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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
那封情书变得好像一个烫手山芋。
秋眠拿在手里, 整个人都怪异别扭得快要燃起来,递到周引弦跟前,恨不得立刻脱手。
可那不止是她一个人的烫手山芋。
周引弦垂眸瞥了眼, 不肯接:“不是情书。”
仿佛此时接了, 便无形中默认了什么。
“啊……”
秋眠不是很信,这封信跟她从前收到的那些情书大同小异。
但周引弦这么说了,她也没不识趣地继续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毕竟,是不是情书, 都不是她能管的。
不过……
他明明说这是导师送的京北特产, 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
秋眠把那封信放回袋子里,连同袋子一起还回去:“应该都是林曦送的东西吧,那我不是很方便收下,周老师还是拿回去自己——”
“不是。”周引弦微微蹙眉,“导师托林曦带的,你放心收。”
“……”
秋眠拿着袋子的手尴尬地停在他跟前, 他不为所动, 根本不收。
还挺重, 几秒就有些手酸。
迫不得已,秋眠只得收回手。
她并不知道周引弦说的是真是假, 可他好像也没有对她说这种假话的必要。
“那这封信周老师拿回去。”秋眠重新从袋子里掏出那封信递过去, 又在底下找了找,没有除了吃的以外的其他东西,“吃的我就收下了。”
周引弦又瞥了眼那封信。
粉粉的少女心, 一如从前无数封送到他面前的那些情书。
他不是个会因为收到很多情书而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很受女生喜欢的人, 相反,那些东西叫他觉得困扰。
一如此刻。
但他到底还是从秋眠手里接过那封信, 连同那个系着漂亮蝴蝶结的黑色礼盒一起拿在手里。
秋眠如释重负,冲他笑了下:“谢谢周老师送的京北特产。”
“不用。”他说,“本来我也不吃。”
话落,拿着东西离开。
直至隔壁传来很轻的关门声,秋眠嘴角的微笑弧度才终于消失。
低头看着手里装着京北特产的袋子,陷入片刻怔忡。
从大年初一那个雨夹雪的夜晚,确认自己喜欢周引弦之后,一直到现在,她都克制着自己的这种想法。
人总是在脆弱时格外容易对向自己伸出援手的对象动心,而在那一天,周引弦三次出现在她的世界里,每一次,都给她带来不同的感动。
湾江大桥广场,零点跨年时突如其来出现在她身后,意料之外、合她心意的新年礼物。
南塔寺千级石阶,中午时分雨里偶遇,他绅士地替她撑伞挡雨,衣服湿了也不介意。
富锦会所墙外,下暴雨被困的深夜,午夜落雪的街,被抛弃、被困、最无助的那些时刻,他一直在她身边。
那天的天气很怪,天晴暴雨落雪都在同一天上演,像人这短短一生,能经历的感动的时刻有限,而他却在那天密集地给予她。
可是,喜欢和感动,她真的分清了吗?
秋眠克制着自己内心的那份冲动,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别把感动误当做喜欢。
最好别是喜欢。
她想,她不应该喜欢一个不可能的人。
时间会给人答案。
秋眠这样以为,也以为随着时间过去,感动和喜欢都会随之搁浅。
但刚刚那个瞬间却告诉她——
不是的。
就算刻意去忽视,有些东西却会一直在。
看见林曦写的情书那一刻,她心里一瞬涌起的发闷的感觉,叫她的某种认知变清晰——
她竟会因为别人给他写情书而不开心,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她找不到别的理由-
那的确是封情书。
周引弦以前收到过不少情书,可这还是他打开看的第一封——
本来也不会看,但因为刚刚才经历过的乌龙,他不确定林曦会不会也在这封信上做手脚。
这封信被折叠得很整齐,应该是喷了香水,有淡淡的香味,是林曦身上常带着的味道。
周引弦跟她走一起时曾闻到过,此时在这封信上闻到,不禁蹙了蹙眉。
林曦写得一手很漂亮的字,因此周引弦没费什么力气就一目十行地将这封信看完。
确实是情书,内容句句不离对他的喜欢。
可他内心毫无波澜。
那封信最终被按照原来的折痕重新折叠起来,放回了原本的信封里。
周引弦将它放到出门时会看见的地方,拿起手机给林曦发了条微信消息——
【明天见一面吧。】
林曦显然很害羞,也没敢急着问结果,只问他时间地点。
俩人约定明天晚上六点在四桥城见面。
之所以约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是因为他明天上午还得去趟研究所,下午会到四桥城附近开个会-
秋眠辗转反侧了一夜,天将亮时才终于挣脱开梦境熟睡。
这一夜的梦境堪称离奇,她竟同时梦见网恋男友和周引弦。
一个是具象化有头有脸的人,一个是文字组成的幻象。
醒来时已经临近中午,秋眠却仍旧有种见鬼的感觉,在床上呆坐半晌。
秋霜的电话在此时打来。
听见手机来电铃声响起,秋眠才从发呆里回过神,伸手去摸手机。
手机屏幕亮着,来电显示备注“妈妈”。
这令秋眠不得不有些恍然如梦的错觉。
过去这么久,她还以为秋霜已经把她忘了。
更令她意外的是这通电话的内容。
“今天休假了吗?”秋霜在电话里问,语气较之从前竟有些不太明显的柔和,“出来看电影。”
那一瞬间,秋眠有点想赌气说反话。
她认为这是秋霜对上次爽约的补偿,虽然这补偿来得有些晚。
她想拒绝,好叫秋霜知道她也会生气,从而心里愧疚,也算小小的惩罚。
可转瞬,秋眠发觉自己好像没这个能力。
秋霜又怎么会心有愧疚呢?
就算心有愧疚,她那么忙,自己不过是她繁忙生活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根本无法在她的世界里掀起丁点儿波澜。
即便她拒绝,秋霜也不过是随手把这个计划从日程表里划走,空下来的时间转眼就能用在其他的事情上。
并不会,像她的想法那样幼稚,为了她辗转反侧坐立难安悔不当初。
但也许可以试试看能不能趁这个机会跟她讲讲那个男人来骚扰自己两次的事。
秋眠装作一切事情都没发生,语气如常,听不出喜怒地答应下来:“有空的。”
“好,还在四桥城吧,上次你说想看《深海》,我买下午场,看完一起吃晚饭。”
多难得,秋霜竟还会单独约她吃饭。
秋眠对她讨好习惯了,没出息地想——
好吧,她好像真的在补偿自己,这已经很难得,就小小地原谅她一下好了-
秋霜这次没再迟到,秋眠也没像上次一样提前太久赴约,心里还有点小孩子气的想法。
才不要像上次那样巴巴地等她那么久。
俩人一前一后到了四桥城电影院,秋眠有些别扭地低低喊了一声:“妈妈。”
秋霜点点头:“嗯,进去吧。”
她对上次的爽约闭口不谈,秋眠有心想问,可到底怕习惯了她,只能默默跟在她身边进去。
取票、检票、入座、观影。
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任务,秋霜按照流程进行,在这过程中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
周围组队来看电影的人并不是这样的,除却电影开始后的安静,他们会说说笑笑,聊着五花八门的趣事。
也许是伤害已经造成,秋霜的补偿也太过公式化,秋眠并没有觉得真被安抚到。
电影她确实认真看完,可那顿晚饭却没再让她有什么期待。
散场时秋霜开始回电话。
刚刚观影时就有人找她,除却去洗手间回了一次电话,其余时候她都是回的文字消息。
秋眠默默跟在她身侧,没机会插话。
秋霜提前订了餐厅的包间,入座后将点菜权交给秋眠:“你点你喜欢的。”
等餐的片刻,秋霜似乎终于闲下来,没有打电话,也没回消息。
这会儿好像正是开口的好时机。
秋眠鼓起勇气开口:“妈妈——”
“叮铃叮铃叮铃……”
秋霜的手机来电铃声同时响起。
秋眠不得不暂时咽下心中的话-
周引弦从来不是个喜欢迟到的人,林曦提前到达约定的餐厅时,他也刚好到了。
“师兄!”
林曦含羞带怯地喊了一声,藏着内心的忐忑不安,笑着朝他跑过来。
“你先坐。”
周引弦朝对面的座位点了点下巴,示意她坐下,随后掏出昨天她送的黑色礼盒和那封粉色的信放在桌面上推过去。
信他打开看过,礼盒却没拆,还是原来的样子,瞧得出他并不感兴趣。
看见他推过来的东西,林曦唇角弧度瞬间僵住,转而慢慢塌下来,再也无法维持笑意。
尽管在来之前就已经预料到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可真到了这一刻,还是不愿相信。
“师兄……”林曦快要哭了。
“你拿回去。”周引弦抬眼瞧她,语气淡漠,“我就当没收到过。”
“为什么?”林曦眼眶泛红,“我有哪里不够好吗?为什么你连个机会都不肯给我?”
“你没有不好,是我不想要。”
“为什么不想要呢?从认识你到现在,我就没看见你身边有走得近的女生,为什么不能跟我试试?”
“不想就是不想,懂吗?”
“可我就是想知道。”
林曦落了一滴眼泪,长这么大,从来都是她拒绝别人,头一次主动,竟被拒绝。
从小到大堆出来的骄傲,被他一击即溃。
周引弦言简意赅:“无可奉告。”
对于情书这种东西,他通常都是置之不理,绝不会有闲心地亲自归还。
可林曦不同,他若当真置之不理,过了时间她肯定会来问。
到底是恩师罩着的同门师妹,他总不能当做没收到过,连个答复也不给。
当面说清楚,也好让她知道,这件事绝没有转圜的余地。
林曦抹掉眼泪追问:“你有喜欢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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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他根本没犹豫,如此笃定又坦荡。
林曦微微呆滞。
这几年,从她认识他开始,他就一直是单身,身边走得最近的女生除了师姐就只有她。
她是有听说过,他以前好像谈过一个女朋友,可早在她认识他之前就已经分手几年。
师姐跟他的相处就是同门情谊,总不能、总不能这么多年过去,他还念着他那前女友。
“是前女友吗?”林曦不甘地试探。
周引弦依旧没犹豫:“是。”
林曦甚至忘记哭,此刻的震惊让她连难过都稍稍滞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一直都没忘了她?”
“是。”
再往后,林曦完全停止哭泣。
不再似从前那般在周引弦面前即便吃着饭也要找些有趣的话题来同他聊天,她沉默着,直至这顿饭结束。
“我不会放弃的。”林曦抬头看着周引弦,目光坚定,势在必得,“就算你拒绝我,我也还是很喜欢你,我会追到你的!”
“而且前女友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会让你忘了她的,我要住进你的未来里!”
“大可不必。”
周引弦淡淡瞥了她一眼,起身离开。
“我只要她。”-
晚饭临近尾声,秋眠终于找到机会跟秋霜说话,一脸严肃地叫她:“妈妈,我有话要跟您说。”
她不管了,即便秋霜根本没跟她提起过任何男友相关的信息,她今天也要当面跟她提起那个奇怪的男人。
无论如何,得告诉她,那个男人并不好。
难得见她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秋霜放下手里的筷子,优雅地擦了嘴,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抬眼看着她。
“你说。”
“我遇见个男人,他——”
秋眠想了想稍微委婉些的措辞:“他好像认识您,而且来找过我两次。”
秋霜神色一僵,微微垂眼,语气装得云淡风轻:“是吗,他跟你说了什么?”
“倒也没说太多话。”秋眠回想着跟那男人的两次碰面,“但每次都很奇怪。”
“怎么奇怪?”
“第一次他叫我小朋友,问我您这些年是不是一直都是一个人,还问我过得怎么样。”
秋霜握着水杯的手指逐渐收紧,指节泛白。
“第二次是昨天,我叫他大叔,他让我叫他……”说到这儿,秋眠顿了下,盯着秋霜,“他让我叫他爸爸。”
“不用搭理。”秋霜又端着水杯抿了一下,“兴许是哪儿来的神经病。”
“真的吗?”秋眠认真盯着秋霜的眼睛,语气全然不信,“您不认识他吗?”
秋霜头一次在跟她的对视中败下阵来,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神。
“我哪儿知道。”
秋眠心中升起怨气:“那我再多说一些。”
“不必再说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秋霜声音冷了下来,“下次再看见他,不用搭理,或者直接报警。”
“所以您认识他的对吗?”
秋霜沉默。
秋眠继续:“其实我那天看见您跟他走在一起了,就在大年初一那天晚上,您答应我要一起看电影,最后却又爽约的那个晚上。”
秋霜单手撑着额头闭了闭眼,神色看上去有些痛苦疲惫,也难得露出无奈。
永远严厉的母亲,从不会跟她道歉的母亲,竟也会被她亲手抓住出错的时候。
这一切落在秋眠眼里,反倒叫她心里生出些不想停歇的痛快。
可那痛快里,又夹杂着一丝心疼。
心疼秋霜这一生总是遇人不淑,两次产生感情纠葛的男人,都并非真心爱她。
“您知道吗,他还跟我说——”
“不要再说了。”秋霜冷硬地打断她,提着包起身离开,“到此为止。”
“他并不是真的爱你!”
秋霜在她身后扬声大喊。
所幸秋霜订了包间,此刻除了她俩之外,包间里再无其他人。
秋霜步伐停顿了一下。
秋眠趁此机会把之前想说却不敢说也没机会说的话都大声说出来——
“您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呢?他亲口跟我说,他并不确定爱不爱你。”
“您已经遇到过一次渣男了,难道同样的错误还要再犯一次吗?”
“大年初一那天晚上,您不接我的电话,甚至关机,却愿意跟他一起离开,为什么?”
“您真的有那么爱他吗,连我多说他两句都不想听?他哪里值得?”
“我并不反对您再觅良人,可他实非良人。至少,正常的男性,不会背着自己的女友去骚扰她的女儿,叫她小朋友,夸她可爱。”
“够了!”秋霜转过身,清冷似霜的眉眼间怒气难掩,“这都不是你该管的事。”
“所以,您现在是在为了他凶我吗?”
秋眠一瞬间更觉悲愤,眼眶一热,努力忍住那股要流泪的冲动。
“您宁愿重蹈覆辙,也不愿跟他分开,并且,在您心中,他的地位远在我之上,是吗?”
秋霜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缓了缓情绪,恢复成平日里那副严肃的模样。
“我还有事,你早点回。”
撂下这话,秋霜推门而出。
秋眠不甘心地提着自己的包追了几步上前,嘴里喊了声:“妈妈!”
已经出了包间,这一声喊自然也叫餐厅里其他人听见。
包括,正准备离开的周引弦。
秋眠追出包间门,一抬眼,正好对上不远处周引弦回身投过来的视线。
脚步一顿,微微怔愣。
秋霜自然也瞧见周引弦。
本打算点点头示意直接离开,却兀地听见一道年轻女声:“师兄。”
余光里过来个打扮靓丽的女孩子。
这一声师兄,叫她下意识往声音来源瞥了一眼。
原本只是随意一瞥,下一瞬却像是看见什么惊悚的东西,浑身都警惕起来。
周引弦从她身后的秋眠身上收回视线,矜持有礼地冲她打招呼:“秋总。”
秋霜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转而又看了眼走至周引弦身边的林曦,语气尽量随意:“这是……”
“我叫林曦。”不等周引弦做介绍,林曦主动报了自己的名字,“森林里的晨曦。”
秋霜心口一滞,提着包的手指微微颤抖,面上却露出个微笑:“好名字。”
秋眠趁此机会悄悄走上前站到秋霜身边,眼眶湿湿的偷偷看了眼对面立在一起的周引弦和林曦,心里难过更甚。
昨晚那封信一定是林曦的情书,他们现在见面是在做什么呢?
周引弦不着痕迹地也观察着她。
大概她自己都没发现,长长的眼睫湿漉漉的,一瞧就是哭过的可怜模样。
尴尬的局面并没持续太久。
秋霜多年摸爬滚打,什么好的坏的事情都经历过,即便眼下心里已经几近崩溃,脸上却没叫人瞧出任何异样。
“还有点事。”她竟还能挤出得体的社交微笑,“先失陪了。”
话落,一把抓住秋眠手腕,将她带走。
经过周引弦身边,秋眠下意识回头,想要和他说声再见。
可转头一瞬,看着林曦和他并肩而立,那声“再见”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秋眠收回视线,低落地垂了眼-
不过刚出餐厅,秋霜就急匆匆放开秋眠的手。
“你打车回,我还有点事,先不送你了。”
她着急离开的背影,好像一刻也不想在她身边待下去。
秋眠低头看了眼自己被丢开的手,再抬头时,秋霜已经完全消失在她世界里。
原来就算勇敢地开口质问,也只会让她们的关系变得更糟糕。
至少,从前因为她的妥协让步,她们之间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谐。
时间还早,刚过晚上七点,四桥城外华灯璀璨,车水马龙,繁华迷离。
秋眠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随意选择了右边,顺着人行道一直往前走下去,没有目的地。
周引弦没像往常一样送林曦回家,浑身不近人情的冷酷让林曦暂时做出退步,他便得以独自驱车离开,暗暗地跟在秋眠身后。
除了红绿灯,她从来不停。
秋眠走过繁华的大街,不知不觉进入了还未完全改头换面的老城区。
这里没有太多大厦高楼林立,取而代之是泛着陈旧、历经岁月沧桑、仿佛还停留在上世纪的老建筑。
所幸南塔这些年来发育极快极好,即便主力大多都在新城区,老城区也没完全遗忘,该有的路灯之类的基础设施倒也完善。
缺少琳琅满目的商店,却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不至于显得太冷清。
人间烟火这个词有时候带着很奇怪的虚幻色彩,在国外的这几年,秋眠一直不曾有感觉,直到回了国,才勉强又体会到。
独居的这些年,烟火气实在太淡。
究其根本,是因为少了家庭的其乐融融。
说得更具体一些,是她并没有时时刻刻近距离地接触可以治愈不开心的亲情。
“哇,我们囡囡这么棒!”
经过的围墙里忽然传来声夸张又欢喜的赞叹。
秋眠愣了下,转头望。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走到老城区最老的这片居民区里来,进了破旧狭窄的小巷。
此刻,这户人家的院子里亮着一盏橘黄色的灯,那灯光温暖,也从围墙顶端泄出来一些,照在身处黑暗的她身上。
往前几步就是闭上的院门,秋眠像一个小偷那般,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又偷偷摸摸地走到院门处,透过两扇木门的间隙偷窥里面的世界。
那小女孩看着不过七八岁,正在给家人表演她新学的电吉他。
院子不算很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圈人围坐在小女孩身边,脸上具都带着慈爱笑意。
“囡囡再给妈妈弹一段,妈妈还想听!”
“爸爸也想听!”
“爷爷奶奶也想听哦,乖囡囡!”
“外公外婆也喜欢听囡囡弹的!”
被家人这样围着说喜欢,小女孩小小的脸上溢出被爱的自信和欢喜,大大方方地点头答应。
“好,那我再弹一段,你们要好好听哦。”
秋眠不会弹电吉他,但却会听。
小女孩应当是才学没多久,能听出明显的瑕疵,可她的家人全都笑盈盈地看着她,目光里全是喜爱和欣赏。
小小的一段弹完,院子里响起整齐热烈的掌声,伴随此起起伏的夸奖——
“好听好听!”
“真棒!”
“囡囡真聪明!”
小女孩笑得更开心。
秋眠便不禁回想起自己从前。
那时她也差不多大小的年纪,秋霜在外工作,一年到头甚至都不会跟她见次面。
可她却会管着她,在电话里告诉秋仲景和孙婉,要带她去学钢琴和书法。
再后来,还有小提琴、古典舞……
一切秋霜觉得淑女应该学的东西,都会要求她去学,不管她喜不喜欢。
直到上了中学,她喜欢上电吉他和架子鼓,鼓起勇气跟秋霜说自己想学,却被毫不留情地拒绝——
“好好读书,学电吉他和架子鼓有什么用?你以后要去搞摇滚?你的钢琴和小提琴学成什么样?书法和舞蹈哪一样拿得出手?”
是,秋仲景和孙婉宠着她纵着她,即便听了秋霜的话,带她去学那些东西,却从没严格要求过她。
她虽然不喜欢那些被强制要求学的东西,却也因为秋霜的关系没敢太过懈怠,学得不算特别好,但也时常会被老师夸奖。
可只不过是因为没做到最好,便成了秋霜眼里的拿不出手。
可眼下,她的某种认知被打破——
原来,只要被爱,即便没有学到最好,即便弹出的旋律全是瑕疵,也会被如此夸赞。
原来,学电吉他并不一定要有用,并不一定要去搞摇滚,只要喜欢就可以学。
到此时,秋眠才恍然发觉,原来她竟真的没被秋霜温柔爱过。
巷子里昏暗,院子里却明亮。
暖色灯光从门缝里泄漏一缕,秋眠立在一门之隔的黑暗里,弯腰趴在门上,透过这束光眼巴巴地偷看着里面热闹的亲情。
也许是保持这姿势太久,腿脚有些发麻,稍微动了动,带起一点儿响声。
里面原本笑着的人群忽地安静警惕起来:“什么东西?”
秋眠还呆呆地透过门缝窥视着。
小女孩眼睛好使,这么转头看来一眼,立即看见微光里门缝中湿漉漉晶亮的眼睛。
“啊!”
小女孩不知道外面情况,吓得尖叫一声扑进她妈妈怀里。
“小偷!有小偷!”
一群人顿时慌了,全都围上去安慰她。
年轻的父亲却从一旁操了根棍子要冲出来:“哪里来的小偷!”
秋眠愣了一秒,直到看见那位父亲拿着棍子朝自己跑过来,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那个小偷,好像是她。
“不是!我不是小偷!”
秋眠调头就跑,黑暗里狭窄的小巷使她跑得跌跌撞撞,像在逃命。
那位年轻的父亲大声喝着:“抓小偷!”
周围住着的人家一时间都听见这动静,院子里的灯一下全都亮起来,人声错落响起。
“哪儿呢哪儿呢,小偷在哪儿?!”
