟不是自己国家的节日,对于国人而言也没有什么好的寓意,因此她几乎不跟那些同学一起去参加庆祝活动。
只是平安夜这个名字听着好听,她习惯在每次平安夜时跟同学分吃苹果,讨一些健康平安的彩头。
有一部分留学生朋友也不去参加圣诞节的庆祝活动,会在这天来她租住的地方跟她一起买菜,请她做饭一起聚餐。
如今大家各自有了新生活,不能聚在一起,她便收到许多问候短信,问她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回了国是不是在跟好朋友聚餐。
秋眠想了下,倒也可以给自己做点好吃的。
也没怎么犹豫,收拾东西出门买菜,回家备完菜之后,看时间还不到饭点,也无事可做,干脆开了会儿直播。
距离上一次直播过去已经有一段时间,这次直播粉丝们都在问她今天怎么没出去过节。
“想在家呆着,有买很多菜哦,今晚做大餐。”
秋眠一边玩着游戏一边看弹幕,能回答的问题就顺便回答一下。
“做什么大餐啊?这个嘛……”
“肉蟹煲,番茄炖牛腩,烤五花,白灼菜心,暂时就这几个菜吧。”
“几个人吃吗?嘿嘿,就我一个哦。”
“吃不吃得完啊?那肯定吃不完,放冰箱里冻着,明天继续吃。”
“怎么不叫朋友一起吃?他们都出去玩了呀,会在外面吃的。”
“晚上吃了饭要干什么?嗯……我想想啊,应该会找两部电影看一下吧。”
“能不能继续直播?可能不行哦。”
“有没有什么推荐的电影?最近看得比较少,不过有部老电影叫《庭院里的女人》,听说还不错,今晚可能会看这个。”
……
秋眠播了差不多两小时,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跟粉丝们说要去做饭下了播。
菜是一早就备好的,做起来很快,忙活完端上桌,也就七点过。
正要准备开动,听见敲门声响。
通常没有人会找她找到这儿来,尤其还没有事先跟她打招呼,问她是否在家。
秋眠满心疑惑地过去打开门,看见周引弦立在门口,顿时一怔。
“周老师?”
“你今天这么早下班吗?”
“嗯,他们吵着要去约会,所以提前下班。”周引弦把手里提着的袋子往她跟前一递,“拿着。”
他的语气过于霸道,以至于秋眠第一时间没想着拒绝,竟真的伸手去接。
“什么啊?”
“不知道,别人送的,应该是些吃的东西。”
秋眠接过袋子打开一看,是一些甜品店的小点心,以及橘子和苹果这两种水果。
“这是……”秋眠不确定,“送我的?”
“不然呢?”
秋眠受宠若惊:“为什么……”
“路过你家门口。”周引弦面不改色,一本正经,一脸淡定,“闻到你做了菜。”
他一向智商高很聪明,什么都是一点就透,所以说话也喜欢点到即止。
秋眠也聪明,立即反应过来:“所以,你是闻到我做的菜的香味,临时决定,用这些吃的,来跟我交换?”
“我应该是这个意思。”
“噢噢那你进来吧,正好我做了很多,一个人也吃不完。”
秋眠松了好大一口气,侧身邀请他进来。
还好不是专门送给她的,否则今晚指定得胡思乱想。
不过倒是想不到,他一个大男人,竟然有人送他小点心。
林曦送的?
还挺凑巧,口味跟她差不多。
秋眠走在他身后,低头查看袋子里小点心的种类,居然都是她喜欢吃的。
如果他没说这是别人送他的,如果不是自己从来没在他面前吃过点心,也没告诉过他自己喜欢的口味,还真容易误会,他这是特意照着她的口味买来送她的-
周引弦照例在吃完饭后主动收了碗筷去洗,秋眠一开始还会跟他见外,现在已经习惯,只在一旁帮忙擦水后把东西放进橱柜里。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顿饭让周引弦吃得很舒心,他竟难得主动跟她闲聊起来。
“待会儿要做什么?”
秋眠正把擦干的碟子放进橱柜,听见这话如实回答:“看电影。”
“用手机?”
“平板。”
“看什么电影。”
“《庭院里的女人》,周老师看过吗?”
“没。”
秋眠一时嘴快,脱口而出:“要一起看吗?”
刚说完又后悔,这大晚上的,邀请他看电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似乎有点暧昧。
还不知道他跟他那师妹什么情况,要真是前男女朋友的关系,此刻他们别别扭扭要复合的间隙,自己这么做,岂不是有点那什么……
秋眠想挽救一下,趁他还没回答,替他找好答案:“不过周老师应该没空吧?”
周引弦洗碗最后一个碗,转身递给她。
“今晚有空。”
“……”
秋眠还想再挣扎一下:“那你师妹……”
“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不是……”
秋眠轻咬下唇,犹豫着要不要问出来。
她实在好奇,可又觉得,真要这么问了,又显得自己似乎对他的感情关系太过在意。
“她怎么?”
周引弦没给她时间继续纠结,盯着她的眼睛,观察她的反应,细细追问。
“她不是……”秋眠忐忑又不安,可又觉得此时是问这问题的好时机,“她不是你的前女友吗?”
这话一落,厨房里陡然安静下来。
周引弦单手撑着料理台,虚虚地靠着,微侧着头,冷白灯光下盯着她瞧。
明明也不是凶狠的眼神,只是他长得这样高,这么从上往下地看着人时,总叫人觉得心虚害怕,不断反省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压迫感太强了。
秋眠不敢直视他那双深邃的眼,视线落在他肩头的位置。
“我就是随便问……”
“不是。”
“啊?”
“我说,她不是我的前女友。”
秋眠抬眼看他,有些意外:“不是吗……”
“当然。”周引弦毫不犹豫,“虽然前女友有很多缺点,也没什么良心,但她长得很漂亮。”
“……?”
这也要顺带夸一下的吗。
他真恋爱脑,没得救了。
“林曦也很漂亮啊。”
“她比林曦漂亮。”
“……怪不得,周老师一直忘不了。”
得有多漂亮,能让他这么念念不忘。
周引弦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擦干净手,先一步出了厨房。
“不是要看电影?”
秋眠只好也跟着出去,拿出自己的平板,找到里面岑溪发给她的资源。
这部电影是2001年的,已经过去二十几年,平台上没有,她充的那些会员都用不上。
之前岑溪不知从哪儿找到的资源分享给她,她一直都没打开看过。
此刻打开,看着里面的俄语字母,听着里面的俄语配音,秋眠陷入沉思。
“岑岑好像给我分享错资源了。”秋眠解释着,“要不换一部电影?”
周引弦瞥了眼字幕:“俄语?”
“嗯,我能听懂一点,所以岑岑可能就没太在意这问题,周老师听得懂吗?”
“就看这个。”
既然他已经这么说了,秋眠也就没再继续纠结,将平板放在茶几的支架上,继续播放。
因为平板屏幕不及电视和电脑大,离远了看观影体验太差,俩人只能开着空调坐在沙发前的毛绒绒地毯上。
这是部中美合拍的电影,主角是新旧社会交替时期的深宅大院里的女主人。
故事有两对cp,一对是女主角吴太太跟那位洋老师,一对是吴府少奶奶和吴府大少爷。
秋眠先前听说这部电影是出轨文学和小妈文学齐头并进,一时好奇,起了猎奇的心思。
此刻细看,发觉并没那么肤浅。
影片里演到,镇上第一次通电,河边唱大戏,两对男女主都在现场。
那场戏开始前,电怎么都不来,灯一直不亮,戏曲表演却正常开始。
黑灯瞎火的热闹喧嚣里,两对主角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借着戏文表达自己的内心。
恰在这时,客厅的灯忽然灭了,整个房间只剩下平板屏幕散发出的一点幽光。
电影播放中断,秋眠拿起平板退出来一看,才知道停了电,平板连接不上wifi。
“怎么办……”秋眠转头,戏里戏外一样的黑灯瞎火,她看不清周引弦的脸,“要不下次——”
“我才想起我看过。”
“什么?”
“后面他们一起看戏,戏文里唱的是——”
“三载同窗情如海,山伯难舍。”
“是《梁祝》吗?”
“嗯,这段是《十八相送》。”
平板的屏幕灯光忽然也灭了,整个客厅陷入无边寂静,被黑暗完全笼罩。
秋眠看不清周引弦的脸,只知道他就在自己身边,因此并不觉得害怕。
“后来呢?”她又问。
“后来,戏文里唱——”
“我想你,夜对孤灯不成眠。”
“我想你,三餐茶饭无滋味。”
“我想你,提起笔来把字忘。”
寂静的黑暗里,周引弦充满磁性的声音近在咫尺,像绕梁余音,回响不绝。
秋眠听得耳朵发痒,心跳也不知不觉加快了。
他好像靠了过来。
秋眠闻到他身上熟悉好闻的柑橘香,似乎越来越近了,温热呼吸若有似无地喷洒在她颈侧。
低沉悦耳的嗓音,他说话时呼出的温热气息,一起钻进耳道里——
“我想你,没你今生,枉在世。”
秋天
就像是妙绝弦音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都陷入空旷的寂静里。
秋眠克制着没抬手去感受左边胸口胸腔里的跳动,那里好像已经失控。
心跳的频率错乱,又急又快。
明明无声, 却又震耳欲聋。
怎么会这样呢。
秋眠沉默地保持着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的姿势, 一动也不敢动。
黑暗总是能掩盖很多东西,比如此刻她有些茫然的表情。
她能感知到周引弦就在她身边,距离很近,自己一动就会碰到他。
可他一言不发, 黑暗中, 她无法去辨别,他是不是一直在盯着自己。
即便,此刻他应该什么都看不见。
那种好像被暗中注视的感觉,叫秋眠头皮发麻,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满脑子惊慌错乱的疑惑——
为什么刚刚他要靠近自己念那句台词,为什么念完那句词之后他就不再说话?
此刻,他在看着自己吗?
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秋眠找不到答案, 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可这么安静下去不是办法。
秋眠胸口起伏着, 偷偷呼气, 调整呼吸,在黑暗里转头:“周老师——”
唇上好像碰到什么柔软温热的东西。
一闪而过, 转瞬即逝。
秋眠吓得脑袋往后仰了下, 躲开了。
“后面,还要听吗?”
仿佛并未感知到她的触碰,周引弦语气如常, 轻描淡写, 仿佛一切的脑补,都是因为她的脑洞太大, 脑神经太过发达。
他们之间,刚刚,分明就是什么异常都没有。
可秋眠听见他的声音,仍旧心跳剧烈,慌慌张张地拒绝:“不用了,等来电了再继续看吧。”
黑暗中忽地亮光一闪,周引弦按亮手机屏幕,一抹昏暗幽光照亮他低着头的侧脸。
他打开手机电筒灯,更明亮的光驱散了眼前黑暗,勾勒出光影里更清晰的他的轮廓。
“有点暗。”
他将手机倒扣在茶几上,手电筒的光往天花板的方向扩散,而他微微后靠,姿势慵懒随性地贴着沙发,语气闲适。
“刚刚我都看不见你。”
“我也看不见你。”
秋眠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只能顺着他的话,完全由他的思绪在引导。
“碰着你了么。”他问。
秋眠一时没懂:“什么?”
“刚刚。”周引弦左胳膊肘撑在沙发上,单手支着额角,半侧着身看她,“太暗了,看不见你在哪儿,你也没点儿反应,怕你没听见,往你那边凑了点儿。”
他说得很坦然,像是没有半点儿除此以外的其他心思,只是怕她听不见。
秋眠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在说最后凑近她耳边那一下。
“没碰着……”秋眠盯着他支着额角的手,没敢看他的眼睛,“我听见了。”
他是没碰着她,可是,她的嘴好像碰着他了。
只是他不提,她也就装作没发生过。
周引弦微侧着头看她,如此昏暗的一隅,眼眸里却仿佛跳动着微光:“你一直没反应,我还以为——”
“什么?”
“房间太暗,你害怕停电,吓傻了。”
“我不怕的。”秋眠一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问什么答什么,“只不过……”
“嗯?”周引弦尾音上扬,语气里带着点儿莫名的缱绻意味,“不过什么?”
“我好像……”秋眠视线落到他的脸,又移到他的薄唇,逃避似的最后只敢盯着他耳朵,“没什么,我好像有点困了。”
刚刚嘴唇不小心碰到的,到底是他的脸,还是他的……
“ok,早点休息。”
周引弦起身,拿起茶几上的手机,低头看她:“用不用拉你,脚麻么?”
“没关系。”秋眠扶着沙发勉强站起来,小腿有些发麻,因此没再继续往前走,“我就不送你了,晚安,周老师。”
“晚安。”
周引弦转身离开,到了门前,侧身回眸。
他手机还亮着灯,冷酷不羁的俊脸在明暗交错中增添了一抹柔和。
“昨天忘了说。”
“也祝你平安。”
关门声轻轻响起,如同他每次离开她家时一样,关门的动作很温柔。
秋眠回过神来,腿麻的感觉还未完全消失,整个人再难站立,直直地栽倒进沙发里。
仿佛溺水许久终于上岸得救,放肆又畅快地大口呼吸起新鲜空气。
然而脑子仍旧混沌,不停地重复播放——
她突然像拥有了上帝视角,在那样的昏暗里,也能清晰无比地看见,周引弦朝着她的方向慢慢凑近。
性感薄唇一点点地缩短距离,仿佛下一刻就要贴上她的耳朵。
明明是贴在她耳边说话,看上去却像是在虔诚地亲吻。
“啊……”
秋眠埋在沙发上低声哀嚎。
甚至,脑袋刚好趴在了他刚刚靠过的地方,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未完全散去的、熟悉的、他身上的、若有似无的、好闻的柑橘香。
为什么,他明明只是怕她听不见才凑近,如此正常的举动,自己就……
就、就被撩拨得头脑发昏。
疯了-
秋眠失魂落魄地过了两天,一次也没再见到周引弦,终于才勉强从那个像梦境一样离奇的圣诞夜里脱身。
岑溪观察了她整整两天,再也没能忍住,将她抓住盘问:“这两天发生了什么?”
秋眠端着水杯有些懵:“怎么了?”
“你不对劲。”岑溪言简意赅,“说吧,遇上什么事儿了,姐姐帮你摆平。”
“……”秋眠指了指自己工位上的电脑,“有,工作好烦,你帮我摆平吧。”
“跟你说正经的呢,是不是遇上什么困难了?”
“没有啊。”
“那就是遇到感情问题了?”
“也没有啊。”
“那你怎么从早到晚都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像被人抓走吸了阳气似的,魂儿都没了。”
“……没睡好。”
没那么夸张吧。
吸阳气,那不是女妖精吗?
“不信。”岑溪抄着双手,审问的态度,看嫌疑犯的眼神,“肯定发生了什么。”
“真没有。”秋眠暂时不想再提那晚发生的事,一旦她继续回忆,就会心烦意乱难以思考,“不聊这个,今晚要不要一起吃饭?”
“可以啊,吃什么?”
“大学城有家汤锅特别好吃,我去过几次,很喜欢,正好今天晚上也没什么事,带你过去尝尝,我请客。”
“大学城?”岑溪捕捉到这个重点词眼,眯缝起眼睛瞧她,“你该不会是想去找周引弦吧?”
“想什么呢。”秋眠笑着戳了下她胳膊,“就咱俩,这不天气冷了,吃点汤锅暖和吗?”
“行吧。”岑溪伸懒腰打呵欠,“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关心你一下,你要没事就最好了。”
“我知道啦。”秋眠挽着她胳膊跟她撒娇,“岑岑这么好,问什么我都不会介意的,吃完饭请你去酒吧喝酒看帅哥?”
“好啊!还是你懂我。”
“那当然了。”-
下午下班之前,秋眠提前收拾好了东西,跟岑溪踩着点下班就开溜,打了车直奔大学城。
橘の汤不仅受大学城附近大学学生的欢迎,也受周围其他社会工作人士的喜欢。
俩人赶到时正是晚饭高峰期,取了号排队等空位期间,去附近小吃街溜达了一圈。
岑溪就是南塔大学毕业的,对这一片很熟悉,即便周围这几年变了些模样,她行走其间也来去自如。
秋眠跟着她溜达一圈回来,正好叫到她们的号。
俩人的座位在一楼,刚腾出来的,沿街临窗。
此时店里仍旧处于爆满状态,还有人在继续排队,一片热闹嘈杂。
岑溪四处打量着店内摆设,嘴里念叨着:“我记得以前这儿是家烤肉店来着,味道还不错,没想到这会儿变成汤锅店了。”
“我之前就是来大学城溜达的时候走了进来,意外发现味道很不错。”
说到这儿,秋眠忽然想起来,她第一次走进这家汤锅店,在门口遇见了周引弦。
她要进来,他要出去,却又在她客套的邀请之下跟她一起吃了顿饭。
明明是人情世故的客套,他却当了真,一点儿也没客气,她说请他,他就答应。
末尾又很大方体贴,付了那顿饭的饭钱。
秋眠想着想着想着弯起了唇角,这微笑被岑溪捕捉到,盯着她看了好半天。
“喂。”岑溪抬手在她眼前晃了下,“想什么笑那么开心。”
“嗯?”秋眠抬眼,抿了下唇,“我有笑吗?”
“还没有啊?你快照照镜子,看你笑得这样,就跟想到喜欢的男人似的。”
“……”
确实是想到了个男人。
但应该,还不是喜欢的男人。
秋眠坐直了身体,唇角弧度平下来。
汤底是店内的招牌汤底,除了配套送的菜,秋眠又点了一些俩人都喜欢吃的。
店员端着熬好的汤锅进来,问她们要喝什么饮料,有热饮和冷饮可以选。
岑溪主动要了热饮。
秋眠避不可免地又想起上回,前一天在这儿喝了加冰的青橘柠檬水,第二天就痛经痛到痛不欲生,还是周引弦恰巧出现,又恰巧有止痛药,救了她一命。
不仅如此,那几天他家的燃气灶还恰巧坏了,让她免费蹭了几天的饭,连碗都没洗过。
抛开他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来讲,他真的是个完美无瑕的好男人。
虽然寡言少语,看起来冷漠又不近人情,事实上却做得一手好菜,情绪稳定,人品不赖,长得还帅。
秋眠双手撑在桌上捧着脸,不知不觉又开始满脑子都是周引弦。
岑溪一看她这样就忍不住去打断她:“别发呆了眠眠,两天了还没好呢?”
“什么?”秋眠捧着脸看她,模样又懵又乖,“汤还没好吗?”
“我说你呢,你可是发了两天呆了,怎么这会儿出来吃个饭,等餐的间隙也在这儿发呆?受了什么刺激,两天了还没好呢?”
“没有吧。”秋眠否认,“我只是在想事情。”
“什么事情?”
“一些高深的东西。”
“比如呢?”
“宇宙大爆炸。”
“?”
“小龙女为什么十六年过去还没老呢?”
“……?”
“世界上真有外星人吗?”
“……”岑溪一脸严肃地掏手机,“你等等先,我找人帮你算一卦,我倒要看看你神神叨叨的是不是被某些脏东西缠上了。”
秋眠一下乐出声:“逗你玩的。”
岑溪看着她,一脸无奈:“你不要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为所欲为好吧,欺负我颜控看见你这张脸就舍不得生你气是吧?”
“是是是。”秋眠继续笑,“岑岑最好了。”
俩人有说有笑地一边吃饭一边闲聊,没多会儿,热闹里有人喊:“秋眠?”
秋眠嘴角还带着笑,听见声音抬头一看,居然是林曦。
“好巧啊,你也来这儿吃饭?”林曦冲她笑了下,又对一旁正好奇打量她的岑溪笑了笑,“你好。”
热情洋溢,甜美可人。
她长得好看,对于岑溪这样的重度颜控来讲,本应该难以抵挡,可岑溪只是礼貌地回笑了一下:“你好。”
秋眠看了眼林曦身后,没有别人,出于礼节,回应她的招呼:“是啊,好巧,你一个人?”
“没有,我妈妈在外面接电话,说外面冷,让我先进来坐。”林曦说完,冲她挥挥手,“我先上楼啦。”
等林曦离开,岑溪才蹙着眉问秋眠:“她谁啊?我怎么感觉看见她有点不舒服呢。”
“周老师的师妹,叫林曦。”秋眠说完笑着打趣,“怎么不舒服?是以为我有了新朋友没让你知道,吃醋呢?”
“不是。”岑溪笑不起来,满脸严肃,总觉得哪儿很不对劲,“她长得挺好看的,你也知道我这人有多颜控,对美女实在难以抗拒,可看她第一眼,我就不喜欢。”
秋眠咬唇,试探地问:“为什么呢?是哪儿看着不顺眼吗?还是说……”
“你有没有觉得,我跟她,晃眼一看,还有点儿像,仔细一看,又不那么像了。”
“对!”岑溪一下反应过来了,“我就是好像看她有一丝丝的熟悉,又说不上来哪儿熟悉,但这一丝丝的熟悉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奇怪哎。”岑溪疑惑,“按理来说,我这么喜欢你,怎么可能会觉得这一丝丝熟悉不讨喜呢?”
“是有点奇怪。”秋眠点头,“不过如果有个人长得像你,我应该也不会喜欢她。”
“我知道了。”岑溪想明白,眉头舒展,“因为我只想你是唯一的,别的人像你,我就觉得要来抢你点什么东西。”
秋眠忍俊不禁:“我有什么可抢的?”
“多了去了,万一抢你男人呢?”
“咳咳……”秋眠差点呛到,“那我得先有个男人才能被抢啊。”
“你刚刚说她就是周引弦那个师妹?很有可能是他前女友那个?”
“没没没,前两天我问了周老师,只是师妹,不是前女友。”
“那她就是要跟你抢周引弦。”
“……”
俩人正聊着,秋眠一抬眼,瞧见刚走进店门的女人。
那不是个普通的女人。
女人保养得很好,看不出实际年龄,穿着打扮低调中透露着奢侈,气质出众,一看就是世世代代的金钱堆积出来的高贵。
这样的身份,居然出现在这样沿街面向大学生和普通社会群众的店面。
有点奇怪。
秋眠因此多看了两眼。
那位贵太太显然确实是不太常出入这样热闹嘈杂的汤锅店,进门后便开始上下左右地打量,眉心微微蹙着,看上去极度严苛又挑剔。
不过橘の汤虽然是开在大学城,属于大众都能消费得起的汤锅店,店内装潢却很上档次有品位,瞧着一点也不落俗。
店内虽然有些吵闹,却不会让人觉得厌烦,满是温馨的人间烟火气息。
因此,那贵太太蹙着的眉心渐渐舒展开,看起来应该是这店还算入了她的法眼。
秋眠一直盯着那贵太太看,岑溪跟她说话她也没听见。
“看什么呢?”
岑溪好奇地顺着她的视线转头看。
明明店里那么多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但那贵太太气质与众不同,仿佛天生就是主角,岑溪一眼便注意到她。
店内或多或少的人都在偷偷打量,可就像是冥冥中注定,那贵太太视线一抬,在众多打量的视线中,精准捕捉到秋眠那双眼。
猝不及防间的一个对视,偷窥被抓包,秋眠难免心虚,下意识想别开眼。
可却又在转瞬,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坦然不惧地跟她对视。
就像刚刚岑溪说,看见林曦第一眼就莫名不喜欢,此刻,秋眠看见这位气质出众的贵太太,也莫名不想漏了怯。
虽然,偷看别人不见得是件礼貌的事情。
可看见气质出众的人,多看两眼,也不至于涉及到道德层面的问题。
只是令秋眠没想到的是,那位贵太太在看见她时,神色微怔。
而后,竟然先她一步别开脸,往楼梯的方向离开。
“我怎么觉得……”岑溪撑着下巴,认真回想着,“她看起来也有点眼熟。”
作为一个重度颜控,岑溪对认脸这件事有着极强的记忆力。
还不等秋眠问她哪里眼熟,她就已经记了起来:“周引弦那个师妹,我知道了,就是刚刚过去那个,她俩长得有点像。”
秋眠一愣,想起林曦刚刚说她妈妈在外面——
虽然没见过几次面,也不太了解,但不难看出,林曦是个家境不错的大小姐。
“她刚刚不是说她妈妈叫她先进来吗?”岑溪还在分析,“这个应该就是她妈吧?”