秋眠顿觉惊慌,跑得更快了。
我不是小偷。
她在心里默念着。
她没有要偷走小女孩的父爱母爱,她就只是想偷偷地看一会儿。
偷偷地看一看,她不曾拥有的爱是什么样的。
嗓子眼里泛起干涸的血腥味,呼吸急促,秋眠却不敢停下。
也许不应该跑的。
她想。
可刚刚那一刻,她真的觉得自己像极了小偷。
小偷的本能,就是在别人大喊有小偷时,下意识逃跑。
秋眠使劲全身力气加速——
她偷窥别人幸福的理由如此卑微、难以启齿,她不要被抓住,不要被拉到灯光下去面对众人的质问。
慌不择路的下一刻,猝不及防地撞进一道宽阔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柑橘香味,秋眠抬头看。
周引弦不知何时出现,昏暗灯光从他身后打过来,照亮他轮廓锋利的冷酷侧脸。
像漂泊的一叶扁舟终于在深夜的茫茫大海里遇到一座孤岛,秋眠放弃逃跑。
她停下来,埋在他怀里,心理防线彻底决堤。
那滴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渗透进他衣服里。
“周老师……”
秋眠闭着酸涩双眼,胸口起伏,心跳剧烈,喉咙干涩,后半句话只能在心里默念——
我不是小偷。
回来
小巷里很快热热闹闹地涌出来许多人。
那位年轻的父亲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根从院子里随手拿的棍子, 身后跟着几个相仿年龄的男人。
几人由远到近地追到周引弦和秋眠跟前,怀疑的目光落到俩人身上。
平时昏暗的小巷因为大家同时打开了院子里的灯和院门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几人便得以看清俩人的长相气质和穿着打扮。
俩人看上去像是一对极其相配的情侣, 男人身形高大挺拔, 长相脱俗,眉宇间气质冷峻,浑身都透露着股生人勿近的高冷。
怀里的女人像是在哭,看不见长相, 只能看得出身材姣好, 应当也是美女。
俩人穿着打扮瞧着经济条件都不错,透露出的气质也很矜贵,绝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那位年轻的父亲站在前面,主动开口询问:“请问,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过去?”
周引弦抬眼瞥来,淡漠的眼神透着些许冷意,语气平静反问:“可疑的人?”
男人解释到:“一个小偷。”
这话音刚落下, 周引弦感觉腰间抓着自己的那双手一瞬猛地收紧了。
“没有。”他抬手在埋怀里那颗脑袋的后脑勺上安抚性地轻轻揉了下, “误会吧, 我一直在这儿,没看见有小偷。”
男人蹙起两道浓眉, 显然是不信。
可他又打量了眼俩人, 怎么看都是没必要来他们这小巷里偷东西的人。
探究的眼神落到秋眠身上:“她……”
“我女朋友。”周引弦截断他的话,“吵架气哭了埋我怀里有问题么?”
面对他的不怒自威,男人慌忙摆手:“没没没!”
身旁另一个男人提出疑问:“是不是你看错了啊老钱, 亲眼见着人没?还是丢了什么东西?”
男人面色微微尴尬:“这倒是都没有……是囡囡说门外有小偷, 所以我才……”
“哎呀,你说你这不闹着玩儿呢吗?小孩子懂什么啊, 胆儿又小,随便个什么都能给吓着。”
“可是我听见门口有动静……”
“有动静多正常啊,随便路过个小猫小狗的都有动静,实在不放心,咱们最近小心点。”
“也行吧……”男人挠挠头,抬头看向周引弦,“打扰了。”
周引弦微微颔首:“没事。”
几人聊着天调头往回走,嘴里还在讨论着最近看好孩子,别的都不怕,就怕人贩子。
聊天声渐远渐无,附近院子里的灯也都慢慢熄灭,小巷重新恢复寂静与昏暗。
周引弦轻轻拍拍秋眠肩头:“走了。”
秋眠这才从他怀里离开,手背无措地揉了揉泛红的眼眶,低着头走在他前面。
不好意思让他瞧见自己哭过的眼睛,低着头,声音小小地道谢:“谢谢周老师。”
刚刚因逃跑产生的剧烈心跳此刻终于恢复正常频率,呼吸也归于平缓。
她知道自己反应过激,可她实在不想面对别人的质问,难以启齿的原因让她选择逃避。
路灯在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周引弦默默陪在她身边,并未询问她刚刚发生了什么。
直至走出巷子口,到了稍稍宽阔一些的老城区旧马路,周引弦才开口叫住闷头走的秋眠:“我车在上面。”
秋眠脚步一顿,有些呆滞地抬头朝他看来一眼,迟钝地点点头:“噢。”
好像一只夜里被人遗弃的漂亮小猫。
修长手指轻揉额头,苍茫夜色下周引弦朝她伸出只手:“牵着。”
秋眠盯着他递到跟前那只性感漂亮的手看了两秒,搭上去,反握住。
好像就不用再动脑。
周引弦转身走在前,在黑夜里引领着她前进的方向,避让着一切旧马路积年累月形成又无人修补的坑洼。
他并不多言语,看上去总有些不近人情难以靠近的冷酷,可此刻却让她莫名心安。
从这条破旧的长长坡道底爬到顶,城市的绚烂霓虹瞬间跃入眼帘。
随之变清晰的还有汽车鸣笛的喧嚣,空气里浓郁的卤煮香味,触手可及的明亮光束。
仿佛刚刚一切只是做了个混沌噩梦。
秋眠恍然如梦初醒,低头看向自己握住周引弦的那只手。
他的体温并不滚烫,跟他这人一样,冰冷里又带着些温热,源源不断地温暖着她。
她稍稍落在他身侧后方,偷偷抬眼看他。
宽阔挺拔的背影替她挡住一些前方吹来的寒冷夜风,高大得好像海边的灯塔。
她在茫茫海面上迷失方向、随时都会翻船触礁的险境之下,偏还遇上雷暴雨的天气。
这个时候——
这座灯塔,忽然亮了灯。
一瞬间,暴雨骤歇,风平浪静。
所以,如果真的有感动的成分在里面,那又如何呢?
喜欢本来就是很复杂的东西。
而她现在,对他,也许比喜欢还要多一点-
黑色宾利驶进车水马龙的宽阔街道,南塔市繁华的夜景在车窗里不断倒退。
还是春寒料峭的天气,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正好放到那首叫《dehors》的法语歌。
有些轻快的前奏,浪漫的歌词。
秋眠不是第一次听。
只是此刻,坐在周引弦车里的副驾驶,坐在他的身边,穿越黑夜里城市的霓虹,再次听这首歌,似乎有了不同的感受。
témoin de ta vision, auditeur de ta prison
我见证你的愿景,也倾听你的桎梏
et quand tu briseras ta cage
当你打破束缚你的牢笼
on ira à la foire
我们将去往乌托邦
on tournera la page et
我们会把过去翻页
tu serreras mon corps
你将会紧紧拥抱我
on partira à la nage
我们会去海里游泳
on aura la mer à boire
大口喝下咸涩的海水
tu manques pas de courage
你并不缺乏勇气
alors viens jouer dehors
所以向外迈出那一步吧
秋眠没学过法语,不过以前留学时认识了法国过去的同学,这首歌就是那位法国同学推荐她听的。
因为喜欢唱歌,这首法语歌她还特意学过,对歌词自然也熟记于心。
可从前唱过那么多次都没什么太深刻的感觉,此刻却忽然像被点燃了——
tu manques pas de courage
你并不缺乏勇气
alors viens jouer dehors
所以向外迈出那一步吧
勇敢地迈出那一步吧。
迈出哪一步呢?
秋眠歪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夜景,脑海里过电影似的跳出许多帧飞速闪过的画面。
那些画面有关于秋霜和她的从前,有关于她和网恋男友的过往。
她在秋霜面前委曲求全,在网恋男友面前自由任性。
就像一个多面体,每个人见到的她都是不同的一面。
再后来,她脑海里不断闪现的,是有关于她遇见周引弦以后的场景。
她又想起昨夜里自己还梦见了网恋男友,有时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真的放下他。
这么多年,那场年少的未曾谋面的爱恋,似乎早就应该过去了。
并且,当初分开也是她提的。
可是,也许做坏事终究有报应。
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夜晚,她不受控地梦见跟网恋男友的从前。
仿佛永远逃不脱的梦魇。
他要让她为了那些她说出口的难听的狠话终生将他铭记,一辈子活在对他的愧疚里。
但那些梦总是甜蜜多于悲戚,在一起的日子他从没叫她受过丁点儿委屈。
秋眠也经常分不清是美梦还是梦魇。
好像都是美梦。
但她现在,似乎要做出更狠心的决定。
她有了新的喜欢的人,她好久没这么心动过,她想好好地喜欢他,不管什么样的结局。
那个记忆中的美好少年,从此刻起,要彻底地成为她的过去。
她对不起他,好像也就只能对不起了。
这么些年,秋眠才发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任何追求,一直都得过且过随遇而安。
她的人生,大多数时候都在遵循秋霜的原则。
讨好她、在意她、想要获得她的关注和认可、想要拥有她的关心和爱护。
从前她有一份少年的真挚纯情的爱,因为惧怕秋霜的愤怒,她亲手将这份真情扼断。
为了平息秋霜的怒意,她听她的话去大洋彼岸留学,一去七载,与最亲最爱她的外公外婆日日不复相见。
在这过程中,她似乎从没反抗过。
秋眠终于发觉过往的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没有半点自己的坚持。
人生当然会避不可免地失去一些东西,但绝不应该不战而败、自动投降。
她应当有自己想要追求的——
不管是人还是事或物。
秋眠想得太出神,以至于周引弦叫了好几声她才听见。
“秋眠?”
“嗯?”秋眠坐正坐好,转头看他:“怎么了?”
“拿瓶水。”周引弦眼神示意她看车门储物格,“在那儿。”
秋眠低头看,果然有两瓶纯净水,拿了一瓶拧开瓶盖递过去:“喝完给我。”
周引弦应当是算着红绿灯的时间,刚好遇上红灯停了车,拿着那瓶水微微仰头喝。
他的外形极其优越,脖颈修长,这样微仰着头喝水时,喉结上下滚动显得异常性感。
秋眠一直看着他,只等他喝完水好接过来拧上瓶盖,却未曾想他喝水的侧影也如此好看。
周引弦递回剩下半瓶的水:“你喝吗?”
“嗯?”秋眠微微回过神,看着他递过来的半瓶水,“不用。”
“没让你喝剩的,那儿有瓶没开封。”
“……”
还以为他叫她喝他喝剩的。
秋眠接过那半瓶水,拧上瓶盖,重新放回去,努力装作平静地应到:“我知道的。”
绿灯亮了,车身重新启动。
周引弦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她,随口问到:“想什么呢,从上车就开始发呆。”
“也没什么……”秋眠垂着眼,双手抱着他喝剩的那半瓶水搁在腿上,“就是做了个决定。”
“什么决定。”
“放下一些人和事。”
“一些?”
“嗯。”
秋眠牵着嘴角,露出个怅然的微笑弧度。
转头看向车窗外,语气放轻了些:“还记得之前你问我谈过几次恋爱吗?当时我说一次也没有,其实……”
“其实我以前谈过一场网恋。”
周引弦呼吸放缓:“然后呢?”
“然后。”秋眠不知为什么,忽然眼眶一热,“就在刚刚,我决定彻底放下他。”
车头忽然猛地往旁边打了个向。
周引弦紧急避过这场差点发生的追尾,用尽意志才让自己勉强保持镇定。
“为什么?”
他的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秋眠并未注意到,直直地望着前方。
“因为我们之间再没可能。”
“怎么没可能?”
秋眠握紧了手里的水,忽然发觉嗓子眼发干。
“因为我不喜欢他了。”
车里陷入长久的安静。
秋眠也有些茫然。
这不是她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可却是她第一次主动想说这样的话。
并没有预料之中的轻松。
回忆被拉到高二上学期。
那是2013年的秋天。
2013年秋,秋霜被公司外派,留下秋眠跟宠她的外公外婆生活。
山中无老虎,天高皇帝远,秋眠终于从秋霜的眼皮底下解放,咸鱼本性暴露无遗。
像是命运的某种驱使,一个寻常的周六夜晚,秋眠玩着百度贴吧,莫名地闯进了网恋吧。
开始并没有任何特别,满屏的网恋帖她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觉得比电影还精彩。
直至无意间发现,其中一个网恋日常记录帖竟是同班同学发的,甜蜜到令人发指。
那时候秋眠才发现网恋已经成为南塔一众中学里的小潮流,毕竟在学校早恋容易被抓,网恋被抓的可能性与之相比小之又小。
秋眠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感觉,也没有喜欢的人,可她开始对“爱情”这个东西感到好奇。
秋霜一直耳提面命不准她早恋,因此她无从体会,更不敢在现实生活里去实践。
所以,她想,网恋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场网恋其实来得也不算很突然。
某一天,半夜失眠,秋眠看着言情小说,里面情情爱爱的东西让她好奇难耐,因此冲动之下发了一条朋友圈动态——
老虎老虎嗷呜:【我也想网恋。】
当然屏蔽了秋霜在内的亲人,甚至连秦弋泽也一同屏蔽,怕他嘴大说出去。
那条动态很快得到很多点赞和评论。
像她这样从小漂亮到大的女生,脾气性格也好,从不跟人产生矛盾,没有人会不喜欢。
那会儿微信还不像如今这样盛行,为了扩列表,秋眠不知道从谁的推荐里加了很多同校的同学。
平常只是点赞之交,那晚却有很多男生纷纷自告奋勇要和她网恋。
太恐怖了。
不过半小时,秋眠删掉了那条动态。
在那之前,她还未情窦初开,也并不相信网恋,就只是觉得好玩。
玩一玩就好了,当不得真的。
所以,当然不能找同校的同学,免得到时候闹分手太难看会被秋霜发现。
秋眠抱着这样的想法,自然不会同意那些男生要跟她网恋的请求。
可想网恋的心,却并未因此停止跳动。
跟网恋男友开始得有些奇妙。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加的好友,他好像一直躺在她的好友列表里。
某天晚上,她拍了张做了一小时也没做出来的物理难题发到朋友圈,吐槽物理根本不是人学的东西。
瞬间有许多人点赞评论附和表示赞同,与她一起吐槽物理太难。
只有一个人,默默地写下了那道物理难题的解题全过程和思路,拍照发给她。
那是印象里她第一次收到他的消息。
她确认自己并不认识他,礼貌询问他是哪个班的同学,他却说他已经在读大学。
那是他们之间的开始。
后来他总是教她学习,细致有耐心,却从不像其他男生一般问她要各种照片和语音,也从不问她各种奇怪的隐私问题。
他好像对她这个人半点都不感兴趣,只是单纯地做慈善教她学习。
可那时她想网恋的心还没死,仗着他脾气好有耐心,对他主动出击。
结局当然是得偿所愿,他成为她的网恋男友。
后来呢?
后来当然过得很甜蜜。
他是个情绪极其稳定的人,从来不会对她发脾气,他们吵架的时候少之又少,大多数都是因为她的问题。
秋眠还记得自己跟他的第一次争吵。
那是她们刚确认关系不久后的月考,她不肯好好学习,非要在他教她学习时给他发一些帅哥的照片问他好不好看。
【快看快看,这是我最近喜欢的明星!】
【……】
【是不是很帅!】
【好好学习。】
【哎呀,真没意思,我再给你看别的。】
【别发了,不想看。】
【我就要。】
【我会生气。】
他怎么会生气呢?
那时的秋眠想,虽然他们只是隔着手机屏幕认识的情侣,但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纵容。
也许恃宠而骄,她忽略他说会生气的话,一连发了十几张不同的帅哥照片过去。
而在这之后,一向聊天秒回的他,足足半小时都没再回任何消息过来。
一开始,秋眠还发消息试探。
【粥粥?】
【人呢?】
【真生气啦?】
可他根本不理她。
她想她那会儿应当是被他惯得有些脾气的,他不理她,她便也打算不再理他。
直到半小时后,他来兴师问罪。
【你真不觉得你错了么?】
她当然知道那样做可能不好,可却觉得他就因为那么小一件事就可以不理她实在很过分,因此跟他赌气。
【我没错啊,看看帅哥怎么了?】
【我有不让你看?】
【那你生什么气啊?】
【我说别发,没看见?】
【发了又怎么样,至于这么久不理我吗?一点小事就冷战,你怎么这样啊。】
【是要跟我吵架吗?】
【现在难道不是在吵架?是你要吵的。】
聊天再次中断。
就当秋眠以为,他要继续冷战,或者跟她继续吵架,亦或者直接提出分手时,他却主动跟她道歉——
【抱歉,我的问题。】
那个瞬间,秋眠甚至有些惶恐。
她从小就是好脾气,几乎不会跟任何人发生争执,也并不擅长争吵。
所以,其实并没有什么机会收到别人的道歉。
明明是她在无理取闹的,她想。
明明是她在他面前比在其他任何人面前多几分任性,是她不听话是她做错事。
最后道歉的人却是他。
秋眠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因此看着那条消息发呆,愣着没有回应。
她的不回应,却换来他更认真的道歉——
【少女喜欢看帅哥是情理之中的事,喜欢跟人分享也没什么错。】
【我只是有些吃醋,不想你看别的男生。】
【抱歉。】
难以准确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感动吗?
或许愧疚更多。
秋眠想,他看起来好像很认真。
不止是道歉。
那段感情开始于她的一时兴起,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有好结局。
她以为,他也默契地如此认为。
毕竟,“网恋”这件事,好像本来就注定不会有好结局,大家玩玩也就算了。
可他好像当真了。
他真的以为,他们在谈恋爱。
秋眠愧疚惶恐,不知该如何去回应。
她丢掉手机,把自己藏起来。
直到睡前,她偷偷打开手机看,好多好多条他发来的未读消息。
他平常是个话少的人,除了给她讲题,发消息总是用最少的文字表达最多的意思,那还是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也可以讲很多话。
那时她也不过才十五岁,看到那么多消息只觉得害怕,害怕辜负他的一腔真情。
她根本负不了责的。
那就趁早结束好了。
她第一次跟他说了分手。
【我们分手吧粥粥,我配不上你。】
她用了最拙劣敷衍的借口,甚至因为太胆小,不敢面对他看见这条消息后的反应,发出去这条消息后便将他拉黑并从好友中删除。
可她到底是习惯了依赖他,说分手删好友都在半夜,却又在辗转反侧失眠一整晚后的凌晨五点狼狈地重新将他加回来。
【昨晚鬼打墙了,分手不是我说的,好友也不是我删的tt】
一切不过在几个小时内全部发生。
秋眠惴惴不安地等着他的回复,怅然若失地想,如果他再也不理她了该怎么办。
其实,她好像也有点儿真的喜欢上他了。
可失眠的不止是她。
那样可笑又可恶的消息,他竟也回得很快。
【所以呢?】
秋眠立即抱着手机回他:【不分手了好不好,我想了想,我还是配得上你的tt”】
【……?】
【他们都说我长得很漂亮。】
【。】
拿定他会对自己心软,拿定他会妥协。
秋眠趁胜追击:【好不好嘛_】
哪有什么好不好,她都撒娇地求他了,怎么会不好呢?
仿佛昨晚一切不过是个闹剧,天亮时他还是爱她的粥粥。
他说:【嗯。】
至今秋眠还记得自己看见那个“嗯”时的激动兴奋,恨不能他就在自己面前,跳到他身上抱着他用力地亲。
所以,秋眠想,她的确是真心喜欢过他的。
即便这么些年,这种喜欢的感觉很模糊,她也一直不肯承认。
但她现在,是真的要放下他了。
秋眠忽然觉得有些闷。
脑子懵懵的,下意识地拧开手里那半瓶水仰头喝了大半。
冰凉的纯净水占满口腔,滋润过喉咙,滑进胃里,混沌大脑好似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惊醒——
她居然喝了他喝过的水。
秋眠抿了下唇,嘴里似乎还有一丝淡淡的纯净水的甘甜。
低头看手里所剩无几的水,忽然脸热口干,偷偷地跟车门储蓄格里那瓶没开封的水换了一下。
仿佛这样,就是无事发生。
秋眠不知道周引弦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喝了他喝过的水,主动找了个话题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周老师刚刚怎么会出现在那儿?”
“家访。”周引弦随口扯了个理由,“有个学生住那儿。”
“噢噢。”
不知不觉又到了另一个红绿灯路口。
周引弦将车停下,朝她伸手:“麻烦拿下水。”
“……”秋眠惴惴不安地把那瓶没打开的水递过去,“给你。”
“不是这瓶。”周引弦瞥了眼,“刚刚那瓶我不是没喝完?”
“那个……”秋眠有些难为情地弯腰拿出那被自己喝得只剩下小半瓶的水,“我不小心——”
话没说完,水已经被周引弦抽走。
秋眠有些怔愣地看着他拧开瓶盖直接对嘴喝了起来,好似完全没注意到里面的水少了。
剩下那半句话,她是怎么也不敢再继续说完。
后半程的车里又恢复安静。
秋眠满脑子都是周引弦对着她喝过的瓶嘴喝水的画面,虽然在这之前,同样的事她已经先他一步不小心做过。
可那种感觉,实在是……
奇妙得难以言喻。
秋眠忽然发觉自己其实还挺有做渣女的潜质——
上一秒还在回忆前男友,下一秒就能因为现在喜欢的男生喝她喝过的水想入非非-
情人节这天早上忽然下起雪。
秋眠趁着休息摸鱼时间到茶水间的窗边看雪,边看边思索着自己应该买辆什么样的车。
其实她对车不怎么热爱也并不了解,驾照虽然拿了,但却还没生出过买车的想法。
有这想法是在周六那天晚上。
那会儿她坐在周引弦的车里,俩人没有聊天,她东想西想地想着自己能为他做点什么。
不知怎么想起第一次帮他开车,车头撞在路边的绿化带防护栏上。
他其实不太常喝酒,可有时候也会因为喝酒需要叫代驾,而她那几次在场都没敢再替他开车。
秋眠想,如果自己真想追他的话,至少得有点儿诚意,拿出点儿实力——
虽然跟他比起来,她好像毫无优点。
想来想去,就想着买辆车来练练上路实操。
但她卡里钱虽然不少,却基本上都是这些年秋霜给的,只有一小部分是靠自己赚的。
之前给周引弦买礼物已经花了一些,现在再想买车,只用她自己的钱的话,选择余地不大。
秋眠没想出个头绪,被岑溪在身后拍了一下肩头:“嘿!发什么呆呢?”
吓她一跳,杯子里刚接的热水一下倾洒出来,落在手背上,烫得她立即放下水杯。
“嘶……”
秋眠捂住手背,把岑溪也吓到,慌忙去掰她的手查看情况:“对不起对不起,烫到了是不是?我看看。”
确实烫到了,但还好不算严重。
只是秋眠皮肤又白又嫩,手背上顿时起了几个烫红的印子。
岑溪愧疚死了,心疼地替她吹吹气,立即转身去给她买药:“你先冲冲冷水!”
“不用——”
秋眠想叫她,没叫住,打开水龙头把手放到下面去冲,那种火辣辣的灼痛感逐渐消失。
岑溪倒也动作很快,买了烫伤膏替她涂上,又接连道歉。
“真没事儿,已经不痛了。”秋眠微笑着安抚她,“那水又不是刚烧开的。”
“可你这么漂亮的手被烫了三个红印,我多心疼啊,我真该死,干嘛拍你一下啊!”
“都说没事了,是我自己在发呆,又不是你故意要吓我。”秋眠不忍看她自责,想着转移话题,“岑岑,你说我要是买辆车的话怎么样?”
“啊?”岑溪果然被转移注意力,“怎么突然想起要买车啦?”