秋眠点头:“有可能。”
“哦豁。”岑溪叹气,“看来你这情敌家庭背景挺强大啊,她妈一看是厉害角色。”
秋眠:“……”
怎么就,情敌了。
秋天
在秋眠和岑溪看不到的地方, 那位贵太太上了二楼,进了林曦一早订好的包间。
包间清雅,相较于外厅更加安静, 环境设施也处处透露出店主人极有品味。
贵太太推开门, 照旧是打量了一圈才进去。
林曦亲热地凑上来,挽着她胳膊撒娇:“妈妈,你打完电话啦?”
贵太太此时脸上方才冰雪消融,看着她的眼神无奈又宠溺:“这儿有什么好啊, 非要来这儿。”
“这儿很好的, 您先坐。”林曦挽着她坐下,“我之前来吃过,味道很不错,是我之前在京大读研的师兄带我来吃的。”
“哪个师兄?”
“我同门一个很优秀的师兄,之前没跟你们提过,现在来南塔实习,刚巧他也在这儿, 沈叔叔就叫他照顾我一下。”
林曦口中的沈叔叔就是周引弦和她的导师沈院长, 也是他们家关系网中的一员。
而这位贵太太, 也就是她母亲齐疏影,来自京北的名门望族齐家, 仅凭一个“齐”姓就能在京北安稳立足。
林曦来南塔还不到半月, 齐疏影特意从京北过来,是要看她过得好不好。
虽然林曦马上二十四岁,但从小娇生惯养, 在她眼里难免还是小孩子, 头一回一个人走这么远,自然不放心。
当初林曦过来, 打死都不要家里人送,也不要他们派人跟着,闹了好久家里才妥协。
但不送归不送,齐疏影还是暗地里打电话打点了一番南塔这边的人脉,确保她不会出什么意外。
眼下看上去林曦似乎过得还不错,心情也好,齐疏影心里那块儿石头稍稍落了地。
虽然如此,言语之间仍旧想要她回去:“南塔是很不错,可归根究底,怎么也比不上京北。”
“不说是皇城根下,好歹家里的人都在那边,你怎么过都能舒心,横竖都能蹦哒。”
“之前问你你不肯说,现在就我俩,你跟妈妈说说,到底有什么非来不可的理由?”
林曦小女生心思不肯说实话,就只一口咬定说想自己一个人闯闯。
“反正公司里的人又不会欺负我,您就别担心了嘛,而且沈叔叔已经托师兄照顾我了啊。”
齐疏影细眉微拧:“你怎么老提到那个师兄?他是做什么的?”
“他在南塔大学当老师啊。”
“老师?”齐疏影语气严肃下来,“那得多大年纪?结婚了吗?”
“哪有!”林曦立即为周引弦辩解,“师兄就只比我大一岁,他十五岁就保送进京大本硕博直读了,很厉害的,还没结婚呢。”
林曦一直不肯说她是为了周引弦来的,以为自己不说就是掩藏得很好,可她到底年轻又天真,从今晚第一次提到“师兄”二字开始,就注定要被历尽千帆的齐疏影看破。
一直提起他,又为他辩解,嘴里满是夸赞,没结婚,年龄相仿。
简单的信息,稍微注意就能发现的细节,齐疏影已经断定林曦是为什么要来南塔。
但到底是风浪里走过的人,齐疏影自有她的沉稳,看透也没立即拆穿,只是语气寻常又随意,恰到好处,符合逻辑和情景地提了一句——
“是吗?既然他受了你沈叔叔的托付照顾你,改天你约他出来,妈妈请他吃饭,也好当面表达谢意。”
林曦满脸娇羞笑意:“我是没问题,就是他比较忙,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时间呢。”
“没关系,这次我过来,顺便处理点公司的事,会呆一段时间,你约好他再跟我讲。”-
转眼到了周五,早上孙婉打电话过来,说今天腊八节,家里要煮腊八粥,叫秋眠晚上回去。
正好下午上完班就开始为期三天的元旦小长假,暂时也还没有别的约会,秋眠便答应回家。
“你妈妈今天也会回来。”
孙婉的语气听上去挺开心,秋眠一年到头回家的次数少之又少,经常忙工作,就算回家一趟也待不了多少时间就要走。
秋眠正计划着晚上吃完饭要怎么玩,一听这话顿时有些紧张:“妈妈她也要回家吗?”
“对啊,刚刚我先打电话问她了,她说放三天呢,回来过腊八节,顺便过元旦跨年。”
秋眠顿时焉了:“好吧。”
孙婉在电话那边笑她:“怎么,怕你妈妈在家管你啊?放心,我问了,她说只有晚上在家,白天有事还要出去。”
俩人简单聊了几句,结束通话。
秋眠一想到要跟秋霜在同一个屋檐下待三天,整个人变得很矛盾。
她从小就没有感受到过太多的母爱,一直都是孙婉和秋仲景陪在她身边。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原来自己属于留守儿童。
后来逐渐长大,秋霜回到她身边,却也总是早出晚归,与她并没有任何温馨的母女互动。
从小过得富足快乐,秋眠其实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个留守儿童很可怜。
对于回到身边的秋霜,她觉得陌生,觉得好奇,有时候也会渴望跟她亲近。
可秋霜不是个感情依赖很重的人,她看起来总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浑身散发出的气场十足冷厉。
秋霜从不会表达对她的关心,不会对她笑,更不会像其他同学的妈妈说:“妈妈爱你。”
她们就像是上下级,她对她要求足够严格,管教足够严格,对她下达各种指令。
而她,不能违抗,只能严格执行。
秋眠害怕跟她待在一起。
可某些时候,又想亲近她。
无论如何,她来到这个世界,到目前为止,都过得很开心,也觉得很幸福。
而秋霜,她的妈妈,即便在那个不及现在开放的年代,也顶着“未婚生子”这样不好听的名头生下了她,给了她最好的外公外婆。
虽然她对自己言语上的关心甚少,但她这些年来几乎不休息,一直努力打拼,给了她富足的生活,让她从来没为金钱困扰过。
甚至,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没给她找乱七八糟的继父。
秋眠有时候很想像跟孙婉撒娇一样跟秋霜撒娇,想要她也可以多爱自己一点。
可是不行。
在秋霜面前,她永远只能做一个乖巧听话,举止有礼,娴静文雅的乖女儿-
秋眠回到家时,秋霜已经在沙发上坐着。
她一直很忙,此刻即便已在假期,仍旧在平板上忙碌地弄着什么东西。
秋眠没敢打扰她,放轻脚步走到她跟前,轻声喊:“妈妈。”
“嗯。”秋霜头也没抬,手里动作没停,“去厨房帮你外婆。”
秋眠求之不得,立即答应,放了包直奔厨房。
孙婉没让她干什么活,就让她递个东西,跟她一边聊着天一边就把饭做好了。
除了腊八饭之外,孙婉还做了一道熟地当归炖羊肉,助阳气补脾胃,滋阴补肾,还能提高免疫力。
秋仲景进来端羊肉砂锅,吸吸鼻子,毫不吝啬地夸赞:“真香,你外婆这手艺,真是便宜我了。”
“走开走开。”孙婉笑着拍了他一下,“人老了还怪肉麻的。”
秋眠跟在后面乐滋滋地笑。
“不要欺负单身狗咯,很可怜耶。”
“可以找个男朋友了眠眠。”
秋仲景刚说完,又被孙婉拍了一下。
“眠眠还小呢,慌什么。”
“就是就是!”秋眠跟在后面附和,“我还小呢,不急着找男朋友。”
爷孙三人其乐融融地端着饭菜出来,秋霜在跟人打电话,说的是英文。
三人默契地噤了声。
秋霜只吃了小半碗腊八粥,两块羊肉,饭桌上又接到电话,放了筷子就出去了。
秋眠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这么忙,盯着她还剩下半碗的腊八粥看了好久。
秋霜回来时已经夜深。
秋眠还没睡,但怕被秋霜抓住熬夜,房间里灯关着,伪造出睡下了的假象。
听见秋霜开车回来的声音,秋眠放下手机,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口,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外面的动静。
秋霜做事一向干练,走路步伐又快又稳,即便此刻放轻脚步,秋眠也听见一些独属于她的声音。
她们的房间都在二楼,没有挨着,一左一右,不同的方向,可听声音,秋霜似乎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秋眠提心吊胆地听着,怀疑秋霜会在此刻趁她睡着推门而进——
秋霜不允许她反锁房间门,即便是睡觉。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她门口。
秋眠头皮发麻,大气不敢喘。
俩人一个在内,一个在外,隔着一扇门,安静地对立。
好半晌,脚步声再度响起,秋霜离开。
秋眠背对着门滑坐在地,大口喘气-
秋眠在第二天的早饭之前再次见到秋霜。
因为秋霜在,她没敢赖床睡懒觉,早早起来,却发现秋霜已经从外面运动回来。
天刚蒙蒙亮,可她已经跑了五公里。
擦肩而过去洗澡时,秋霜叫住秋眠,看着她,难得欲言又止。
秋眠鲜少见她这样的表情,准确说来,是从未见过,难免好奇:“怎么了妈妈?”
“你……”秋霜眉心微蹙,“最近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秋眠认真回想了下,摇头:“没有。”
秋霜脸色稍缓:“知道了。”
吃早饭时,秋霜告知孙婉不用做她的晚饭,说临时有事,这两天都不会回来。
她来去匆匆,早饭也只吃了一半。
本应该高兴的,不用再顶着压力度过假期。
可秋眠完全高兴不起来。
她想起昨晚秋霜深夜回来后,在她门口安静伫立的那几分钟,也想起早上她运动完去洗澡前问的那个问题。
电话接不停,工作忙不完,饭只吃一半。
她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秋眠不得而知。
直到下午,临近晚饭前,岑溪发来一张照片——
岑岑:【图片】
岑岑:【我好像在天空酒吧看见你妈妈了,还有……】
岑溪又发了张照片过来,只有个男人背影,看不见正面长什么样。
岑岑:【还有这个男的。】
岑岑:【这男的拉她手了。】
秋眠差点怀疑自己看错:【……?】
岑岑:【我就看到一眼,他俩已经走了。】
岑岑:【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是眠眠,你妈妈,她好像,可能也许要谈恋爱了。】
秋眠:“……”
这是什么,魔幻的事情。
所以,那些反常的举动,是因为,这个男人?
岑溪又问:【你干嘛呢,这会儿心情是不是很复杂,要不出来玩会儿?】
何止复杂,简直复杂极了。
秋眠跟秋仲景和孙婉打了招呼,说约了朋友出去玩,晚上也不回来-
还是去的先前有着很蛊的驻唱歌手那家酒吧,只是这次没再看见他,台上表演的人换了,变成了个不知名乐队。
酒吧生意比之前差了点儿,但也依旧很热闹,岑溪早早等着,见到秋眠出现就把她拉了进去。
“就在这儿。”岑溪指给秋眠看,“当时我正跟我朋友喝酒呢,一抬头就看见你妈妈,那男的去拉她手,直接把她拽走了。”
秋眠:“……”
这感觉,怎么有点怪异。
当初秋霜抓她早恋,现在她来抓她晚恋吗?
“哎呀没关系。”岑溪本来也犹豫要不要告诉秋眠,可俩人关系在这儿,她选择不隐瞒,“阿姨那么漂亮有实力,有人追也很正常。”
“……”
秋眠依旧不知该说什么。
就挺好奇,那男的长什么样,做什么的,多大年纪,人品好不好,离过婚吗?
“好啦好啦。”看秋眠这一语不发的样子,岑溪忽然有点后悔告诉她这事儿了,“说不定只是个误会呢,有可能只是朋友,有什么急事,那男的拽她一下也很正常。”
“走吧走吧,姐姐带你去蹦迪。”
秋眠当真跟岑溪去蹦迪了。
蹦了好久,结束后又被岑溪带着去吃了夜宵,打车回到橙宜园小区时,已经很晚。
她喝了一些酒,不多,只是在酒吧里待久了,难免一身烟酒气。
很凑巧地,在单元楼一楼的电梯里,碰见了刚从负一楼的地下停车场上来的周引弦。
电梯门一打开,周引弦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看过来的眼神充满探究。
“周老师,好巧,你也刚回家?”
秋眠喝了酒,胆子跟着大了,主动跟他打招呼,脑子里却不可避免地在第一时间回想起那个离奇的圣诞夜。
周引弦微微颔首:“嗯,刚回来。”
秋眠走进电梯,转过身立在他前面。
电梯里的灯光从后方斜斜打过来,周引弦身形高大,秋眠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他投在前面的影子包裹。
他安静地立在她身后,并不多语,明明无声,却又存在感极强,叫人无法忽视。
秋眠沉默一路,直至电梯到达十五楼,如释重负,先一步踏出去。
周引弦跟在后面慢悠悠走出来,在她即将开门时叫了她一声:“秋眠。”
秋眠差点吓一激灵。
真怕他发现,这几天她都是怎么过的——
脑海里不断回想,他贴着她耳边说的那一句:“我想你,没你今生,枉在世。”
秋眠顿了下,装得淡定,转身看他:“怎么了周老师?”
“你后背有个东西。”
周引弦说着,已经走到她跟前。
秋眠顺着他的话侧身低头去看,但这难度实在太大,什么也看不见。
她又反手去摸,好奇极了:“什么东西啊?”
“你转过去。”周引弦抬手,“我帮你。”
秋眠不疑有他,乖乖转身。
她看不见背后的情况,注意力全都放在后背那一处,因此即使隔着衣服,也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周引弦的手在她背后触碰。
明明是为了帮她取东西,正常至极的举动,可她又开始不自在起来。
“好了吗?”秋眠扭了下身体,试图缓解一下莫名产生的痒意,“是什么啊?”
“一张便签。”周引弦终于取下了那东西,从背后递到她眼前,“这儿。”
秋眠垂眼一看,蓝色的便签,上面还写着一串号码,配文是:【在天空酒吧看到你,一见钟情,这是我微信,认识一下吧。】
“……”
应该是刚刚跟岑溪去酒吧玩的时候被人贴的,但她完全没印象。
先前她的长发挡住,周引弦也没仔细看,出了电梯才瞧见。
这东西就贴在秋眠连帽羽绒服的帽子下面,露了一半,可能还用了点什么胶水,贴得很紧,这一路都没掉,还挺难撕。
此刻看见上面的字,周引弦沉默一瞬。
“天空酒吧?”
“你从那儿回来?”
“……”
虽然可能他只是随口好奇一问,可秋眠却莫名有种他在质问自己的感觉。
“我跟岑岑……”秋眠不想说自己今天为什么去那儿,拉上岑溪垫背,“闲得无聊,所以就过去玩了一下。”
“不过今天过去,那个歌手不在那儿,也没什么好玩的,所以我们就走了,我也不知道这个东西什么时候贴我衣服上的。”
“你这语气听着还挺失望。”
周引弦顺手把那便签往秋眠肩头一按,重新贴上了。
“下次去宗勋那儿,他那儿帅哥多。”
“……”
他这话像是真心推荐,给好兄弟打广告似的。
秋眠一时间也不知是该答应还是不答应。
听说那酒吧也有他一份。
秋眠想了想,点头:“好吧,下次一定。”
“……”
周引弦沉默。
好几秒,瞥了她一眼,转身离开,语气莫名冷了:“睡了。”
“……”
看着周引弦离去的背影,秋眠有些茫然。
他怎么瞧着还有点不高兴。
难道因为自己没去照顾他生意?
秋眠犹豫了下,扬声冲着他的背影喊:“我下次真的会去!”
周引弦打开门,立在门口,听见这话,转头看来。
“叫这么大声,是要我陪你?”
秋天
夜深时洗过澡, 去除一身难闻烟酒气,秋眠混沌的脑子才渐渐多了几分清醒。
随手打开电视机,正在播放元旦跨年晚会, 她才突然想起, 今夜是2022年的最后一个夜晚。
刚刚在酒吧玩时,就不同以往的热闹,只不过今天她满脑子都是秋霜的事,全然没觉得这日子有多特别。
墙上壁钟时针指向已过十一, 距离2023年的到来只剩下二十分钟不到。
恍然间回忆起往日, 近几年的每一个跨年夜,她都是这样一个人守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漂泊异乡的那几年,钱总是富余,鲜少有捉襟见肘的时候,可每个特别的日子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塌了一块儿。
如今回了国,最亲的人就在身边, 但不知为什么, 此刻仍觉得心里发空。
秋眠想起昨夜今朝秋霜的反常, 想起晚饭前收到的岑溪发来的酒吧里她的照片。
也许她会拥有一段新感情。
惶惶如梦二十四载,提起“母爱”这词总觉虚幻, 次次描述难逃单薄。
幼时老师让写作文夸赞母亲, 写来写去也不过一句——
【我的妈妈很漂亮,她给我很多钱。】
然后呢?
再加上一句心虚的“她也很爱我”。
秋眠有时觉得自己是拥有“母爱”的,在从未缺少过的生活费里足以体会。
但很多很多时刻, 秋眠怀疑自己不曾拥有。
秋霜可以不出现在她的童年, 让她的快乐里永远缺失“母亲”这个角色。
可以从不表达对她的爱意,可以不对她关心, 不对她温柔,不理解她的世界。
可以把她放逐到异国他乡,让她永不归家,似乎从不介意失去她。
她对自己,也许只有一个母亲对女儿的责任——
生下来,养下去。
更多的,一点也没有。
仿佛她是一个只有金钱需求而没有感情需求的吞金兽。
秋霜有一段不得善终的感情经历,而她,秋眠想,自己不过是这份感情终结时不好的产物。
因为是不好的产物,秋霜对她没有见面的需求,没有感情上的依赖,或许多看一眼都能回忆起不好的往事。
所以,如果她不爱自己,也是很正常的事。
谁会去爱一个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过去有多错误、多愚蠢、多不堪的存在呢?
而她,就是这个存在。
过去这么这么多年,秋霜始终没有再有过新的感情,她一定是对那段感情耿耿于怀,难以放下。
或者,从此不再相信爱情。
更小更小更不敢想的可能,是秋霜很爱她,不愿意让她生活在重组家庭。
但她现在竟然要有一份新的感情了。
她已经放下过去了吗?
是因为新的那个人足以让她重新相信爱情?
还是说,是她觉得自己已经成年,可以生活自理,所以不用再为了自己继续单身?
她会拥有新的爱人,新的家庭,她才四十三岁,也许她还会愿意为了她新的爱人生下一个爱的结晶。
她会拥有一个在爱里诞生的宝宝,她一定会很爱那个小孩,会一直陪在她身边,陪她长大,教她读书学习,也一定会对她温柔,会对她笑,不会像对自己这样总是很严苛,冷冰冰的。
尽管这些都是还没发生的事,可仅仅只是那样的两张照片,就足以让秋眠胡思乱想。
她并不是敏感多思的人,拥有幸福的童年,足以让她在往后的生活中治愈很多的悲伤。
但被秋霜放逐到国外的那几年,孤苦伶仃的岁月,终究让她变得不似从前。
秋眠不明白,只是一场网恋而已,她已经依照秋霜要求的说了很多难听的过分的狠话去断绝了结束了那段关系,为什么还要将她流放到异国他乡,仿佛狠心到此生不见也不觉得可惜。
那些年的阖家欢乐不属于她,隔着时差打的电话也时常落空。
她们甚至一年都不会超过三通电话,每每连上线,也说不上几句就以忙碌为由被终结。
秋眠想起茨威格在《断头王后》里的那句话——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所以,她想,自己的童年之所以幸福,是因为用了后来孤独煎熬的青春做代价。
远离亲朋难再见,他乡的西餐难以抚慰空乏的胃,耳边英语常徘徊,偶尔遇上暴动,独自一人在家会担心下一刻听见枪声。
童年的幸福是治愈世间三千疾的良药,可良药也会有用尽的一天。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好像不会再轻易感觉到快乐,也时常怀疑人生。
今日在秋霜身上,她又体会到,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被爱。
秋眠抱着沙发枕蜷缩着,电视机里在说什么她没用心听,不知不觉间陷入无底漩涡。
这困扰这纠结这不自信的怀疑,使她心口凝滞,眼神空洞,像一个了无生机的木偶。
直到房门外传来轻轻的三声叩响——
“笃、笃、笃。”
那并不是一道铁门。
可在那一刻,犹如困住她的铁笼牢门被叩响,黑暗寂静的世界里传来天籁之音。
秋眠蓦地醒过神来,转头看向门口。
恰在此时,她清晰地听见,房门再次被叩响三声——
“笃、笃、笃。”
秋眠抱着沙发枕握着手机走至门口,犹豫不决是否要打开这扇门。
独居的深夜,面对门外未知的人,打开房门并不是好的选择。
装睡,还是开口询问来人是谁?
在这瞬间,手心里忽然一麻,震动的手机屏幕亮起,弹出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一枕:【睡了吗?】
一枕:【我在你门口。】
原来是他。
秋眠蓦地放下心来,握上门把手,拉开房门。
像迷雾森林里一束光透过枝叶缝隙落下来产生丁达尔效应的那一瞬间,走廊冷白灯光照进昏暗玄关里。
秋眠立在门口抬头看,周引弦就笔直地立在那束光里,像一棵成长了千百年的参天古树。
身形颀长,轮廓分明,沉稳可靠。
秋眠一时怔忡。
刚刚那般昏暗的漩涡里挣扎坠落,此刻像突然上了岸,不再窒息。
仿若他突然的出现,像峭壁凭空长出藤蔓,勾住她,缠住她,抓住她。
也,打捞上来她。
“周老师……”
秋眠顺从心意小声地喊他,像带着某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而在这一秒,身后客厅墙上壁钟发出悠扬的一声响,像古世纪的欧洲城堡里传来遥远的一声钟鸣。
听,壁钟在报时——
那是2023年来临的第一秒。
2023-01-01 00:00:00
秋眠模糊地想起来,她好像还没有跟他说一声,跨年夜快乐。
刚刚分开前他们说什么来着?
“叫这么大声,是要我陪你?”
“没有,但如果你也想看帅哥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
后来呢?
他冷眼看她,鼻间溢出很轻的一声,像笑,又像嘲讽的,很冷的鼻息。
若非要讲,其实秋眠也不清楚他为何那样。
那么有钱又大度的他,应该也不是会因为她没去他的酒吧照顾生意就真的生气的人。
所以,更有可能的是——
大概他就只是想傲娇一下,好让她记住,下次一定要去他的酒吧照顾生意。
好吧。
秋眠想,她明天就去。
一定确定以及肯定。
周引弦穿着身宽松舒适的藏蓝色家居服,单手插兜,一手提着袋子往秋眠跟前递了递。
还是一贯冷酷的表情。
“送你了。”
“是什么?”
秋眠一边问着,手却已经同时伸了出去。
她接过袋子打开来看,里面装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白色礼盒,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糖果和点心。
像是特意准备的——
秋眠其实不敢想,这是给她的礼物。
“这是……”秋眠犹豫着,大胆揣测,小心试探,“给我的新年礼物吗?”