“我不是去年拿了驾照吗,就想买辆车练练,以后走哪儿也方便。”
“噢噢,你想买什么样的?车的话我不是很懂哎,要不我帮你问问朋友,或者你问问秦弋泽?他应该还挺懂的。”
“嗯……我再想想。”-
情人节的缘故,下午公司里不少人都请了假,秋眠没有约会,自觉留下来加了会儿班。
这场雪下了一整个白天。
直到夜幕四合,雪花在灯光下纷纷扬扬,城市夜晚陷入浪漫的氛围。
这是南塔今年下的第二场雪,上一次还是周引弦生日那天。
秋眠踩在雪地里,脑海里都是上次午夜落雪的街上周引弦背着她走的画面。
周围路过的人群大多都成双成对,显得没撑伞淋着雪的她形单影只。
可她心里装着喜欢的人,无论是心里还是精神上都异常充实,完全没觉着自己可怜。
经历过那天晚上,秋眠想明白一些道理——
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无所谓结局。
她喜欢周引弦,即便他好像不可能会喜欢她,她也仍旧为了自己喜欢他这件事而感到开心。
今天情人节,虽然同为单身狗,可岑溪已经有人约,不得已抛弃秋眠。
秋眠也不知自己该去做什么,往常都是岑溪带着她玩儿,否则她自己只会在家里待着。
沿着街边走了会儿,秋眠上了辆公交车。
比较幸运,车上人不多,她坐了个靠窗的座位,正好可以看窗外下雪的夜景。
其实她并没去想自己要到哪儿,坐在车上也一直在望着窗外放空。
公交车走走停停,车上人来了又走,上上下下,她旁边的乘客也已换了几轮。
大街上随处可见甜蜜的情侣,以及各种为了这个节日和情侣们应时而生的一切活动。
各种可以冠上“爱情”名义的小礼物,成为今日的畅销品。
公交上的广播再次响起——
“南塔大学站到了,请从后门下车,下车请注意安全。”
秋眠微微愣了下,反应过来时看见窗外不远处南塔大学的校门。
原来她潜意识里是要来这儿。
秋眠没怎么犹豫,起身下车。
已经是晚间,没有晚课和晚自习的大学生们过着情人节,打雪仗、滑雪,除此之外,还有社团举办情人节活动。
即便下着雪,南塔大学的校园里也格外热闹。
秋眠不知不觉走到生物医学工程学院的实验大楼楼下,抬头看,二楼整层楼都亮着灯。
那是k9实验室,周引弦没课时常驻的地方。
夹着雪的冷风刮在脸上刺骨冰冷,秋眠把外套帽子翻过来扣在头上,挡住些许冷意。
那张之前来等周引弦时坐的长椅已经被雪淋湿,她没敢去坐,在楼下的雪地里来回踩雪玩。
雪地上很快被她踩出几道印子,仔细一瞧,有点像“周”字的模样。
秋眠心虚地抬头朝楼上看了一眼,很快低头把那几道印子踩乱。
去年秋眠负责的跟南塔大学k9实验室合作的“海a”计划最近有了不错的突破,此刻周引弦正带着手下负责这项目的小组开研讨会。
“暂时是这样。”周引弦放下手里的红外线笔,朝围坐桌边的众人扫了一圈,“还有没有问题?”
众人先是安静两秒,随后异口同声说没问题。
今天是情人节,好就好在,这小组,全都是没人约的单身狗。
周引弦仿若苛刻手下的周扒皮,在这浪漫的下着雪的节日夜晚还要拉着人开研讨会。
若是换个老师,众人指不定得抱怨成什么样。
也就是他,这么严格,大家还觉得赚了。
周引弦俯身关设备:“散会。”
寂静的会议室一下热闹起来,众人笑闹着你推我搡地往外走。
“今天情人节啊,有没有什么安排?”
“安排什么安排,你个单身狗还想有安排,没听周神刚刚说什么呢,去实验室。”
“也没说让现在就进嘛。”
……
朱桢帮忙收拾了会议室的东西,跟在周引弦身边一同往外走。
他与周引弦关系稍微亲近些,日常也要更随意一点,正符合那个词:“良师益友。”
此刻散了会,一改刚刚会议上的严肃认真,笑着打趣周引弦:“周神今天真没约会?”
“没。”
“嘿,下午我可是都看着了,你师妹不是来找你了?你下楼去都跟他说了什么?晚上见?”
周引弦冷冷瞥了他一 眼:“话多。”
被骂了朱桢也不恼,仍旧嘿嘿笑着,正要开口再说点什么,就听有人念叨:“咦,楼下有美女,看着有点眼熟是不是?”
“我看看……这不是海盐之旅的秋眠吗?”
“我去,戴着帽子看不清脸你都认得出,牛啊牛啊哥们儿!”
周引弦神色微顿,抬眼朝声音来源的窗户边看过去。
朱桢也抬头朝那边看,扬声喊:“喂,你俩在那儿扯什么呢?”
俩人一同趴在窗户上回过头来,指了指窗外楼下:“好像是海盐之旅的秋眠在楼下。”
“真的假的,我瞧瞧。”
朱桢几大步跨过去,趴在窗户上往楼下一看,立即回头冲周引弦笑:“还真是秋眠。”
他这嗓子比刚刚那俩人声音都大,秋眠听见了,懵懵地抬头朝楼上一望。
不知什么时候,朝着她这方向的几扇窗户上都趴满了人,乌压压一片,像在围观什么了不起的热闹。
秋眠一愣,四下左右瞧,这路上除了她没别人,好像她就是这个热闹。
“秋眠!”朱桢在楼上趴着窗户冲她挥手,语气听起来有些兴奋,“这儿呢!”
“……”
秋眠尴尬得整个人都无处安放,只能呆滞地也朝他挥挥手:“嗨……”
傻里傻气的。
二楼几扇窗户趴着的乌压压一群人极有默契地也同时朝她挥挥手,异口同声声音嘹亮春心荡漾地冲她打招呼:“嗨!”
“……”
秋眠恨不得立即逃跑。
转瞬,不知楼上发生了什么。
就像是收到了教官的某种指令,窗台上趴着的那群乌压压的人立即转身逃离窗边。
周引弦冷冷的视线扫了一圈见了阎王逃命似的往外跑的众人,吓得大家加快了逃跑速度。
连朱桢都不敢吱声,提着包语速极快地丢下一句“周神拜拜明天见”就一溜烟消失。
先前被挡住光的窗户重新泄出明亮光线,秋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保持着抓着帽沿抬头看的姿势呆呆望着。
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响起,余光里似乎涌过来一群人,她转头看。
似乎就是刚刚在二楼窗户上看她的那群人,她看见了朱桢,跑得飞快。
秋眠还有些不明所以,那群人已经跑到了她跟前,热络地笑着同她打招呼。
“情人节快乐啊秋眠!”
“你来找周神的吧?”
“难不成你们——”
那人话音未落,二楼窗台上落下道冷淡似冰的声音:“还不走?”
秋眠抬头朝楼上看,二楼正对着她的那扇窗户不知什么时候立了道高大身影。
是周引弦。
众人立即哄闹着逃开——
“走了走了走了!”
“拜拜秋眠!”
人群转眼消失在道路尽头。
秋眠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周引弦,他也低头瞧着她。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在路灯的照射下仿佛跳着浪漫又华丽的舞。
手机在外套口袋里震动。
秋眠掏出来看。
周引弦竟给她发了条消息——
一枕:【怎么不嗨了。】
回来
在被发现之前, 秋眠在夜色下的雪地里徘徊时曾设想过周引弦发现自己出现在这儿的场景。
是有想过,也许他会在不经意间探出二楼窗外看见她,然后好奇地问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为此, 她甚至连回答都想好了——
“路过, 过来蹭车。”
可那不过只是设想中的情形。
无论如何,秋眠没料到眼下的情况。
怎么不嗨了?
是在说,她跟其他人都打过招呼,却为什么没和他打招呼的意思吧?
秋眠犹豫了下, 冲楼上挥挥手:“嗨!”
周引弦:“……”
见他没有反应, 秋眠也不知他是没听见还是没看见,挪了下位置,移到路灯灯光下,跳起来双手一起挥动。
“嗨!周老师!”
周引弦背着光,唇角微弯。
秋眠没太看清他的表情,只感觉到手里手机又震动了下,拿下来看。
一枕:【好傻。】
秋眠轻轻咬着下唇, 没绷住, 自己也笑了。
好像是有点哦。
手机又震了下, 进来条新消息。
一枕:【在这儿做什么?】
秋眠按照自己编的理由回过去:【出来玩,路过这儿, 来蹭周老师的车。】
一枕:【是么。】
眠眠不觉晓:【是的, 周老师给蹭吗?】
一枕:【给吧,等着,下来了。】
秋眠抬头看, 刚刚他站着的那个窗户已经不见人影, 应当是下来了。
这认知令她在原地踮了踮脚,嘴角翘了又翘, 内心那股愉悦冒泡似的咕嘟咕嘟往上窜。
周引弦下楼梯时险些撞到另一位中年老师,对方被吓一跳,堪堪抓住扶手稳住,抬头见到是他时满脸惊讶藏不住。
“周老师?”
周引弦面色淡定地点头回应:“邵老师。”
邵老师扶着眼镜将他打量一番:“怎么了这是,着急忙慌的。”
平常瞧着稳重得不行,怎么这会儿瞧着跟个热气方刚的毛头小子似的。
哦,忘了,人家本来也才二十几岁。
“约了人。”周引弦言简意赅地回答,没什么继续交流的兴致,但礼节还在,没露出不耐的表情,“不好让人等。”
“哦,忘了今天情人节。”邵老师了然地笑笑,冲他摆摆手,“快去吧。”
周引弦便没再多搭话,微微点头示意,转身几步就跳下半层实验大楼的台阶,把两条大长腿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啧,年轻人啊。”
邵老师笑着摇摇头,慢悠悠往楼上去。
秋眠转身朝实验大楼正门口方向没走几步,周引弦也从大楼里出来,闯进她视线里。
那道颀长身影穿过路灯下的光束朝着她的方向走来,不急不慢。
雪花在他周身笼罩着的光束下翩翩起舞,勾出缠绵缱绻又清冷的意味。
秋眠不知不觉放慢了步伐,默契地没有喊他。
彼此保持沉默,却又朝着对方的方向靠近。
直至一步之遥。
“今天好像是情人节。”秋眠微仰着头看他,主动打破沉默,“周老师有约会吗?”
周引弦眉梢微挑:“没。”
“那我请周老师吃饭吧。”
“所以你是在约我?”
“或许可以看作是蹭车的报酬?”
周引弦先她一步转身,与她并肩。
“可以。”他说,“正好没吃饭。”
秋眠整个人都开心得快要起飞:“那我们去吃什么?天气有些冷,要不吃点暖和的吧?”
“我都行。”-
去的是家汤锅店。
秋眠本想去橘の汤,但考虑到已经在那儿吃过,特意换了一家没去过的。
在各大软件平台上搜索了综合考评以后,选择了附近商城里的一家老字号汤锅店。
味道还不错,汤底浓郁鲜美,还送了餐前点心和餐后水果,在这寒冷的雪夜是个不错的选择。
吃完饭时间恰到十点,岑溪约完会打电话问秋眠要不要去喝酒。
“在宗老板的酒吧,来玩啊。”
若换作平常,秋眠铁定一口答应。
可今天当然不同。
“不了,我还有点事。”
岑溪好奇:“什么事啊,你有约会?”
“嗯……”秋眠偷偷瞥了眼周引弦,“算吧。”
“真的假的!”岑溪一下来了兴致,差点尖叫起来,“谁啊?今天情人节,有人追你?”
“不对不对,你都答应了他的约会,看来你对他感觉还不错,从实招来!”
虽然并没打开免提,秋眠仍旧做贼心虚地默默关小了声音,怕被周引弦听见点什么。
“先不聊了,你慢慢玩。”
怕岑溪还要缠着自己说点什么,秋眠说完这句就将电话直接挂断。
刚将手机放进外套口袋里,周引弦的手机响了起来,秋眠霎时间有了某种不好的直觉。
果不其然,周引弦将电话接通,宗勋的声音便一下跳出来。
“周周,来极享玩啊。”
秋眠心口一紧,有点担心周引弦要是答应去的话,自己到底是跟着去还是直接回家。
她可是刚拒绝了岑溪去那儿玩的邀请,到时候跟周引弦一起去了,岂不是打脸吗?
所幸,周引弦一口回绝:“不去。”
秋眠提着的那口气慢慢松下来。
宗勋显然不会轻易放弃,在电话里苦口婆心地劝:“来嘛来嘛,岑岑也在这儿,等会儿叫眠眠也一起来玩啊?”
周引弦侧头朝秋眠看来,秋眠立即疯狂摆手摇头,无声做口型:“我不去。”
“不了,有点事。”他说,“你们玩。”
“情人节大家都出去约会了你能有什么事?难不成你也有约会?”
“挂了。”
周引弦比秋眠还要干脆,根本不理宗勋说什么,直接挂断电话收了手机。
秋眠提着的那口气彻底松了,如释重负。
奇怪,怎么莫名有种地下情的感觉。
“那现在我们是直接回家吗?”秋眠询问,“周老师刚刚说有事,需要现在去做吗?”
“随口扯的,这你也信。”
“啊?”
周引弦淡淡瞥了眼秋眠,迈步走在前面。
“走了,回家。”
“噢噢。”
秋眠小跑着跟上去,嘴里小声念叨:“其实我是想问,如果周老师有空的话,要不我们——”
周引弦侧头看她:“你还有安排?”
“要不我们。”秋眠食指朝下指了指,“去楼下看电影?”
周引弦沉默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微微敛着,像是在探究她的意图。
秋眠顿觉浑身不自在。
她确实是,想多制造一点单独相处的机会。
长这么大,她的感情经历实在不算丰富,就只谈过一个网恋男友,现实生活里根本没有过任何感情经历。
先前追网恋男友得手也实在太过容易,导致她真没什么追人的经验。
虽然也并不一定要求一个在一起的好结果,可过程也想尽量丰富些。
至少,往后追忆起来,也好有多一点的美好事件可回忆。
但找蹭车报答的借口请他吃饭尚且还说得过去,现在约他看电影,是不是有点太明显了?
毕竟,今天是情人节,还是有些特殊的。
指不定电影院里全是情侣。
秋眠试图找补找补。
“那个,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
“所以。”不等秋眠找补完,周引弦像是明白了什么,“你确实是在约我。”
“没有!”
没想到他竟这么直白地揭穿了自己,秋眠脸上顿时火烧一般发热起来,迫不及待地否认。
“我就是、就是……”
后背好像都因为羞窘而冒出热汗,秋眠有些着急地想着合适的理由。
“就是我想看电影,但今天情人节,大家肯定都成双成对的,我一个人不好意思进去,所以才……”
“知道了。”周引弦点点头,“走吧。”
秋眠躲在他背后偷偷呼了口气,继续缝缝补补:“周老师会觉得这理由很可笑吗?”
“不会。”
“那就好,我就是怕周老师觉得我虚荣心作祟,没有男朋友也硬要找人陪。”
“确实有点生硬。”
“……”-
片刻之后。
楼下电影院。
周引弦看着秋眠买的两张恐怖片电影票眉头微锁,陷入沉思。
“所以,为什么是恐怖电影?”
“那个……”
秋眠面色微微尴尬。
实在是这时间不凑巧了,其他合适的片子这会儿要么已经开场,要么还得等好久,唯一合适的排片就只有这个。
“周老师是害怕吗?”
“?”
“不敢看恐怖片?”
“激将法?”
秋眠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也没有……但这会儿确实不好买票了,要不回家?”
“不用。”周引弦接过电影票,“何尝不是一种经历。”
“什么经历啊……”
“情人节约我看恐怖片——”
说到这儿,周引弦顿了下,掀起眼皮瞅她。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追我。”
秋眠:“……”
怎么老说实话。
“没有吧。”秋眠故作镇定,“谁追人会约对方看恐怖电影啊?”
“所以,你确实是在约我。”
“……?”
秋眠反应了两秒,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好像被他绕进去了。
“我只是顺着周老师的话往下说而已。”
“是么。”
“嗯嗯。”秋眠点头,“周老师还没说,为什么追人要看恐怖电影?”
“我没说。”
“?”
“前女友说的。”
秋眠眨巴眨巴眼:“你前女友推荐你这么追女生的吗?”
“没。”
“……?”
“她说她要这么追我。”
“啊?”
秋眠有些懵。
他前女友也这么追他啊?
那自己也这么做,岂不是有点……
影城的工作人员在广播里通知开始检票。
秋眠跟在周引弦身边检票往影厅里走时,恍然间有些迷糊朦胧地想起来,自己以前好像还用恐怖电影调戏过网恋男友。
那是2014年的夏天。
期末考结束,几个玩得好的同学约着一起去看电影。
秋眠是到了地方才知道,大家要看的是恐怖片。
其实她平常算是个胆大的人,每次万圣节的活动都很难被吓到,但却极度害怕看恐怖片。
明明知道都是假的,都是人扮演的,可恐怖片演得太逼真,每看一次能让她好几天晚上睡觉都不敢关灯。
那天的退堂鼓没能打成功,秋眠被同学强行拽进影厅,按在座位上看,说要练她的胆。
可她不仅没敢看那场恐怖电影演什么,甚至连洗手间也没敢去,一直不停往岑溪怀里躲。
后来晚上她躺在床上开着灯不敢睡,只能找网恋男友陪着聊天。
当然不肯说自己是被白天看的那场恐怖电影吓到,东拉西扯地找了不少话题。
网恋男友也没嫌她烦,她扯什么话题他都接,后来不知怎么就扯到恐怖电影上。
【以后一起看恐怖电影好不好啊粥粥?】
【。】
【你害怕了是不是?】
【没,但为什么看恐怖片。】
【这样你被吓到就会往我怀里钻。】
【……你确定不是你被吓到?】
【怎么可能!我又不怕!】
【是吗?】
【当然了!你别担心,你害怕的话可以钻我怀里,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秋眠没想到,当时随口的调戏,如今居然还历历在目,记得如此清楚。
更没想到,那天以后的第一场恐怖电影,竟是跟周引弦来看的。
其他电影的票不好买是真,可买这场恐怖电影的票她也确实藏了点儿小心思。
只是,刚刚听周引弦说她前女友也要这么追他,这会儿那点旖旎的小心思已经荡然无存。
但她终归是怕看恐怖电影的。
电影一开场,屏幕的昏暗背景里忽地一下窜出来道黑色影子,吓得她立即小声叫着往旁边歪头躲开。
周引弦面无表情地微微侧头瞥了她一眼,又默不作声地将视线落到前方大荧幕上。
秋眠内心涌上一点小小的尴尬。
坏就坏在今天情人节,竟连恐怖电影的影厅里也都是情侣——
倒也不能说完全都是情侣,只能说大部分都是一男一女的组合,像是情侣预备役,正在暧昧中,稍微惊悚点的画面就能名正言顺地制造出各种亲密的肢体接触。
秋眠别别扭扭地重新坐正坐好,紧张害怕地抓紧了座椅扶手,整个后背都紧紧地贴在座椅靠背上,内心叫苦不迭。
作孽啊,为什么敢选恐怖片的啊?
可开场的惊悚画面仿佛只是餐前菜,往后才是源源不断的重头戏。
秋眠抓着座位扶手的手用力到指甲里面都泛白,手心和后背以及额头都冒出冷汗。
她不敢看,只能不停闭眼逃避,下意识朝着右手边周引弦的位置频频侧头,仿佛不忍直视什么残忍酷刑。
周引弦偏头瞧她。
影厅里关着灯,光线昏暗,但他却清楚地瞧见她害怕恐惧的痛苦表情。
其实他也不太清楚。
如果真这么害怕的话,为什么还敢买恐怖电影的票进来看。
转瞬又想起她邀他来看电影时说的话——
“一个人不好意思。”
现在看来,她分明是一个人害怕不敢来,哪里是不好意思。
周引弦垂眼,瞥见那只紧紧抓着座椅扶手的手,清瘦的手背似乎都因为太过用力而泛起青筋。
胆儿这么小。
周引弦蓦地回想起当初小女友在手机另一端大放厥词地说让他害怕就躲进她怀里,她会好好保护他。
唇角一弯,低声笑了下。
秋眠还在痛苦地忍受着恐怖画面,闭着眼不敢睁开,忽地感觉什么东西在自己手背上轻轻一碰。
软软的、滑滑的、温热微凉。
“啊——”
秋眠吓得小声叫起来,恐惧之下不管不顾地胡乱伸手朝旁边周引弦的方向一抓。
周引弦盯着她在空气中挥舞的手,把自己的左手递上去。
下一秒,秋眠牢牢地抓住了他。
直至感觉到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秋眠迷糊地感应着那形状,反应过来是只手。
她才终于敢在昏暗里眼睛睁开一条缝。
确认那真是只手,而且,还是周引弦的手,秋眠才终于敢稍稍放心。
可转瞬,又有些尴尬地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抓了周引弦的手,简直是趁机占人便宜。
“抱歉……”
秋眠小声说着,想要松开周引弦的手。
手指刚要松开,却反被他一下握紧。
秋眠有些震惊,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
周引弦微低着头朝她看来,眉眼间露出些歉意,手却并没松开。
“抱歉。”他说,“后面有点恐怖。”
秋眠不明所以地呆呆盯着他:“……?”
所以呢?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确实有点害怕。”
“……?”
然后呢?
“我需要被握着手。”
“……?”
“本来没好意思,但既然你主动了——”
说到这儿,周引弦松开她的手,掌心朝上地把他自己那只左手递到她跟前。
“劳烦你继续握一会儿。”
“……”
他这是在干什么!
怎么一个大男人,瞧着那么高大威猛生人勿近又冷又酷的,居然也害怕看恐怖片啊?
应该不是装的吧?
他没必要装啊。
秋眠心里胡思乱想着,一时没有动作。
周引弦忽地凑近。
声音极低,像凑在她耳边轻语:“辛苦你了,希望你能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温热的呼吸钻进耳道里,痒痒的。
秋眠歪头躲了下。
有种被勾引的错觉。
谁能抵挡得住他这样绝色的诱惑。
秋眠在昏暗的光线里握住了他的手。
为了给他更多力量,十指紧扣——
虽然其实她自己已经怕得要死,但她还是想要尽她所能地给他一些安全感。
为了喜欢的人,变得更勇敢。
那场恐怖电影到底演了什么内容,秋眠依旧不得而知。
电影的后半场,她的注意力一直都在抓着周引弦的那只手上。
还从没有像这样十指紧扣地握手这么久。
这感觉,奇妙得难以言喻。
秋眠甚至开始幻想跟他谈恋爱是什么样的。
直至这场恐怖电影进入尾声,影厅里的灯亮起来,一切在昏暗中滋生的暧昧都无处遁形。
秋眠念念不舍地松开周引弦的手,心里闷热潮湿,像炎热夏季下了一场绵长的雨-
秋眠终于主动联系秦弋泽,让他帮忙选辆车。
其实她有想过要不要找周引弦帮忙参考一下,但又细细一想周引弦的消费水平,十万块的表都能轻易送人,大概对便宜的车根本没了解。
这样贸然地打扰他,好像也不太好。
跟秦弋泽的关系自然少了很多顾虑,即便他大概也不会对十来万的车有多少青睐,但总归可以麻烦他帮忙做个参谋。
接到秋眠的电话,秦弋泽先是阴阳怪气了她一阵,例如什么今天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小姐居然给我打电话。
秋眠知道他这张嘴就这样,并不介意,直接讲明自己的来意。
“十来万的车能开吗?你就不能挑辆好的。话说回来,怎么突然想买车了。”
“我就这点儿预算,你帮我选选。”
“不是吧,你什么时候落魄成这样,就只有这点儿钱了?”秦弋泽有些诧异,不太信的样子,“要不哥资助你点儿?”
“不用,我卡里有钱,都是我妈妈的,我想用我自己的钱买。”
“这么有志气。”听她这么说,秦弋泽倒是信了,没再继续纠结这价格,答应下来,“行吧,我帮你看看。”
他效率倒也很高,没两天就让秋眠去看车,是辆大众polo,车身玲珑小巧,很适合女生开。
秋眠看着确实很喜欢,可总觉得这车太小,怕小车开习惯了到时候换大车不好开。
那岂不是仍然不能给周引弦代驾。
“能不能选一款男女通用正常大小的呢?”秋眠提出自己的需求,“我感觉这车太小了,没办法练习车技。”
“你还想练习车技。”秦弋泽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早不练晚不练的,驾照拿了那么久,现在想起来要练车?”
“你帮我选选呗。”秋眠躲了下他的手,“买好了请你吃饭。”
“行吧,你得添点儿预算,要真没钱我给你添点儿也行,别买太差劲的。”
“不用你添,我自己添就行,你先帮我看着,选好了联系我。”
秦弋泽最近还挺忙的,除了公司里的事,生活上也很忙。
有人正儿八经地追他,就看车的这么一小会儿,那女生不知找了几个借口打电话来找他。
眼下那女生又打了电话过来,秋眠知情识趣地笑着往后退了两步:“好了,你先忙,选好车再联系我。”
“给我回来。”秦弋泽一边挂断电话一边揪住她的外套后领子,“最近你都忙什么呢?”
“没忙什么啊,就公司里的事。”
秋眠被他拽得微微后仰了一下,抬手往后去扯自己的衣领。
“你松开,给我拽变形了。”
“赔你一件不就得了。”
秦弋泽嘴上这么说着,手却松开,跟她并肩一同往外走。
“你跟那姓周的最近怎么样?”
“周老师?”秋眠略有些心虚,面上却装作无事发生,“没怎么样啊。”
暂时还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喜欢周引弦的事,尤其是秦弋泽。
他铁定能捅到周引弦跟前去,到时候她没办法在周引弦面前做人。
“没怎么样是怎么样?你对他没意思?”秦弋泽冷笑,“不应该吧,你对他可比对我好得多。”
“哪有……”
秋眠不敢再跟秦弋泽继续这个话题,怕说多错多,迟早泄露自己喜欢周引弦的事。
“刚刚不是有女生一直打电话给你,是在追你吗?干嘛把人家电话给挂了。”
“喜欢哥的人多了去了,追我不是很正常?我要每个都搭理,那不得累死。”
“……”秋眠不乐意听他这话,“不喜欢就干脆拒绝啊,别吊着人家,你要渣多了女生,以后会遭报应的。”
秦弋泽不以为意:“什么报应?”
秋眠一本正经:“你喜欢的女生不喜欢你。”
“……”
秦弋泽没再接她这话-
秋眠再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在提车那天。
刚刚请秦弋泽吃完饭,婉拒他的代驾,自己开车离开餐厅,却又因为不敢放开手脚而在半路熄火时,那个男人忽然就出现在她面前。
先是车窗被敲响,她抬头才发现是他。
其实当时她并不想降下车窗,毕竟她真的很讨厌他,可怕自己的车挡了他的路,只好降下车窗想表明一下现在的状况。
还没等她先开口解释些什么,男人弯腰询问:“车熄火了?”
秋眠点点头:“是,所以——”
后面的车喇叭刺耳地“滴”了一声。
尽管已经好几次碰面,自己甚至还没问过他的名字,对他的一切都不了解。
但那会儿车熄火在路上,后面的车喇叭按得不停响,秋眠一时着急也没能将车重新启动,只好接受了他的帮忙——
“下来,我帮你开到路边。”
他的车技很好,哪怕是第一次开她的车,哪怕那车完全不符合他的身价,他也轻而易举地将她的车开到了路边。
秋眠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车流如梭的大路中间,更不知道他为什么知道自己就在车里,从而来敲响她的车窗。
只知道男人自作主张地将她的车倒进了停车位里停好,下车甩上车门,走至她跟前。
“聊聊。”他说。
并不是商量的语气。
秋眠拧着眉,对他的自作主张极其不满,更讨厌他这副不容别人拒绝的霸道姿态。
“不聊。”
男人笑了下:“刚帮你挪了车,怎么一点儿面子也不给的。”
“我没让你停到车位里,你给我停在那儿,我还要费工夫倒出来。”
“聊完我给你倒。”男人侧了侧身,示意她先走,“走吧。”
“都说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你有什么事就去找我妈妈,她现在已经因为你不理我了,你满意了吗?”
男人有些意外地挑眉:“她跟你说了什么?”
“跟你有什么关系。”
“啧。”男人无奈扶额,“是我对不起你,你凶一点也没关系,不容易受欺负。”
秋眠瞪他:“你别说这奇怪的话。”
“怎么就奇怪了?”
“你是我妈妈的男朋友,请你注意分寸。”
秋眠转身越过他要去开车,被男人一把拽住手腕:“也没别的事儿,就想问你个问题。”
“赶紧问。”
“你喜欢谁?那个发小,还是那个邻居?”
秋眠惊讶他竟然连秦弋泽和周引弦都知道,指不定背后调查了多少。
这令她非常作呕,一把甩开他的手跑掉。
“与你无关!”-
秋眠不知道那男人怎么会对她问出那么奇怪的问题,但这叫她惶恐不安,不得不打电话给秋霜。
不似从前打给秋霜的任何一通电话,只等秋霜接听,秋眠便崩溃地冲她大喊:“你能不能管好你的男朋友!”
这么多年,这还是她头一次用这样不敬的语气冲秋霜大吼,以至于电话那端的秋霜竟愣了下。
“你在说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您为什么非要跟他在一起,可能您确实就是喜欢他这样的,这是您的自由,我现在尊重您的自由,也请您看在我是您女儿的份上,管好他,别再让他来骚扰我!”
“他又去找你了?”
“是啊,他又来找我了,他到底想干什么呢?他为什么要问我喜欢谁?他是不是对我图谋不轨呢?他是不是不止想做我的继父?他是不是心理变态喜欢女朋友的女儿啊?”
这话秋眠从未对秋霜说过,哪怕她早有这样不舒服的感觉。
如今终于将这些难听的话说出口,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
她倒要看看,自己话都说到这份儿上,秋霜是否还会无动于衷,是否还会为了那个男人而选择忽略她的感受和安全。
秋霜沉默良久,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选择。
这沉默久到秋眠都以为她在装聋作哑时,秋霜终于开了口——
“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秋眠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她没想到,自己已经将话说到那份儿上,秋霜沉默半晌的回答竟是这样。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土崩瓦解。
秋眠从没发觉自己竟可以对秋霜如此失望,甚至没有想哭的冲动,只觉得窒息。
“好,好,好。”
秋眠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悲愤交加地挂断电话,头一次大胆地将秋霜的一切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秋霜杀到林至骁跟前时,他正在富锦会所的沙发上跟人打电话。
“林至骁!”
听见这声吼,林至骁直接掐断电话,手机丢到一边,抬头瞧她。
“做什么?”
“你说过不会再去打扰秋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她面前?她根本不需要知道有你的存在!”
秋霜跟秋眠一样崩溃,露出平时绝不会在人前显露出的一面。
仿佛只有在林至骁面前,她才会如此疯狂不顾及形象地大吵大闹。
“我只是去搞清楚一个问题。”林至骁请她坐下,“你先坐呗。”
“你想搞清楚什么问题?你能有什么问题需要找她搞清楚?你想确定她是不是真是你女儿?她当然不是!她只是我一个人的女儿!”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容易炸,就没修炼得沉稳点儿?你这状态怎么谈事。”
“这些都跟你没关系!我只有一个要求,你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从你把林曦这个名字给了你现在的女儿开始,你就已经彻底不配做她父亲!”
林至骁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抱歉,这确实是我忘了。”
“是,你忘了,你忘了曾经的一切,那都没关系,我只要你别伤害秋眠。”
秋霜渐渐平复自己的情绪,多年的工作经验让她知道过于激动的情绪根本不适合谈判。
“我没想伤害她,她也是我女儿,我怎么可能伤害她呢?”林至骁平静耐心地与她沟通着,“我就只不过是想知道她喜不喜欢她那个邻居。”
“她喜欢谁跟你没关系。”
“她喜欢别人,当然没关系,但她要喜欢她那个邻居,那就有关系。”林至骁抬眼看着秋霜,“难道你对她的生活和感情从不过问关心?”
秋霜被问得一愣。
她并非如此,可她所做的一切,所表现出来的,好像又确实如此。
“她邻居有什么问题?”
秋霜冷静下来,找到问题的关键。
她好像并没关注过秋眠的邻居。
“你知道她邻居是谁么?”
“……”
“你看,你连这都不知道,秋霜,你对她的关心实在不够。”-
不知不觉中,秋眠将车开到了南塔大学。
奇怪。
她明明连导航都没开。
这一路上,除却那次半路熄火,这车开得也还算顺利,没出什么意外。
将秋霜的一切联系方式拉黑之后,秋眠就有点不知道自己应该将车开到哪里。
不知不觉地,开到这儿。
已经三月初,天气仍旧寒冷似冬季。
车里暖气开着,秋眠就这么将车停在路边,坐在车里漫无目的地盯着外面进进出出南塔大学校门的人群。
今天周六,其实秋眠自己也不确定周引弦会不会在学校。
他有时周六会休息,有时加班,却有可能会在南塔生物研究所处理工作。
但是此刻,秋眠好像在这里才有一点归属感,根本不想再挪到别的地方。
只要一想着,可能周引弦就在学校里,他们离得这样近,即便一个在校内,一个在校外,他并不知道她在这儿,她也觉得安心。
秋眠也觉得奇怪。
从前小时候,心情不好时她只想回家找外公外婆,只要在他们身边,就会很有安全感。
可是如今长大了,世界变得复杂起来,有些事,似乎并不能从外公外婆身上寻求安慰。
所以,感情确实很复杂吧。
明明她只是单方面地喜欢周引弦,却可以从对他的这种喜欢里获取力量,得到安抚。
秋眠发着呆,直至夜幕四合。
那辆眼熟的黑色宾利出现在校门口,她才恍然如梦初醒,启动引擎跟上去。
她这辆车是今天新提的,挂的是临时车牌,出现在宾利的后视镜里,周引弦多看了一眼。
片刻后,黑色宾利在路边停下。
秋眠也跟着停在他车后面。
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停下,秋眠有些怔愣地看着前面那辆黑色宾利。
驾驶座车门打开,周引弦下了车,朝她走过来,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弯曲着,轻轻敲了敲她的驾驶座车窗。
秋眠降下车窗,坐在车里抬头看他。
“周老师。”
周引弦略有些意外:“秋眠?”
“是我……”秋眠有些不知所措,“我今天刚提的车,想试试这车开着怎么样。”
“……”周引弦瞧着她的表情和反应,微微弯腰凑近了些,“提新车怎么不见你高兴。”
他一下离得好近,连车窗外的路灯光线都挡住,身上的柑橘香味若有似无地荡过来,莫名地带了些将人包裹住的压迫感。
秋眠不自在地握紧了方向盘,声音下意识变小了:“我挺开心的啊。”
“是么。”周引弦不动声色地瞧了眼她紧紧抓住方向盘的双手,“开到这儿不敢开了?”
“啊?”
“所以跟在我后面?”
秋眠愣了下,没想到竟还有这么好的台阶下,立即点头:“对,我一个人有点害怕,怕又像上次那样撞车,所以才……”
“你等等。”周引弦掏手机,“我叫个代驾。”
秋眠茫然地看着他打电话叫了代驾,那代驾就在附近,两分钟就骑车过来。
他把车钥匙给出去,说了些什么她不知道,只知道他很快折返过来上了她的车。
副驾上忽然坐了个人。
空间似乎一下变得狭窄起来,秋眠有些局促地转头:“周老师……”
“走吧。”周引弦示意她启动,“不是一个人害怕撞车么,现在两个人。”
“……”
更怕了。
比考试还紧张。
秋眠没敢多说话,考试一般谨慎小心,总算是顺利启动开出去,没在他面前出洋相。
一路上都顾及着怕出意外,秋眠连话都没敢多说一句,也没空分心去想不开心的事。
终于安全抵达小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开得不错。”周引弦解开安全带,偏头看她,“我先去门卫那儿拿钥匙,你自己停车ok么?”
“应该可以。”
“怕的话可以等我。”
秋眠其实没那么娇气脆弱,独居多年,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停个车而已——
停个车而已,又不会太麻烦他。
秋眠点点头:“那我等你。”
周引弦很快从门卫那儿拿了刚刚代驾放的车钥匙折返回来,陪秋眠去地下停车场找了车位停车。
终于将车稳妥地停在停车位之内。
也许是此刻地下停车场空旷安静,也许是太过昏暗,也许是到了夜晚人就是容易变得矫情。
秋眠控制不住某些情绪,在寂静的黑暗里低低喊了一声:“周老师。”
周引弦偏头看她:“怎么?”
“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回来
无论如何, 周引弦没料到秋眠会这么问。
他自觉做得并不明显,为她所做的一切,也远远够不上“这么好”这样的范畴。
其实周引弦自己也不确定, 他是因为认为秋眠配得上这世间所有的好而自己所作所为不过九牛一毛才如此觉得, 还是说——
还是说,这些年来,她从未被好好爱过 。
所以,不过是一丁点儿温暖, 就让她觉得, 这已经很好了。
尽管他并不愿意那样去想,却仍旧想了。
以至于这刹那,他竟清晰地感觉到了心跳,像蜜蜂在心尖上蛰了一下。
不过总归得庆幸,他从小就惯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此刻也不例外。
除了那一瞬看不见摸不着若有似无的神色变化,他的表情淡定寻常, 略带一丝疑惑——
“你是觉得我对你很好?”
装傻, 避重就轻, 转移重点。
明知她在问他对其他人是否也这般好,他却偏要将这问题的重点模糊化, 再提出反问。
只要他想, 他可以改变任何问题本身的意义。
“嗯。”
秋眠并没察觉自己问出的问题经由周引弦反问出来之后已经变了意味,低头抠着手指,还在为自己刚刚一时冲动问出那样的问题懊悔。
声音低低的, 带着一点儿不明显的心虚:“我觉得周老师对我很好。”
车里陷入短暂寂静。
片刻, 周引弦重新打破沉默:“秋眠。”
空旷黑暗的寂静里,那道嗓音低沉悦耳:“你不该这样觉得。”
“为什么呢?”秋眠不解。
周引弦沉着反问:“我对你好在哪里?”
秋眠仍有些混沌, 还未发觉问题早已偏离最初的意义,当真顺着他的反问开始回想。
好在哪里呢?
她脑海里冒出来许多清晰又模糊的画面,那些时刻,他令她感动,令她觉得他对她很好。
可她一字一句也说不出。
那些好,囫囵吞枣地回想,好像是很特别的,可细细想来,又似乎都很寻常。
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没有半分突兀。
秋眠忽然发觉,可能一切都只是自己自作多情罢了,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早该知道的吧,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出于高素质邻居的友善而已。
像是恍然之间酒醒,秋眠声如蚊呐地回应:“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因为周老师愿意陪我开车回来,还愿意陪我到地下停车场来停车。”
“就这吗?”
“这已经很好了,周老师开车技术好,有你在旁边陪着,我有了点底气,才不至于撞车。”
“这不过是顺便而已,秋眠。”
周引弦语气平淡,秋眠心里却忽地发酸。
她明白了,但仍旧要为自己挽回些什么。
“施恩者自是不必挂怀,但我受你帮助,心怀感恩却十分有必要。”
“感恩?”周引弦侧过身,微垂着眼直直地看着她,“朋友之间,这点小事儿你也要跟我分得这么清楚?”
狭窄的车厢里压迫感陡增。
他这话听着,像对她十分失望,秋眠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话题怎么会聊到这儿的呢?
秋眠到这瞬间,也仍未发觉,一切话题的重点和方向都是由周引弦掌控着。
实在不知怎么回应,觉得需要心怀感恩的话已经说出去,此刻再从这角度去入手回应有点打自己的脸。
秋眠想了想,也转移了话题的重点——
“周老师,你现在是在凶我吗?”
“我明明在说你的好话啊。”
装傻,不答反问,单纯无辜。
这是秋眠所擅长的。
只是她并不常用,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像绿茶。
突如其来、陡然改变的问题方向,令周引弦当真顺着她的话反思了一下。
凶?
这也叫凶么。
“没凶你。”周引弦忽地抬手,往前,覆住她双眼,“别这么委屈地看着我,又没欺负你。”
秋眠在他手心里飞快地眨眼,长长的眼睫末梢像羽毛轻扫。
他感知到痒的触觉。
心忽地乱了,连同表情,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再没有了往日的冷酷淡定。
秋眠不断睁开眼,只看见一片黑暗。
感受到眼上覆着的那只手源源不断地散发着不属于她的体温,心跳便跟着不知不觉加快了。
“周老师。”秋眠试探着喊他,“所以你确实是在凶我吧,因为心虚,所以遮住我的眼吗?”
“你别用这双眼卖可怜。”
“是因为你心虚,所以才觉得我可怜。”
“我有必要心虚?”
“那你为什么遮我眼呢?”
辩无可辩。
他确实心里有鬼。
周引弦收回手,推开车门下去。
骤然恢复光明,秋眠眨着眼适应了两秒。
周引弦已经绕过了车头,背影挺直,经过停车场里晦暗不明的光束,孤傲不羁。
走远几步,停下,回头瞧她。
“还不走,等我凶你?”
秋眠急急下车甩上车门,手忙脚乱地边跑边按了车钥匙锁车。
“马上马上!”
小跑到周引弦面前跟上步伐,偷瞄一眼,见他没因为自己的胡说八道而生气,秋眠有些不知死活的得寸进尺。
“所以周老师确实凶我了吧?”
“为什么呢,就因为我跟你分得太清,你觉得我没拿你当朋友看?”
“可你确实对我挺好的啊,是被发过好人卡,所以才不让我说你对我好吗?”
秋眠凑在周引弦跟前不停地叽叽喳喳。
最初的问题已经不知偏到了哪儿,被俩人这模糊重点七拐八拐地带,变成了新的问题。
周引弦一手拿着刚从门卫那里取的钥匙,一手插兜,轻飘飘侧头瞥了她一眼。
“你好聒噪。”
“是被我说中了吧。”
“你说是就是,我心虚死了。”
“那你刚刚确实凶我了?”
“或许我可以更凶。”
“你说咱俩是朋友,那怎么能凶我呢?”
“如果你不闭嘴的话,我甚至会动手。”
“难道你还要揍我吗?”秋眠根本没拿他这话当真,“周老师应该不——”
话没说完,周引弦忽地侧身,一手掌着她后脑勺,另只手反压着捂住她嘴。
快到像是一刹那,将她抵到一旁的混凝土柱子上,高大身影一瞬笼罩下来。
后背贴上冰凉坚硬的柱面,后脑勺却垫在他温暖的柔软掌心,嘴被捂着。
秋眠错愕抬眼,才发现此刻距离咫尺,能感知到他温热的呼吸落在脸颊。
那双深邃又锐利的凤眸,沉沉地盯着她,叫人觉出一些危险的意味。
她在那双眼里看到她的倒影。
“我只是……”
秋眠想解释些什么,被他捂着,张嘴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
恰在此刻,身后好像传来什么奇怪的动静。
八卦心理使得秋眠分心去听,那动静却不知为何变得越发大胆起来,让她听得更清楚。
居然是……
接吻的、交欢的,痛苦压抑又欢愉的哼声。
吮吸、纠缠、碰撞、潮湿又粘腻的闷响。
察觉过来那是在做什么,秋眠心跳加快,下意识想要尖叫:“唔——”
却猛地一下被周引弦捂嘴捂得更紧。
“别叫。”
“唔唔唔。”
秋眠使眼色,让他看斜后方的声音来源。
转瞬又反应过来,他应当是早就发现了什么动静,所以才会如此警惕。
周引弦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那儿有个不易发觉的死角,一辆黑色的车正在上下起伏。
车窗开着,所以泄出声音。
还以为是什么危险的东西,从小被当做军人一般训练,让他在黑暗里异常警惕。
“走了。”
话落,周引弦一手仍旧捂着她嘴,一手勾着她纤细脖颈半强制地带她离开这暧昧现场。
直至到了单元楼对应的负一楼电梯口,秋眠才终于恢复自由,呼着气调整呼吸。
周引弦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揣进兜里,却在无人瞧见的兜里握紧手心,修长手指轻轻扫过掌心那一抹被濡湿的水迹。
仿佛仍能感觉到,女孩子柔软温热的薄唇在他手心里上下开合,呼出的温热气息和唇瓣间的水意侵袭着他掌心。
心里忽然落了场大雨,一片潮湿-
翌日周日休息,秋眠一早起来开车去办理车牌,吃过午饭后就一直在练车。
从城区开到郊区,又从郊区绕上高速,在临近的城市下高速,绕城一圈,又从高速返回,到了小区附近,天都快黑了。
远远瞧见一小群人在那儿围观什么,慢慢开车靠近,才发现大家在看一辆黑色的车。
车的牌子是什么已经不是重点,重点是那显眼又晃眼的车牌号。
作为直辖市,南塔车牌通常以“南”字开头。
可那车牌,并不以“南”字开头,也不是其他任何地区省份的开头标志。
是军区车牌号。
秋眠倒吸一口凉气,原地停了车。
不敢开过去,怕一不小心手滑撞了,到时候不知道得落个什么下场。
可这地方只能暂时停靠,秋眠不敢下车走人,只能坐在车里等前面那车先开走。
倒也没等太久,小区里出来两道高大身影,由远及近,往那车跟前靠拢。
秋眠一直注意着那方向,等人走近了些,才发现其中一个是周引弦,另一个有些眼熟。
仔细回想,记起是之前在隔壁周引弦家门口出现的、立在那位精神矍铄的严肃老人身边恭敬有礼的中年男人。
男人替周引弦拉开后面车门,邀他进去坐下。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她的车,周引弦似乎抬眼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一瞬,而后倾身坐了进去。
那辆车很快离开,围观的群众也跟着散了,秋眠才终于放心将车开进小区。
但脑子里想的却都是刚刚看见的画面——
那好像并不是普通的军人-
在爷爷家见到那位齐姓长者时,周引弦才知,林曦的外公是他爷爷从前的上级。
这奇怪的、荒谬的巧合。
第一次相见,他便知来者不善。
算是老友相聚的家宴,除了他,还有父母作陪,十足给面子。
两位老朋友许久不见,推杯换盏,追忆从前,展望未来,交谈甚欢。
到底是经过诸多磨难的人,城府从来不让人轻易发现,却又在无形中压迫感拉满。
周引弦不是会畏惧这种场合的人,只是非常、非常讨厌这种被当成附庸、棋子的感觉。
尽管席间提及他的次数并不多,也具是溢美之词,夸赞他年轻有为、前程锦绣、无可限量,可他却并未因此添半分高兴。
有什么可高兴。
身不由己,被掌控、被安排、被强迫。
这场家宴时间并不长,那位叫齐伯约的齐姓长者事物繁忙并没留宿,宴席结束之后由全家人一同送出大门。
他的司机已经在车边等,笔直挺立,如同一棵松立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十足警惕。
“容予啊。”齐伯约在门口停下,回头拍拍周引弦挺直的肩背,露出些许稍慈祥的笑意,开口叫他表字,“你不该被困在南塔。”
周引弦不卑不亢,谦逊有礼,从容回应:“您高谋远见,容予不及,但一切选择皆心之所向,此生无悔,甘担其责。”
他还年轻,却兼具成熟稳重和魄力。
齐伯约看着他,那双年老却依然不见半分混沌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欣赏,又好似有些惋惜。
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拍拍他的肩头,看向周老:“这次有些忙,明日还得回京,下次我带几个小的再来看你。”
齐伯约带的随从不多,护送他上车之后,几人朝着周允回等人行了军礼,驱车离开。
等那辆车消失在视野里,周引弦便不再停留,甚至没打算再进门,径直就要离开。
“给我站住!”