“算是。”周引弦语气很淡,完全听不出有什么邀功请赏或者期待她给出惊喜反应的意思,“参加了个比赛,奖品是支表,款式我不喜欢。”
潜台词就是,不喜欢,所以送你了。
可秋眠拿在手里,却觉得份量极重,像捧着稀世珍宝。
“这么贵重的东西,真的送给我了吗?”
周引弦下颌微收,垂眸看着她,表情冷酷得看不出一丝破绽,轻描淡写地回到:“我喜欢的才最贵重。”
所以这支表于他而言并不贵重,只是个顺水人情。
“噢。”秋眠明白了,大胆收下,“谢谢周老师,也祝你新年——”
“啊不,元旦快乐。”
“嗯,元旦快乐。”
秋眠有些抱歉:“可是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无所谓。”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秋眠想了想,“肚子饿吗,我请你吃夜宵?”
周引弦眉梢微挑,显然有点兴致:“你做?”
“嗯嗯,我做给你吃。”秋眠侧身邀他进来,“上次那部电影不是没看完吗,要不等下一起接着看?或者还有新的电影,我有很多会员,什么平台都有。”
秋眠也不知道自己都在说什么,听起来好像有点语无伦次,可能她收到他的礼物确实有点受宠若惊,所以也想尽可能地回报给他。
但此时已然夜深,她还能给他些什么呢?
“你不困?”周引弦进了门,走在她身前,轻车熟路,像回了自己家,“习惯熬夜?”
“有时候会熬夜,而且今天不是跨年——”秋眠顿了下,回过神来,“噢,好像已经跨过了。”
“嗯,跨过了。”
秋眠将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在茶几上,挽起袖口去找围裙:“说起来,我们还是一起跨过的。”
周引弦走在她身前,背对着她唇角微勾:“是么?”
“对啊,你刚刚有没有听到客厅的壁钟报时?我叫你的名字时,刚好2023年第一天的零点,也就是说,我开门时,还是去年呢。”
“那还挺凑巧的。”
“是哦,周老师怎么这么晚过来?”
“有点失眠。”周引弦说着已经走进厨房,“收拾东西看见那支表,所以过来敲门。”
“那还好我也还没睡,不然就让周老师白跑一趟了。”
“明天送你也行。”
秋眠在他身后偷偷弯了唇角,不知为什么有点开心:“是一定要送给我吗?”
周引弦身形一顿,转过头来看她:“一定?”
又自顾自点点头:“好像也是,没别的人能送。”
“可以送给林曦呀。”秋眠刚说完,立即后悔,脑子急速飞转,“不过她应该也不需要。”
“为什么?”
“林曦看起来不像缺这种东西的人。”
秋眠说完这句话其实也没什么底气,毕竟,如果是周引弦送的话,不管送什么,林曦应该都会很开心地收下,并且视若珍宝。
倒也不是她随意揣测,而是林曦的喜欢实在太大胆太明显了,即便是她这个根本没见过她几次的局外人,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热烈的喜欢。
大胆,自信,热烈。
周引弦饶有兴致地转过身看着秋眠:“不缺就不能送了?”
“……”秋眠忍住要撇嘴的冲动,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淡定点儿,“那你拿去送她吧。”
“送都送你了,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我又不介意。”
“为什么不介意?”
“那是你的东西啊。”
“送你了就是你的,拿你的东西送别人,为什么不介意?你就这么大方?”
秋眠一时语塞,根本不敢看他凌厉的双眼,视线漂移不定:“那我介意了。”
“你介意最好。”周引弦转身没再盯着她看,“要做什么,我来帮忙。”
秋眠在他看不见的身后悄悄吐了下舌尖,俏皮地冲他后背扮了个鬼脸,又一秒恢复正经。
“做点烤串,周老师帮忙串一串就好。”
这一晚的后半夜,俩人吃着烤串喝着热饮,看着重播的晚会,直至凌晨三点半。
后来周引弦帮忙收拾好厨房,离开时才像是忽然间记起:“电影还没看。”
秋眠困困地揉着眼睛,嗓音里透着倦意:“那我下次再邀请周老师一起看。”
周引弦看着她眼睛都快要眯起来的困倦模样,声音放得很轻:“那你别忘了。”
“保证不会忘。”
“嗯,晚安。”
“晚安周老师。”-
秋眠记忆力极好,不仅没忘记跟周引弦下一次看电影的邀约,也没忘记要去他的酒吧捧场。
岑溪难得接到她主动打过去约她出去玩的电话,惊讶地直呼:“哇,不是吧,怎么今天突然邀请我去宗老板的酒吧玩啊?”
“很突然吗。”
“突然啊,这都不太像你,平常都是等着我来安排的,你还没怎么这样主动过,况且昨晚咱们刚在酒吧玩过。”
“昨天不是跨年夜吗,咱们都没怎么好好玩,所以今天再出来玩一次。”
“昨天玩得挺好的呀,蹦迪可开心了,你没玩好吗?”岑溪觉得疑惑,“不应该呀?”
秋眠想了想,如实说到:“也不是没玩开心,就是昨晚我从酒吧回来不是碰上周老师了吗,然后不知道谁在我背后贴了张便签,他刚好看见,就知道我去天空酒吧玩,没去照顾他的生意,好像有点不高兴了,所以我就想着今天元旦节,正好去他的酒吧玩一下,大家都是朋友嘛。”
岑溪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你确定他是因为你没去照顾他的酒吧生意才不开心?”
秋眠反问:“不然呢?他刚开始还好好的呀。”
“……难道他就不能是因为看见你背后那张便签,看见别的男人想要勾搭你,然后才不开心?”
“……不应该吧。”秋眠蹙眉,显然不信,“他为什么要因为这个不开心?”
“……”
岑溪沉默良久:“他就不能是因为喜欢你,看见别的男人勾搭你,然后吃醋了?”
“怎么可能啊?”秋眠想也没想地反驳,“他怎么可能喜欢我,他明明还喜欢他的前女友,念念不忘,怎么可能喜欢我呢。”
“……你就这么确定?”
“我很确定呀,而且昨晚后来我答应他下次一定会去极享酒吧玩,他后来就没不开心了,还给我送了元旦礼物。”
“他还送你礼物?”
“嗯,不过也不算特意送给我的吧,他说是什么比赛的奖品,一支表,但他不喜欢,所以就送我了。”
“……奖品都送你了?”
“是他不喜欢的奖品。”秋眠强调了一下,“而且我今天拆开看,发现是一支挺适合女生戴的手表,所以可能是因为这样,他才不喜欢。”
岑溪听得瞠目结舌:“都送你表了?”
秋眠再次强调:“是他不喜欢的奖品,而且他也没有别人可以送,就便宜我了。”
“……”岑溪又沉默了好一阵,实在无话可说,“那你开心就好吧,我的傻眠。”
“我挺开心的呀,因为那表还挺好看的。”
“……”-
应岑溪的要求,秋眠晚上赴约时特意戴上了周引弦送的那支表。
浅草绿的表盘,银色表带,清新淡雅,又不失活力气息。
她很喜欢。
只是早上那会儿打开没看仔细,此时才发现这支表是劳力士。
秋眠有些惊讶,却又没太意外——
周引弦参加的比赛,奖品不会太次。
只是平时对奢侈品关注甚少,秋眠一眼看不出这支表的价格,犹豫着是否要在网上搜索一下,到时候好回礼。
想了想,岑溪对奢侈品了解比较多,也许她会知道。
秋眠小心翼翼地将表戴上,特意选了与之搭配的一身衣服,美美出门-
岑溪一早到了极享酒吧等着,宗勋不在,她自己点了酒坐在卡座等。
她长得娇媚,在这种场合很吃得开,因此没多会儿便有人来搭讪。
“美女,一个人玩啊?要不一起喝一杯?”男人凑近岑溪,视线在她脸上逡巡,眼里的欲望很明显,“我请客。”
岑溪端着酒杯瞥了他一眼,长得普通,也不是她喜欢的菜,通常这样的情况下,她心情好的话会应付两句,碰一杯。
可今天,她心情实在一般,因此也就懒得对他有多耐心,敷衍地扯了下唇角:“抱歉啊,我约了人。”
男人不肯放弃,直接在她身旁坐下来,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靠:“别这么绝情嘛,约了人不是也能喝一杯?”
“抱歉。”岑溪皱了下眉,往旁边挪了点,离他远一些,“我说我约了人,实在不方便。”
这拒绝实在不算有多过分,可男人显然是接连两次别拒绝有些破防,一下子没再绷住笑脸,脸色顿时垮了:“装什么啊,出来不就是玩的,看你这样也不见得有多正经,你能等什么人,金主啊?”
岑溪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你有完没完,腆着个脸勾搭不上人就破防了是吧?”
破防男最怕别人骂他破防,立即暴怒地把酒杯往小桌上一怼,伸手去拽她胳膊:“你这臭女人说什么呢?!你说谁破防?别给你脸不要脸!”
“怎么,瞅你这样,是恼羞成怒要打我了?”
岑溪鼻间哼出一声冷笑:“这么不经说,你一定很自卑吧?”
她的话可谓是处处都精准踩在男人雷点,男人立即被踩了个跳脚大叫:“你他妈嘴这么欠是不是没被男人打过?”
说着手就要落下来:“老子今天就让你尝尝被男人打是什么滋味!”
手刚落到半空,忽地被一只纤细的手截住,动弹不得。
“干嘛呢。”
秋眠语带笑意地甩开那男人的手。
“怎么大男人还打女人的。”
男人本来被阻止就更怒火中烧,突然转眼看见秋眠,立时看呆了。
秋眠的美是那种令人眼前一亮却又难以精准描述的美,这种色中饿鬼,第一次见,看呆总是在所难免。
这种情况秋眠也见怪不怪了,拉着岑溪要换地方:“走吧岑岑,有晦气东西,换个地方。”
刚要走,那男人忽然回过神来,一把抓住秋眠手腕,恰好握在那支周引弦送的腕表上。
秋眠立即跟见鬼了似的猛地挥手想要甩开他:“松开!”
太晦气了太晦气了!
他怎么可以用他的脏手碰她这支表!
接连被两个女人这么不给面子,男人直接要气疯了,抓得更用力,直把秋眠手腕都抓疼。
“臭娘们!别他妈不识趣!”
秋眠根本没在意他在骂什么,就死死盯着他抓住自己腕表的那只手,气得在他手背狠狠挠了一道。
她寻常不怎么做美甲,修剪也勤快,只是凑了巧,上次修剪指甲过去已经有几天,此刻指甲虽然算不上长,挠起人来却要命。
男人手背的皮都被挠破,很快变成几道红痕,眼见着像是要浸出血来。
这痛来得猝不及防,男人吃痛尖叫着松开了手。
手腕得到自由,秋眠立即用衣袖袖口使劲儿在腕表上擦了擦。
男人回过味儿来,立刻就要下死手来打秋眠,被岑溪眼疾手快地起身踹了一脚在肚子上。
“你还敢动她!”
即便此刻身处热闹酒吧,这动静也吸引得周围人群渐渐看了过来。
男人顿觉颜面扫地,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把拽起桌上酒杯就要朝岑溪砸过去。
“草你妈的!”
恰在此刻,不知宗勋从何而来,轻轻松松抓住他捏着杯子的那只手,语气轻浮浪荡,又不怒自威:“哟,哥哥这是干嘛呢。”
男人不是第一次来极享酒吧,却是第一次见到宗勋,只以为他是打肿脸充胖子多管闲事,面色不善地朝他吼:“给老子滚!”
“啧,粗鲁。”
宗勋拿下他手里的杯子,丢开他的手,又一把拽过路过的服务生,嫌弃地直皱眉。
“小蒋,把这玩意儿给我丢出去。”
小蒋笑得人畜无害,把手里托盘往桌上一放,点点头:“好嘞老板!”
话落,一个弯腰,竟直接将男人扛了起来。
男人滋哇乱叫地大骂,口吐狂言。
小蒋还是温柔笑着:“再叫我可不保证不揍你哦小矮子,小心哥一拳把你打去西伯利亚种土豆。”
很快,俩人的背影消失在热闹人群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秋眠和岑溪看呆了。
岑溪更是竖着大拇指冲宗勋夸赞:“宗老板,你可真厉害,手底下卧武藏龙,这小蒋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说扛人就扛人啊。”
宗勋摆摆手,笑得谦虚:“哎哎哎,过奖了过奖了,在道上混的,哪儿能没点儿实力。”
秋眠惊讶:“你还混道上啊宗老板?”
宗勋挑眉:“白道也是道嘛。”
岑溪继续夸赞:“还好今天是在宗老板大善人的地盘,不然少不了要打一通报警电话。”
“这话我爱听。”宗勋得意,“人家都说黑心商人,你说我是大善人,你真有眼光。”
“别人是黑心商人,宗老板是大善人!”
“哎别夸别夸,要飘了。”宗勋夸张地摆摆手,又看了眼秋眠,“我刚刚看见那男的手背上红红的几道,你抓的?”
秋眠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
“牛。”宗勋冲她竖了竖大拇指,“看着温温柔柔的,厉害起来也不好惹。”
他都开始替他家周周担心了。
秋眠腼腆地笑了笑:“还好啦。”
岑溪与有荣焉地应声:“那当然啦,我们家眠眠看着软,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她可不是会受欺负不吭声的。”
“就得这样,凭什么受人家气。”
宗勋笑了笑,安抚她俩重新坐下,又叫人送吃的喝的过来,接着去忙别的。
秋眠挨着岑溪坐下,被她抓着手抬起来看那支表,一眼便认出那表是劳力士的女装日志系列,售价在九万多。
她家庭条件尚可,平常会关注一些奢侈品,虽然不常买,却对大多数奢侈品都有了解,而这款表她前不久才看过。
“你确定这真是奖品?”岑溪满脑子都是质疑,“按照他的水平来说,奖品十万百万千万都正常,可也不至于随手送邻居一支十万块的手表吧。”
秋眠惊讶:“十万?不会吧……”
她是知道劳力士不便宜,也知道按照周引弦的水平,得到的奖品绝对不会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可也没想到这支表这么值钱。
当时就只觉得好看来着……
“我前不久才看过,劳力士的女装日志系列好吧,能便宜到哪儿去?”岑溪指着表盘里的英文给她看,“你没看这里的牌子标识?”
“看是看到了,但是……”
秋眠有些后怕,怎么就那么干脆地接受了这么贵的礼物?
“我当时脑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说不喜欢,我就收下了。今天打开看到是劳力士,我以为拿来做奖品用的,而且他说送就送了,应该不会太贵,可能是便宜的款式,哪儿知道这么贵……”
“我有点儿好奇。”岑溪说,“什么比赛?”
秋眠摇头:“不知道,我没问,他也没说。”
岑溪开始推测:“他该不会喜欢你,故意这么找的借口,其实这支表是他特意买来送你的?”
“不可能。”秋眠斩钉截铁地否定,“他前不久还在跟我聊他的前女友,摆明还没放下,你觉得他会是那种还没放下前女友就爱上别的女生并且开始送昂贵礼物示好的人吗?”
“这倒不像是,他看着还挺靠谱的。”
“对啊,所以就两种可能。”
“哪两种?”
“第一种可能,这确实是他的奖品。他说他喜欢的才贵重,而这支表他不喜欢,所以就算十万块,可能对于他而言也不算什么,随手送人也很正常。”
岑溪还真被说服了,又问她:“那第二呢?”
“第二种可能,就是他送错了,也许这块表是要送给别人的,拿混了。”
“就没第三种可能,他喜欢你?”
“绝无这种可能。”
秋眠坚信,周引弦绝不是那种还未放下就前女友见异思迁的人。
岑溪还想说些什么,忽地听见舞台上“哐”的一声响,接着便是其他乐器此起彼伏地奏响,像是乐队登场的某种仪式。
今天俩人都来得早,冰点乐队那会儿还没登台,是极享酒吧签约的另外一组氛围组在带动气氛。
此时显然是冰点乐队开始登台演出,台下众人顿时捧场地尖叫起来。
秋眠跟着岑溪一同抬头朝舞台上望去,只见冰点乐队的成员果然已经出现在上面,但架子鼓鼓手似乎换了一个。
这鼓手穿着连帽的黑色卫衣外套,拉链敞开,帽子扣在头上,戴着黑色口罩,微低着头,整张脸都看不清。
可即便如此,他身形高大地坐在那里,却有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这气质叫人肯定,他一定长得很好看。
“咦,这鼓手是不是跟之前那个不一样?”岑溪也发现不同,“我瞅着这个好像更有感觉呢,虽然他连脸都没露。”
秋眠也不由自主地一直盯着那个鼓手看,好奇那黑色帽子和口罩的遮挡下,藏着怎样的一张脸。
简单的开场介绍之后,今夜冰点乐队的首支乐曲表演开始。
是那首告五人的《爱人错过》。
舞台上的灯光并不明亮,呈现昏暗的深蓝色,只剩下五彩斑斓的彩色射灯在频闪。
每一束炫彩灯光闪过的间隙,那鼓手挥舞鼓槌的双手、随音乐节奏晃动的身影便跃进台下观众的视线里。
节奏轮换里,那鼓手一手敲着架子鼓,一手拿着鼓槌在修长的手指指尖流畅地转着圈,挽了几个漂亮的花,重重地落在鼓面上。
随着音乐的节奏,台上射灯闪烁加快,那鼓手在灯光下的身影渐渐变得耀眼又奇幻。
敞开的宽松黑色连帽卫衣外套随着他挥舞鼓槌的动作在灯光下像有了灵魂一般晃动,普通的衣服,被他跟随节奏律动的身体衬得格外好看。
不知为什么,那鼓手浑身气质明明很冷很酷,难以接近,可敲起架子鼓来却又透出又痞又浪又蛊人的劲儿来。
明明没有居于舞台c位,明明藏在后方光线更暗的地方,可他就像闪耀的明星一般牢牢地抓住所有人的眼球。
秋眠无法自控地将视线全落在他一个人身上,而这样的也不止她一个人。
现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个新出现的鼓手点燃了情绪,不停有人起身涌到舞台下为他打call呐喊,着迷地在台下蹦迪跳舞。
渐渐地,视线被涌到前面越来越多的人群遮挡,秋眠甚至再也看见那鼓手。
正想跟着起身涌到舞台下凑近去看,岑溪先她一步起身拽着她挤了过去。
喧嚣于耳的不止震耳发聩的音乐,还有源源不绝的尖叫。
秋眠置身其中,也跟着变得躁动。
她喜欢这样的热闹和疯狂,尤其是今夜,尤其是此刻。
受了周围人群的感染,她也开始跟岑溪一起在台下蹦蹦跳跳,挥舞着手融入其中。
整个酒吧一同沦陷,无一幸免。
直至这首《爱人错过》表演结束,那鼓手起身跟吉他手换了位置,第二首音乐也随之开始。
可此时台下众人显然更加沸腾——
那鼓手变成吉他手之后,距离舞台边缘更近,仿佛触手可及。
这样的近距离,使得靠近舞台边缘的客人疯狂地朝舞台上伸手,试图去触碰。
谁都试图去摘下这颗耀眼的星。
拥挤的人群仿佛在此刻拥挤得更加厉害,秋眠被挤得动弹不得。
周围溢满各种酒味和香水的味道,耳边全是兴奋的吵闹。
也是在这时,她朝台上一看,看见那吉他手身形颀长,肩背挺括,好看得有些眼熟。
不等她细看,不服输的岑溪使劲儿拽着她硬是在拥挤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带着她挤到了前面,就站在舞台边缘。
此刻离得那吉他手更近了,秋眠抬头认真盯着他看,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验证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
可那人的穿着打扮不是她之前看过的任何一种,所作所为也突破她的认知,如此随性洒脱又野又痞,里面的宽松白t仿佛都在勾引人。
黑色的连帽卫衣外套的帽檐遮住闪烁又迷离的暧昧灯光,也遮住那双眼。
口罩的遮挡,更是密不透风。
秋眠一点儿也不敢确定是他。
可又想起之前,她曾问过那人,他也会打架子鼓和弹电吉他。
而此刻,这人手上拿着的,正是一把电吉他。
秋眠心事重重,随着本能地挥舞着胳膊,却不知在这时被谁从后面狠狠挤了一下。
猝不及防间,重心不稳,往前跌倒,在舞台的遮挡下,双腿勉强稳住,上身却被迫前倾,脑袋也随之往舞台上磕下去。
但并没有像预料之中一般磕到冰冷坚硬的舞台上,而是——
微热的体温,柔软的掌心。
牢牢地托住了她的额头。
秋眠眨了下眼,眼皮上方还挨着那只手,而后,那只温热柔软的手托着她的额头,缓慢有力地往上抬。
就在这视线逐渐上升的过程,她看见那件白色体恤的领口,依次划过性感修长的脖颈,滚动的喉结,黑色的口罩。
最后,她终于近在咫尺地看见那双藏在帽檐下的眼。
那双熟悉的深邃凤眸,淡漠的冷酷的眼。
秋眠蓦地心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周……”
只开口喊了一个字,在这喧嚣里几乎瞬间被淹没,变得微不可闻。
主唱歌手笑着打趣:“看来我们的吉他手很受欢迎呢,不过大家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哦。”
秋眠仍旧直直地望着那双藏在黑色帽檐下的眼,而那人视线却掠过她左手手腕的那支腕表,又落回她微微呆滞的脸上。
眼睛极不明显地弯了弯。
隐有笑意。
秋眠呆滞地盯着他,任由他扶着自己重新站稳,看着他抱着电吉他起身,听见断掉的音乐重新续上。
她也在此时听出来,是那首《初恋》。
此刻又重头。
女主唱的粤语咬字标准又清晰,声音微微沙哑,性感撩人,每一句都勾人心弦。
“爱恋没经验,今天初发现。”
“遥遥共她见一面,那份快乐太新鲜。”
秋眠静静伫立在台下,仰头望着台上。
周遭重新恢复热闹,而她仿若置身事外。
岑溪在关心地查看她有没有受伤,可她全无反应。
那吉他手仿佛根本不认得她,可他与舞台下的互动,双眼有意无意地朝她的方向看过来,每一秒都像是蓄意勾引。
不应该的。
秋眠想,如果真的是周引弦,他不会这样。
他心有所属,又怎会引诱她。
明明是自己心术不正。
可她脑子里此刻又不止周引弦。
《初恋》这首歌,她不止听过回春丹翻唱的这个版本。
更早一些的时候,她听过村下孝藏的原版,那是一首很早就风靡日本的日文歌曲。
再后来,网恋男友用电吉他演奏了这首《初恋》给她,曾一度被她收藏起来反复欣赏。
而此刻,她听见了,也许是周引弦演奏的电吉他版本的《初恋》。
秋眠神思恍惚,更觉得自己心术不正——
她竟在同一时间,脑子里既回忆起网恋男友,又误以为痴情专一心有所属的周引弦对她蓄意引诱。
这真是……
恬不知耻,脸大如盆。
秋眠在内心狠狠地唾弃了自己一番,才终于回过神去回应岑溪的关心:“我没事。”
“你这还叫没事儿,你那魂儿都飞到吉他手身上去了,就差没冲上去抱着人家。”
岑溪略有嫌弃,秋眠大惊:“不会吧?”
“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好吧?”
“有吗……”秋眠心虚地咽了咽口水,“那那个吉他手,他该不会也发现……”
她是说,那周引弦也……
“肯定啊,不然他干嘛一直看你?”