周允回喝住他。
刚刚人家都点明了想让他去京北发展,他倒好,直接给人拒了。
儿子从商,孙子从文,没一个随他的。
光是想想周允回都气得不行。
周引弦停下,转身看他,夜色下的门灯散发着幽幽的光,照得他看上去清冷又不羁。
“您请讲。”
他这副听话却又没半分恐惧的样子,周允回真是爱了又恨恨了又爱。
儿子、孙子都这副臭脾气,归根到底,好像也是随了他自己。
作为周允回唯一的儿子,周引弦的亲爹,周沛泽对此情景司空见惯。
见战火烧不到自己身上,逮着机会就要拉着夫人一起溜,被周允回踹了一脚在小腿。
“你也给我站住!”
到底是隔辈亲,虽然周允回对父子俩人都没什么好脸色,到底还是对儿子更下得去手脚,说踹就踹,也不管周围还有其他人。
这场景众人自然也是见多不怪,周沛泽从小挨打到大,比周引弦挨的打不知多多少。
尤其是他既不从军也不从政,长着颗聪明的脑袋,偏要跟他妈学经商。
周允回一直都觉得,是因为周沛泽没做个好榜样,才导致周引弦也没走上从军的路。
虽然,周引弦现在的本职工作是南塔大学的老师兼南塔生物研究所的研究员,像他那当老师的妈妈一样是个正儿八经的学术工作者。
可是,业余他也算是继承了他奶奶和他爸的经商头脑,玩起投资那一套信手拈来。
周允回每每想起这些事,气得一个头两个大——
合着他太太他儿子儿媳都后继有人,就他这身军装没人继续穿。
周沛泽挨了一脚,没闪没躲也没叫,紧紧拉着自家夫人的手,冲她使了个眼色。
阮琳琅跟他这么久,怎会不懂他意思,立即微笑着去扶周允回,温声细语地安抚:“爸,干嘛跟他俩动气,您上回不是还说那盘棋要约我一起下吗?现在我陪您下完。”
周允回脾性有些燥,军区医院的医生跟他说了好多次,叫他要修身养性。
养养花、喝喝茶、下下棋、练练字、学学画,或者学点乐器,都是不错的选择。
相比别的,周允回对下棋更有兴趣。
观全局、布局、落子,让他有战场上制定军事策略的感觉。
阮琳琅从小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千金大小姐,有空就会陪着他下下棋。
作为周允回太太生前亲自挑选认可的儿媳,阮琳琅脾性家世样貌等等无一处挑得出错,为人孝顺温柔有才华,因此对着她周允回脾气总是要收敛很多。
眼下听阮琳琅这么说了,周允回怒目瞪了周沛泽和周引弦父子二人一眼,由阮琳琅搀着转身进去。
“是,那盘棋我还让人留着没动,等下你先复盘复盘,我可不占你这晚辈的便宜。”
周允回跟她说完,又让人倒茶过来:“要白茶。”
还记着阮琳琅爱喝白茶。
周沛泽落在后面,挑了挑眼,回头去看周引弦,他还像先前一样立在那儿。
这模样,跟他年轻时真是像了十成十。
瞧着听话,实际么……
难搞得要命。
“进去么?”他问。
“不了。”周引弦拒绝,朝他微微颔首做告别,“还有点事要先走,请替我同爷爷和妈妈说一声,您也早些休息。”
话落,周引弦转身离开。
周沛泽到底比他多挨了几十年打,勇士一般,调头进去了-
妇女节这天下午放假,秋眠领了公司专门为女性员工准备的节日专属福利,准备开车带岑溪去外边兜风。
提车那天岑溪原本要跟她一起去,临时有事耽搁没去成,早就想坐坐她这车感受感受,今天终于逮到机会,往副驾一坐,说要去大学城那边看男大学生。
“开吧,午饭我请。”岑溪豪迈地一甩手,“出发出发!”
“先说好,我技术可不稳。”秋眠一边系上安全带启动引擎一边给她打预防针,“这儿离大学城还挺远的,路上出什么意外,你可别怨我。”
“放心放心,姐姐什么时候舍得怨你啊,就算你打我一顿,我还得心疼你手疼呢!”
秋眠被她这话逗笑,再次不放心地建议:“要不我们去海华路那边儿的科大?那儿更近,和尚庙,一堆男大学生。”
岑溪原本是打算去大学城那边,那儿她更熟,大学也多,更聚集,更热闹。
不过思来想去,秋眠刚提新车没几天,还是安全第一,点头答应:“也行。”
从公司去科大,开车也就十来分钟。
秋眠已经熟悉了几天车,顺利抵达,路上没出什么意外,令岑溪赞不绝口。
科大这边秋眠没特意来玩过,只在回国后办事路过两次,一眼望去,尽是男大学生。
今天也不例外。
附近就这一所大学,女生少得可怜,何况俩人年轻又貌美,甫一出现便吸引一群路过的理工男大学生多看两眼。
岑溪兴奋极了,凑到秋眠耳边低语:“看来毕业几年姐姐也魅力不减当年嘛!”
话音刚落,就瞧见个男生光顾着看美女没顾着看路撞到了路灯杆上。
岑溪捂嘴偷笑:“好呆啊。”
秋眠并没觉得兴奋,反而有些不自在。
像性转版的唐僧师徒几人进了女儿国的感觉,也不知是被当唐僧肉看还是被当猴看。
忽然有些后悔提议来这儿。
秋眠悄悄拽着岑溪离开人群焦点,随便钻进旁边的一家餐厅。
正是午餐时间,餐厅里人有些多,找座位稍微花了点功夫。
刚刚坐下点了餐,秋眠抬手理头发,不经意间瞥见张略熟悉的面孔。
那女生长得甜美,看着很年轻,就坐在她斜右前方,低着头,瞧着不太高兴。
努力回想了一番,秋眠才想起来,好像之前在南塔大学附近的商城见过。
周引弦的,外甥女。
叫他小舅那个。
甚至连她名字也想起来,郑采薇。
郑采薇没看见她,秋眠想了下,决定还是不要贸然打招呼,以免对方不记得自己而产生尴尬局面。
却没料到,她会哭。
也不知是不是离得不远,哭声甚至有些明显。
秋眠抬眼看,郑采薇已经哭得梨花带雨,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对面坐着个男生,秋眠只能看见个头顶,也瞧不清具体。
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关心一下,那男生忽然起身离开,从她旁边经过。
是个帅哥。
郑采薇也没起身去追,直接趴在桌上哭了起来,声音委委屈屈的,闷闷地响。
周围几桌的人似乎都听见了这动静,转头去看,就连岑溪也好奇地看了一眼。
毕竟之前一口一个姐姐地叫她,秋眠实在不忍心视而不见,跟岑溪说了声,起身过去。
“采薇?”秋眠在郑采薇身旁坐下,纤细柔软的手轻轻地落在她后背安抚,“遇上什么事儿了,跟我说说?”
郑采薇抽泣着侧抬头看了秋眠一眼,泪眼朦胧的,倒也认出了她。
抽抽搭搭地喊:“秋眠姐姐……”
边喊边哭:“呜呜呜……”
“好好好不哭了。”秋眠把她搂在怀里安抚,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十足温柔耐心,“没事没事,我在这儿呢。”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郑采薇忙不迭地从秋眠怀里退出来去看手机。
结果看见来电人,瞬间哭得更伤心了:“呜呜呜我小舅,他肯定知道我逃课了。”
秋眠:“……”
合着还是逃课来的。
虽然郑采薇没说,但她也大概猜到一些。
应该要么是分手被甩,要么是告白被拒。
小女生就是好,想哭就哭了。
郑采薇双手抱着手机,泪眼朦胧地喊:“我不敢接啊,他肯定会骂我的。”
“要不……”秋眠犹豫着试探,“我替你接?”
“好!”郑采薇立即扔烫手山芋似的把手机塞秋眠怀里,“你帮我接。”
秋眠忐忑地将来电划到接听,甚至还没来得及“喂”一声,就听见周引弦平静却充满怒气的声音——
“郑采薇。”
“你挺厉害,玩逃课呢。”
尽管并不是亲自接的电话,郑采薇仍旧被吓得浑身一抖,紧紧抱住秋眠胳膊。
秋眠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开口解释:“周老师,是我,秋眠……”
周引弦顿了下,大概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打错电话:“秋眠?”
“是,我跟采薇在一起。”
“……你把手机给她。”
郑采薇自然听见了,连连摆手,无声做口型:“我不要我不要!”
秋眠拍拍她手表示安抚,又温声回应周引弦:“她这会儿不太方便,周老师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先跟我说,我转告给她。”
“你要替她挨打?”
“啊?”
秋眠错愕,还要挨打的啊?
他这么凶吗?
“别替她做掩护,手机给她。”
“……”
秋眠还想挣扎一下,郑采薇已经哭好了,不想连累她,把手机拿了过去。
“小舅……”
“舍得接电话了?”周引弦冷笑了声,“是你自己来找我还是我去接你,选一个。”
“我去找你。”郑采薇小声说着,紧紧地抓着秋眠的手,“带秋眠姐姐一起过去可以吗?”
“以为她在我就不收拾你了?”
“打人是不对的,你在美女面前还是需要保持一下形象,不然很容易嫁不出去。”
“郑、采、薇。”周引弦一字一顿地念,满是警告意味,“现在,立刻,马上,过来找我,你知道我在哪儿。”
郑采薇瑟瑟发抖,挂断电话,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抱住秋眠的胳膊,可怜兮兮地求救:“秋眠姐姐救我!”
秋眠:“……”
这么怂的话,怎么还敢招惹他啊。
见她不开口答应,郑采薇急得豁出去了:“你帮帮我吧秋眠姐姐,你帮了我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真的,关于我小舅的!”
原本秋眠还在犹豫,毕竟她跟郑采薇也算不上很熟,安慰她一下是没问题的,插手这事儿的话就属实管得有些宽了。
但是……
周引弦的秘密么?
这实在让人很难拒绝。
秋眠点点头:“好。”
她也是好奇心太强,豁出去了。
回来
为了那个周引弦的秘密, 秋眠做了回护花使者,开车送郑采薇回学校。
岑溪善解人意地提前溜了。
郑采薇没肯在车上透露那个秘密是什么,一定要等周引弦那里解决了才肯讲。
“你放心, 肯定很有意思的!”
秋眠觉得好笑:“你怎么确定我想听?”
“我也不确定啊, 我这不是病急乱投医随口一说,可你答应了不是吗?这就说明你确实挺想听的哦姐姐。”
“……”
他们家族的人是不是都有这本事,随口就能给人下套,防不胜防的-
周引弦难得没在实验室待着。
上午满课, 中午去教职工食堂吃饭, 恰好碰上郑采薇的任课老师,跟他告了一状,说最后两堂课她都不在。
他在南塔大学教书,郑采薇在南塔大学读书,她妈妈,也就是他表姐,自然要叫他帮忙管着点儿郑采薇。
这种管人的破事儿, 尤其是管个十八九岁的小女生, 最是麻烦, 周引弦一点也不想搭理。
偏偏他爷爷周允回要插一手,发了话叫他帮忙看着, 出了什么事儿铁定找他麻烦。
怎么着都麻烦, 郑采薇还敢顶他话。
周引弦浑身气压低极了。
这低气压似乎都漫延到楼下。
郑采薇双手交叉摸摸自己胳膊,十分惶恐:“完了,我好像已经感觉到我小舅的怒意了, 他该不会真要打我吧?姐姐你一定要帮我拉着, 别让他真打我啊。”
秋眠觉得她稍稍有些夸张了。
不过挺好奇:“你确定他是在生药楼而不是在实验室?”
“我确定。”郑采薇点点头,“我无比确定。”
“为什么, 他刚刚也没说啊。”
“因为,他每次教训我都在这儿,说怕我这愚蠢的脑袋玷污了他的实验室。”
“……”
嘴太毒了-
周引弦果然在生药楼。
他在这儿也有间专属办公室,跟实验室那间办公室差不多大,就连陈设都类似,很简洁。
秋眠跟在郑采薇身后进去,简单打量了一下,看见周引弦坐在办公桌后,像在批改作业。
“小舅。”
郑采薇视死如归地走到周引弦跟前,左手抠右手右手抠左手。
没办法继续装淡定,浑身都透露着紧张。
周引弦瞥了她一眼,丢过来作业本:“那儿有笔,一万字检讨,写完走人。”
“一万字?!”郑采薇叫出声,对上周引弦看过来的冷酷眼神,声音慢慢弱下去,“可我下午还有课啊,总不能逃课吧?”
“逃呗,上午不是逃挺开心的?”
“……可是我这堂课再逃就没平时课堂分了,很容易挂科的。”
“挂呗,你怕什么。”
郑采薇急了,转头向秋眠求助:“姐姐。”
“……”
秋眠挺想装傻的,她也很怕周引弦。
可眼下来都来了,那秘密她真的很好奇。
“要不——”
秋眠鼓起勇气小心试探,刚开了口,被周引弦无情截断:“要不你替她写?”
“……?”
“想什么呢。”周引弦曲着手指敲敲办公桌,“郑采薇,别想求情。”
郑采薇又想哭了,却又不敢在周引弦跟前哭,否则他一定会让她哭得更厉害。
知道逃不掉,只能认命地缩到角落,拿着笔像小学生一样开始写检讨。
秋眠看着挺不忍心,可也没什么办法。
眼下战火还没烧到自己身上,一旦她开口多说一句,保不齐会引火烧身。
大概是为了监视郑采薇,周引弦批改完作业也没离开,继续在电脑上忙别的,
眼看着午休马上结束,快要到下午第一堂课上课时间,郑采薇一直在看表,却只能干着急。
她知道的,小舅就是这么个人,绝不会对她心慈手软,一定得把她这逃课的毛病治好,不管用什么手段。
表白被拒绝,现在又要面临挂科的风险,郑采薇越想越难过,偏偏不敢哭出声,只能偷偷抹眼泪。
她真的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会随便逃课,更不会为了男人逃课。
可是这话却不能对周引弦说,在他面前说这话,不仅不会被他当成真心认错,还会被他当成狡猾的示弱,只觉得她虚伪。
秋眠也没想到周引弦真这么严格,她以为他就是意思意思,吓吓郑采薇,到了上课时间就会放她走,现在看来是铁了心要耗在这儿。
看着郑采薇偷偷抹泪的动作,秋眠想起了曾经的自己,秋霜也是这么对她。
心里一瞬涌上太多感同身受的难过,硬着头皮去帮郑采薇求情。
“周老师,采薇她应该真的知道错了,先放她去上课好吗?”
“可以啊,写完检讨就能走。”
“我帮她写可以吗?反正我下午放假,也没事可做,有时间写,不怕耽误。采薇不一样,挂科影响太大了,让她先走吧。”
周引弦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眼神,抬眼瞧她,很轻地笑了下:“这活也要帮?”
秋眠看了眼郑采薇,郑采薇眼角挂着泪,看救世主一般希翼又感恩地看着她,仿佛此刻她就是她全部的希望。
“嗯。”秋眠点点头,“没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写了,有经验。”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在这儿主动请缨呢。
周引弦被逗乐了:“行。”
没想到他真会答应,明明刚刚都不让她求情的,郑采薇惊讶又兴奋,劫后余生般地又哭又笑,差点在原地跳起来。
可眼下时间紧迫,她只能飞快地把东西交给秋眠,抱了她一下:“谢谢秋眠姐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以后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为你闯,我一定、一定会报答你的!”
转眼办公室就只剩下两个人。
秋眠拿着作业本看了看刚刚郑采薇写的检讨开头,这么半天了,写了估
依譁
计连五百字都没有。
这活是自己要揽的,她也不能再嫌弃什么,认命地拿着笔埋头写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引弦拿着本书起身叫她:“走了。”
秋眠有些茫然地抬头:“可以不用写了吗?”
“想什么,我还有课,你去教室接着写。”
“噢噢,好的。”
秋眠收拾东西起身,跟在他旁边。
“这么不想写,还非要往自己身上揽。”周引弦偏头瞥她一眼,“找虐呢。”
“没有,我没有不想写。”
“那再给你加点儿?”
“不用!”-
秋眠当真写了两堂课的检讨。
脑袋都快要掏空,还差三千字。
周引弦在讲台上讲课,她在下面不停笔,周围几个同学都好奇极了。
怎么还有来蹭课的同学不听课一直在下面写东西连黑板都不带看一眼的?
两堂课上完就放学,大家陆陆续续离开去吃晚饭,教室里变得空荡荡,一片寂静。
周引弦解决完最后一个同学的问题,关了投影仪,收拾讲桌,抬眼一看,秋眠还坐在最后一排认认真真地写那份检讨。
应该是写得手都酸了,握着手腕揉了揉,又接着写,比郑采薇那个受罚的人还认真。
真是笨得要命。
周引弦拿着书走过去,书角轻轻磕在桌面上,沉声提醒:“吃饭了。”
秋眠这才抬眼环顾四周,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忙盖上笔起身:“好。”
那作业本给过去时是新的,眼下已经翻了好几页,周引弦瞥了眼,随口问:“还差多少?”
“好像还差三千字左右。”
“行,吃完饭去实验室接着写。”
“……”
还以为他会大发慈悲说后面不用写了。
秋眠突然有点犯懒。
写东西这事儿就讲究一个持之以恒,一旦停下来,就再也不想继续。
原本这如果是她自己的检讨,摸鱼肯定少不了,但这是帮郑采薇写,还得交给周引弦检查,她都没敢敷衍,比写自己的还要上心。
平常上班也逮着机会就要摸鱼,今天下午却是实打实地认真写了一下午东西,这会儿一停下,骨子里的懒劲就钻了出来。
“周老师,我能不能——”
“不想写了?”
“有点儿累……”
“不能。”周引弦手里的书在她头顶轻轻敲了下,“别想偷懒。”
“……”
秋眠揉揉脑袋,认命地拿着东西跟他走-
一起在学校里吃了晚饭,又一同去实验室。
路上偶遇几个老师,都是认得周引弦的,笑着打趣他:“周老师上班也带女朋友啊?”
周引弦的解释模棱两可:“是学生家长。”
进了实验室也引起围观,幺5儿二漆雾二吧椅 毕竟今天好像没有海a项目相关的工作安排。
项目小组的人都认得秋眠,笑着跟她打招呼。
朱桢也跑到跟前凑热闹:“怎么个事啊?”
秋眠不知道怎么解释,闭口不言。
周引弦冷声赶人:“这么好奇,到我办公室坐下来我慢慢讲给你听?”
“啊不用不用!”朱桢一溜烟跑了,“不打扰你们咯,你们慢慢聊。”
秋眠在周引弦实验室的办公室里写完剩下的三千字,伸了个懒腰,看时间才发现已经快到十点。
周引弦把她带进来后就出去解决学生实验上遇到的问题,一直没回来。
这会儿办公室就她一个人,检讨也已经写完,秋眠终于可以放肆休息。
周引弦忙完回到办公室,秋眠已经缩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侧趴在沙发扶手,脚放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侧脸恬静,看上去格外乖巧。
检讨就放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周引弦拿起来看,厚厚一叠,一万字已经写完。
字迹娟秀工整,到最后也没敷衍乱写。
至于内容么。
周引弦一页页翻开看,唇角微弯。
满篇引经据典,检讨写成了论文,学理科真是浪费了她的写作才华。
周引弦在秋眠跟前半蹲下来,盯着她睡着的模样看了好一会儿。
忍了又忍,才没抬手去触碰她的脸。
好乖、好乖、好乖。
他甚至想象不出来,这么乖的她,当初怎么能说得出那么多那么那么难听的话。
“回家了。”
周引弦起身,随手在秋眠脑袋顶上揉了一把,转身去收东西。
秋眠揉揉眼睛醒过来,睡得迷迷糊糊的,还以为在自己家。
“你怎么在我家啊周老师?”
“搞搞清楚,这我办公室。”
噢。
秋眠反应过来了-
已经快到十一点,城市的街上车流逐渐减少,道路通畅,灯火明亮。
秋眠睡了快一小时,这会儿没了睡意,精神抖擞地坐在周引弦那辆宾利的副驾上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夜景发呆。
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
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她用一下午加一晚上的休息时间替郑采薇写了一万字的检讨,但那个关于周引弦的秘密,郑采薇还没告诉她。
甚至她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该不会郑采薇是诓她的吧?
秋眠微微蹙眉,轻叹了声气。
想起郑采薇还说周引弦怕她那颗愚蠢的脑袋玷污了他的实验室,秋眠觉得自己这脑袋才是真愚蠢,好好的被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骗。
这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不知怎么就被周引弦听见了:“叹什么气,后悔替郑采薇写检讨了?”