“……”
丢人。
原来他不是引诱,只是在看不礼貌的色狼。
秋天
那新人只表演了《爱人错过》和《初恋》两首歌就下了台。
台下众人正兴致高昂, 眼瞧着人不见了,顿时起哄闹了起来。
宗勋一边跟大家解释说那只是来帮忙的一个朋友,不能强迫人家继续表演, 一边答应给大家送酒水, 才总算勉强安抚好。
有人追着他问那帅哥的联系方式,他一律说这是别人隐私不便透露。
冰点乐队原本的架子鼓鼓手在此时登台,乐队很快把现场气氛重新调动起来,继续表演, 大家终于没接着为难宗勋, 宗勋总算得以脱身。
秋眠跟岑溪回到之前的卡座,喝过的酒水没再要,重新点了新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
俩人到各种娱乐场所玩的时间也不算少,对安全问题一向很注意,离开后再回来,开过的酒水从来都不会再继续喝。
秋眠心里还念着刚刚那口罩帽子遮脸的帅哥,跟岑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视线有意无意地在酒吧里寻找可能会出现的熟悉身影。
“看什么呢。”岑溪抬头四下瞄了一眼, 没发现什么特别, “还找刚刚那帅哥呢?”
“没有……”秋眠底气不足地否认,端着酒杯抿了一口, “随便看看。”
“咱俩不愧能成为好朋友, 你这花痴程度跟我可是不相上下,但姐姐我好歹也是要看脸才花痴,你倒好, 连人家脸都没见着就开始上头。”
“哪有……”
她就只是想确定那是不是周引弦而已。
“话又说回来。”岑溪抓着秋眠的左手放在手心, 捏着她腕上那支浅草绿表盘的腕表细看,“刚刚那破防男抓着你这表时, 我看你都快要气疯了。”
“眠眠。”岑溪抬眼看她,“你是不是自己都没发现,你对周引弦送的东西很在意?”
“这毕竟是他的奖品,而且——”
秋眠说到这儿,顿了下,换过衣服的周引弦恰好走到她身后。
“这支表真的很贵啊,万一是他送错了,我到时候要还回去的,被碰坏了怎么办。”
岑溪点头:“好像也有点道理,我还以为,你对他有意思,所以连带着对他送你的东西也如此珍惜。”
“……”秋眠一时愣了下,“不管是谁送的东西,都要好好珍惜才对呀。”
“……”
这次换到岑溪语塞。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刚刚看秋眠那么在意那支表,她下意识就那么想了。
就觉得,她看起来,很在意周引弦。
宗勋忙完了过来,见周引弦立在那儿没动,好奇地走上前拍了他肩一下:“干嘛呢站这儿不动,过去坐啊。”
听见这话,秋眠和岑溪一同转过头来。
“周老师?”秋眠先打了招呼,视线扫过周引弦刚换的衣服,欲言又止,“你……”
周引弦若无其事地在她旁边坐下:“你还真来看帅哥了。”
秋眠:“……”
那不是答应你要来的吗。
宗勋也跟着在岑溪旁边坐下,几句话就让几人间的气氛放松下来。
没过多会儿,又来了几个岑溪和宗勋的朋友,队伍壮大了,便有人提议一起玩游戏。
散场时间不算很晚,秋眠依旧是蹭的周引弦的车回的家。
玩游戏时周引弦被迫喝了点酒,是叫了代驾过来开的车,俩人一同坐在后排,安安静静地坐了一路也没讲话。
直到家门口分别,秋眠终于决定把藏在心底一个晚上的问题问出来:“周老师。”
周引弦打开门,转头看她:“有事?”
“有一点。”秋眠想了想,伸出左手给他看,“这支手表,周老师没送错吗?”
“没。”周引弦瞥了眼,表情平静无波,“怎么,不喜欢?”
“不是……”
“?”
“我刚刚才知道,它有点贵。”
“哦,然后呢?”
“这真是你的奖品啊?”
“是觉得我不配?”
“没有!”秋眠立即否认,“我是觉得,我好像不太配。”
“一支表而已。”周引弦眉心微蹙,显然不认同她这样的说法,“没有配不配,给你你就拿着,不喜欢就丢掉。”
“我挺喜欢的。”秋眠看他的反应,确定这支表于他而言确实无足轻重,稍微安心了些,“那我回头也送你一件礼物。”
“嗯。”周引弦微微颔首,“随你。”
秋眠见他并没有拒绝,有些开心,唇角微弯:“那你有什么喜欢的或者想要的东西吗?”
“都行。”
“那我看着选。”
周引弦微微点头:“还有事吗?”
“还有……”秋眠抓紧门把手,有些忐忑地看着他,“刚刚在酒吧,舞台上,那个——”
“是我。”
“啊?”
秋眠惊讶,她还没说完呢,他就承认了?
“打架子鼓弹电吉他的是不是我?”周引弦替她说出来,“是要问这个?”
秋眠点头:“嗯嗯。”
“是我。”周引弦再次承认,“有什么问题?”
“……”
他如此坦率直白地承认,秋眠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她不说,周引弦又替她开了口:“怎么,你要去酒吧看帅哥,我让你失望了?”
“没有!”秋眠惊慌摆手,“周老师长得很好看,一点都没失望!”
“是么。”周引弦疑惑,“我戴着口罩和帽子,不知道是我,看不见脸也觉得好看?”
“好看好看,周老师的气质好!”
“哦?”周引弦来了兴致,“什么气质?”
“……”
这明明是客套,他为什么老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场面话。
秋眠大脑飞速运转,努力搜刮着夸人的话:“就是一看就非同凡响,很特别。”
“特别什么?”
“特别好看!特别喜欢!”
“怪不得。”周引弦恍然大悟,“你都激动得差点磕舞台上。”
“……”
“有一点夸张。”
“……”
秋眠后知后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解释了半天,怎么莫名其妙地变成迷妹当场承认垂涎他美色。
到底是从哪儿开始不对劲的?
秋眠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好奇:“周老师今天怎么突然想起登台表演?”
“鼓手临时有事耽搁,学生找我帮忙。”
原来是这样。
她还以为……
秋眠庆幸自己没多想,否则还真是脸大如盆。
见她不再说话,周引弦又问:“还有事?”
“没有没有。”秋眠摆摆手,“周老师晚安。”
“晚安。”-
秋眠连续找了好几天,才终于找到一款适合送给周引弦的回礼。
除了秦弋泽,她还没怎么给男生挑过礼物,经验不多,加之对周引弦的爱好也并不了解,所以颇费心力。
据秋眠观察,周引弦不抽烟,所以送打火机显然是不合适的。
而一些钱包、领带、皮带之类的,又感觉女朋友送更合适,与她的身份不符。
选到最后,她挑了一对袖扣。
袖扣价格比不上那支表,但也花了小几万,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秋眠是有些忐忑的,花了钱是小事,就怕周引弦不喜欢。
十万块的表他看不上,也不知道几万块的袖扣他能不能瞧得起。
这天是周六,下午时分,秋眠买完袖扣走出商城,在对街看见了秋霜。
她身边有个外形条件很不错的中年男人,男人身高腿长,穿着件黑色西装,外面套着长款的黑色大衣。
应该是富贵人家,尽管只有个侧脸,也看得出气质不错,有种上位者独有的高贵冷厉。
秋眠立在原地看了会儿,正想找个地方看仔细,那男人直接将秋霜拽走了。
霸道,不容拒绝。
秋眠下意识往前跑了两步,本能地想要去拦住,转瞬又停下,眼睁睁看着那两道背影越走越远,进了辆黑色劳斯莱斯。
那是长辈的事,自己去插手好像不太好。
秋霜一定也不想看见她出现。
之前看见岑溪发来的照片尚且还能自欺欺人,眼下亲眼所见秋霜跟个男人拉扯,秋眠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他们只是朋友。
客观来讲,那男人看着条件不错,虽然没看见正脸,但能入了秋霜的眼,应该是配得上她的。
秋眠觉得自己应该替她感到高兴。
可是,如果秋霜真要跟别的男人喜结良缘,自己应该如何自处呢?
秋眠找不到答案,先前选到合适的回礼的喜悦转瞬荡然无存,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
尽管今年南塔市还没下过一场雪,可天气已然入冬,冷空气扑在脸上,像能钻进每一个细胞里,密密麻麻地疼。
天色一寸寸变暗,到了时间点,沿街路灯一瞬间同时亮起来,整座城市便陷入华灯璀璨的夜色里。
秋眠终于发现自己提着纸袋从天亮走到了天黑,连手机的未接来电也没听见。
有些意外,这通未接来电属于周引弦。
秋眠立在街边一盏路灯下回拨电话过去,听见“嘟”的声音响了三声,这通电话才被接起。
耳边手机喇叭里传来周引弦的声音,经过电流的传播之后似乎变得格外动听。
“秋眠?”
秋眠垂着眼,语气难掩低落:“周老师,你打我电话有什么事吗?刚刚没听见。”
“打错了。”他说,“没什么事。”
“噢噢。”秋眠心情一瞬更低落,“那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啊。”秋眠呼了下气,试图呼出心中的郁结,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点,“周老师为什么这么问?”
“听你声音像是不开心。”
“可能是在外面有点冷,说话就没力气。”
“在哪儿。”
秋眠抬头四顾,看见眼前的大楼,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四桥城。
“我在四桥城这边。”
“这么巧。”周引弦立在顶楼窗边,低头看着楼下,像睥睨天下的君王,“我在楼上。”
秋眠立即抬头朝着楼上看,可夜色茫茫,她又怎么可能在那么多扇窗户里找到他。
“我看不见你。”她说。
“有空的话。”周引弦顿了下,“上来帮个忙。”
“我能帮周老师什么忙?”
“带我走。”
“……?”
秋眠一瞬间怀疑自己产生幻听:“你说什么……”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暧昧。
“有个酒局。”周引弦淡定地解释,“他们灌我酒,喝不下了,你上来,找个借口带我走。”
“噢……”
秋眠顿时松了一大口气,转瞬又问:“我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才能带你走呢?”
“都行,你可以使用任意身份任意借口,我会配合你。”
“那我试试。”秋眠答应下来,抬腿往里走,“你在几楼?”
“顶楼的中餐厅。”
“好,我现在上来,借口我想想,想好了我发消息给你,你回我以后我再进餐厅去捞你。”
周引弦很轻地笑了声:“行,来捞我。”
他这声笑笑得好轻,明明是从手机里传出来钻进耳朵,却像是贴在耳朵边笑,呼吸都仿佛钻进去,有些痒。
秋眠脸上一热,小声回应:“嗯嗯,我先去找电梯,挂了啊。”-
四桥城是多功能商城,除了满足吃喝玩乐的需求,也包含服饰、鞋包等等相关的奢侈品店。
大概是周六休息日的缘故,来四桥城的人有些多,秋眠等了两班电梯才终于挤进去。
倒也不是第一次干“捞人”这种事,以前秋眠还冒充过秦弋泽的女朋友去捞过他。
不过那还是中学的事,也不是酒局。
这次要去捞周引弦,秋眠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
刚刚他那么说,她也没多想就答应下来,此刻才发现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
到了顶楼餐厅外,秋眠徘徊了好久,始终没能想到合适的身份和借口进去。
其实女朋友这个身份去这种酒局捞人是最好用的,可她不太好意思。
好一阵,也许周引弦实在喝不下更多的酒,主动发来微信消息:【还没到么?】
秋眠回他:【我没找好借口。】
一枕:【进来,我替你找好了。】
眠眠不觉晓:【我该怎么做?】
一枕:【假扮我女朋友,剩下的该怎么做,会吗?】
眠眠不觉晓:【……?】
看着这条微信,秋眠心跳加速,面红耳热,满脑子都是乱的。
她没看错吧?
不等她继续胡思乱想,周引弦的消息再次发了过来。
一枕:【我相信你会,进来。】
一枕:【喝不下了,头晕。】
他平常不是个会示弱认输的人,总是云淡风轻,还是头一次这样有些可怜地表达自己。
秋眠根本顾不上继续犹豫,急急迈步往里走,回他:【马上来。】
餐厅很大,但周引弦实在足够耀眼,秋眠很快在餐厅靠近落地窗的位置找到他。
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心跳得飞快,面上却还要装出另一副样子——
泫然欲泣,我见犹怜。
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酒局,周引弦穿了件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看上去孤傲又矜贵。
此刻他正端着杯酒举止唇边,秋眠演戏一上头,走过去把他的酒杯给夺了下来。
她的突然出现,使得酒局上其他人一同愣住,转而齐刷刷地冲她投过来好奇目光。
周引弦也不例外,微抬着头望她。
大概是喝多了酒,眼里带着些不清醒的酒意朦胧,不似平日里的淡漠清明。
秋眠看着他这模样内心猛地一激灵,面上好不容易才稳住,继续泫然欲泣地表演:“你不接我电话,原来是在跟别人喝酒。”
在场的其他人渐渐反应过来,看向周引弦,好奇地试探:“这位美女是……”
“是我女朋友。”
周引弦冲众人笑了笑,安抚秋眠:“我在谈工作,你先出去等我。”
秋眠像是才反应过来,转而温柔懂事地冲众人道歉:“对不起,不知道你们在谈工作,打扰你们了。”
也不知道怎么那么会演,眼里很快兜了一汪清澈的泪,将落未落,在灯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瞧着可怜极了。
可她转而看向周引弦,却努力挤出个笑,体贴大度地同他讲:“工作要紧,你先忙,我们的事回头再聊。”
“我先走了。”秋眠吸了吸鼻子,转而再次看向众人,温柔笑着,“抱歉,打扰了。”
话落,秋眠转身就走。
背对着众人目送的视线,画龙点睛地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这一举动落在众人眼里,就是个温柔贤惠,懂事体贴的好好女友。
明明已经要生气发火,可知道自己男朋友在谈工作,立即就能止住怒意,马上道歉。
明明看着已经难过得要哭了,却为了不给男朋友丢面子而在大家面前努力维持笑意,直到背过身才敢偷偷抹下眼泪。
长得那么漂亮,却没有丁点儿坏脾气,没有无理取闹,安静又大度。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周引弦还没来得及有动作,旁边已经有人开口劝他:“小周啊,还不快去追,这么好的女朋友,要是跑了,可就不好追了。”
其余的人也跟着劝了起来:“是啊是啊,快去安慰一下,肯定哭了。”
甚至还有人教育他:“这么漂亮温柔又懂事体贴的女朋友,你要多心疼一点,怎么还能让人家受委屈呢?”
“可不是,看着小姑娘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可怜模样,我这个有女儿的看着都心疼。”
“……”
饭局本来就已经到了随时都能离开的尾声,周引弦起身拿上黑色大衣,告别众人。
“那我先失陪了。”
“快去快去,待会儿小姑娘跑远了。”
“别凶她啊!”
“好好哄哄!”
周引弦转身离开,剩余几人先是感叹了一下周引弦好福气,转而又聊起现在小年轻的感情。
“所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小周平常瞧着那么稳重的一个人,刚刚也在那儿借酒浇愁。”
“可不是?刚开始还好好的,后面接了个电话回来就开始一杯接一杯地喝。”
“原来是跟女朋友闹矛盾了,我说呢,平常不怎么喝酒的人,忽然一下喝那么猛,还给我吓了一跳,原来是受了情伤。”
“是啊,话说回来,小周这女朋友藏得可真够深的,平常都以为他单身,忽然一下冒出个女朋友来就算了,怎么还在吵架?”
“年轻人的事,这谁知道呢。好了好了,咱几个也散了吧,吃得也差不多了。”
“好好好,走吧。”-
秋眠做戏做全套,跑出中餐厅还不算,还乘坐电梯下了楼,在一楼电梯门外等着。
周引弦臂弯搭着大衣找下楼来,见她背对着自己在看一楼贴的广告牌,立在她身后喊:“秋眠。”
秋眠转过身,笑意盈盈地看过来,有些得意:“我演得怎么样啊周老师?”
“……挺好的。”
好到他都以为她在哭。
“他们信没信?”
“信了。”
秋眠美目微挑:“他们有没有说我什么?”
“说你——”
周引弦回忆起刚刚众人说的话,唇角微弯:“漂亮温柔懂事体贴,是个很好的女朋友。”
秋眠脸颊发热,稍稍别开眼:“那看来我演技是真挺好的。”
“嗯,很好。”
他几乎要当真。
“能帮到你就好。”
秋眠先前的郁闷一扫而空,心里轻快,胳膊一抬,手指着墙上的广告牌:“那为了感谢我,周老师请我吃这个。”
周引弦抬眼扫过去,看见她指的是一家鱼火锅店,正要答应,忽地又听她说:“哦,忘记周老师喝了太多酒,应该想先回家,下次吧。”
“没事。”周引弦转身示意她进电梯,“我还能顶一会儿。”
“不用——”
“走。”
“……好吧。”秋眠没再跟他争,“那就先谢谢周老师的款待了。”
“应该的。”
两台电梯挨着,一台正往上升,一台正在降落,秋眠跟周引弦并肩而立在电梯门外等着。
那电梯的数字一点点变成“1”,停下,门向两边打开,出来的竟是刚刚酒局上那几人。
秋眠嘴角弧度僵住,看着几人有些懵——
不是正在灌酒正酣畅要一醉方休的酒局吗,怎么这么快就结束要走了?
那几人显然也是一愣,从电梯里出来,眼神在他俩身上逡巡。
周引弦主动跟几人打了个招呼,走在最前的人冲他一笑:“这是要去哪儿?”
“她还没吃饭呢。”周引弦也笑,“带她上楼去吃鱼。”
“哈哈哈……”几人一听,爽朗地笑出来,“这么快就哄好了啊。”
“……”
秋眠也跟着腼腆地笑了笑,继续扮演温柔体贴的女友角色。
“哎呀,离得这么远干什么,和好了连手都不拉?”后面大叔起着哄,“牵牵手抱一抱啊。”
秋眠笑容一僵:“……?”
不用这么亲密吧。
周引弦不甚明显地朝秋眠靠了靠:“还在生气呢,要哄。”
“小姑娘一看就是好脾气的,人家害羞你要主动啊小周。”那人一副月老模样,“来来来,给我个面子,拉拉手。”
秋眠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没想到这事儿居然还有后续,而且这么尴尬。
甚至有些豁出去地想,反正周引弦这么优秀的人,拉下手而已,自己又不吃亏,要不拉一下得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周引弦微笑着凑近秋眠耳边,声音极低,像是用气声在说话:“抱歉了。”
话落,轻轻握上了她垂在身侧的手。
秋眠浑身都僵硬起来,仿佛全身的感知都汇聚到那一处,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被他握住的左手上。
她感知到他微热的体温,温柔的力道,细腻的肌肤触感。
明明一切都是温柔且轻的,可她却好像浑身都忽地燃了起来。
而这一切,落到几位长者眼里——
周引弦温柔地贴在小女友耳边说话,亲热地牵了她的手,小女友害羞得脸都红了。
几位长者看得笑容满面,仿佛看见自己家儿子找到女朋友一般欣慰,连连催促:“好了好了,快带小姑娘上去吃饭,别给人饿着了。”
恰巧另一台电梯也被人按了下来,周引弦便牵着秋眠的手进去,告别几位长者。
电梯门缓慢合上,周引弦松开她的手,轻声道:“冒犯了。”
秋眠整个人都在发烫,微低着头,盯着前面那人的后背,声如蚊呐地回应:“没关系。”
后来恍恍惚惚地走了一路,如何出了电梯,又如何走进那家鱼火锅店,又是如何坐下点了单,秋眠全都忘记。
逐渐清醒过来时,是周引弦拿着勺子替她捞了鱼片放碗里:“鱼好了。”
一瞬间恍如隔世,秋眠点点头,拿着筷子去夹鱼,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
此前周引弦已经吃过东西,虽然吃得比较少,但也填了肚子,此时便担当起替秋眠布菜的职责。
享受他如此妥帖的照顾,仿佛他们真是一对恩爱热恋的情侣,秋眠有种戏还未演完的错觉。
这错觉叫人片刻贪恋,像住在云端,随时都会坠落,惶惶不安。
秋眠一脚踩上地面,几分混沌换清醒,提醒他:“你也吃啊周老师,不用帮我弄的。”
“我吃过饭了。”
周引弦头也未抬,用公筷替她将鱼片上的辣椒碎夹走,鱼片放进一旁的小碗里递过来,里面已经堆了小山。
“今天辛苦你,没什么能做的,替你夹菜,权当感谢。”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真诚,秋眠便不敢再多想,安安静静地吃着他挑的鱼。
用餐至中途,也许是酒精开始发挥作用,他说有点头晕,有些犯困,在她对面的座位上单手支着下颌微歪着头闭目养神。
秋眠没出声打扰他,一边安静地吃着鱼片,一边偷摸地打量他的睡颜。
也不知道他上辈子积了多大德,这辈子能长得这么完美,全方位无死角。
真好奇,他前女友离开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否则,她实在想象不出来,有什么理由要抛弃一个长得如此完美,智商也如此完美,简直毫无缺点的男人。
嗯……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大概是,他并不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
但仔细想想,他之前在极享酒吧舞台上表演的架子鼓和电吉他,似乎又完美踩上了她的点。
这男人。
秋眠双手捧着脸撑在桌面上,歪着脑袋看他。
她想,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成为任何类型,包括她喜欢的那一种。
可是。
他显然没有这个必要,去改变他自己,来讨她的欢心。
秋眠其实也说不太准自己喜欢什么类型。
她情窦开得晚,很多女生小学初中就有喜欢的男生,而她那时候满脑子吃喝玩乐,即使看见帅哥也没多大感觉。
可能是因为秋霜管教严厉,她不敢叛逆,所以格外喜欢叛逆的人,喜欢那种自己身上所缺失的东西。
那应该是中考结束后的暑假,她跟朋友去了一趟音乐节,夏天的摇滚乐队就像冰镇过的西瓜和冰可乐一样令人喜欢。
狂野,秋眠确定,自己应该喜欢狂野男孩。
一定是跟她截然相反的,才能弥补她缺失的那一半,她无法做到的遗憾。
时至今日,秋眠依旧这样觉得。
所以,当岑溪多次问她是否对周引弦有意思,她都无比确定,没有。
无论狂还是野,都跟周引弦不搭边。
她对周引弦,除了有一些颜控的仰慕,剩下的应该是对优秀男人的欣赏。
秋眠就这么捧着脸看着周引弦的睡颜发着呆,直至他睁开眼。
他长了双狭长的凤眸,眼头微微下压,前三分之一部分是单眼皮,往后是很窄的双眼皮。
眼尾上扬,斜飞入鬓,因此看上去显得很冷酷,看人的眼神总是淡漠。
秋眠很怕跟他对视,心虚地躲开他的眼神,乖乖坐正:“我吃好了。”
“好。”
周引弦起身,大衣搭在臂弯,明明是刚睡醒,却因为喝过酒,看上去隐有醉意。
秋眠拿上自己的东西,紧紧跟在他身后,准备随时在他要跌倒时扶住他。
可周引弦矜贵自持,即便喝过酒也没发生这样的意外,步伐稳健地到前台结了帐。
俩人一同下楼,周引弦从大衣口袋里摸出车钥匙给秋眠:“你来开。”
秋眠连连摆手:“我不行我不行。”
她还记得之前把他车车头给撞了那事儿,此时哪儿敢再接他的车钥匙。
周引弦也没强迫,掏出手机叫代驾。
他确实很困乏,在车上睡了一路,直到代驾将车开进橙宜园小区地下停车场都没醒。
代驾小哥转过头小声问秋眠:“就到这儿了是吗,用不用帮忙把这位先生送上楼?”