“一半一半吧。”
“知道怎么形容你今天这行为么?”
“冤大头。”
“慈母多败儿。”
“……”
秋眠蓦地想起下午吃晚饭那会儿,偶遇同事时周引弦给她的角色定位——
学生家长。
可明明他才是家长好吧?
秋眠也不知怎么就脑子一抽怼了回去:“那你是严父出孝子咯?”
问出口的瞬间,立即后悔。
偏偏周引弦似乎并没察觉到任何不妥,语调轻快地应到:“可以这么说。”
“……”
他是严父,她是慈母。
照他这意思,他们还挺配。
“不过我倒挺好奇。”周引弦从车内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你跟郑采薇没好到这份儿上,干嘛替她写检讨。”
“她说可以告诉我个秘密。”
“秘密?”
“嗯,你的秘密。”
“我的秘密?”周引弦哼笑了声,“看来我这秘密还挺值钱,一万字检讨你都愿意写。”
“……”
“说说看,我什么样的秘密?”
“不知道,她还没告诉我。”
“加你微信了?”
“没有。”
“互换手机号了?”
“也没有。”
“所以,被骗了,没发现么?”
“……你没教好。”
“是,我没教好。”周引弦冷冷笑了声,“下午我教育她你拦着干嘛?现在怨我没教好?”
“……”
秋眠觉得氛围忽然变得奇怪起来。
怎么觉着,有点像婚后夫妻为了小孩的教育方式产生争执的画面。
“行。”周引弦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做出妥协让步,“既然是我没教好,我负责。”
“周老师要怎么负责?”
“她不是欠你个秘密么,你可以问我。”
秋眠瞬间兴致满满:“什么都能问吗?”
周引弦无所谓地挑了挑眉:“maybe?”
“那……讲讲你的前女友?”
“挺好奇?”恰遇红灯停下,周引弦转头瞧她,“只能问一个秘密。”
“我就听这个。”
“好奇她什么,具体点儿。”
“好奇她是什么样的人。”
想知道,什么样的人,会让你念念不忘。
这么多年。
绿灯亮了。
黑色宾利重新行驶在夜里,周引弦沉默了一小会儿,秋眠猜想他应该在回忆。
“她啊,我之前说过一点,长得很漂亮。”
秋眠默默听着,心想自己也挺漂亮。
“比我小一点儿,脾气不错,有时任性。”
秋眠继续做着比较,自己好像也比他小一点儿,脾气应该也还算好吧?
任性么……好像只对网恋男友任性过。
“很可爱,很容易就会开心,好像总是没什么烦恼,像小太阳。”
秋眠有些遗憾地想,十七岁之前,她也是这样的,但现在不是了。
“我很讨厌别人迟到,她似乎很喜欢迟到,可我却不觉得讨厌。”
哦,那可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秋眠心里酸酸的,她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因为不小心迟到他甚至连见她都不愿意。
“明明很聪明,却不怎么爱学习,只想着玩儿,得我拽着她上进。”
嗯嗯,多恩爱呀。
秋眠更酸了。
“惹我生气,道歉又很快,像只调皮的猫。”
了不起了不起,比喻都用上了。
秋眠不想听了:“那她为什么抛弃你?”
不听也就罢了,还要往人心窝里戳刀子。
“因为她是个小没良心的。”
噢噢,没良心还要加个“小”啊,别太爱了。
你都被抛弃了哎大哥,痴情种。
反正已经问到这份儿上,秋眠也不介意让自己更酸一点,揣着答案问问题——
“那你后悔跟她谈恋爱吗?”
后悔吗?
周引弦的回忆一瞬被拉到2014年秋天,那是他们重逢前最后一次聊天。
那本来是很寻常的一天,他如同往常一般准备好了小女友的错题集,正要给她发微信,带她学习,却提前收到她的信息。
【分手吧。】
她这么说。
那当然不是她第一次那么说,可却是她第一次毫无前提、毫无征兆地说分手。
【别闹,教你改错题。】
【没闹,我说分手,你看不懂吗?】
【这次又是为什么?】
【这次是真的,也是最后一次。】
【我问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很烦,我腻了。老是摆着一副老师的架子,要求我学这个学那个,你不觉得很讨厌吗?】
【今天心情不好?遇上什么事儿了?】
【你真的很烦,心情好不好关你什么事?你知不知道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你这样的,一开始感觉你还挺高冷的,撩你也很有意思。】
【谁知道你那么不经撩啊,我还没怎么追呢,你就答应我了,一点儿挑战都没有。】
【是,是我追的你,那又怎么样?我就喜欢不搭理我的,不像你,一点儿自己的思想都没有,我说什么你都答应,说什么你都说好,真的很没意思哎。】
【很无趣,你懂吗?】
时至今日,周引弦也难以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在他目前为止的人生里,那样的大脑空白、那样的难过和无措,有且只有那一次。
可即便当时年少,他也没年轻气盛地跟她对着闹脾气,而是耐心地询问、关心。
换来的只有她更不耐烦、更恶劣的回应。
【一定要我继续贬低你吗?好歹也算是喜欢过,虽然早就不喜欢了。】
【早就不喜欢了吗?】
【是啊,从你喜欢我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不喜欢你了。你对我好、宠着我、让着我、什么都听我的,根本不会让我更喜欢你,只会让我觉得,你这个人,一点都不酷。】
【你以为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愿意让你教我学习?根本不是好吗,我只不过是逢场作戏,事实上我早就厌倦了。】
【早就厌倦了,现在才说?】
【因为你确实学习很好,哄着你不过是利用你,利用你教我学习,我才能考高分。】
【你刚刚说我教你学习让你很烦。】
【是啊,烦都烦死了,学习也烦死了,又不能不学,只能忍着啊,就像我忍着你一样。但我现在不想忍了,所以分手吧。】
【所以为什么不喜欢我了呢?】
【你总结归纳的能力不是很好吗,还需要我替你总结?好吧,那我替你总结。】
【因为你真的一点都不酷,主动贴着我,只会让我觉得无趣,只会让我腻味。】
【如果现在你说,前面这些都是因为你心情不好说的气话,或者你有难言隐衷,或者遇到什么困难需要发泄。】
【秋秋,只要你说,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我会当一个字都没看到。】
那条信息换来什么呢?
换来一分钟的沉默。
换来她的最后一条消息:【都是真的。】
换来,她的删好友拉黑,显眼的红色感叹号。
他们之间,她说了开始,也说了结束。
他再也找不到她,无论以任何方式。
凡事物极必反,他知道的。
那段感情太甜蜜,所以结束时才会那般残忍。
尽管如她所说,一切美好都是假的。
只是她施舍给他的一场黄粱美梦。
后来他听室友提到一个词,叫“备胎”。
“备胎嘛,不就是需要你的时候你上,不需要你的时候看都不带看你一眼的。”
“突然把你换下来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正宫回来了啊。”
失恋的室友哭得伤心欲绝:“可是我对她那么好,我从没对一个人那么好过,我都恨不得把我的心挖出来给她看,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另外两个室友安慰:“这很好理解啊,她不喜欢你,你对她好,在她眼里就跟摇尾乞怜的狗一样,她高兴的时候摸摸你的头,不高兴的时候就踹你一脚。”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实话实说嘛,爱情就是这么残忍,你爱对了人才叫爱情,爱错了狗屁不是,残忍一点也好,你早点清醒也是好事啊。”
“可是她明明一开始喜欢我的。”
“你条件又不差,有点喜欢也很正常。”
“那现在为什么不喜欢了?”
“腻了呗。”
“你滚啊!”失恋的室友哭着吼,又朝周引弦求解,“他俩单身狗还在这儿瞎扯,周周你有女朋友,你来说,是这样的吗?”
周引弦语气平静无波:“我分手了。”
寝室瞬间鸦雀无声。
后来呢?
后来他整夜失眠,无可救药到需要去南塔市求一串菩提珠戴上。
他被困在那些混沌里,眼前大雾弥漫,什么都不看清。
试着放下,却根本放不下。
她说了那么多、那么那么多伤害他的话。
现在她问他,后悔跟她谈恋爱吗?
后悔吗?
他也曾反复这样问自己。
“周老师?”身侧传来轻声的喊。
周引弦回过神,在车内后视镜里看见她望着他时充满关切的侧脸。
她在眼前。
他在她眼里。
有什么可后悔呢?
情出自愿,事过无悔。
回来
三月中的南塔, 天气开始回暖。
春风十里,百废待兴。
去年被经理强行重启的去角质凝胶项目拖拖拉拉这小半年,在这春天又被他旧事重提。
先前这项目是直接塞给秋眠负责的, 无论她就在公司里的研究人员中找, 还是自己出去找合作,这项目都跟她挂了勾。
秋眠对大多数事情都是半吊子水平,唯独对摸鱼这件事似乎生来就精通,敷衍了这么久, 那项目还像在原地踏步。
经理是个十分严厉的人, 对工作上的人和事要求都十分严格,大家都觉得他凶。
但他对秋眠却有种无可奈何的温柔。
今日他又把秋眠叫进办公室聊这个项目,对她这小半年的敷衍竟没动怒,难得平心静气,脸上还带了点儿笑。
“是遇上什么困难了吗?可以跟我说啊,这项目虽然确实难点儿,但我相信你可以把它做好的, 毕竟跟南塔大学合作的海a项目就做得非常好嘛, 这么久了都没出丁点儿意外。”
经理这番话说得好听, 夸了她,又体现出自己的贴心, 可明里暗里地又在暗示她——
你做不了, 可以去找南塔大学求助啊。
秋眠只是喜欢摸鱼,所以做什么都不顶尖,但她脑袋可不笨, 这话一听就明白经理什么意思。
意外之意太明显了。
可秋眠不明白的是, 经理为什么会这么说。
就因为她谈成了海a项目的合作,所以他就那么笃定, 南塔大学那边一定会再帮她的忙?
这自信怎么来的?
这不是经理第一次因为这个项目找秋眠谈话,秋眠之前每次都找各种话术来敷衍他,他怎么会看不懂她压根儿没想做,只想拖着。
今日他是带着点儿福利来的,见秋眠不说话,像拋鱼钩撒鱼饵似的放出自己的底牌。
“我知道这项目不好做,可能者多劳嘛,再者,也不让你白做。你也知道,市面上去角质的产品很多,公司里的去角质产品又做得一般,所以——”
“这样秋眠,你要是成功组建项目组把这产品好好做出来,你就是公司的大功臣。到时候公司肯定少不了你的奖金,优秀员工也不在话下。或者你想加加薪什么的,等等条件,你都可以慢慢提嘛。”
“这事儿又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k9实验室那么优秀,是吧?”
经理今天可谓是苦口婆心,一大堆利益都摆出来跟她讲,好像十分笃定,只要她愿意做,这项目肯定能做好。
秋眠还是头一次遇到有人这么肯定自己的能力,虽然这让她觉得很奇怪,但还是有被鼓舞到。
往常那么敷衍,秋眠还以为经理早看不惯她了,没成想他竟还能做到这份儿上,仿佛没她这事儿就办不了,只有她能行,所以要好好哄着。
那些福利确实挺诱人,看得见,好像也能摸得着,秋眠忽然不太想继续敷衍了。
她想试试。
这么多年,秋眠真正努力想要去够到的东西不多,也没想着要为了谁更优秀更上进一点。
从前被秋霜逼着上进,她也总是因为本性懈怠,并没有发自内心地想要改变。
如今,秋眠想,也许自己应该变得优秀一点。
因为她喜欢上一个那么优秀的人。
他看起来那么优秀完美,高不可攀,而她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打工人,除了长得漂亮,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
这样的她,又怎么敢去肖想他呢?
尽管也许他不会喜欢自己,但好歹也要离得他更近一些,拥有更多喜欢他的底气。
试着去变得优秀一点,从工作上开始。
秋眠心里有了打算,好像突然生出无限勇气和自信,点头应了经理:“好,我知道了经理,我会好好去做的。”
经理一脸惊喜表情:“真愿意?”
“嗯,您刚刚提的那些福利,我希望项目成功完成之前,可以再具体聊聊。”
“没问题!”
“那后续如果我需要招些人——”
“你随意!”
秋眠也笑了,这片刻美丽如昙花绽放,令经理晃了晃眼,吞咽了下口水。
“那我先做做准备,后面还需要什么——”
“随时可以找我。”
“好。”-
秋眠变得忙碌起来。
正好三月要开始新一轮校招,她特地准备了岗位报上去,只等上边同意就跟着去学校捞人。
忙碌令她彻底忘记先前郑采薇用来交换的秘密并没告诉她,但忽然间好像也没那么在意。
那晚在周引弦车上她已经从他口中了解,那位他恋恋不忘的前女友,或许不完美,却一定被他深爱着。
她还想知道什么呢?
知道的再多,也无法改变什么。
她无法去左右别人,只能做好自己。
也没一定要求个好结果。
但秋眠没料到,郑采薇会自己落到她手里。
都是恋爱脑害的。
周三去办事,路过科大,不经意间又撞见她在那儿跟那个男生纠缠,秋眠都乐了。
她猜想,他们家族的人可能都挺痴情专一。
周引弦被前女友抛弃了这么多年还恋恋不忘也就罢了,郑采薇怎么被这男生弄哭了也还要来跟他纠缠。
恰好那会儿已经办完事,秋眠干脆就在旁边等。
不知那男生说了些什么,总之他走时郑采薇和上次一样哭得梨花带雨。
秋眠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
“又逃课了?”
听见声音,郑采薇抽抽搭搭地抬头看她,猛地一下扑到她怀里,差点把她怼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秋眠姐姐,呜呜呜,我好难过。”
秋眠默默地由她哭,等她哭够了自己停下,从包里拿了纸递过去:“擦擦眼泪吧。”
看她好像没那么伤心了,才开口问:“怎么又在这儿哭,今天逃课没?”
“逃、逃了……”
郑采薇越说声音越小,心虚得不敢抬眼。
“……”
秋眠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来那天那一万字检讨就不该替她写,没吃苦好像就一点儿教训没长。
也不知道今天这逃课会不会被周引弦发现,秋眠有点担心,到时候他指不定得怪罪自己那天影响了他教育晚辈。
“算了。”秋眠起身拉她,“先起来吧。”
“对不起秋眠姐姐。”郑采薇乖巧地道歉,“那天后来下课我其实去小舅办公室找你了,但没见到你们人。”
“他那天下午有课,晚上在实验室。”
“嗯嗯,我知道的,可是我不敢去他的实验室找你,他从来都不肯让我进去,我怕他又教训我。”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好歹当她有这个心,没完全不管自己,秋眠也就懒得跟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计较什么。
“怕他教训你,今天还敢逃课啊?”
“这个你放心好啦,今天这个老师可不知道我跟他的关系,不会去他面前告状的,而且我找人代课了,不然我也不敢逃啊。”
“……做的准备还挺充分。”
“当然啦。”郑采薇哭完就算,眼睛还是红的,可整个人又活泛起来,“而且最近他也很忙,才没空管我呢。”
“是吗,他都忙什么呢?”
“你不知道吗,你们不是邻居吗,平常都不会聊聊天什么的?”
“很少聊,一般没事不说话。”
“那也太没意思了,放着你这么漂亮的美女,他都不知道找找机会制造点接触。”
秋眠一下被逗乐了:“我们是朋友。”
“朋友吗?男朋友女朋友也是朋友嘛。”郑采薇忽然神秘兮兮地笑起来,“如果你现在请我喝下午茶的话呢,我就把那天没告诉你的秘密告诉你。”
“如果我不想听了呢?”
“你会想听的姐姐。”
“就那么确定?”
“当然咯,你没发现吗姐姐。”郑采薇指指自己的眼睛,“提到我小舅的时候,你的眼睛里,有不一样的东西。”
秋眠微怔了一瞬,微笑着问:“是吗?我眼里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上次就被郑采薇套过一次话,这次她可不会再轻易上个十八九岁小姑娘的当。
之前还以为郑采薇单纯,所以也没多想。
现在想想,周引弦他们家的人,应该就没有脑子不好使的,八成现在又在给她下套。
秋眠就不信自己眼睛里能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还能让个小女生看出来。
郑采薇一本正经地说:“爱意啊,你的眼里有对他的爱意啊。”
秋眠一下笑出声:“什么爱意啊?”
“哎,真没劲。”郑采薇撇撇嘴,“还想诈你一下来着,你怎么都不上当的啊。”
果然。
秋眠笑着拍拍她脑袋:“好了,别失落了,我听还不行吗?走吧,请你喝下午茶。”
“看吧,我就知道你还是想听的!”
“是是是,我好想听啊。”
“哼,敷衍。”-
去的是附近的茶餐厅,东西都是郑采薇点的,秋眠就只要了杯鲜榨橘汁。
直到点完单,秋眠才想起来问:“下午没其他课了吗,还是已经做好安排了?”
郑采薇冲她眨眨眼:“放心好啦,这次不会出意外的,也不会再让姐姐替我写检讨。”
这倒也还行。
但秋眠还是有种自己在与她同流合污的感觉,很怕哪天让周引弦发现来找她算账。
那天就已经说她慈母多败儿了。
“不过你以后还是尽量别逃课。”秋眠本来不是个喜欢说教的人,毕竟她自己就喜欢摸鱼,但总觉得还是应当说点什么,“不然那天的检讨我算是白帮你写了,而且逃课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知道啦,以后不会了。”郑采薇叹气,“我的课全都是为他逃的,以后不会再来找他了。”
“你男朋友?”
“不是,他就没答应跟我谈恋爱。”
哦,还真是表白失败啊。
秋眠微微笑着:“那你还能为他哭两次?”
“不止两次,好几次了呢。”郑采薇失落地撇撇嘴,也没觉得这事儿有多不可告人似的,“他真的好帅,人又聪明,可惜不喜欢我。”
“那是挺可惜的。”
“没关系,反正我再也不会为他哭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郑采薇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转瞬又泄了气,“他说他有喜欢的人。”
“那没办法咯。”
“算了,懒得聊他,聊聊我小舅吧。”
秋眠瞬间来了兴致,表面上却没显露出来:“聊周老师什么?”
“他的秘密呀,之前不是说了吗,我要跟你讲个他的秘密,我说话算话的。”
“噢。”秋眠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低头抿了口鲜榨橘汁,“我都快忘了。”
“这怎么能忘呢?我小舅的秘密可是很值钱的!”郑采薇说着压低声音,“先说好,你可要替我保密,不然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杀了我。”
秋眠点点头:“好,我替你保密。”
“我相信你。”郑采薇放心了,声音还是压得很低,“你知道我小舅以前有个暗恋的女生吗?”
“他前女友?”
郑采薇惊讶:“啊?他有前女友吗?”
“……”
怎么感觉好像还没她知道的多。
秋眠含糊地敷衍:“不知道,我随口一说。”
“好吧。”郑采薇抓着吸管喝了口饮料润润嗓子,“他有没有前女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以前有个暗恋的女生,是南塔一中的。”
“南塔一中?”
“对啊,跟他一个学校,怎么了呀?”
“没什么。”秋眠笑了下,“我也是南塔一中的,看来都是校友。”
“嘿嘿,我后来也是读的南塔一中,我跟姐姐也是校友,好巧。”
“你怎么知道那是暗恋呢?”
秋眠算了算,那会儿郑采薇应该还不到十岁,那么点儿大,能懂什么暗恋不暗恋的。
“因为他让我帮他拍照啊。”
“拍照?”
“对,他当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其实我可聪明了。那天好像是学校运动会,全校的人都参加了,在足球场上,他让我帮他拍照。”
“拍什么照啊?”
“他跟他暗恋的那个女生的合照啊。”
“他跟你说他暗恋人家了?”
“姐姐,我是小,又不是笨好吧。”郑采薇有些无奈,“那天我本来是被舅奶奶,也就是他妈妈带去学校的,然后刚好那会儿舅奶奶有点事,就让我小舅带我一会儿,他就把我带去足球场参加运动会了。”
“然后过没多会儿,他把手机交给我,打开相机,说让我帮他拍照,我就拍了几张,他看了都不满意,说我没拍好。”
“然后呢?”
“然后我就问他怎么没拍好,我觉得已经把他拍得很好看了呀,他长得那么好看,随便拍拍就好了。结果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
“后面有个姐姐,你把她也拍进来。”
郑采薇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神奇:“当时我就好奇地往他后边看了一眼,有好多姐姐,但是我一眼就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姐姐。”
“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那个姐姐超级漂亮,就像你一样!”
秋眠愣了下:“像我?”
“不是不是,我不是说长得像你,等下,也不是说不像你,哎呀,总之就是很漂亮,那会儿我又小,我哪记得清她长什么样了嘛,反正很漂亮就对了!”
秋眠又抿了口橘汁,压下心头那股怪异的感觉,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那个漂亮姐姐拍进去了啊,再拿给我小舅看的时候,他就笑了,说我拍得很好,还给我买了糖呢!”
郑采薇说完有些得意:“我聪明吧?”
“聪明聪明,但那也不一定就是喜欢啊。”
“哎呀,你好笨啊姐姐。”郑采薇露出些许嫌弃的表情,“他都那样了,还不是喜欢啊?而且,再说了,他给我买糖的时候,还叫我不要告诉别人呢。”
“他以为我不懂,实际上我什么都懂,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这么小心翼翼。”
“有道理。”秋眠点点头,“但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个呢?”
“因为,我觉得——”
郑采薇双手捧着脸撑在餐桌上看她,左右摇晃着脑袋,像是在仔细打量。
“虽然我不记得那个姐姐长什么样了,但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莫名想起她了。”
秋眠微怔:“为什么?”
“说不上来,可能是因为你们都很漂亮,而且给人的感觉都差不多。”
“什么感觉?”
“不好形容。”郑采薇皱皱眉,“那就是一种感觉,很舒服的感觉,就算是第一次见,也会让人觉得很喜欢,很好亲近。”
说完,郑采薇冲她笑了笑:“难道姐姐没有发现吗?从第一次见你,我就很喜欢你啊。”
秋眠想了下,好像确实如此。
从第一次商城偶遇,在车上郑采薇就一直笑着跟她说话,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当时她还以为郑采薇本性如此。
俩人又聊了会儿才分开。
秋眠心里一直念着郑采薇说的那些话,回忆着从前学校的运动会。
她记得之前搜过周引弦的资料,他是高一保送到京大直接本硕博连读。
而她,是高中才到的南塔一中。
也就是说,他们同校的时间其实很短,只有那短短的高一一年是校友。
因为对学习并不是很感兴趣,所以当时她也没怎么注意过学校那些光荣榜上都是谁的名字。
加之那会儿她只想着玩,也没怎么开情窦,不会特意去关注学校的风云人物,所以其实没怎么听说过他的大名。
算算时间,他们高一其实是同一级,只不过后来他突然直接保送京大,一连超了她两级。
可是直到去年特意去查周引弦的资料,她才知道他一直都是学校名人。
所以,中间他们应该是没有什么交集的。
高一那年的运动会,秋眠想了想,印象其实不算特别深刻。
她运动能力一直都不好不坏,参加运动项目也是被迫,大多数时候都是喊加油的气氛组,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忆。
想着刚刚郑采薇说在足球场帮周引弦拍照,秋眠顺势努力想了下当时自己在足球场上做了些什么。
实在记不起来有什么深刻的事情,好像一直都在给同班同学喊加油。
扔铅球、短跑、长跑、接力赛、跳高跳远什么的,她跟岑溪赶场一般这里喊了加油又跑到那里喊。
噢,好像想起来了。
当时岑溪看见了个帅哥,兴奋地晃着她的胳膊叫她一起看:“快看快看!帅哥!”