秋眠也不确定,试探着去叫周引弦,可却未将他叫醒,只好拜托代驾小哥帮忙将人扶上楼。
周引弦大概是真醉了,上了楼也是昏睡状态。
他的门锁密码秋眠并不知道,车钥匙的铁环上和衣服的口袋里也并没有门锁钥匙。
不得已,秋眠只好打开自己家的门,让代驾小哥把人送进家里放在沙发上。
代驾小哥功成身退,留秋眠一人独自照料喝醉的周引弦。
秋眠还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立在沙发面前低头看了他好一会儿。
周引弦还穿着西装外套,即便醉了也没有半分落魄的模样,剪裁得体的昂贵西装没有一丝难看的褶皱,被他穿在身上好似艺术品。
闭着眼昏睡的样子,也找不出一点儿让人讨厌的痕迹,倒叫人觉得——
心疼。
秋眠也觉得自己产生这种感觉很奇怪,周引弦绝对算得上是天之骄子,谁又能有心疼他的资格呢?
这不跟乞丐心疼世界首富一样离奇么?
可她确实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心疼的感觉。
像他那样时常加班到很晚,严苛得像高速运转的机器,能够这样不顾一切地睡着,一定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秋眠抖散开手里的黑色大衣替周引弦盖上,转身进了浴室-
周引弦并不是沉溺酒色的人,寻常不沾烟酒,只在偶尔的饭局上避不可免地会喝一些。
他的酒量算不上好,但因为家里的关系,也不算太坏,今天是喝得有些急了。
并不是需要喝很多酒的饭局,那些长者也不是会为难人的,更不会轻易为难他。
什么酒局被灌酒,脱不开身,需要人来带他走,不过是给秋眠的借口。
他就只不过是,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经过走廊,透过落地窗,看见她就在楼下,打了一通冲动的电话过去。
那通电话未被接听,像是天意叫他放弃,已经放弃,却又接到她的来电。
一开始,他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
到后来,听出她语气里的低落,虽然并不知道缘由,却猜想她也许需要人陪。
不可主动去找她,只能胡诌理由让她来找自己。
周引弦脑子昏沉地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进入了一场奇异的梦境。
梦里他回到从前。
那是2014年的夏天。
小女朋友期末考前抱他大腿,在微信里求他帮忙复习备考。
【完蛋了,马上期末考,我还没有复习好,考差了会被我妈妈骂的。】
【你确定你是没复习好,而不是没复习?】
【好吧,我确实还没复习,粥粥真聪明,这都知道,奖励你帮我复习。】
【拒绝。】
【啊,我求求你了嘛。】
【你熬夜看漫画看小说,让你睡觉也没听我的,现在求我有什么用。】
【下次我保证听你的!真的!】
【不信。】
【真的真的!求求你了,好粥粥,帮帮我,我不想挨骂呜呜。】
【……】
【宝贝粥粥,昂,求求你了。】
【……知道了。】
谁能受得了她叫着宝贝撒娇,熬着夜帮她复习,她还要捣乱。
【你怎么这么会讲题,是不是教过很多女生学习啊?该不会还有别的女朋友吧?】
【没有。】
【你写的字真好看,是不是练过?】
【好好复习。】
【忽然饿了,要不我去吃桶泡面。】
【……不帮了。】
【好好好,我好好学,不捣乱了。】
她本来就很聪明,那次的期末考试当然考得很好,拿到成绩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和他炫耀,得意的小表情即便看不见,他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得出来。
【快看快看!我可是前五名!】
【真棒。】
【你这夸赞也太没诚意了,得好好表扬我。】
【怎么表扬?】
【你亲亲我吧。】
【……】
那不是在他们的聊天里第一次出现“亲亲”这个词,她平常也会用“亲亲”代替“晚安”。
可那还是第一次,她让他亲亲她。
难以形容那一刻内心的感受。
开心、惶恐、羞涩也无措。
她还只是个刚满十六岁的小女孩,即便他们年纪相仿,即便只是隔着屏幕的亲吻,他也毫不犹豫地拒绝。
怎么可以欺负一个未成年呢?
他不肯答应,小女友就一直缠着他,从早到晚,缠了他好几天。
【亲亲我吧。】
【求求你了,亲亲秋秋吧。】
【为什么不肯亲亲秋秋呢?】
……
诸如此类的消息,他每天都能在手机里看到很多条,以至于做实验时满脑子都是——
“求求你亲亲秋秋吧。”
甜蜜的困扰。
定力强如周引弦,也会向她妥协。
在某个四下寂静无声的深夜,当小女友又一次发来消息,念叨着要他亲亲,他投降。
对着手机,发了一条简短的语音。
那是一声经历过许多犹豫和挣扎的、仍带有少年的羞涩和纯情、短促而清脆的吻声。
“啵。”
寂静的深夜,因这一声而翻滚起汹涌的无名浪潮。
少年脸颊发热,耳朵滚烫,心跳急促又紊乱,连手机新收到的消息也不敢再看。
可到底少年心动总难逃,好奇心使他强忍纯情的羞涩点开了那条小女友发来的长长语音。
寂静的深夜,汹涌的情潮里,他听见少女激动又热烈的回应——
“啊啊啊!我也要亲亲!啵啵啵啵啵啵!”
那是美梦最甜蜜的时分,少年的耳朵尖红得能滴血。
却听一道与梦里相差无几的声音穿透现实,刺破虚幻的梦境,使他不得不惊醒——
“周老师?”
周引弦挣扎着睁开眼,在模糊的头顶光晕里看见那张梦里也出现的脸,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他重新闭上眼,顺从心意,低沉微哑的嗓音喊出梦里人的名字:“秋秋。”
秋眠顿时僵硬地惊呆在原地。
她手里还拿着刚从浴室拧出来的热毛巾,半蹲在他身侧,怀疑自己产生幻听。
“秋秋”
铱驊
,是只有网恋男友会叫她的专属称呼。
可很快,周引弦闭着眼又接上后半句:“你帮我倒杯水吧。”
秋秋,你帮我倒杯水吧。
求求,你帮我倒杯水吧。
求求你帮我倒杯水吧。
秋眠想了想,应该是这个意思。
他可能只是因为喝了酒,所以难以一次性将话说完整。
秋眠蹲在他身侧,凑近了些,轻声向他确认:“你刚刚——”
“是在求我吗?”
穿越现实与梦境交汇的迷雾森林,周引弦几分酒意散尽换清醒。
他睁开眼,看见梦里梦见的人,一如他每一刻有关于她的回忆里那般美好。
如此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年少不可得,困扰他此生。
周引弦静静地看着她,仿若在看他此生都无解的谜题。
良久,闭上眼。
“嗯。”
“我求求你。”
求求你,捡起我这颗心。
秋天
确认周引弦只是求自己帮他倒杯水而不是叫自己秋秋, 秋眠内心蓦地松下来。
正要起身去帮他接杯温水,手腕忽地被抓紧。
秋眠动作一顿,低头看他。
他还闭着眼, 看上去像是酒意还未完全散去, 仍旧醉着昏睡,只是左手却牢牢地抓住了她。
“周老师?”
秋眠轻声叫他。
或许对喝醉了的人应该大声一点,可难得看他这样,又不太忍心, 下意识喊得很温柔。
周引弦依旧抓着她的手腕, 声音含含糊糊,如呢喃般重复:“秋秋……”
“不用客气的。”以为他还在说求求,秋眠耐心十足地回应他,“倒杯水而已,你先松开可以吗,我马上去。”
周引弦却像是没听见她在说什么,抓着她的手没松开半分。
秋眠真的从没想过, 他喝醉后会是这般模样。
平常看着那么冷酷的一个人, 不论遇到什么事都淡定从容, 情绪稳定到从不起波澜,却也会在喝醉后露出柔软的一面。
秋眠重新在他身边蹲下, 看着灯光下他面朝自己毫无防备的脸, 忽然很想伸手去触碰。
可另只手刚刚抬起来,想要去把他额前垂落的碎发拂开时,却又在他额头上方停了下来。
不应该的。
那样完全超出了他们之间朋友的距离。
秋眠弯了弯手指, 像是隔空替他理了理额前碎发, 而后,克制地收回了那只手。
“不是要喝水吗?”她问, 声音温柔得像在照顾脆弱的病人,“你不松开,我怎么去呢?”
周引弦抓着她的那只手放到自己额头,嗓音沙哑地低喃:“留下来。”
留下来。
秋眠想,他大概是在喝醉后的梦里,见到了念念不忘的前女友。
看着他渐渐蹙起来的眉,感受着他额头传来的温热体温,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秋眠感觉心口有些闷。
也许是蹲久了缺氧。
秋眠垂着眼,有些绝情地去掰开周引弦抓着她的那只手,他抓得有些紧,她颇费力气才得到自由。
家里有饮水机,她过去接了杯温水放在他能够得到的茶几上,安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转身离开-
周引弦什么时候离开的,秋眠并不知情。
洗完澡出来时,他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茶几上的那杯水没有动过。
先前拧的热毛巾已经变冷,她没有替他擦脸擦手,回房间拿了被子给他盖上。
这一夜睡得不太安宁,迷迷糊糊做了许多梦,可早上醒来时竟一个梦也记不起。
天还没亮,闹钟也没响,秋眠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有挂念才会这么早醒。
醒来第一件事,是穿上拖鞋去客厅查看周引弦的情况。
可当她打着手机电筒走近了才发现,周引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沙发上不见他身影。
卫生间灯关着,显然也是没人。
睡前给他盖上的被子,此刻已经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沙发上,茶几上的那杯水也已经喝完。
一切都证明着,他已经醒了,并且离开。
秋眠回到房间,看见静了音的手机收到一条来自他的未读消息。
一枕:【谢谢照顾,晚安。】
时间是半小时前。
凌晨五点半。
秋眠眨眨眼,说不上心里为什么忽然间有些空落落的,了无睡意-
今年的春节相较于前几年似乎来得更早一些,仿佛元旦假期还在昨日,转眼只剩一个星期便要到除夕。
再见到周引弦是一周后的周日晚上。
那天是2023年的1月15日,南方的小年夜。
因为第二天还要早起上班,在外公外婆家早早吃过小年夜的晚饭之后,秋眠便打车回了橙宜园。
刚出了电梯经过楼道转角,一抬眼看见周引弦家里走出来个看上去极有威严的老人。
秋眠猜不出他的实际年龄,但他一身精气神很不错,身板挺直,不怒自威,很有王者风范,看上去像六十来岁。
那老人穿着身厚实的黑色大衣,头发微白,身旁跟着个对他毕恭毕敬的中年男人。
应该是察觉到她走路的动静,侧头来看了她一眼,锐利的眼眸像鹰隼,叫人畏惧。
那应该只是寻常的打量,奈何老人本身气场太强,秋眠吓得心尖发颤,脚下不由自主地停了。
原本随意的站姿,也在这瞬间做出改变,腰背挺直,昂首挺胸,像要站军姿行军礼。
老人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看向门内。
下一瞬,周引弦出现在门口。
看见他的身影,老人千年寒冰般冷峻严肃的脸上也并没有多半分温和。
“你好好考虑一下。”
那老人开了口,声音浑厚有力,语气霸道不容拒绝,一听就是习惯做决定下命令的掌权者。
即便知道他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话,秋眠仍旧不可避免地感到害怕。
那种恐惧,甚至超过了秋霜和一开始的周引弦给她带来的压迫。
秋眠脚步放得轻之又轻,恨不得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为零。
要不是现在调头离开会太明显,她绝不会硬着头皮往前走。
只听周引弦不卑不亢地回应:“您应该知道,我决定的事,从不做第二次考虑。”
“那你应该也知道,有的事,并不是你说了算。”那老人语气冷冰冰似铁,隐约带着一丝怒气,“所以,你还是考虑一下。”
撂下这句话,老人便毫不犹豫地离开。
秋眠恰好走到门口,跟他错肩而过,余光里瞥见他似乎多看了自己一眼。
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消失。
楼道里安静下来。
秋眠立在门口,偷偷看了周引弦一眼,却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视线不经意间在空中相撞,她先一步低下头躲开,开门进去。
连招呼也忘记跟他打。
直到将门关上,秋眠背对着门靠着,才发觉自己此次见到周引弦的感受跟从前不一样。
刚刚看见他的第一眼,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上周六的晚上,他喝醉酒想起他的前女友,一直在她面前低喃。
今夜再相见,她想起那些画面,心里就有些闷闷的,第一反应竟是躲开他。
为什么呢?
秋眠不知道。
只知道,刚刚她的反应过于反常。
上周六挑的那对袖扣还放在茶几上,装在礼盒里,纸袋就那么一直放着,连地方也没挪过。
他半夜离开,她没找到机会送出去。
此时又看见那个白色纸袋,秋眠犹豫了会儿,提起来去敲周引弦的门。
他开门很快,她刚敲完三下,那扇门就被从里面拉开,让她有些猝不及防,甚至连第一句话要说什么都还没想好。
“你——”
秋眠惊了下,大脑一片乱糟糟,胡乱理出个头绪:“你要出去吗?”
周引弦穿着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一身运动休闲的打扮,瞧着的确像是要出门。
他垂眼看下来,冷酷的俊脸上带了一丝不甚明显的温和。
“出去运动。”他说,“有事吗?”
“噢噢。”秋眠终于回过神,想起自己来找他的目的,把手里的纸袋往他跟前递了递,“这个给你,希望你会喜欢。”
周引弦微低着头瞧了眼那纸袋,视线落到她脸上,不知想起什么,又重新看回她递过来的那个白色纸袋。
他记忆力一向很好,此刻当然觉得这纸袋眼熟,那天在四桥城遇见她,她就一直提着。
“谢谢。”
周引弦接过纸袋,秋眠催促他打开看:“你先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在她的催促下,纸袋里装着的礼盒被拿出来打开,里面安静躺着一对绿宝石袖扣。
周引弦盯着那袖扣看,秋眠自顾自跟他解释起来:“你送我的表实在太贵重了,我不知道选什么回礼给你,希望这对袖扣你会喜欢。”
“以及。”秋眠抬头看他,微微笑着,“虽然礼物有些迟了,仍祝你2023年快乐。”
楼道里的灯光不算很明亮,周引弦就这么盯着那袖扣看着,像在品鉴奇珍异宝。
他也没敢仔细去算,距离上一次秋眠送他礼物,过去了多久。
恍然间竟觉得。
好像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谢谢。”周引弦合上礼盒盖子,抬眼看她,克制着内心的汹涌,让自己看上去没什么异常,“一起去夜跑么?”
这问题又突然又傻。
哪有人上一秒刚接受了人家女孩子送的礼物,下一秒就邀请人家去夜跑的。
秋眠也听得愣了一下。
而后,也不知是哪根脑神经短了路,她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好啊。”
话说出口才想后悔,可又太没礼貌,也有点太丢脸。
秋眠硬着头皮继续下去:“我换下衣服和鞋子。”
“我等你。”-
附近一公里就是一处公共的露天足球场,这时间算不上晚,秋眠跟在周引弦身后从小区一直跑过去还不到九点。
可能是因为天冷,偌大的足球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只剩下零星的几盏路灯还亮着光。
秋眠跟在周引弦身后绕着足球场跑了几圈,实在体力不支,撤了下来。
周围是逐渐往上的阶梯看台,她往上爬到顶坐着,一边吹风一边看着周引弦在下面的橡胶跑道上一圈圈地跑。
整个足球场是地陷式,路灯在橡胶跑道边缘间隔错落地亮着昏黄的光。
他好像不会感觉到累,冬夜寒风中那道黑色的身影一圈又一圈仿佛永远不会停。
秋眠因跑步带来的呼吸急促心跳加速经过休息已经逐渐平缓,额头上冒出来的细汗也已经被风吹干。
她感觉自己已经坐了好久,而周引弦仍旧在下面不知疲倦地跑着。
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出来运动,而像是在下面发泄着什么。
秋眠蓦地想起刚刚回家时在门口撞见的那位老人,以及他们之间的对话。
她猜想,他的困扰和烦闷,应该是那位老人带来的。
可一直这么跑下去也不行。
秋眠起身,双手放在嘴边当喇叭,冲着下面的橡胶跑道大声喊:“周老师!”
朦胧的夜色里,好像看见他抬头朝自己的方向抬头看了过来,脚步却依旧没停。
“上来休息啊!”秋眠继续大声喊,怕他看不清,还跳起来冲他挥了挥手,“来我这儿!”
周引弦奔跑的速度终于渐渐慢下来,而后由跑变成走。
走完剩下的半圈,他踏着茫茫夜色朝看台上走了过来。
秋眠从运动外套的口袋里掏出纸巾,未等周引弦走近,手已经伸了出去。
可看台上并没有路灯,顶端尤其昏暗,如此夜色茫茫,叫人不能完全看清。
周引弦一步步朝她靠近,至她跟前,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她伸出去递纸巾的那只手。
秋眠一愣,手指一松,纸巾飞落。
下一秒,感觉到他握着自己手的那只手忽地用力,将她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重心变化,差点跌进他怀里。
勉强站稳,却跟他近在咫尺地立着,仿佛一动就要贴上。
秋眠呼吸都变缓,手还被周引弦握着,脑子有些发懵。
能感觉到他刚运动完的身体还散发着热气,贴着她的那只手掌心温暖,甚至有些发烫。
他长得如此高大,站在她面前,完全遮挡住她的视线,她只能看见他修长的脖颈和清晰利落的下颌线。
天色昏暗,离得这么近视野也并不开阔,所以听觉和嗅觉变得格外灵敏。
秋眠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淡淡柑橘香,运动过后似乎变得更明显,一层一层地荡进她鼻间。
她听到他比平时稍快的呼吸声,勾着她早已缓下来的平稳呼吸不知不觉间乱了频率。
秋眠有些手足无措的慌乱,借着夜色苍茫大着胆子抬头看:“周老师……”
为什么,要抓她手呢?
却在她叫过他之后,他松开了她的手。
“起不来吗,要叫我拉你。”
“……?”
秋眠稍稍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原来他是误会了自己伸出去那只手的意思——
她是给他递纸,而他却误以为自己叫他拉她起来。
“不是不是。”秋眠重新掏了张纸递过去,“我是要给你纸擦汗,你误会了。”
周引弦神色自如地接过纸:“谢谢。”
秋眠弯腰把掉在地上的那张纸捡起来放进外套口袋里,冲他笑笑:“不用客气,你快坐着休息会儿吧。”
周引弦转身在她旁边坐下,拿着她给的纸擦了擦汗,将用过的纸揣进了冲锋衣外套的口袋里。
秋眠早知道他出身不凡,肯定十足富贵极有教养,只是没想到他连擦汗的动作也都能透出矜贵的气质,令人觉得赏心悦目。
俩人安静地坐了会儿,并无好月色可看。
今夜是下弦月,此刻天上并无月亮,要等下半夜才能见到。
秋眠其实很好奇周引弦跟那位老人之间的事,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打探他的隐私,因此只是默默陪他坐着。
俩人之间没人先开口说一句话,安静得仿佛能听见耳旁穿过的风声。
良久。
周引弦起身朝她伸手:“走吧,回家。”
秋眠看着他伸到自己跟前的手,犹豫着还是搭了上去:“谢谢。”
她当然完全可以自己站起来,可也许是周引弦良好的教养使得他本能地做出了这样绅士的举动,所以她也就没多说什么废话。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周引弦竟拉着她的手一直没松开,头也没回地朝出口那边走。
看台的排与排之间间隔狭窄,并不能允许两个人并排通过,秋眠落在他身后,抬头只能看见他挺拔宽阔的背影。
说来也奇怪。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提醒他,任由他牵着自己走了好长好安静的一段夜路。
直至走到出口,那里亮着一盏路灯,橘黄色的光散开,照得暗夜里的一切都无处遁形。
秋眠正想提醒周引弦,他却抢先松开了她的手,略带歉意地开口:“抱歉,忘记了。”
覆在手心的温暖骤然消失,像有什么她并不清楚的东西也忽然从心里离开,秋眠恍然了一瞬,收回手揣进外套口袋里。
“没事,我也忘记了。”
像是某种不用约定的默契,彼此心照不宣,对这件事绝口不再提,仿佛它确实只是一个俩人都忘记的意外-
除夕将近了,沿街两旁的树上挂满了各种造型的彩灯和大小各异的红灯笼,商店的各种新年促销活动也渐渐开展,空气里洋溢着浓浓的年味。
公司年会定在2023年1月18日下午。
上午特别忙,秋眠直到午饭时间才终于得空休息,一边吃饭一边翻看日历。
今年的1月23日是居然大年初二。
她年年总记着这个日子,即便远在大洋彼岸,也衷心地希望这一天从前的网恋男友粥粥可以快乐。
人生二十四载,除了那个对她一腔真心最后却被她辜负的网恋男友,她没亏欠过谁。
她知今生他们之间再无可能,他也一定此生都难以原谅她说的那些话。
但是,她真的真心、真心地想要他可以忘记自己,忘记自己带给他的伤害,余生顺遂。
秋眠盯着日历上1月23日那天看了好一阵,兀地想起来,周引弦的微信号——
zz980123。
他似乎也是那天的生日。
或许自己应该为他选一份生日礼物-
下午的年会还算有意思,秋眠玩得挺高兴,游戏抽奖环节得了个参与奖——
两张新年档电影票的报销资格。
岑溪约了朋友晚上去玩,提前问过秋眠,秋眠不去,年会结束后她便一溜烟跑了。
秋眠留下帮忙打扫了卫生,下楼打车去附近的金鼎商城,打算为周引弦挑选生日礼物。
明天还得再上半天班,后天除夕应该也没空,大年初一也不知道有没有事,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今晚得闲。
金鼎商城有许多奢侈品店,秋眠走进第一家店时还在想,最近逛的奢侈品店比她过去一年进的都要多。
而且,还都是为了周引弦逛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对周引弦可真够上心的,作为发小的秦弋泽都没这待遇。
秋眠连逛了好几家店,一无所获。
再往楼上走,出了电梯一拐弯,在楼道里瞧见个气质出众的男人。
那男人她确定自己不认识,可却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但仔细一看,又说不上来哪儿眼熟。
他长得很高,看上去四十来岁,留着一头不长不短的头发,身形挺拔,长相优越,即便到了这年龄,也叫人觉得实在好看。
说帅太肤浅,那是一种历经岁月沉淀过后的魅力,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迷人。
不知是不是在等人,姿势随意地倚着楼道的栏杆,指尖夹着一支已经灭掉的烟,夜风吹得他头顶的乌发微微晃动着。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身后的商店在楼道里放了盏灯牌,模糊的光晕是斑斓的彩色,做了他的背景。
他敞开穿着件长款的黑色大衣,身形颀长,曲着一条腿,微低着头无聊地把玩一只打火机。
像旧电影里男主独自吹夜风的片段,令人很容易下意识地为他带上恣意、不羁、散漫、浪荡又痞气难以掌控的滤镜。
是的,即便他已经到了四十几这个年纪。
他金雕玉砌堆出来的这一生,也注定迷人。
秋眠本只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可他外形和气质都实在太出众,以至于她这一眼看得久了点。
那男人似是注意到她的注视,侧抬头朝她看了过来,手里的打火机在指尖转了个圈,忽地燃起了一簇跳动的火花。
也在这四目相对的瞬间。
他散漫的表情忽地变了形,远远望着她,一时出了神。
直到指尖传来灼痛感,他手一挥,打火机掉在楼道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啪——”
秋眠也被这一声惊醒,回过神来,转身离开。
秋天
也许是因为遇见那个男人的缘故, 秋眠没在那层楼逛,换了另一层。
所幸金鼎商城足够大,布局也不单调, 直至后来选好礼物, 从金鼎商城离开,她都没再遇见他。
偷看别人总归不好再跟别人碰面,否则倒显得像自己蓄意图谋。
得承认,那男人确实外形气质都优越, 看着绝非等闲之辈, 所以目光被他吸引也在常理之中。
只是除却这些,秋眠被他吸引目光,还多了一个原因——
他给她一种有些熟悉的感觉。
这熟悉不像是从前认识又阔别已久后记不起来人的那种熟悉,更像是磁场相吸引的那种难以言明的奇妙感。
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秋眠仔细回忆着那男人身上的细节,才终于记起来,前段时间, 那个周六的下午, 她在街对岸看见过他。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那男人就是秋霜身旁跟她拉扯的那个人。
即便当时隔着遥远宽阔的街,她只看见个侧影, 可那种感觉是相似的。
虽然今晚在金鼎商城遇见那个男人时, 他只是百无聊赖松松散散地靠在那儿玩打火机,但他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种独特的感觉不会错。
怪不得。
秋眠回想起刚刚在楼道里,他转过头来看见自己时, 有些惊讶怔愣, 打火机烧了手才回过神。
应该是因为,她跟秋霜, 单就长相而言,有许多相似之处,乍一看见她,惊讶也是在所难免。
所以,自己刚刚是偶遇了妈妈的绯闻男友?