可等她抬头朝着岑溪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一群女生,以及,一道挺高大的背影。
“我靠,当时他跳高好帅,你都没看见,好吧其实我也没看清楚,只看见个侧脸。但他真的好帅,那么高,唰一下,轻轻松松地就跳过去了。”
岑溪激动地跟秋眠分享着刚刚的惊艳,本想拽着她跟过去看仔细一点儿,可接力赛开始叫号,作为参赛者,她只好作罢。
“没事,反正一个学校的,以后也能看见。”
但那天的后来,好像都没再看见他。
岑溪到运动会结束都还在念念不忘:“真可惜,你是没看见,那侧脸轮廓,那流畅的身体肌肉线条,跳高的动作,帅到爆了。”
秋眠想了想,那个运动会好像也就这么个神秘的帅哥有可能会是周引弦。
毕竟,如果当时他也在足球场的话,应该就会是全场最耀眼的存在-
海盐之旅的春季校招开始,有好些岗位,涉及的专业还挺多。
秋眠争取到两个研究员的名额,跟负责校招的人一起去,她来招自己想要的人。
原本是想让周引弦推荐来着,但又觉得也许优秀的人才他有其他的安排,这么说好像在问他要人似的。
再者,也不能什么都靠他。
秋眠决定自己先筛选一轮,后面再问问周引弦的参考意见。
毕竟作为老师,他应该会更了解自己的学生一点,更清楚他们的实力如何。
事先已经跟南塔大学那边打好了招呼,同一天除了海盐之旅还有其他企业也到学校进行校招。
秋眠忙了一上午,见了不少即将毕业的学生,简历收了一大摞。
其实她并没有把希望全都寄托在校招上。
除了校招之外,她也有找到一些优秀猎头,想看看能不能挖到优秀的研究人员。
并且,还有准备寻找是否有更好的合作机会,跟能双赢的机构单位共同完成这款去角质产品的研发。
为了这个项目的圆满成功,秋眠做了好几手准备,校招只是其中之一。
下午还有一轮,吃过午饭之后秋眠跟同事在附近休息了会儿,接着进行校招工作。
在学校时就根据简单的面试询问分好了简历,有了简单的印象之后,秋眠回到公司加班加点地又整理了一下,筛选出几份自己比较满意的带回家-
秋眠没想到这么巧,竟在小区门口遇见周引弦的车,在她前面一点。
“周老师。”
跟在周引弦后面将车开进地下停车场停好,秋眠拿着简历下了车找上他。
“有个事儿想找你帮帮忙。”
周引弦停下等她,瞥见她手里的文件夹,不用她开口好像也明白:“手上拿的简历?”
“你怎么知道?”秋眠笑了下,“确实是。”
“在学校看见你了。”周引弦跟她并肩往电梯那边走,“今天校招成果怎么样?”
“还行,优秀的人很多,我整理了几份自己比较满意的简历带回来,想让你帮忙参考参考,明天我再拿回公司跟大家敲定一下,找时间约下一轮面试。”
“怎么没直接让我推荐。”
“怕你舍不得啊。”秋眠随口开着玩笑,“万一优秀的人你有别的安排,那我不是让你为难吗。”
“给我看看。”
周引弦伸手去接秋眠手里的简历,翻看了一遍,都是他印象比较好的学生。
“你眼光还不错。”
秋眠被他夸得笑了下:“真的啊?”
“嗯,这几个学生都还行,不过主攻方向不同,得看你想要什么样的。”
本来是公司的事,不好随便跟人说,但想到经理多次暗示她可以找k9实验室帮忙,秋眠便将自己要做的这个项目跟周引弦讲了。
“这样的话。”周引弦从那几份简历里面抽出来三份,“这三个都不错。”
秋眠凑近看,微侧着头,胳膊不小心碰到他的,发梢垂落,轻扫过他捏着简历的修长手指。
“好,我记下了。”
她昨夜下班晚,只洗了澡就睡了,今早起来洗的头,这会儿离得近,周引弦能闻到她发丝间逸出来的淡淡香味。
天气渐暖,密闭的电梯空间里好像升了温,徒留她发梢那一抹清凉,在他指间滑动。
手机来电铃声突兀地响起,周引弦把文件夹递还给秋眠,去掏手机。
是学生打的电话,问了他个实验上遇到的问题,前后电话解决不到半分钟。
电梯到了十五楼,俩人一同走出去。
秋眠不经意一瞥,瞥见周引弦的锁屏壁纸。
好像是个女生。
太快了,没来得及看清-
翌日秋眠拿着周引弦帮忙选的三份简历到公司,参考了其他专业人士的意见,又从昨天其他的简历中挑选了一份,依次约了下一轮面试。
倒也还算顺利,最后定下来两个,都加在了她的组里。
累死累活地认真工作了这么久,终于迎来周六休息,秋眠睡到中午才醒。
陡然间闲下来,竟不知要做点什么。
思来想去,决定请周引弦吃顿饭,表示对他那天帮忙推荐人选的谢意。
好吧,秋眠承认,其实她就是想找个借口跟周引弦见个面。
主要的目的,是想看看能不能找机会瞧瞧他手机的锁屏壁纸是什么。
那天晃眼一瞥,只瞧见好像是个女生。
不知是他前女友还是网图。
秋眠习惯给周引弦发消息。
他总是很忙,她有点怕贸然打电话会打扰到他,发消息就没有这个烦恼,他可以忙完再回她。
理由编得客套,秋眠也不确定他会不会拒绝。
等了半小时,收到回应。
一枕:【好的。】
秋眠满意了,化妆换衣服,好好捯饬了一番,提前出门。
约的是晚饭,考虑到周引弦比较忙,没约太远,就在大学城那边,
因为穿了裙子和高跟鞋,自己开车技术又不太稳定,秋眠是打的车赴约。
走到半路,忽然接到周引弦的电话。
“抱歉。”他说,“临时来了几个朋友。”
秋眠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要爽约。
虽然很失落也有些不满,但还是打算表现得大方一些,说些漂亮话。
正要开口,又听他接着说:“我可能得稍微耽搁一会儿,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先来学校坐坐。”
秋眠顿时松了口气:“没事没事,你先忙,我待会儿到学校等你吧,反正时间还早。”
“好,真的很抱歉。”周引弦再次诚恳地表达了歉意,“是我京大的同学,刚刚才到,我提前也没收到通知。”
的确没收到通知。
来的是他在京大的室友,几人当年都是保送进京大的,年龄相差不大,又住在一个宿舍,感情一直还不错。
此次几人来南塔,是受邀参加南塔生物研究所主办的生物论坛会。
作为南塔生物研究所的一员,周引弦早前已经知道这个消息,几人也在室友群里聊过。
但三个室友这么悄咪咪地约着提前来他学校要给他一个惊喜,他是真不知道。
秋眠稍稍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贴心询问:“那既然是周老师京大的同学,大老远地跑过来,晚上不用请他们吃饭吗?”
“今天先约我的人是你,当然你优先。”
这话倒也没错,是她先约的,周引弦不是会随便爽约的人,自然不会抛下她。
可那毕竟是他京大的同学,千里迢迢过来找他,不请人吃饭的话,好像也……
秋眠纠结了会儿,还是决定替他着想:“我没关系的,可以明天再约,毕竟你们同学之间应该也难得聚一聚,我们随时都可以。”
“这么说的话。”周引弦顿了下,“如果你不介意,晚上我来请客,一起吗?”
“啊?”
秋眠愣住。
跟他朋友一起吃饭啊……
“没事,先有约定的是我们。”周引弦并没打算让她为难,“你不用考虑太多,我也可以明天再请他们。”
“没事。”秋眠一时嘴快答应了,“我已经快到你学校了,一起吧。”
“嗯。”周引弦似乎很轻地笑了下,“等你。”-
除了宗勋,秋眠还没跟周引弦其他的朋友一起吃过饭,尤其那几个还不是普通的朋友。
说心里不忐忑当然不可能。
后半程秋眠坐在车里一直在想,等会儿见到周引弦的朋友应该怎么表现。
他说是他京大的同学,所以,秋眠想,他们应该是见过周引弦前女友的人。
如果周引弦的前女友也是他京大的同学,那么应该会很优秀。
至少,应该比她更优秀。
秋眠陡然间有些不自信。
尽管她现在跟周引弦不过只是朋友而已,但因为喜欢他,所以不想让他朋友觉得自己不如他前女友。
这样的想法当然很不好,毕竟她根本没有身份去跟他前女友比,但秋眠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这样去想。
胡思乱想地到了南塔大学,秋眠给周引弦发了消息,说要在学校里转转,让他忙完了打电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不想让她久等,周引弦的电话打过来的时间比她预计的时间要早。
“结束了。”他说,“在哪儿?”
秋眠听见电话那端不似平日里安静,隐约有男人说笑的声音,猜测那应该就是周引弦的朋友。
“我在双鱼湖这边,马上过来。”
“不用,你在那儿等着,我开车过去。”
秋眠又对着手机整理了下形象,有种要见家长一般的紧张。
在临湖路路边等了一小会儿,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远远地驶了过来。
心跳忽然加快了。
秋眠轻轻咬了下舌尖,忐忑不安。
那车靠近的每一秒,好像心口就紧张地收紧了一寸,连呼吸都变得缓慢艰难。
终于,黑色宾利停在她脚边。
周引弦降下车窗,还没来得及开口,后面的车窗也降了下来。
三个年轻小伙脑袋挤在一起,努力地朝车窗外探头看她,笑盈盈地打招呼:“嗨!”
没想到他们这么热情,秋眠虽然局促,却还是微笑着回应:“你们好。”
“……上车。”周引弦示意她上副驾,“你坐前面。”
“好。”
秋眠点点头,又冲后面一直盯着她看的三人笑了笑,绕过车头上了副驾。
随着她的移动,后面三人的视线也跟着移动。
从车窗外,追随到车内副驾。
秋眠低头系好了安全带,明明后背没长眼睛,却好像看见三人都在看她。
偷偷瞄了眼头顶后视镜。
果然,那三人像在研究什么,默契地、热情地盯着她看。
如芒在背。
秋眠都有点儿害怕,他们此刻心里默默地在将她跟周引弦的前女友作比较。
手指无措地偷偷扣紧了。
“别看了。”瞥见她这动作,周引弦朝后视镜斜了一眼,“礼貌么你们。”
安静一下被打破,后面三人顿时活泛起来,一同笑着打趣。
“这不是好久没看到这么漂亮的女生了,忍不住多看两眼嘛。”
“抱歉啊,没恶意的。”
秋眠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大方一些,笑了笑:“没关系的。”
“瞧瞧人家。”其中一个男生笑着冲周引弦喊话,“人家都不介意,你急什么呀周周。”
周引弦眉梢微挑:“你自觉点儿。”
另一个男生哼笑了声,接过话:“你倒是说清楚,什么自觉点儿啊?你不说清楚,我们几个也听不懂啊。”
“就是啊。”另外两人一同附和。
面对好友的打趣,周引弦笑了笑,并不介意:“行,那我解释解释。”
“别盯着人家看,懂了吗?”
“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啊,怎么就不能盯着人家看了?是你家的啊?”
秋眠本想安安静静地待着就好,没想到一下会听见这么句话,心都抖了一下。
“有点儿猥琐。”周引弦说,“真的。”
“靠!”有人爆了粗口。
“拉倒吧你,看一眼就猥琐了?”
“你这嘴还是跟以前一样毒。”
几人吐槽完他,又开始跟秋眠搭话。
倒也不是什么素质不好的人,刚刚闹着玩,是热情了些,毕竟还是头一次看周引弦跟个女生走得近,难免激动。
正经的时候,几人还是挺正经的。
秋眠稍稍放松了些,回应着几人的谈话,互相做了自我介绍,也算是认识了。
“所以你俩现在是邻居?”
“嗯。”秋眠笑得很温柔,“周老师是后来搬过来的。”
几人默契地、异口同声地拖长了调子,抑扬顿挫地“哦”了声。
周引弦有点受不了:“打鸣呢?”
“啧。”
“又急了。”
“谁说不是呢。”
秋眠有点没太懂他们什么意思:“怎么了?”
“没事没事,就是挺好奇,周周可是南塔大学费了大功夫挖过来的,怎么给人才的待遇这么差啊,连个房子都不给分配的?”
其实这也是秋眠好奇的点,不过她一直也没问,总觉得是周引弦的私事。
眼下听几人这么说,也想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管这么宽,怎么不去联合国?”
周引弦显然不想回答。
“好吧,看来南塔大学有点抠门啊。”
“可不是,周周都难以启齿。”
“哎,混得真惨啊。”
三人一人一句,摆明揶揄他。
周引弦也懒得搭理。
几人也习惯了他这样,不想说的时候谁也别想让他开口。
但秋眠不同,一看就脾气很好。
周引弦不吭声,几人就一直跟秋眠搭话。
聊得多了,秋眠渐渐不再拘束,跟人有说有笑的,气氛十分和谐。
周引弦默默打开了车内音乐,加大音量。
几人不得不跟着提高说话的声音,以免被音乐声掩盖过去。
音乐音量再次被加大。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干嘛啊周周,你放歌就放歌,那么大声做什么,我们聊天都听不见声音了。”
“哦。”周引弦打着方向盘转了个弯,“有点儿吵,放点歌听听。”
他这副做了坏事还云淡风轻的模样,几个室友气得后槽牙都咬紧了。
偏偏拿他没什么办法。
音乐声着实有点震耳欲聋,秋眠揉了揉耳朵。
周引弦默默调小了音量。
“行了,聊吧。”
这还聊个屁啊。
三人在后面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无话可说。
车内终于消停了会儿。
坐在秋眠后面那个男生,也就是当年失恋被室友安慰备胎要有备胎的自觉那个男生,盯着着车内后视镜里的秋眠多看了几眼。
忽地冒出一句:“秋眠,你去过京北吗?”
秋眠有些懵:“没有啊,怎么了?”
那男生眉头微拧,像是在回想什么。
“奇怪,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
回来
好像在哪儿见过。
若是换个场景, 这话怎么听都像在搭讪。
但此刻显然不是。
秋眠抬眼,好奇地从头顶车内后视镜里看身后坐着的那人。
“真的吗?我好像没什么印象哎。”
“是真觉得像在哪里看过。”秦岐山眉心微微拧着,像在认真思索回忆, “按理来说, 我第一次来南塔,你又没去过京北,我不应该会有这种感觉才对。”
“可拉倒吧你。”一旁的朱子兴一副看透他的眼神,“见着美女你就觉得眼熟是吧?”
“可不是吗。”另一位室友钱兴文附和着, 转瞬又好似想起什么, “不过再一瞧,好像确实有点熟悉的感觉。”
“不是……”秦岐山还在想,“我真的好像在哪儿见过。”
周引弦不动声色地掀着眼皮从后视镜里瞧了秦岐山一眼,握着方向盘的手默默收紧了,却若无其事地扰乱他的思绪:“瞎扯什么。”
他在寝室里年纪最小,可性格冷酷,浑身总透出些令人信服的压迫感, 因此三位室友平常都还挺依着他。
后半程车里安静了, 直到在周引弦订下的餐厅入了座, 钱兴文才恍然大悟地“哦”了声,有些太明显的激动。
“我想起来了!”
引得众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他却又有些尴尬似的摸了摸脖子, 冲着秋眠笑了下。
“不过这么说好像不太礼貌。”
他这话没头没尾的,秋眠不明所以,却还是大方微笑着表示:“没关系, 你说。”
“那我可说了啊。”钱兴文清了清嗓子, “我知道为什么会有熟悉的感觉了,你跟周周那个师妹晃眼一看有点儿像, 仔细一看又不像了。”
几人当年保送,住在同一个寝室,可专攻的专业和方向不同,后来硕士和博士期间自然也不在同一个导师门下。
对于周引弦的师妹林曦,几人见到的时间很少,不过毕竟是他们院为数不多的美女之一,自然印象稍稍深一点。
钱兴文这么说完,怕秋眠不高兴,毕竟美女大概都不太喜欢听别人说自己像谁谁谁的,因此立马找补——
“其实也不像,你更漂亮。”
这话落下,朱子兴跟秦岐山都朝秋眠看。
秋眠起先愣了下,转瞬又笑起来:“林曦?”
“你认识?”钱兴文惊讶,“不是吧……”
“认识。”秋眠仍旧笑着,神色看不出任何不悦,也许此刻应当感激秋霜从前对她的那些强制性的淑女礼仪的教育,“周老师的师妹嘛,我们还一起吃过饭。”
“那还真是巧了。”钱兴文忽地松了口气,“不过我挺好奇,你俩怎么认识的?”
“我跟周老师是邻居,她来找周老师恰好碰上,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周引弦点的菜陆续上桌,几人聊天的话题因此转开,秋眠也没太将这话题当回事,只当刚刚秦岐山说好像在哪儿见过她是因为林曦。
几人是本科期间的室友,后来硕士和博士后便没在一个寝室里,但关系一直很不错。
现在几人都有不错的工作,又是许久未见,席间交流热络又和谐。
秦岐山心里还装着事儿,他总觉得看秋眠眼熟并不是因为林曦,而是因为确实好像是在哪儿见过这么个人的,但又实在想不起来。
直至用餐接近尾声,周引弦的学生打来电话问问题,为了避免打扰好友聊天雅兴,他拿着手机出去。
也就是在这时,秦岐山看着他拿起手机打了个抱歉的手势离开,才终于想起来,到底是在哪儿见过秋眠——
周引弦的手机里。
这认知叫秦岐山惊了一下。
如果他没记错,当时他在周引弦手机里看见那张照片时,还笑着调侃:“哟,这美女谁啊,难道就是那位神秘的小女友?”
当时好友什么反应?
平常总酷着一张脸,好似情绪稳定得不会在那张脸上出现任何其他表情,却又忽地多出一抹浅浅笑意。
那笑意很快消失,周引弦按了锁屏不让他多瞧,嘴上却没否认:“是。”
除了寝室里的人,学院里几乎也都知道周引弦是有女朋友的人。
倒不是他有多么高调,四处宣扬自己不是单身,而是追他的女生太多,说自己有女朋友是再简单不过的拒绝方式。
大家都知道他有个女朋友,可却没有人见过,就连关系最好的几个室友,也只是知道他的女朋友跟他是同一个地方、同一所中学。
除此之外,更多的信息,比如他的女友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多少岁、是个什么样的人……
等等信息,没人知道。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他明明每天都忙得要死却依旧抽出时间陪女朋友聊天、教女朋友学习,几个室友都要以为他说有女朋友不过是为了拒绝那些追求者随口扯的幌子。
其实他没说太仔细,大家也都隐约能多少猜到点儿东西——
他是提前保送本硕博连读,所以他谈恋爱时,那小女朋友应该还在读中学,而且成绩应该不怎么好,否则怎么能花他那么多宝贵的时间教她学习。
当时他们还在读本科,其实学习任务远远没有后来硕士和博士期间繁重,学习和研究全靠自己意愿,课余时间上的安排相对自由。
可秦岐山还清楚地记得,所有见缝插针的空闲时间,比如课间休息那短短片刻,周引弦也是从没闲着的。
他总是拿着支笔,对着一旁的手机写写画画,不时做着什么标记。
明明是那样天资聪颖的人,却又那样小心仔细,好似在面对什么天大的难题。
有一回他好奇极了,忍不住凑上去看,才发现他写的竟然是些高中的理科题。
有时是生物,有时是物理,有时是化学。
总之,那些题,对于他们这些保送京大的学生而言,都实在是再简单不过,尤其是对于周引弦这个学院里公认的天才。
可他竟像个没有天赋只靠努力脚踏实地学习的普通学霸那般,对着那些题写得那么仔细,连每个步骤都清晰罗列,圈圈画画标记出许多于他而言根本无需刻意去记住的重点。
真是令人诧异又不解,一问才得知是给小女友总结的难题错题集。
“不是吧,你这保姆式教学啊?”
几个室友发出感叹,他却一脸淡定,好像丝毫不觉得这是件多么奇怪的事。
“她喜欢详细一点,太略了不爱看。”
“但你搞这么详细,白痴也能学会了吧,有必要吗?难道跟偶像剧里演的那样似的,你俩一个学神,一个学渣?”
那两道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来,不乐意听人说她坏话:“她很聪明,只是贪玩一点点。”
他不悦起来,浑身气场都是冷的,令人觉得难以靠近,几人也就知道说错了话,没再说些什么打扰他。
他对他那个小女朋友真是宠到了极点,某段时间忽然学起架子鼓和电吉他搞摇滚,过些日子又学了街舞。
上帝真是格外偏爱他,什么都愿意给,明明家世、学习、样貌已经处处优秀,却又给他极高的武力值,还要给他娱乐耍帅的天赋。
那些架子鼓和电吉他街舞之类看着跟他那样冷酷的人不太搭边的东西,他竟三两下就学得精通,在人家社团里一不小心就抢尽风光。
某天不知被哪家遭抢了风头的人寻仇上门,他孤身一人,竟能全身而退,还顺便将人送进去蹲了几天,让人在学校里受了处分。
跟开了挂似的,完全就是个传奇。
而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因为——
“她说她喜欢。”
只是因为,他的小女朋友喜欢。
所以,他去学了街舞、学了架子鼓、学了电吉他、学了摇滚乐,学了一切看起来完全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却又在他身上完美融合的一切。
如果他生在古代,一定是那有德有才有能力治理家国平天下却又会为了博得心爱的妃子一笑而做出许多荒唐事的帝王。
那些离奇的、充满奇幻色彩的事通通都发生在他身上,他却好似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所有忙碌学习过后应该用来休息娱乐的时间,他都在教女友学习,哄女友开心。
明明写错题集是那么费时费力费神的事情,他竟一直也没厌倦,一直做到分手之后。
包括晚上,他几乎也片刻不得闲。
秦岐山还记得,那会儿晚上大家要么上床躺着玩手机,要么在书桌边玩电脑,即便白天再努力学习,晚上也是要抽出点时间放松的。
但周引弦不一样,他总是坐在床下的书桌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笔,面前搁着一叠用来演算的a4纸。
手机那端的小女友应该颇叫他费心,每每都要让他忙到很晚,手边的a4要用完好几张,才能结束当天的教学。
到后来,本科毕业,面临硕士研究生开学时换寝室的局面,大家都收拾收拾东西,把一些用不着的东西拿去卖废品。
他手边就搁着好几摞用过的厚厚的a4纸,都是谈恋爱期间教女友学习写下的那些中学知识、所谓难题的演算过程。
那么厚的几摞,可见废了他多少时间和心血,最后却也没落得个好结果。
当时他就坐在书桌面前,盯着那几摞用过的a4纸发呆,整个人像丢了灵魂。
好一阵,室友问他:“要卖吗?”