秋眠揉揉额头,内心十分怪异。
虽然那男人看起来实在优秀,可她确实没想到,秋霜竟然喜欢这一款的——
有点坏,有点野,有点痞,难以掌控。
秋眠内心复杂,脑海里天马行空,不知不觉地开始构建往后的生活画面。
虽然她确实有些抗拒,可如果秋霜真的喜欢,并且坚持要开展一段新感情的话,她不会去阻止。
她不能太自私,她想秋霜可以得到幸福。
不过,按照现在她跟秋霜极少碰面的情况来看,就算以后秋霜真跟那男人在一起了,自己也不会跟他们一起生活。
只是,她可能得被迫去接受,自己将拥有个继父,以及年龄相差过大的弟弟妹妹。
有些荒谬。
秋眠想-
会再遇到那个男人,是秋眠意料之中的事。
可是,这么快遇见,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那是除夕前一天,也是她在金鼎商城遇见他的第二天,是年前最后半天班结束之后的下午,她收拾东西离开公司时,再次看见他。
这次不是巧遇。
毕竟,他就在公司楼下大厅的休息区沙发上坐着,在她还没看见他时,开口叫了她——
“小朋友。”
起先,秋眠没觉得在叫自己,二十几岁的人,哪儿能被叫成小朋友?
直到他又叫了她一声:“小秋。”
这时,秋眠才朝声音来源看过去。
是昨晚在金鼎商城看见的那个男人。
也许是今日天气晴好的缘故,到此刻半下午时分外面仍暖阳当空,透过大厅落地窗投进来一抹金黄的光,让人有温暖的错觉。
他没再穿着昨日那件长长的黑色大衣,而是换了件黑色的短款夹克,慵懒地坐在沙发上,长腿随意支着。
见她终于转头,男人唇角微翘,随手将用来打发时间的宣传手册丢到茶几上,起身走至她身边。
秋眠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这小动作显然在他眼里十分可爱,以至于他被逗得笑起来。
“一起走走,喝点东西?”他问。
秋眠秀眉微蹙,十分警惕:“你要干嘛?”
“你别怕。”他笑得堪称温柔,“就随便走走,聊聊天,不会对你做什么。”
秋眠垂在身侧的手抓紧了提包袋子,丝毫不敢放松,并不明白这男人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难道知道她的存在,为了秋霜来讨好她?
“不用了。”秋眠拒绝,“我知道,你跟我妈妈,你们——”
还没通过秋霜正式引荐就见面,对这样的事秋眠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你们的事,我不会插手。”
听见这话,男人剑眉微挑,饶有兴致:“你知道我跟你妈妈的关系?”
“……”
不知道,都是猜的。
秋眠不太想跟这个男人交谈太多,敷衍地点点头:“略知一二,总之,你们自己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不会阻止什么,但是——”
秋眠抬头看着他,一脸严肃正经:“我希望你能对她好点儿。”
已是年关,大楼没剩下多少人,但时不时有人经过总会好奇地朝俩人看过来一眼。
男人微微偏头,示意秋眠跟他往外走。
“边走边聊。”
这是阳光温暖的下午,大白天的公众场合,秋眠想,应该也不会太危险,便点点头答应:“可以,但我不会跟你去任何地方。”
“没事,就在附近转转。”
男人说话的口音其实是很标准的普通话,但仍能听到一点儿不太明显的京腔。
见秋眠答应下来,他转身走在前面。
秋眠稍稍落后一点位置走在他身侧跟上,俩人沿着街边在人行道上慢慢走着。
这季节的树只剩下枯枝败叶,遮不住冬日暖阳,人行道上一片亮堂。
此时离得近了,也没跟他面对面立着,秋眠才有心思注意到男人身上也有很浅淡的橘子香。
这倒很少见。
这些年她遇见用香的男人并不少,可除了周引弦,这是她见过的第二个用类似香味的男人。
也许是香味熟悉,又是自己喜欢的,秋眠对他的警惕少了一些,印象也稍有改观。
俩人走了一段路,男人都没说一句话,秋眠没他那么沉得住气,主动问他:“你要跟我聊什么?”
“你妈妈。”男人偏头朝她看来一眼,笑盈盈的,“她这些年一直都是一个人?”
“是,但如果你介意她的过去——”
秋眠也转头看着他。
“那我觉得你并不是真的爱她。”
男人微微眯眼,若有所思:“爱她吗?”
忽地弯了唇角:“我到这年纪也还不太确定。”
“……”
这是什么渣男发言。
秋眠不悦:“如果你不确定自己爱不爱她,那我希望你现在停下,别伤害她。”
“如果已经伤害了呢?”
“那就及时止损。”
男人低笑了声:“你今年几岁?”
“你问这干嘛……”
“谈过恋爱吗?”
“……”
见她为难,男人笑着换了个问题:“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不知为什么,听见这问题,秋眠脑海里第一时间冒出来周引弦那张好看的脸。
转瞬,秋眠摇摇头:“没有。”
“可你犹豫了。”男人垂眼看着她,像看破什么,“所以你自己其实也不确定。”
“那跟这个问题无关啊。”
“怎么无关呢?”男人轻声反问,“你连喜欢都不能确定,我不确定爱不爱有什么问题?”
“恕我直言,您这话太像渣男发言。”
“渣男啊……”男人语气有些怅然,“虽然你妈妈没这么说过,但我并不否认。”
“……那你已经伤害她了吗?”
男人沉默半晌,应到:“是吧。”
“那你到底是怎么好意思——”
秋眠停下,克制着怒气抬头看他:“你是怎么好意思来找我,云淡风轻地将这些话说给我听的?”
“这并不冲突。”他说,“已经发生过的事无法改变,我只是来看看你,顺便和你说说话。”
“不必了,我并不需要。”
男人微低着头看她,锐利的双眸像透过她在看着别的什么,眸色深深。
良久,他别开眼。
“你现在这模样,跟你妈妈年轻时一模一样。”
秋眠并不愿意去深想他为什么年轻时就认得秋霜却又在现在才跟她产生感情上的纠缠,此刻她只想赶紧离开这个男人。
“我是她的女儿,像她很正常,如果你没什么别的话要说,我们今天暂时就聊到这儿。”
“再聊会儿。”他说,“还没问问你呢。”
“你还要问什么?”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跟你没关系。”
“小姑娘脾气还挺大。”
男人抬手想来摸摸她的头,秋眠反应极快地躲开了:“请你自重。”
场面并没有陷入尴尬,男人的手只是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去。
“那就先聊到这儿。”他说,“你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
秋眠心里对他刚刚要摸自己头的动作十足抵触,甚至因为他跟秋霜的关系而更觉得这想摸她头的动作异常令人作呕。
“跟我无关。”
撂下这句话,秋眠转身就走。
男人立在原地并没有追上去,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变成生人勿近的冷厉模样-
没想到那男人竟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仿佛根本不怕她去阻拦他跟秋霜的感情。
从某种角度而言,是不是也证明,其实他并没有那么喜欢秋霜?
亏她还以为,他是为了秋霜来讨好她,想拉进他们之间的关系,好让到时候他俩的感情之路走得更顺利一些。
秋眠内心愤愤,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秋霜,那男人对她并没有那么在意。
今日已经开始放年假,早上孙婉就打电话来说过,下了班就直接回家吃团年饭。
家里没多少亲戚,就一些关系不远不近的表亲,平常私交甚少,但年关时总会约着吃团年饭,今天是在她们家吃。
秋眠满腹心事地回到家里,天还没黑,斜阳将落,老远就听见热闹人声。
无论如何,秋眠是个挺懂事的人,没将情绪带到明面上来,整理好表情才出现在大家面前,乖巧笑着跟众人打招呼。
其中就有之前孙婉提到过的表姨,跟她寒暄一番之后,又拉着她问:“我听你外婆说,你的邻居是个大学男老师?”
秋眠立即想起来之前孙婉提过给周引弦介绍对象的事,有些谨慎地问:“怎么了吗?”
“就我那邻居家的女儿,前几个月不是从国外留学回来了吗,还没对象呢,她家里催得急,她妈妈跟我关系好,一直托我帮她介绍呢。”
表姨一脸热络的媒婆笑意,顿了顿又继续。
“这不是听你外婆说,你的邻居是个大学男老师,好像也还没有对象,就想问问能不能给他俩撮合一下,你觉得呢?”
“……”
先前听孙婉提起这事儿,秋眠还没多大感觉,此刻不知为什么,听着表姨旧事重提,她忽然觉得反感。
可毕竟是孙婉这边的表亲,也不太好给人脸色看,秋眠扯了个假笑:“啊,他前段时间谈恋爱了,现在已经有女朋友了。”
“啊……”表姨有些遗憾,“你外婆不是说他一直忘不了他前女友吗,怎么忽然又恋爱了?”
“嗯,我也不知道,可能忽然想开了吧。”秋眠冲表姨笑了笑,“那天他喝醉酒,还是她女朋友照顾的呢。”
没错,就是她这个他“亲口承认”的“女朋友”照顾的。
表姨这才放弃,松开她的手:“好吧,也是没缘分,我只能另外帮她看看了。”
秋眠点头,乖巧地笑:“嗯嗯,我先进去帮忙做饭啦,表姨您慢慢坐着玩。”
厨房里除了孙婉还有几个亲戚帮忙在弄菜,秋眠凑过去,贴着孙婉小声问:“外婆,您跟表姨提我邻居了啊?”
孙婉忙小声回应:“我没多说什么啊,你表姨一直追着我问,我就提了一嘴,说你邻居是个大学老师,可惜他忘不了前女友,所以不能给她介绍,让她另外去问问看呢。”
“这不是也没给机会吗。”秋眠撇撇嘴,“她干嘛还追着我问啊。”
“哎,你不用管她,应付应付得了,你表姨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热情过头,见谁都想撮合一下。”-
秋霜今晚并没有回来团年,似乎大家都已经习惯,只有表舅客套地问了一嘴。
吃过团年饭,大家陆续散场回家,秋眠跟着一起收拾了厨房,跟秋仲景和孙婉在楼下坐着聊了会儿天,正要各自去洗漱睡觉时,外面响起车声。
秋霜回来了。
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秋眠第一时间想起下午那个男人。
秋仲景和孙婉跟秋霜打了个招呼便往楼上去,秋眠看着秋霜的身影欲言又止。
想了想,等客厅只剩下俩人时,还是委婉地提了一下:“妈妈,我今天下午遇到个男人。”
秋霜正拿着平板在处理着什么文件,听见这话,动作一顿,转头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凌厉。
“什么男人?”
“他……”
秋眠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秋霜还没跟她提起那个男人,就代表她也还没打算介绍他们彼此认识,之前在街上偶遇,秋霜看起来也是不情不愿地被男人拉走。
他们之间,可能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此刻自己提起那个男人,秋霜一定会生气——
长辈的感情,晚辈又怎么好插手。
大过年的,还是别闹得家里难堪。
秋眠及时编了后半段:“他非要让我抽奖,然后我抽中了两张新年档的电影票,你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去看可以吗?”
秋霜神色蓦地一松,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嗯。”
没想到她居然如此轻易就答应自己一起去看电影的邀请,秋眠既忐忑又有些开心:“那就大年初一晚上,明天我问问外公外婆,看他们要不要一起,到时候我好买票。”
秋霜手里还拿着平板,视线落在平板上,可脑子里已经在走神,并没回应。
秋眠只当她在思考工作上的事,没再留下打扰,说了晚安便上楼去洗漱-
次日除夕,秋眠一早起来就问了秋仲景和孙婉明晚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被告知俩人明天要去走亲戚。
“你跟你妈妈去看就好了哦眠眠,我跟你外公还是要去走走亲戚的,毕竟过年了嘛。”
秋眠便只买了两张大年初一晚上的电影票,并将时间地点都发到秋霜微信上。
秋霜一年忙到头,也就除夕这天稍微得闲点儿,可电话也是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没停,中午去祭了祖,下午就出去应酬了。
秋眠不像她那么忙,当代年轻人的社交不像他们长辈,逢年过节喜欢打电话问候,大家更喜欢发消息,因此她的手机一直都有不同的微信祝福进入。
大多数都是不常联系的同学群发的,秋眠也统一群发了祝福回去,剩下一些关系较好的,就分开单独回复。
秦弋泽平常爱玩,朋友很多,今天吃过午饭后来晃了一圈,被朋友打电话叫出去打牌。
临走时还不忘记问秋眠:“跟哥一起去玩?赢的钱都给你。”
秋眠当然拒绝。
吃过晚饭,秋仲景和孙婉让她出去找朋友玩,不用待在家里陪他们。
正好岑溪也打电话过来约她,她便收拾打扮了一番出门去-
岑溪通常喜欢约在酒吧,她朋友多,聚在一起就喜欢喝点酒。
这次约的还是宗勋的极享酒吧,秋眠听见地点时就一直在想会不会遇见周引弦,到了地方却连宗勋这个玩咖都没看见。
“问过宗老板了,他说家里管得严,大年三十必须得在家里守岁,可能来不了,让我们尽情玩,到时候他给打折。”
听着岑溪的解释,秋眠便知道周引弦大概也是如此,今晚不会出来了。
她想起那天晚上见到的那个老人,一身威严气息让人无法忽视,一把年纪却依旧身板挺直,又想起之前她问周引弦名字时他的反应,心里隐约有些猜测。
那位老人从前应该是名军人,并且身居要职,久处高位。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周引弦的爷爷,并且,也是替他取名的那个人。
引弦而战。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想要周引弦往后能继承他的志向,继续从军。
没有周引弦和宗勋在,这场除夕夜的聚会总像是少了点什么——
秋眠想,也许只有她觉得少了点什么。
也许,也只是因为少了周引弦。
她其实不太想承认,岑溪打来电话说晚上在极享酒吧玩时,她心里莫名有些开心。
包括在来酒吧赴约的车上,她也不太受控制地不停幻想——
今晚会在这里偶遇周引弦吗?
可是偶遇以后又有什么特别的呢?
秋眠坐在卡座的沙发里,双手捧着酒杯搁在腿上,望着同往日一样热闹的舞台,有些出神。
如果真在这里偶遇周引弦,似乎他们之间也并不会多出许多故事。
可是,这一路的幻想里,因为有他在,她的心情格外轻快。
他好像就是有种独特的魅力,并不需要多做什么事,只需要出现在眼前,哪怕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就会让人感觉到内心安宁。
有点奇怪。
秋眠想。
明明一开始,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如坐针毡。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她无从得知。
只是在这人声鼎沸的喧嚣里,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人群中,无声地、不停地想起他。
秋眠自己也没察觉出来,这叫想念。
手机在此刻震动,白色大衣的口袋透着光,里面的手机屏幕在亮。
秋眠回过神来,掏出手机一看,竟然是周引弦发来的新年祝福。
一枕:【新年快乐。】
简短,千篇一律,客气,像群发。
可在这瞬间,她内心却像是一颗橘子味的vc泡腾片丢进了水里,冒出许多橘黄色的、甜蜜的气泡。
像乌云拨开,久雨的天气忽然放晴。
但她没空去深究那心头忽然一松的愉悦,微弯着唇角回他:【新年快乐周老师!我们在极享酒吧玩,你呢?】
周引弦发来一段烟花升空绽放的视频,绚烂多彩的夜空似乎也变得格外美丽。
一枕:【在父母家。】
秋眠继续试探:【今天除夕夜,周老师不出门跟朋友一起玩吗?】
一枕:【都在家。】
看样子是真不会出来了。
秋眠有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落:【在家也挺好的,跟家人一起聊聊天放放鞭炮烟花也很有意思。】
一枕:【还行,没什么意思。】
眠眠不觉晓:【等会儿我们可能临近零点跨年之前会去湾江大桥广场那边跟大家一起看看跨年烟花秀,如果周老师也感兴趣的话……】
一枕:【怎么?】
眠眠不觉晓:【要不要出来一起……】
打字打到这儿,秋眠又全都删除了。
宗勋那样的玩咖都出不来,他又怎么可能出得来来呢?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在家里看过烟花升空绽放,也并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想去湾江大桥广场那种人挤人的场合。
秋眠重新打字打过去:【如果周老师感兴趣的话,到时候我拍给你看啊。】
周引弦这次回了条语音过来。
秋眠没带耳机在身上,酒吧又格外吵闹,只能将手机音量调大,扬声器凑到耳边点开听。
那是一条七秒的语音,能听见烟花还在绽放的声音,周引弦的声音夹在在其中,模糊又清晰。
“你要打视频给我看吗?”
他说话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像凑在她耳边轻语,仿佛根本不怕烟花绽放的声音喧宾夺主地将他的声音掩盖。
耳道忽地一痒,秋眠歪头在肩上蹭了一下,拿下手机回他:【也可以啊。】
后来又聊了几句,周引弦发来的语音里似乎有人在叫他,这场聊天便至此中断-
心里还记挂着去湾江大桥边看那场跨年烟花秀,秋眠便时不时地看一眼时间。
这动作当然被岑溪发现,好奇问她:“你妈妈给你定门禁了?怎么一直看时间?”
“没有,我只是在想,湾江大桥的烟花秀应该有挺多人去看,待会儿过去会不会堵车?要不早一点过去吧,你要一起吗?”
岑溪想了想,秋眠之前在国外留学,这么多年没再看过湾江大桥的烟花秀,便决定陪她去看看。
“现在就去吧,早点儿去占个好位置!”
湾江大桥广场平时就很热闹,因为靠着江边,处于繁华地带,除了在南塔生活的人,也有不少游客来这儿拍照打卡。
今夜除夕,自然比平常更加热闹拥挤。
秋眠跟在岑溪身后往里挤,好不容易挤到江边护栏,感受到晚风的吹拂,已经筋疲力竭。
“我靠,这也太疯狂了。”岑溪喘着粗气,手在耳边扇风,“差点儿把我新鞋踩掉一只。”
秋眠从外套里掏了纸递过去:“擦擦汗。”
烟花秀要零点才开始,此刻广场的大屏幕上还在播放春晚。
江面倒映着夜晚两岸璀璨的灯火,夜风一吹,起了涟漪,灯火便破碎摇曳。
秋眠一会儿看看大屏幕里的春晚,一会儿看看倒映着灯火的江面,一会儿看看江对岸,心不在焉。
不知这么过了多久,忽地听见周围有人在喊:“要开始了,倒计时准备好。”
秋眠回过神,看了眼时间,距离今年结束还有最后一分钟。
如果她没记错,最后十秒,旁边那座大厦顶端的屏幕里会有最后的倒计时,大家会一起倒数到最后一秒。
而后,便是盛大的烟火秀。
此时打电话过去,似乎很合适。
不过,视频电话吗?
秋眠掏出手机,已经点开周引弦的微信聊天框,却蓦地羞涩起来。
平常当面见着也还好,怎么想到要跟他打视频电话,隔着手机屏幕见他,倒忽然觉得不好意思。
可时间紧促,马上到倒计时环节,她并没有很多时间去犹豫。
不过是一狠心,已经拨了视频通话过去。
心跳忽然变得急促,秋眠按捺着那股心要跳出来的悸动,思索着接通后第一句应该先说什么,甚至忘记切换后置摄像头。
恰在此时,视频电话已被接通。
抖动的画面忽闪,一瞬定下来,屏幕里同时出现她的背影和正脸。
秋眠一愣,不敢置信地转头去看。
十秒倒计时在此时开始。
原本人声鼎沸的嘈杂人群此刻忽然变得十足默契,异口同声、震耳欲聋地喊着:“十、九、八……”
耳旁有呼啸的风声,周围的齐声倒数响彻天地,可秋眠却觉得全世界都被按了静音,安静得只剩下跳动的心跳声。
她有些呆滞地抬头看着。
周引弦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那样高而挺拔,也近在咫尺,在人群中如此耀眼。
灯光错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像添了一层美好又虚幻的绮梦滤镜。
“周老师……”秋眠喃喃,“你怎么……”
“砰砰砰!”
倒计时变成一,烟花升空绽放。
大家尖叫、大声喊着新年快乐、激动地拥抱、亲吻。
所有的喧嚣在瞬间一同涌入耳中,秋眠才感觉从虚空中落到实地。
而在下一秒。
周引弦伸出手,点点下巴示意她:“手。”
秋眠呆滞地伸出手,手心忽然一凉。
上面躺了一条坠着绿宝石的手链。
“你的新年礼物。”
“新年快乐,秋眠。”
秋天
原来真有那样的一种时刻, 人会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变成虚幻的景象。
秋眠低头看着掌心那串坠着绿宝石的手链,她不知道是什么牌子,只知道, 绿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当初选给周引弦的那对袖扣, 众多颜色里,她唯独挑了那对带有绿宝石的。
前天挑中那支劳力士的绿水鬼做他的生日礼物,也是因为表盘上有一圈她很喜欢的绿色。
谁能想到有这么凑巧,周引弦送她两次礼物, 两次都有她喜欢的绿色。
秋眠握紧手心, 收起手链,当下内心的感受难以概括,只能有些无措地回应:“可是我没有给你准备新年礼物……”
“无所谓。”他说,“我也是随手买的。”
“我改天补给你。”
“都行。”
岑溪刚被旁边小哥搭讪没顾得上秋眠,此时才终于得闲转头看她,这一眼也看见周引弦,有些惊讶:“哎?周老师, 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周引弦冲她微微点头:“刚到, 新年快乐。”
岑溪大方笑着回应:“新年快乐!”
“哎哎哎!”宗勋从旁边挤过来, “可算找到你们了,这一路把我挤得快成肉饼了。”
“哎?宗老板?”岑溪更加惊讶, “晚上那会儿给你打电话不是说家里管得严今晚出不来吗, 怎么你也来了?”
“嗨呀,这不是周——”
接触到周引弦不甚明显的警告眼神,宗勋说到这儿及时刹了车, 笑了:“这不是有个挡箭牌周周吗, 把他拉上,我就能出来了。”
“噢——”岑溪拖着嗓音, “原来是你强行拉着周老师出来的啊?”
“是是是,我非要拉他出来,他不出来我就砸他家窗户,爬他家墙,还要抖他黑料。”
宗勋说到这儿,转头看周引弦,意味深长的眼神,意有所指的语气。
“我就是这么可恶,这么招人恨,让人恨得牙痒痒,偏偏还束手无策,是不是啊周周?”
周引弦眉心微动,点头:“是。”
表情和语气,都正经到让人不得不相信,一切都是事实如此。
宗勋听完,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听着几人的聊天,秋眠才慢慢从刚刚那场悸动中脱身。
手心里那串手链被她握得温热,她幻想着戴上它的样子,唇角偷偷翘了下,又咬唇压下去。
几人看完烟花秀,在江边的会所玩了两小时,唱歌打牌玩游戏吃东西,到最后都犯困时才散场回家。
秋眠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那串手链已经被她戴在手上,举在眼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也没看够。
睡衣袖口滑到手肘,露出一截又细又白的小臂,当真应了那一句“皓腕凝霜雪”。
那串手链就圈在手腕上,松松地随着她的动作上上下下滑动。
绿色宝石和银光闪闪的链子,在此刻成为世间最珍贵最耀眼的首饰。
秋眠不断地回想着几小时前周引弦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那个画面,若不是后来宗勋说是他非要拉着周引弦出来,她都要误以为周引弦是特意为她而来-
东想西想地折腾了小半夜,翌日大年初一秋眠醒来时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秋仲景留了字条在茶几上,他已经跟孙婉出门,早餐做好了在锅里,让她自己吃了去找朋友玩。
秋眠吃过早饭收拾了一番,出门去南塔寺上香时已经上午十点。
她没有出门旅游的计划,大年初一通常都会去南塔寺转一圈,上上香拜拜佛。
今日南塔寺比一年里任何时候都要热闹,哪怕已经是这个时间点,山脚下往上爬的人依然像一条长龙。
秋眠没有想过今天也会遇见周引弦。
那会儿已经临近中午时分,她好不容易从山脚爬到山顶,刚刚拜完佛上完香,随大流地去斋堂吃午饭,路过许愿树,意外看见他在那儿。
上一次在这儿遇见他,是为了来求一颗菩提珠还他,那时只听他说,前一夜梦见了谁,失眠了一整晚。
那天看起来,他跟主持很相熟的样子,所以他应当是常来的。
今日又在此遇见他,秋眠倒也没觉得太意外。
只是有些感慨,他那么优秀,又是搞科研的,竟也有不能解的事,要来求神拜佛。
秋眠也有些好奇,他会许什么愿?
是跟他前女友相关吗?
人之一生,情关难逃。
或许他也不能免俗。
念及此,秋眠并没有上前打扰,只是心却莫名沉了一下,
出门时没有看天气预报,此刻天空暗沉,看起来像是要下一场雨。
山上的风有些大,吹来脸上刺骨冰冷,秋眠双手一抬,把米白色大衣帽子掀过来盖在头上,也完全遮挡住整张脸。
冥冥中周引弦偏头看来一眼,只瞧见她盖帽子的动作,别的什么也没看清-
今天果然有一场大雨。
秋眠吃过斋饭刚出斋堂,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脸上就落了滴滴点点冰凉的雨滴。
有人跑起来,大声喊着:“快快快,下雨了!”
秋眠重新把吃饭时掀开的外套帽子盖上,犹豫着是回斋堂躲一躲还是继续离开。
她没有车,来时是打车来的,此刻下起雨,再下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打到车。
也许会被困在半山腰也不确定。
可这雨下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被困似乎只是迟早的事。
秋眠犹犹豫豫地,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双手扶着帽子边缘抬头看向前方。
人群里大多数都在向前跑,少部分人往回折返想去斋堂躲雨,可只有她一个人是停下的。
算了。
秋眠重新跑起来,心想也不过就是淋场雨的事,大不了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好,总好过在这儿没结局地被困。
周引弦是从后院佛殿里出来才发现在下雨,主持送了他一把油纸伞,让他有缘再还。
他谢过主持,撑着那把油纸伞离开,在下山的路上又看见那道穿着米白色大衣的身影。
“秋眠——”
嗯?
秋眠恍惚中听见有人在叫自己,转头四顾,在身后寻到那道眼熟的身影。
“周老师?”秋眠停下,双手扶着已经被淋得湿漉漉的帽沿,抬头看向从台阶上往下走的周引弦,“你还没——”
想到刚刚并没跟他打招呼,秋眠及时改了口:“你今天也来这儿啊?”
周引弦撑着伞,步伐又稳又快,却又没让人看出急促,走到她身边,那把油纸伞自然而然地遮到她头顶,瞧不出一点儿故意。
“嗯,正要走。”
他长得很高,即便此时已经跟她站在同一级台阶,秋眠也仍要抬头看他。
长长的眼睫已经被雨淋湿,一滴小小的雨珠挂在上面,视线有些模糊。
她眨眨眼,那滴雨珠滚落,眼里的周引弦才终于变得又近又清晰。
“雨有点儿大。”秋眠也不知该说什么,胡乱搜刮了个话题,“还好你有伞。”
“主持送——”
说到这,周引弦顿了下:“借的。”
主持说,有缘再还,他也不知什么时候有缘。
“真好。”秋眠冲他笑了下,“我可以蹭你的。”
她长得漂亮,一张脸小巧精致,肤色白皙,额头饱满,荔枝眼水润晶亮,秀鼻挺立,唇红齿白,这样双手扶着帽沿抬头笑,看起来像林间一只小鹿。
淋了雨妆也没花,反而因为脸上挂了几点雨珠,看上去多了几分通透的灵气。
周引弦被她这一笑晃了眼,微微侧身与她并肩,伞面往她那边倾斜,语气故作随意:“也不是不行。”
“那就劳烦周老师替我撑伞了。”
“你撑伞我遮不到。”
“……”
是你自己长太高tt-
直到坐进周引弦的车里,秋眠才发现他的衣服湿了半边,显然那把伞全都用来替她遮雨了。
他真是修养极好的绅士,宁愿自己淋雨也不让女生淋雨,尽管那把伞本来该他自己用。
秋眠内心感慨,胡乱猜测——
他对一个普通女邻居都这么绅士这么暖心,他前女友该不会就是因为受不了这个才跟他分手的吧?
毕竟,哪个女生能受得了自己男朋友像中央空调一样对所有女生朋友都暖心,都会想要独一无二的偏爱。
秋眠又想起先前在电影院偶遇他跟林曦,看完电影后一起去吃饭,他对林曦也是很体贴。
不仅记得她爱吃什么,还会在她聊天的时候帮她夹到碗里提醒她吃。
当时她都以为林曦是他余情未了的前女友。
这么一想,秋眠更加证实了内心的想法。
可毕竟受了人家的照顾,秋眠也不好意思说他这么做不好,哪有得了便宜卖乖的。
记起之前在他车上用过毛巾,秋眠循着记忆打开座位前方的储物柜,果然在里面找到新的毛巾,借花献佛递过去让周引弦擦水。
“不用。”周引弦脱了外套丢到后排座,打开车内暖气,“里面没湿。”
秋眠多看了一眼,瞧见他里面的衣服确实没湿,没再继续劝,转而低头脱自己先前被雨淋湿的外套。
周引弦一边启动引擎,一边不小心从车内后视镜里瞥见她脱衣服的动作,稍稍别开了眼-
因为秋仲景和孙婉都不在,晚上还要跟秋霜去看电影,秋眠便没打算再回郊区。
这天气十足怪异,走到半路居然雨停了,不仅如此,很快出了太阳。
“好怪的天气。”秋眠扒拉着车窗看外面,“刚刚还在下大雨,这会儿居然又出这么大太阳。”
周引弦随口问到:“原本打算要去哪儿玩。”
“也没有,我约了我妈妈一起看电影,本来就打算下午从南塔寺回去后睡个觉吃个饭,然后就准备去四桥城的电影院。”
“什么电影。”
“《深海》。”
“下午场?”
“晚上九点半的那场。”
“挺好的。”
“你呢,周老师?”
“我?”周引弦微微挑眉,“不确定。”
“对了,林曦呢,最近都没看见她,她今天没约你出去玩吗?”
“她是京北人,春节当然不在这儿。”
“噢噢,对哦。”
秋眠又想起来一件事:“之前我看见你的微信号,那串数字是你的生日吗?”
周引弦神色兀地一顿,恰好遇上红灯,停下车,抬眼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她。
“怎么了?”
“是明天?”
“是。”
“那看来我猜对了。”
秋眠手肘抵在车窗底部单手撑着下巴偏头看他,眼神充满打量。
周引弦沉着气任由她看,呼吸在不知不觉中变缓,像在等待什么。
好半晌,秋眠发出感慨:“你好年轻。”
周引弦:“……”
能说点儿别的么。
绿灯亮了。
周引弦脚踩油门,宾利一下飙出去,秋眠没防备,抵在车窗底部的胳膊肘一滑,身体瞬时后仰,抵上了座椅靠背。
秋眠:“……”
他怎么还有点不高兴。
这不是夸他呢吗?-
秋眠昨天早上特意买了晚上九点半的票,之所以选择那个时间,是因为秋霜平常总是很忙,九点以后会稍微空闲一点。
她不想买早了打扰秋霜的工作。
吃过晚饭后,秋眠提前两个小时就出发,到四桥城时才刚过八点。
南塔电影院众多,四桥城的电影院离橙宜园和郊区外婆家都不近,秋眠之所以会约在那儿,是因为那是离秋霜住的地方最近的电影院。
可能是因为秋霜一直对她十分严厉,所以在不知不觉中,秋眠对她有种下意识讨好的习惯。
怕她生气,怕她不高兴,因此总是避免在她面前做令她讨厌的事,扮演乖乖女的角色,讨她欢心。
包括——
她大多数时候其实很容易迟到,可唯独面对秋霜,她从来都是提前很久就到。
就像今天,她提前到了影城,时间还早,却并不敢走远,怕横生意外回来会迟到,只敢在四桥城里转转。
秋霜自然不可能像她这样早到,但怕她忘记,秋眠特意发了消息提醒。
虽然她并没有回复,秋眠也已经习惯。
秋霜的微信一天到晚鲜少有空闲下来的时候,漏看消息实在太正常不过。
至于电话,现在还早,打过去是打扰,万一秋霜有事,秋眠怕她生气。
秋眠只在影城楼上楼下逛了一圈,还不到九点就回了影城去取票。
大年初一来看新年档电影的人很多,候场厅里的座位此刻已经已经被坐满,无论是情侣还是亲人朋友,都热热闹闹有说有笑地讨论着电影相关的信息。
秋眠没找到空座位,只得立在一旁等。
九点过十分,秋眠看了时间,又转头看向影城外面,仍旧不见秋霜身影。
从秋霜住的地方过来,只需要十分钟,也许她还在路上。
为了保险起见,秋眠打电话过去问。
可电话铃声从头响到尾,并没有被接听。
难道在来的路上,手机在包里,所以没听见来电铃声在响?
按照秋霜一年从头忙到尾的情况来讲,除了开会,就连休息她也不会开静音。
不应该没听见手机在响,可能在忙?
但是,她们已经约定好了,秋霜已经答应了,今晚会和她一起看电影的。
秋眠耐心地又打了一次过去。
与先前不同,这次电话响了一半,被直接挂断。
秋眠取下手机,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机屏幕,又往影城门外看了一眼。
秋霜依旧没有出现。
所以,她并不是因为马上到了觉着用不着接电话才挂断,而是因为别的原因。
她还会来赴约吗?
秋眠有些失落,有些焦灼。
影城的候场厅里太过热闹,大家都是幸福欢乐的模样,她不太再待得下去,只能出来在影城门外的走廊等。
四桥城是个圆环形的商城,中间从一楼空到顶,秋眠一会儿看看走廊那头有没有秋霜出现,一会儿看看其他楼层的走廊转移自己的焦虑。
忽地,晃眼一瞥,视线里掠过一道熟悉——
不止一道,还有那个男人。
俩人看上去像是起了什么争执,有了没解决的矛盾,正在拉扯。
秋眠愣了下,也没顾得上多想,朝着楼下的楼下对角走廊的方向扬声喊:“妈妈!”
可四桥城太大,即便只隔着两层楼,但她们一个在对角的两端,秋霜又在跟男人争论,自然没听见她的喊声。
“放开,林至骁!”秋霜常年清冷的眉目间溢出明显的怒气,“请你自重!”
“别跟我提自重那玩意儿,你知道我没有。”
“你还要不要脸?”
“跟你要脸有用吗?”
“你让我觉得恶心。”
“呵,”林至骁冷笑了声,表情冷厉,“你觉得这么说会气到我?”
“你有点可笑。”秋霜没再使劲挣扎,只是嘲讽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当年分开那么干脆,现在这么多年过去又来纠缠,是因为现在老了你老婆瞧不上你,到我这儿来找存在感来了?”
“抱歉,我没兴趣做已婚老男人的小三。”
林至骁被秋霜这话气乐了:“你还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张嘴跟年轻那会儿一样不饶人,我像是被人瞧不上的?骂老男人这么顺嘴,你觉得你还年轻?”
“比你年轻三岁,而且我瞧不上你,看你一眼都犯恶心,懂吗?”
林至骁气得压根都在痒:“那你多牛啊。”
“是啊。”秋霜也跟着冷笑了声,看着他的表情充满鄙夷和恨意,“至少,我不会像你一样有家室还去纠缠前任,这行为真是令人作呕,跟你本人一样恶心。”
“骂这么凶,手机不要了是么?”
“你随时可以摔碎它,我会报警。”
“别搞那一套,吓唬谁。”
……
俩人在说些什么,秋眠完全听不清,只知道秋霜答应了今天要跟她一起看电影,而现在电影即将开场,她却转身跟那个男人离开。
秋眠忙重新拨打秋霜的电话,响了才不过一声就被挂断。
再次拨打过去,已经关机。
秋眠握紧手机,难以形容那一刻内心的感受,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捆了起来,动弹不得,呼吸困难。
心口紧紧地发闷,大脑甚至一片空白。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慌忙朝电梯口的方向跑过去,试图追上他们。
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秋霜竟完全不在意她们这么多年来难得的一次约会,在已经答应她的情况下,爽了她的约,拒绝接听她的电话,跟一个男人离开。
从没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电梯好慢,刚到了一楼,秋眠便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左右四顾,远远瞧见秋霜跟那个男人的背影,立即追上去。
可离得好远,她叫了妈妈秋霜也没听见,甚至周围的人都向她投来打量的目光。
秋眠也不知道自己追上去到底想做什么。
想当面告诉秋霜,那个男人对她并非真心吗?
还是质问秋霜,到底为什么要爽约?
秋霜答应跟她一起看电影,她忐忑,怕秋霜觉得她选的电影无聊,可又觉得开心,秋霜终于愿意跟她有一些母女间的互动。
她期待着,不敢有丝毫怠慢,提前出发,以为会有一个和谐美好的夜晚。
可到最后,竟是这种结局。
秋眠奔跑着追逐着,脑海里不断闪现出秋霜以后抛弃她跟那个男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画面,甚至幻想着他们儿女双全,自己成为弃子。
越是这么想,秋眠就越想跑到他们面前。
无论做什么,她要证明自己也存在。
秋眠不管不顾地跑着,被路边石头绊了一下崴了脚。
那一瞬间的疼痛钻心,但她强忍着继续往前。
终于,终于她也追到了秋霜跟那男人进入的会所门口,可却被拦在外面:“抱歉女士,我们这里只接待会员。”
“我来找我妈妈,她在里面,报她的名字可以吗?”
“您可以打她的电话,让她联系前台。”
怎么可能打得通她的电话呢?
为了不接她的电话,秋霜甚至将手机关机。
秋眠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放弃。
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脚踝处传来的疼痛到此时才让她觉得难以忽视,每走一步,疼痛就加剧一分。
秋眠缓了缓,艰难地挪到门口,扶着会所外墙慢慢走了一段路,实在坚持不下去,顺着墙滑坐在地,查看伤势。
好像有肿起来的迹象,轻轻一碰就钻心地疼。
暴雨在此时将落,像在一瞬间倾盆而至,砸在地面上“噼里啪啦”地响。
一些冰凉的雨水溅到身上,秋眠才发现自己被这场雨困住。
也许,困住她的,不止是这场雨。
可该怎么办呢?
她总不能一直被困在这儿的。
秋眠试着扶着墙站起来,但脚踝处的疼痛难忍,她尝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有些狼狈。
秋眠想。
这种被抛弃的感觉——
秋眠眼睛一酸,察觉到这种要流泪的冲动,她倔强地仰起头,试图抑制住。
恰在抬头这瞬间,远远走来一道高大的人影。
秋眠没想过会在这儿遇见周引弦。
在她狼狈不堪,被大雨困住的这个夜晚,她今天第三次遇见他。
明明四处灯火阑珊,可她抬头这瞬间,却清晰地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
他撑着伞,走到她跟前。
定眼看她良久,轻声问:“你也被抛弃了吗?”
秋眠不知道,为什么是“也”。
“我只是崴了脚走不了。”秋眠倔强得不肯承认,“能麻烦周老师送我去医院吗?”
周引弦不置可否,只是将伞交到她手里,转身背对着她蹲下去:“上来。”
趴到周引弦宽阔的后背上那一刻,秋眠内心没有任何旖旎,只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流了一滴眼泪。
那滴眼泪落在他的黑色大衣上,很快消失不见。
周引弦将她背到车上,送她去最近的医院。
拍片,等候,拿药。
他并不多言语,却一直陪在她身边。
医院的灯光冷白又晃眼,一切都是不近人情的冰冷。
医生说着关于伤处的注意事项,秋眠等到结束才反应过来:“抱歉,能再说一遍吗……”
“不用,我记下了。”周引弦赶在医生开口之前应声,“走吧。”
秋眠点点头,对医生道歉:“对不起。”
在医院里耗费了太多时间,出来时已经快零点。
周引弦背着秋眠,附近不好停车,他的车停得有些远,可他也没表现出任何不耐。
即便背着她,要走这么远的路,他依旧肩背挺直,搂着她两条腿,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雨还没停,落在伞面上“砰砰砰”地响。
秋眠趴在周引弦背上,闻着他身上传来的淡淡柑橘香。
冰凉的雨水滴落到她晃动的脚踝,一片潮湿。
就像她的心,不知为什么也变得湿漉漉的。
秋眠有些难过地想——
她好像喜欢上他了。
可是应该怎么办呢,她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不能喜欢的人。
路过的人群中不知有谁在喊:“好像下雪了!雨夹雪!”
秋眠感觉到周引弦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她稍稍举高伞抬头看。
南塔市今冬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
在那个瞬间,秋眠想起周引弦朋友圈那句“秋天会回来”,也想起刚刚听见别人说下雪时他脚步一顿的动作。
她想起他曾几次问她:“秋天结束了吗?”
那时她总是不忍心,安慰他说:“要等南塔的第一场雪落下,秋天才会结束。”
如今,南塔的第一场雪已经降临,她再没有任何借口去安慰他。
那是2023年1月23日的零点。
周引弦二十五岁生日来临的第一分钟。
秋眠终于确定自己喜欢上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
在那一刻她离他很近,可却又隔着天涯一般远。
她心里酸涩潮湿,但全然没有办法。
“周老师。”她轻声喊,“下雪了。”
“嗯。”
“秋天——”
秋眠眼眶发热,视线模糊。
“秋天结束了。”
回来
南塔市在南方, 虽然并不像北方城市一样有漫长的雪季,可每个冬天的雪从未缺席过。
对于一直生长在南塔市的人而言,不下雪的冬季称不上冬季, 一定得等一场雪落下, 大家才肯承认冬天的来临。
没有人想到,今冬的雪下得这样迟。
像是季节的某种交替,雨势渐小渐无,取而代之的是越落越大的雪。
凌晨午夜的街, 原本行人脚步匆匆, 忙着躲避这场雨,直到这场雪也开始落下,大家都默契地慢下来,欢欣鼓舞地掏出手机拍摄照片和视频分享到各大社交平台。
不知是不是因为路面湿滑的关系,周引弦走得不算快,秋眠趴在他背上,手里还撑着那把伞。
自从她刚刚说完那句“秋天结束了”之后, 周引弦就没再应声。
她懂得他的沉默, 因此也跟着闭口不言。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 秋眠在伞下抬头看。
这场雪忽然下得好大,像要用厚厚的积雪来掩埋一整个早已结束的秋天。
好长的一条路, 可周引弦的世界像被按下了静音, 秋眠没听他发出任何动静。
他将她放到车里副驾驶坐好,她说谢谢,他也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并没应声。
直至回到小区里, 他将她从车里背回家,把她放到沙发上, 才终于开口:“别用热水泡脚,刚刚已经上了药,睡前不用再管。”
秋眠乖巧点头:“嗯嗯,谢谢周老师。”
他却并没离开,立在原地看看洗手间的方向,又转头问她:“送你过去洗漱?”
秋眠不太好意思再叫他继续帮自己,到洗手间也就这几步路,她想自己应该单脚跳过去也行。
“不用啦,我应该可以单脚跳过去。”
“然后呢,摔一跤?”周引弦看了眼她受伤的脚,脚踝那里已经肿了起来,“到时候再叫我送你去趟医院?”
“……”
怎么听着像诅咒她呢?
秋眠当然知道他没有那个意思,可他说的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看看自己受伤的脚,又想起家里并没有拐杖可以支撑她走过去,再拒绝下去倒显得自己有些矫情,秋眠只能厚着脸皮点头:“那就麻烦周老师了,明天我去买拐杖。”
说完,秋眠做了个张开双手的动作——
她以为他要背她过去。
下一刻,却只见周引弦弯腰凑近,一手穿过她膝盖弯,一手穿过她后背,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不用背着那么麻烦。”他说,“就这几步路,抱着更方便。”
秋眠只感觉到一道黑影瞬间往下压过来,带起一阵夹杂着淡淡柑橘香味的轻风。
而后,整个身体腾空,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抓住点什么,一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
“……”
回过神来,秋眠有些羞赧。
浑身都开始升温,脸颊尤甚。
但是,手却并没收回来。
如此亲密的姿势,她完全依偎在他怀里,一抬眼就能看见他近在咫尺轮廓分明的侧脸。
心跳频率错乱,急促得连呼吸都挑拨。
可这路太短,不足以让她有更多遐想。
周引弦将她抱进洗手间,镜子里映出俩人亲密无间的姿势。
他恍然间表情也有一丝怔愣,可转眼又无处可寻,恢复如常。
“我现在放你下来。”他说,“你用没扭到的那只脚着力。”
秋眠从旖旎的遐想中回过神来,耳朵尖一点红,心虚地小声回应:“好。”
“其他你要做什么,扶着墙慢慢来,我先出去,弄完叫我。”
“好……”
磨砂的玻璃门看不清外面的情形,也看不见人影。
但周引弦就在一墙之隔。
这个认知,叫秋眠脸颊持续发烫。
平常每天都重复,已经习以为常做惯了的洗漱步骤,此刻忽然陌生到顺序都有些错乱。
秋眠洗完脸才想起应该先刷牙,刷完牙又想起还没好好卸妆,一切搞得手忙脚乱。
所幸房东安的是马桶,不至于连上厕所也难堪。
医生建议她今天先别洗澡,好在昨晚半夜回家后总觉得衣服里钻进了烟花落下来的灰烬后又去洗了一次澡才睡觉,这会儿不洗也没什么关系。
秋眠别别扭扭地收拾完自己,确认没有什么遗漏,这才不太好意思地冲着外面喊:“周老师,我好了。”
规律的脚步声响起,周引弦走至洗手间门口,并没有直接推门而入,而是停下敲了三次门。
秋眠才想起自己竟然连门都没打开,傻呆呆地靠在洗漱台等他来接。
正要扶着墙挪过去开门,周引弦开了口:“现在进来?”
秋眠停下:“好。”
周引弦应声推开门,轻而易举地将她打横抱起,出了洗手间又停下,偏头看她:“去哪儿?”
“啊?”
秋眠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头看他,却猝不及防对上他的清晰眉眼。
如此近距离,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纠缠,鼻间都是他身上淡淡的柑橘香味。
秋眠屏气,别开脸:“什么……”
“回房间?还是你要在沙发上坐一会儿。”
秋眠想了想,也不好一直麻烦他的,没多想地应到:“回房间吧。”
可当周引弦抱着她回到房间时,不知是因为房间突然变小,还是私人空间的特殊性,气氛陡然之间——
于她而言,气氛陡然之间暧昧起来。
当然,秋眠想,应该只是她心术不正才有这样的感觉,也许周引弦心无旁骛,只是出于邻居的热心和绅士的礼仪在帮她的忙。
刚刚只想着不要太麻烦他,最好一次到位,所以在沙发和房间中选择了后者,此刻忽然后悔起来,这看着怎么有点像勾引。
这么一来,显得她很没有边界感。
秋眠偷偷地抬眼想要看周引弦反应。
却在这时,周引弦恰好将她抱至床边,正弯腰将她往床上放,头也顺着低下来。
猝不及防间,她偷看的视线跟他撞个正着。
秋眠一瞬间想别开脸躲,又同时感觉到这时周引弦将她往床上放的动作,整个人更加别扭。
这感觉,怎么就那么像……
秋眠及时打住自己心术不正的联想,对已经将她放到床上直起腰的周引弦声如蚊呐地说了声谢谢。
“不用客气。”他说,“你比大体老师轻。”
秋眠脑子里缓缓地冒出一个问号:“……?”
大、大体老师?
这一瞬间,秋眠所有的旖旎心思散得一干二净,刚刚因暧昧上升的温度急速下降,一切都恢复如常。
他不仅心无旁骛,还把她当成了大体老师去对比。
秋眠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又认命地叹气:“好吧,如果你想的话,为了感谢你,改天我去签一份遗体捐赠协议,就捐给你们学校。”
“……”周引弦扯起被子往她身上随意一搭,“我生日你就说这些。”
秋眠才反应过来,好像是哦。
这几个小时惨绝人寰惊心动魄,过山车一样上下起伏,她怎么给这事儿忘了。
“抱歉抱歉。”秋眠讨好地笑了下,指指电脑桌那边,“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在那儿,可以麻烦你自己取一下吗?”
周引弦似是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去电脑桌那边找。
“就是电脑旁边那个袋子,对对对,你打开看一下,是一支表。”
周引弦拿着那礼盒又回到床边,在她面前打开礼盒,看见那支绿水鬼。
“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秋眠有些忐忑,毕竟之前他看不上的那支表也是差不多的价钱,“但无论如何——”
秋眠抬头冲他笑:“生日快乐,周老师。”
周引弦垂眼盯着手里那表看了许久,正当秋眠误以为他不喜欢时,他抬手将他原本戴着的那支表取了下来,递到她跟前。
“帮我拿一下。”
秋眠伸手接过,就见他直接将她送的那支表戴上,转动了两下手腕,微微挑眉:“眼光不错。”
“所以你喜欢的对吗?”秋眠期待地问。
周引弦朝她看来:“或许应该表现得更明显一点?”
“当然可以啊。”
“我好喜欢啊,给你送面锦旗吧。”
“……”
看来是真挺喜欢,都开她玩笑了。
秋眠有些开心,手里拿着的男士手表仿佛都还带着他手腕间的体温。
她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表盘背面那块儿光滑温热的地方,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那锦旗上要写什么啊?”
“你还真想要。”周引弦从她手里拿回自己那支表,随手揣进兜里,“写感动中国好邻居吧。”
“……那这面锦旗应该送给你才对。”
“这殊荣我可不感兴趣。”
“那你想要什么?”
“什么?”
“如果要送你锦旗呢,你想要写什么?”
“我不需要锦旗。”周引弦看了眼时间,“挺晚了,睡吧。”
“噢噢,那好吧,晚安周老师。”
“晚安。”
周引弦转身走至房间门口,秋眠忽然叫住他:“周老师!”
“怎么?”周引弦停下看过来,“要喝水?”
秋眠摇摇头:“不是。”
她确认自己喜欢上了他,所以,她不想自己喜欢的人难过。
哪怕,他可能今生都不会喜欢自己,永远只喜欢他的前女友,她也想要他得偿所愿。
秋眠认真地同他讲了今晚最后一句话——
“秋天一定会回来的。”-
秋霜在半夜才拿回自己的手机。
她一向是个工作狂,即便是大年初一,即便是跟前男友吵架,也不能影响她的工作。
跟林至骁在四桥城那边吵着架,她也没忘记晚上还要去富锦会所见客户。
手机被林至骁拿着,她一时半会儿拿不回来也没空再跟他继续纠缠,偏巧那混蛋也要去富锦会所。
更凑巧的,是那客户要引荐的人,就是林至骁。
秋霜想掀桌子走人,可到底摸爬滚打经营了这份事业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学会忍气吞声。
她一向摸不清林至骁,当初谈恋爱时是这样,分手是这样,现在还是一样。
他有多爱她吗?
不见得。
她有多爱他吗?
也不见得。
不过是一段孽缘。
秋霜只恨此生遇此命数,此劫难逃。
这场会面倒也不能说不和谐。
这么多年,秋霜用着从林至骁那儿学来的东西,在工作中处变不惊,滴水不漏。
各种大场面,只要她想装,总能装得很好。
有客户在,她当然又变成淡定从容、清冷自持的怀瑞药企的秋总。
一如这些年来,她在众人面前的形象。
林至骁还是年轻时那副混蛋样子,虽然历经岁月添了几分沉稳,但秋霜知道他内里并没有变。
他还是那个肆意妄为、随心所欲、强势霸道的林至骁。
否则,他绝不会莫名其妙地来骚扰她。
秋霜从容应对着客户,心里自然也没有放弃拿回自己的手机,将话题往那儿引。
终于等到客户开口问:“是吗,那我看看?”
“在我手机上呢。”秋霜微笑着看向林至骁,“刚刚在路上偶遇林总,他借用了我的手机,一时忘了还。”
客户便转向林至骁,笑着说:“那可否借我看看啊林总?”
“当然可以。”林至骁的笑叫人看不出破绽,“不过我还没借用完呢,你看完可得先还我。”
“这……”客户犹疑地看向秋霜,“秋总?”
秋霜有点想一锤子捶散林至骁这把到老了都犯贱的骨头,面上却还滴水不漏地微笑着:“没事,您先用。”
直到结束,秋霜都没能拿回自己的手机。
但她真没想再跟林至骁这个有妇之夫有任何过度接触,结束跟客户的会面后,直接打车去警察局报了警。
折腾到半夜,林至骁黑着脸到警察局把手机还她:“真是好手段。”
秋霜语气淡漠嘲讽:“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你都这把年纪还玩抢人手机这套把戏,多少有点丢人了。”
要不是在警察局,林至骁怀疑自己会气得掐死她。
秋霜懒得再搭理他,出门打车离开。
在车上,秋霜自然要查看这段时间漏接的电话和漏看的消息。
因为是半夜不方便再回电话过去打扰,大多数都回了消息过去解释道歉。
她当然也看见了秋眠打来却被挂断的电话,只是习惯性将她排在了工作之后。
直到将所有工作相关的事情处理完成,秋霜才终于去翻看秋眠发给她的微信消息。
也是在这时,她才想起来,除夕前一天晚上,秋眠好像说过今晚约她一起看电影。
当时她听秋眠说遇到个男人,以为是林至骁去找她,有些心不在焉,没太认真听她说了些什么,也没放在心上。
此时才看见她除夕发来的电影时间地点,且在晚上时又重新提醒了她一遍,她竟全都没注意。
秋霜闭眼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本打算回自己的住处,临时跟司机沟通换了地点,报了郊区的位置。
漂亮的小洋楼一片寂静,除了路灯什么也没亮着,看上去空无一人。
秋眠在微信里说过,秋仲景和孙婉要去走亲戚,所以今天不在家,但秋霜还是放轻了步伐。
她以为秋眠在家。
秋霜走到秋眠房间门口,手已经握上了门把手,只需要轻轻一扭就能打开进去。
她一贯强势,不允许秋眠反锁门,方便她随时突击检查。
可也许是今晚的爽约,她对秋眠有所愧疚,只在她门前默默站了会儿,转身离开-
秋眠一直在等秋霜的电话。
或者,回条消息也行。
她对秋霜从来没有过高的期盼和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更没有任何脾气。
可直到早上一觉醒来,秋霜也未曾发过一条消息,回过一通电话。
秋眠不知道后来秋霜跟那个男人在富锦会所里待了多久,他们是否一起过夜,只知道秋霜好像彻底地完全地抛弃了她。
昨夜她睡得并不好,脚踝一直肿痛,连翻身都得小心翼翼,有时候睡着了不小心碰到伤处,会直接痛醒。
秋眠觉得自己有点儿可怜了。
她从小到大其实都没怎么受过伤,即便有时候会有点小伤小痛的,家里就有秋仲景这个医生在,她也不会吃什么苦。
还是头一次,严重到这种程度。
因为昨夜已经看过医生,秋眠也不想让秋仲景和孙婉担心,便找了个借口打电话过去,说自己这几天要跟朋友出去玩,就不回家了。
秋仲景和孙婉信以为真,在电话里问了她跟谁一起,嘱咐她要注意安全。
刚挂断电话,手机进来条微信消息。
一枕:【醒了打我电话。】
不知他有什么事,秋眠看见这条消息立即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那端水蒸气“呲呲呲”地响,周引弦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低沉悦耳。
“这么早醒了?”
“刚醒一会儿,周老师有什么事吗?”
“在做早饭,你要吃什么。”
“啊?其实不用,我可以点外——”
“我煮了粥。”周引弦打断她,“咸鸭蛋吃么?白灼菜心?”
秋眠声音弱下来:“都、都行。”
“五分钟。”
“好……”
简直是上辈子积大德,这辈子做周引弦邻居。
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人,大过年的早上不睡懒觉,起床给受伤的邻居做早饭。
今天还是他生日……
秋眠没敢耽搁,换了衣服起床。
脚踝处的肿痛未消,只是相较于昨晚好像有一丢丢的缓解。
她试着将那只脚踩到地上,微微受力,立即疼得抬起脚倒吸凉气:“嘶……”
不得已,秋眠只能挪到床尾,单脚跳到墙边,扶着墙慢慢地往外挪。
周引弦打开门时,她刚挪到洗手间门口。
“脚好了?”
周引弦将手里提着的保温桶放在桌上,朝她投来打量的目光。
“……”秋眠低头看了眼自己近乎金鸡独立的姿势,“没有。”
“那你还挺坚强的,都不叫人帮忙。”
“我其实自己也可以的,就是会比较慢,我会小心的,不会让自己再次摔倒麻烦周老师。”
周引弦没再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跟她讨论什么,转身回去拿剩下的东西。
“你先洗漱。”
除了这顿早饭,午饭也是周引弦做的。
秋眠当然觉得很不好意思,一直道歉又道谢,问他今晚用不用回家过生日,或者跟朋友出去聚会。
秋眠不知道周引弦有多少朋友,但看常在他身边转的也就宗勋一个。
说起来,其实她还很不了解他。
“要回父母家。”周引弦说,“你是在担心你的晚饭没着落?”
“没有没有。”秋眠连连否认,“我只是怕自己耽误周老师今天的安排,毕竟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不都应该要和亲人朋友聚一聚的吗?”
“没什么好聚的,一个生日而已。”
“很重要啊,这是你二十五岁的第一天,今天过成什么样,你的二十五岁就是什么样的。如果你今天开心的话,整个二十五岁你都会开心。”
“有这说法么。”
“有的有的。”
“那你应该是救了我的命。”
周引弦一边收碗筷一边丢下这样一句话。
秋眠好奇:“为什么啊?”
周引弦瞥了她一眼:“否则我怎么会一年到头天天给你做饭。”
“……”
秋眠脸热,但细细一想,他今天确实一直都在照顾自己,按照她刚刚的说法,可不就是他的整个二十五岁都要对她这样吗?
“其实也不完全准确。”秋眠试图挽回些什么,“就是我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可能是瞎扯的,你不会这么惨的。”
周引弦面无表情:“哦。”-
秋霜一早醒来就开始忙。
为了弥补昨夜对秋眠爽约的愧疚,她难得主动给她做了早饭。
秋霜的早饭时间一向很早,若换作平常,肯定不会管时间早晚就把秋眠叫起来,今天却难得大发慈悲决定让她多睡会儿懒觉。
今天还是大家都在休息的大年初二,可她并没有任何懒惰,吃过早饭后便出门工作。
从始至终,她都不知道秋眠压根儿没在家,更不知道秋眠崴了脚。
那顿早饭的结局是冷掉,又在两天后被走完亲戚回家的孙婉发现,从而倒进垃圾桶。
倒掉时还在好奇地嘀咕:“奇了怪了,眠眠又不在家,谁做的饭又没吃完。”
秋仲景随口道:“你女儿做的呗。”
“那不就更奇怪了,她做饭从来不浪费,怎么做这么多都没吃完。”
“可能后来有事,这我怎么知道嘛。”
“你凶什么,又没问你,你自己要在那儿搭话。”
“……我哪有凶啊。”
“懒得理你。”-
岑溪是打电话来约秋眠出去玩时才知道她脚受伤,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跑来看她,正好撞见周引弦在她家厨房里洗碗。
为了方便,除了那天的早饭,后来周引弦都是直接在秋眠家里的厨房做的饭。
是秋眠拄着拐杖给岑溪开的门。
这拐杖还是那天周引弦回家过完生日回来时给她带的,她用着刚合适,后来就都没再麻烦周引弦背她抱她扶着她,自己就能拄着单拐慢慢走。
岑溪进门时还不知道周引弦也在,提着两大袋东西立在门口就开始检查秋眠的伤。
“多漂亮一姑娘,现在拄着拐。”
“现在还好啦,前两天才是真的痛。”
“你啊,走路都能摔跤,是不是走在路上看见帅哥顾不上看路了?”
秋眠下意识朝厨房的方向看了眼,扬声否认:“怎么可能啊。”
她并没有告诉岑溪那天的真实情况,毕竟秋霜的事,她不想拿出来跟别人讨论。
岑溪一边提着东西朝里走一边哼:“怎么不可能,你看见帅哥也很激动的好吧。”
周引弦就是这时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厨房纸在擦水。
岑溪刚把东西放在茶几上,一抬眼看见他,吓了一跳。
“周、周老师?!”
岑溪见鬼似的眼神在他跟秋眠之间来回。
“你、你们……同、同居了?”
这话说的,秋眠顿时想到了秦弋泽。
第一次看见周引弦出现在她家时,秦弋泽也是这反应。
周引弦表情淡定,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水,轻飘飘瞥了眼秋眠。
“你给她这种错觉了?”
秋眠慌忙摆手:“我没有!”
岑溪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己看的啊,这难道不像吗,你居然在眠眠的厨房里,还是这样居家的打扮。”
“她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岑溪转头看秋眠,“你俩难道真……”
秋眠无奈:“我脚受伤,没人照顾我,周老师只是慈悲心肠,来我家的厨房做饭顺便照顾我而已。”
岑溪“……这也太慈悲心肠了,感动中国好邻居啊简直。”
秋眠:“……”
周引弦把擦了手的纸丢进垃圾桶,没打扰她俩,转身离开。
“晚上有事,不回来了。”
直到房门关上,岑溪才缓过神似的感叹:“哇,你都不觉得吗?”
秋眠一脸懵逼:“觉得什么?”
“他最后那句话,完全就是在跟你报备嘛!”
“……有吗?”
“晚上有事,不回来了。”岑溪模仿着周引弦的语气,“这还不像吗?谁家邻居出门还跟你打这样的招呼啊。”
“他应该是怕我等他回来做饭。”秋眠这几天对周引弦的照顾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可能怕我饿死。”
岑溪嫌弃地斜眼看秋眠:“你只能笨死。”
秋眠:“……”
都夸她聪明的呢。
应该不会笨死的-
年假结束时,秋眠终于可以丢开那副单拐独立行走。
其实她早可以不用再拄拐,但为了保险,还是多用了两天。
整个年假,她都一直在给周引弦添麻烦。
有点害怕再不小心受伤,辜负他的好心照顾不说,可能还会再给他带去麻烦。
毕竟,他是那么善良的人。
当然,在整个脚受伤,又到脚痊愈的过程,秋眠都没有收到秋霜的任何消息。
从始至终,秋霜都未曾联系她。
秋眠渐渐学会了释怀。
她不应该奢求太多的,她想,人太贪心不足,总是会失去更多东西。
只是她没想到,在再次跟秋霜见面之前,她会先跟那个男人碰面。
那是元宵节过后的周五。
距离上一次碰面过去太久,加之工作上的忙碌令人无暇他顾,秋眠其实不刻意去想都已经不太会想到他。
这次,男人依旧是特意来等她。
再次在公司楼下被他叫住,他依旧是叫她小朋友:“又见面了,小朋友。”
一听这个称呼,秋眠直皱眉。
啊啊啊,谁能来告诉她,为什么条件这么优越的一个男人,会是这种渣男啊!
哪有人一直管女朋友二十几岁的女儿叫小朋友的,怎么听怎么令人作呕好吗?
秋眠假装没听见,举起包挡住对着他的那半边脸,急匆匆就往外小跑起来。
赶紧分手吧,我求求你了我的妈妈!
真不想让这种人做自己的继父呜呜!
秋眠这一瞬间,脑海里天马行空地想起来,自己以前也喜欢坏坏的狂野的男生,现在遇到这男人才发觉,可能那种男生老了就是这样。
好几十岁的人了,还要管人家二十几岁的女生叫小朋友,简直!
秋眠心里疯狂吐槽,甚至觉得那男人有点心理变态。
完全想不通,秋霜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啊?
很快那男人就跟了上来:“跑那么快做什么,眠眠。”
秋眠头一次讨厌别人叫自己眠眠,恨不得脚踩风火轮溜走。
“你不要再叫我了!”秋眠有些崩溃地停下,“这次又来找我做什么?”
林至骁看着她这满脸崩溃的模样,有些不解:“你遇上什么事儿了?”
“我遇上一个变态啊!”秋眠欲哭无泪。
“变态?”林至骁眼神顿时冷了,左看右看,满脸杀气,“谁骚扰你了?”
秋眠指着他:“你!”
林至骁:“……?”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跟我妈妈谈恋爱为什么要一直来找我?还有,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小朋友了,真的非常、非常油腻!”
“啧……”林至骁转瞬好像明白了什么,“你这脑子里都想什么呢?”
“你不要管我想什么,你跟我妈妈要怎么样,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想插手!你可以离我远点吗大叔?”
“大……叔?”
“不叫你大叔叫你什么?”秋眠往后退了一步,十分警惕,“别想我叫你爸爸。”
“为什么不能叫我爸。”
“……”
他真好意思问得出来。
秋眠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就算你跟我妈结婚了,我也不会叫你爸。”
“不结婚呢?”
“更不可能!”
男人沉思半晌:“如果我真是你爸呢?”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我妈妈说他早就死了。”
林至骁气乐了:“她就这么跟你说是吧?”
“不然呢?你就这么想当我爸?”
“挺想的还,你很可爱。”
秋眠听得汗毛都立了起来:“你不要再乱说了!你再这样,我要阻止你们的感情!”
林至骁饶有兴致地问:“你要怎么阻止?”
“我……”
秋眠想了想,秋霜在大年初一那天都能因为这个男人丢下她,这么久了也没跟她有过任何联系,她又怎么能阻止得了秋霜去做任何事呢。
“算了。”秋眠有些泄气,“总之,你真的别再来找我,更别叫我小朋友,夸我可爱,因为这一切,都让我觉得——”
秋眠不是太会说难听话的人,可此刻,她觉得自己需要把话说得难听一些,好让这男人别再来打扰她。
“我觉得有些恶心。”
这话于她而言已经十分难听了。
但令她十分意外的是,男人竟没有因为这话生气,而是微微笑着:“你不愧是她生的,说的话都跟她一模一样。”
秋眠不想听他说这些,再次警告:“别再跟上来,否则我会报警的。”
“嗯,不跟,就来看看你。”
秋眠不是很相信他说的话,一直倒退着走了好一段路,见他只是停在原地看着她,并没有要再追上来的意思,这才转身跑开。
太恐怖了。
秋眠边跑边想,自己以前怎么会喜欢坏坏的狂野男孩呢?
现在一看,明明周引弦这种正经人才是人间极品啊-
人间极品,此刻正被林曦缠上。
去年冬,林曦在恒明药企实习还不到一个月,齐疏影不由分说就带着她回京。
林曦千百般不愿意,齐疏影却没依着她。
这一回,再来到南塔,已经是一个月以后。
林曦回到南塔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去找周引弦,非要说新年礼物一定要亲手给他。
南塔大学已经开学,周引弦学校和研究所两头跑,天天忙得没时间。
林曦也没气馁,蹲着点儿终于在周五下午等到他。
周引弦刚从实验室出来,林曦就提着礼物迎了上去:“新年快乐,师兄!”
“元宵都过了。”
“礼物贵在心意,时间是其次嘛。”
周引弦没收:“不必了。”
“你就这么无情是吗?”林曦有些委屈,“我等了你这么久,特意从京北带回来的。”
“无功不受禄。”
“那如果是沈院长托我带给你的呢?”
“不用找这样的借口。”
“真是沈院长让我给你带的。”
“……”
“你看,都是些吃的,他说你这么久没去京北,托我带些京北特产给你。”
林曦把袋子打开递到周引弦跟前让他看。
她倒也没瞎说,的确是沈院长让她带的。
只不过是她提的头,沈院长顺着说了一嘴。
周引弦只能被迫收下。
“他说礼物送到了让你请我吃饭。”林曦得逞地笑着,“你请吗?”
周引弦提着礼物转身:“请。”
林曦欢天喜地地跟在他身侧:“那我们去吃什么?师兄新年怎么过的?你都没空回我消息,是很忙吗?”
“挺忙的。”
……
周引弦并没带林曦去多远的地方吃饭,就在橘の汤吃了招牌汤锅。
林曦进门时想起之前的偶遇,还跟他讲:“上次我妈妈来看我,在这儿吃饭,我们还遇到秋眠了。”
听到这儿,周引弦转头看了她一眼。
林曦好奇:“怎么了师兄?”
“没事。”-
秋眠吃过晚饭,抱着一筐砂糖橘在追剧。
听见有人敲门,按了暂停。
是周引弦。
手里提着刚刚林曦送来的礼物袋递给她:“送你了。”
秋眠好奇:“什么呀?”
“京北特产。”
“京北特产?”秋眠一边打开袋子看了眼,一边好奇地看他,“周老师怎么有。”
“导师送的。”
“以前在京大的导师吗?”
“嗯。”
秋眠有些惶恐地把袋子还回去:“那我怎么好意思要,你的恩师千里迢迢给你送来特产,怎么能全都给我呢。”
“……”周引弦没接,“我不喜欢吃。”
“那也不能辜负恩师的情意啊,我帮你看看都有什么,你挑挑你稍微喜欢的,剩下的我再帮你解决,可以吗?”
“行。”
秋眠低头翻看着袋子里特产的种类,突然摸到个硬硬的盒子:“下面好像有个东西。”
她将那个盒子捞出来,才发现是个黑色的礼盒,上面还扎了个很漂亮的蝴蝶结。
“这个是……”
周引弦眼神微变,立即反应过来那是林曦藏在下面要送给他的礼物。
他接过袋子没细看,只瞧见上面那层吃的,以为就只是一些京北特产美食。
周引弦从她手里拿过那个黑色礼盒,装得淡定:“没什么。”
秋眠有些疑惑:“是要给你的惊喜吗?”
“可能吧。”
“噢噢。”
秋眠继续在袋子里翻找,这次翻出来一封信。
信封还是粉红色的。
“这个是……”
秋眠晃眼一瞥,看见上面的爱心,以及林曦的落款,有些尴尬地递给他。
“林曦的情书……”
周引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