他好似才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看着那几摞a4纸摇摇头:“不卖。”
几个室友都默契地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知道他是想起已经分手的小女友了。
有心想劝他:“都过去了,留着其实也……”
“她会回来的。”
他丢下这么一句,找了个收纳箱,将那几摞充满甜蜜回忆的a4纸装了进去,连同一些一看就是女生送的小东西,一起封在里面。
几个室友都以为他只是想为那份感情留下可以纪念的东西,会直接寄回家。
可直到后来,他婉拒京大留校任教的邀请,执意要回南塔。
几人去为他送行,到他博士期间入住的单人寝室帮忙收拾东西,又看见那个收纳箱。
除了因为时间外表变得陈旧了一些,那收纳箱还如同当初一样完好,甚至连封口处都还是当初的那个封口贴,只是位置稍有变化。
收纳箱是绿色,是他女友最喜欢的颜色。
那封口贴,是只卡通的小老虎,他说是女朋友送的,女朋友属虎。
谁也没想到,他竟将那装满回忆的收纳箱随身携带着,他搬到哪儿,那收纳箱就跟着搬到哪儿。
期间换了好几个地方,从他本科的四人寝,到后来硕士的双人寝,又到后来博士的单人寝,再到最后毕业,又随着他工作回到南塔。
几人当时帮他把东西往楼下搬,那收纳箱他都没肯让人碰,自己亲自抱着下楼。
甚至因为坐飞机要托运,他担心路上那收纳箱磕了摔了丢了,拒绝了南塔大学帮他订的机票,坐着私家车回的。
几人送他上车离开,看得分明。
他坐在后排座,那收纳箱就搁在他旁边,占了个座位,像有人陪着他似的。
有点儿疯。
记忆拉回现在。
秦岐山转头看着秋眠那张眼熟的脸。
其实他只在周引弦的手机里见过那张照片一次,也没来得及细瞧周引弦就锁了屏,加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所以即便他记忆力很好,那张照片的样子在脑海里也有些模糊。
可此刻看着秋眠那张脸,秦岐山惊诧地觉得,脑海里的那张照片,好似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那张照片跟眼前这张脸逐渐重合,仿佛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但她们似乎又不是同一个人。
秦岐山还记得,刚刚在车里,秋眠说起她跟周引弦的第一面,说起他们的初识。
他们明明是去年才认识,而不是分手多年后的恋人旧雨重逢,破镜重圆。
那么,应该就只有另一个可能——
她俩长得极为相似。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但世界上相似的人,可不止两个。
就像刚刚在车上,朱子兴和钱兴文说,秋眠跟林曦晃眼一看有点像,那么,秋眠跟周引弦的前女友长得像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秦岐山这样想着,几乎很快就认定了,周引弦明明不肯亲近其他的女生,却肯让秋眠在他身边,应该就是因为秋眠长得像他前女友。
甚至,愿意为了她,搬去做邻居。
所以,不是周引弦终于肯从那段过往的恋情里走出来,决定从头开始,而是他终于找到了几乎完美的替代品。
如此一来,秦岐山看着秋眠的眼神就忽然带上了点儿怜悯,不知该不该说。
一方面,作为多年好友,他应当对这事儿保密,另一方面,他又觉着这事儿……
拿人当替身,有那么一些不道德。
人家女孩子是无辜的嘛。
更何况,秋眠长那么漂亮,脾气又好,肯定不乏优秀的追求者,她余生应当被爱才对。
被当做替身,纵然对方是优秀如斯的周引弦,也还是有点儿可惜了。
这事儿整的,真叫人为难。
周引弦不在,为了不给他丢面子,秋眠做了半个东道主,替他照顾朋友吃喝。
好在几人性格都很好,她倒也没太拘束。
忽然感知到秦岐山的眼神,秋眠有些不解地朝他看来:“怎么了吗?”
“没……”秦岐山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摸了摸鼻尖,低头端着水杯抿了一口,“抱歉。”
秋眠微微诧异。
抱歉?
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说抱歉。
朱子兴跟钱兴文笑着打趣:“别理他,他这人就这样,见着美女就老忍不住盯着人看,就一颜狗,倒也没坏心,你别往心里去。”
秦岐山端着水杯笑笑,没搭话,像是默认。
秋眠也跟着笑了。
周引弦接完电话回来,几人正笑着,话题扯到他身上,不知在聊什么。
“说我什么呢?”他随手搁了手机在旁边,拉开椅子坐下,“我没什么坏话可讲吧。”
秋眠就坐在他旁边,视线不由自主地随着他放手机的动作落到那已经熄了屏幕的手机上。
该想个什么办法要到他的手机,看到那锁屏壁纸上的女生模样呢?
钱兴文笑着回应周引弦:“你确定你没什么坏话可讲?这么有自信啊?”
“不然呢?”周引弦微微挑眉,“我有?”
“好吧没有。”朱子兴在一旁坏笑,“但我们可以编啊,这还不简单?”
周引弦轻笑了声:“那也得有人信。”
“怎么就不信了?咱们可是你在京大最好的朋友,说的话还能没有可信度?”
朱子兴说着看向秋眠:“是不是秋眠?”
忽然被提问,秋眠不得不把注意力从周引弦的手机上挪开,也不太清楚朱子兴问了什么,笑着说了声:“是吧应该。”
“瞧瞧!”朱子兴得意地睨着周引弦,“人家秋眠都信了。”
秋眠还有些茫然自己到底信了什么,就见周引弦转头看她:“你真信?”
“……”
早知道不盯着他手机发呆了。
她不说话,周引弦又转头去问朱子兴:“你都瞎扯了什么?”
“也没什么啊,就说你渣男呗。”
秋眠立即摇头:“这个我没信!”
刚刚周引弦不在,朱子兴确实这么瞎扯了一句来着,但他笑着说的,一听就是开玩笑,她当然没当真。
况且,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周引弦,怎么可能听风就是雨的。
周引弦唇角微勾,还没说什么,朱子兴就连连叹气:“哎哎哎,这么快就把我出卖了。”
“谁让你瞎扯。”钱兴文笑着在他背上拍了一掌,“人家俩是一伙的,还能帮你啊?”
朱子兴继续叹气:“是哦,怎么可能帮我呢,人家看着就是一对嘛。”
秋眠听得脸红耳热,手心都冒出汗来,急切又慌乱地否认:“不是……没有……”
先前只担心他们会把自己跟周引弦前女友作比较,完全没想到会被这么打趣,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相较于她的羞涩慌乱,周引弦瞧上去就淡定得多,轻飘飘瞥了逗弄人的好友一眼,明明心里愉悦,却又冷声警告:“差不多得了。”
“哎哎哎,差不多得了。”
朱子兴跟周引弦同窗同寝那么几年,知道他这会儿根本没生气,学着他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有些犯贱。
见他要杀人似的眼刀子飞过来,知道再不收敛他真要生气了,才终于收起那副贱样。
寝室里四个人,只有周引弦话少,其余三人都是外向一些的性格。
但秦岐山却难得安静,直至饭局结束,落在后面叫住秋眠。
几人回头看他,他却冲着周引弦笑笑:“你们先走呗,我跟秋眠说说话。”
周引弦敛着眸子凝视他,像是在无形中施压。
秦岐山继续笑笑:“放心,不说你坏话。”
周引弦还是那样眸色沉沉地盯着他,一言不发,却叫他觉得后背发凉。
朱子兴跟钱兴文在前面看着总觉得不太对劲,笑着打圆场:“你够了啊秦岐山,怎么那么不懂事呢,看不出来什么情况啊。赶紧过来,别来一趟还让人给你收尸啊,咱们三个加一块也打不过周周,你心里没点儿数?”
秋眠不太明白眼前这什么情况,只是隐约间觉得,气氛好像忽然就尴尬起来了——
还很有可能是因为她。
虽然不懂这是为什么,但秋眠并不想卷进这破坏人家好友关系的纷争里。
“那个……”
秋眠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想说点什么。
还没想好接下去该怎么说,周引弦看着她,沉声喊:“过来点儿。”
原本因为刚刚离开餐厅时被秦岐山拉了那么一下,秋眠稍稍落在了后面几步,听周引弦这么说,不由自主地就朝他跟前走了过去。
等她走到身旁站定,周引弦才看着秦岐山忽地笑了下:“不是有话要跟她说?”
见他将秋眠护得这么紧,就差没把人紧紧地搂在怀里宣示主权,秦岐山忽然释怀了——
什么替身不替身的,好就行了呗。
秦岐山也跟着笑了:“不就是想让她给我介绍个女朋友,瞧你紧张的,我又不抢你的。”
秋眠听着又害羞了,低头垂眼不说话。
“她哪儿会干媒婆的活,你找别人。”
周引弦竟也没否认秦岐山对他的打趣,忽视中好像又无形地默认了。
秋眠默默听着,莫名觉得有一点暧昧。
“重色轻友啊重色轻友!”秦岐山夸张地仰天长叹,迈步跟上去,凑到了朱子兴跟钱兴文身边,诉苦似的,“瞧见没?恋爱脑!”
俩人赶紧也跟着夸张地附和,勾肩搭背地走在前面:“就是就是,都叫你别惹他了啊,真要揍你你不得被打死啊?”
“不敢了不敢了,谁敢惹恋爱脑啊!”
几人夸张地开着玩笑,不时地回头朝后面的周引弦跟秋眠看一眼。
当然不至于因此闹出什么隔阂,偏就喜欢逮着周引弦打趣。
周引弦对这些夸张又暧昧的话没有半点反驳,偏头看秋眠,她耳垂都红透了。
“抱歉。”他说,“他们说话就这样。”
秋眠声如蚊呐:“没事。”-
时间不算很晚,但几个室友是受南塔生物研究所邀请过来参加后天周一的生物论坛会,明天还有事要忙,周引弦便将人直接送回了南塔生物研究所订好的酒店。
回橙宜园的路上,车里只剩前排俩人,与刚刚的热闹相比,有些过于安静。
车载音响里放着首《春娇与志明》,粤语男声低沉悦耳,女声稍高,却好似直击灵魂。
“重新出发吗,更渴望未来。”
“以往这少年懂爱吗?仿佛不够。”
2012年,《春娇与志明》这部影片上映,秋眠跟同学去电影院看了一遍。
再后来,2013年即将结束的跨年夜,她在手机上用可以异地一起看电影的软件跟网恋男友又将这部影片重温了一遍。
那软件的影片播放在屏幕上方,下方可以实时聊天,以便彼此交流观影感受。
网恋男友在屏幕下方问她:【明天2014年第一天,你拉我看分手的电影什么意思?】
她同他解释:【后面会和好的呀。】
【你在暗示我2014年要分手?】
【你别瞎想好不好tt】
那时她根本没那么想,就单纯想重温一遍,看的还是粤语版,觉得更带感。
完全没想到,网恋男友一语成谶。
2014年秋天,他们果然分手。
如今想起来,秋眠还觉得有些事好像是冥冥中已经注定,无法更改。
那影片里所讲述的、歌词里所演唱的,好似都是年少时不成熟的分开,往后成长到一定阶段再回头看,仍能摈弃前嫌和好如初。
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可迎万难。
可年少时不懂事说分开的是她,而她,现在已经决定放下过去往前走了。
尽管,她仍旧在很多时刻避不可免地被触及到回忆,想起许多与网恋男友有关的往事。
但是,秋眠想,这很正常。
人不可能完全将某些过去从自己的人生中完全割舍出去,也正是因为那段过去,让她明白,喜欢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将他据为己有。
如果,当初她并没有那么自私,开口缠着粥粥做她的网恋男友,她没有开始那段甜蜜的网恋,现在他们一定仍旧是很好的朋友。
也许她会成绩突飞猛进,然后如同跟他约定的那般,考去京北的大学。
她不会被秋霜流放到国外那么多年,她会拥有更多好友,她会过得更快乐,不会像后来那些年,过得敏感又孤苦伶仃。
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她太自私,太随心所欲,喜欢一个人,就想要他变成自己的。
都说喜欢就会放肆,而爱会克制。
所以,秋眠想,她好像明白了爱。
克制地喜欢着周引弦,这样的喜欢,渐渐演变成了一种她自己都没太察觉到的爱意。
刚开始,确定自己喜欢周引弦时,她总觉得自己好像不太道德。
一边没完全对网恋男友释怀,一边又对周引弦动了心,这份喜欢太不纯粹。
而现在,她已经可以坦然地想起、坦然地面对跟网恋男友的那段过去。
隐约明白过来,大概这就是喜欢和爱的区别。
从前与网恋男友相处时,是对方一直努力地在带着她变好,而她却恃宠生娇,总要他哄着才肯努力学习。
那是少女还不懂爱时懵懂的喜欢。
但现在。
她会为了可以在周引弦喝了酒时帮他开车不再出意外,花钱去买了车,努力练习技术。
也可以为了能够离得周引弦更近一点,为了能够更配得上他,努力去做自己根本不想做的很难的项目。
尽管这些努力都是单方面的,她却甘之如饴。
爱一个人,让人变得积极,会为了他想变成更好的人。
而这些,并不是为了得到他任何回应。
只是单纯地,为了在耀眼的月亮旁边,也可以发出一点儿自己的光。
让人觉得,那星星也同月亮一样闪亮。
秋眠坦然地面对着自己对周引弦与日俱增的汹涌爱意,在这勾起回忆的音乐声里,也想起他曾拥有过一段不欢而散的恋爱。
他比她更长情、更专一,也更懂得爱。
所以他没能忘记他的前女友,那锁屏的壁纸,应当也是除了他的前女友不会再有别人。
心里酸涩,自然无可避免。
可她却忽然觉得这样的他更加迷人。
在这样快速变化发展的时代,在众多人选择纸醉金迷的快餐爱情时,他拥有那样优越的一切,却成为了如此坚定的痴情者。
也许他此生都不会再爱上别人。
这样似乎也很好。
那她可以偷偷地喜欢他、爱着他,直至某一天,这份感情终结。
不知什么时候,黑色宾利停下来等红绿灯。
周引弦握着方向盘,偏头瞧她一眼,似乎挺好奇又随意地问了句:“发什么呆?”
秋眠恍惚中回过神,不知怎的,茫茫然就说了点儿实话:“我看到了你的手机屏幕,有点好奇那是谁。”
周引弦眉心微动,不着痕迹地抬眼从后视镜里瞧她反应:“手机屏幕?”
“噢,说错了。”秋眠才反应过来,“是手机锁屏壁纸,不小心看到一眼,没看清楚。”
“是么。”
周引弦似乎很轻地笑了声。
“那现在看看清楚。”
话落,他随手将手机丢到她怀里。
秋眠错愕地捧着他的手机,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他:“真的给我看吗?”
“不然呢?”周引弦眉梢微挑,有些逗弄人的邪气,“都在你手里了不是么?”
秋眠才终于相信,迫不及待地按亮手机屏幕。
那天晃眼一瞥没看清,此时离近了看才发现,那只是个模糊的身影,连同背景都虚化。
怪不得他肯给她看,原来根本就看不清。
秋眠撇撇嘴,失落又郁闷。
努力地将手机拿远又拿近,眯缝着眼瞪大眼怎么都试过了,却还是看不清那人影。
只能分辨出是个女生,扎着马尾辫,好像穿的是南塔一中的蓝白色相间的校服。
乍然之间又想起那天郑采薇说周引弦叫她帮忙在运动场拍暗恋的女生的照片,此时便觉得好像就是这张。
原来他那前女友就是他暗恋的女生啊?
怪不得,喜欢这么久呢。
得偿所愿的暗恋,怎么可能轻易忘怀。
绿灯早亮了,周引弦开着车,瞥见秋眠努力想看清照片的可爱模样,唇角微勾。
不知怎么就起了坏心思,逗她:“漂亮么?”
“前女友啊?”
“嗯。”
“根本看不清。”
“解锁变清晰。”
“我又不知道密码。”
“不试试怎么知道。”
回来
六位数的屏幕解锁密码。
从1-9选, 还得顺序不出错,没个提示,找到正确答案无异于大海捞针。
尽管确实挺好奇也是真的很想看看, 那个能被周引弦当锁屏壁纸的女生到底长了张多漂亮的脸, 秋眠也无法避免地被这无头绪的密码吓退。
当即就要把手机还回去:“还是算了吧,我怎么可能猜得到周老师的密码啊。”
还手机的动作做到一半,拿着手机的手眼看着都要伸到周引弦跟前,却又忽然反悔。
“等等。”
“我先试试你的生日。”
980123。
是这个, 她还记得。
秋眠按着顺序输入。
周引弦开着车, 一边注意着路况,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秋眠的动作。
跟在解什么机密似的,小心翼翼、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缓慢又认真。
但解锁密码显然并没有这么简单。
秋眠确认自己并没有出错,可屏幕仍旧提示密码错误,那就证明解锁密码并不是周引弦的生日。
通常来讲,能够被用来当做密码的一串数字, 一定有它特别的意义。
要么是生日, 要么是纪念日。
这两种情况比较常见。
跟周引弦认识相处还不到一年, 秋眠对他的了解远远够不着“深”这个程度,更多特别意义的数字不知道, 只知道他的生日。
现在已经试过, 不对。
那么,如果前女友真的让他那么难忘,想来这密码应该跟她有一定关系。
前女友的生日?
在一起的纪念日?
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秋眠不得而知。
可不知为什么, 又偏生出一丝凌虐自己的心思, 心里有了揣测还不够,非要向他求证。
“是周老师前女友的生日吗?”
声音落在放着音乐的车厢里, 被音乐声稍稍掩盖,听上去有些轻。
显得小心翼翼。
“不是。”
周引弦这么回答着。
秋眠心口忽地一松。
可转瞬又重新提了口气:“是……纪念日?”
“也不是。”
再次听见周引弦否认的答案,秋眠心里好像又松了一寸,正确的解锁密码似乎突然也就不再重要。
“好吧,那我猜不到了。”
已经打算放弃,正要递还手机。
在这一刻,周引弦却忽地大发慈悲——
“给你个提示?”
秋眠双手握着他的手机,听见这话微微讶异,转头看他:“什么?”
“密码开头,是98。”
“98……”
秋眠轻声重复着,手却跟着有了动作,在屏幕解锁页面按了“9”和“8”。
下意识问:“然后呢?”
“然后?”周引弦把着方向盘转了个弯,轻飘飘抬眸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自己想。”
“……”
这叫人怎么自己想。
六位数的密码,他就给了两位数。
秋眠撇撇嘴,惰性上来,咸鱼本质战胜那点儿渐渐减弱的好奇心,不玩了。
“我不看了。”
那手机被她赌气似的还回来,又不肯放下,拿在手里递到他跟前,非要等他接。
周引弦垂眸瞥了眼,没接。
“你是一点儿不肯动脑子。”
“你明知道我脑子没你脑子好使,非要捉弄我,四位数,我哪儿猜得到。”
这副没耐心的样子,周引偏拿她没办法,又退了一步。
“98后面是1。”
秋眠根本不拿他的提醒当提醒,没兴趣就是没兴趣,一点儿也不想再继续解密。
管他什么98后面是1还是几。
“那也还有三位数,我不猜了。”
周引弦脸色越发沉了,浑身气压又低又冷。
那密码分明那么简单。
“就这么不认真?”
“我认真了。”秋眠认真地纠正他,“但我真的猜不到啊,我对你的了解又不够多。”
“开始那么好奇,现在说不看就不看,你做事总是这么三分钟热度?”
“什么嘛,我突然不想看了都不行吗?”
不知为什么,秋眠感觉他好像有点儿不高兴。
可他为什么不高兴?
“你就没点儿持之以恒的精神。”周引弦接过手机随手撂在中控台,语气冷淡又凶,“难道喜欢一个人也这样?”
秋眠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扯到这个话题。
但确实,她不小心被踩到了痛脚。
自己当初那段网恋可不是这样么?
“哪样啊?”
不肯让他知道自己从前对感情不够勇敢,秋眠只好装傻,转头望着窗外。
“听不懂你说什么。”
“突然感兴趣,又突然失去兴趣,做事全凭一时冲动,热血退却,撒手不管?”
周引弦沉声说完,顿了下。
声音忽地轻了:“这就是你?”
认识这么久,哪怕是一开始他总是严肃又冷酷,秋眠也从未有一刻觉得,他有现在可怕。
像批评,又像质问。
跟她渣了他似的。
明明她连喜欢他都这么小心翼翼,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怕带给他困扰。
他凭什么忽然这么凶,为什么突然跟她生气?
秋眠觉得有些委屈。
她不过就是突然不想看他手机锁屏壁纸而已,他居然能扯到这种事情上,还说得这么严重,仿佛她是个始乱终弃的渣女。
明明她又没做什么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难道就因为她三分钟热度,让他想起了他曾经被前女友抛弃的事,一时上头,对着她撒气?
秋眠越想越觉着就是这么个可能。
从前都不敢跟他对着干,这会儿被他这么一激,热血上涌,脑子又醋又气的。
有些话就脱口而出——
“是啊,这就是我。”
“我就是三分钟热度,说不感兴趣就不感兴趣了,难道你还想强买强卖吗?”
“……”
周引弦额头青筋跳了跳,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一寸寸收紧了。
当初隔着手机还难以想象,现在当面见识了。
她还真是翻脸比翻书快,说起气话得心应手有一套。
没一个字是他爱听的。
刚刚还好端端的,车内气氛安静和谐,音乐声缓缓流淌,夜色正好。
转眼间,俩人莫名其妙就吵了一架。
这吵架的源头还是那个破壁纸。
秋眠想想更气了,斜着眼睛瞪了周引弦撂在中控台的手机一眼。
就差不屑地冷哼一声。
言多必失。
周引弦向来情绪稳定,很快控制好自己情难自禁的一时冲动,低声道:“抱歉。”
秋眠正在气头上,没有搭理。
俩人沉默了一路,直至黑色宾利开进橙宜园地下停车场停好。
周引弦还没来得及作何反应,秋眠动作迅速得像个特种兵,解安全带、开车门、关车门、跑路。
一气呵成。
连声再见都没肯跟他说。
周引弦闭了闭眼,修长手指轻揉额头。
到底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昏暗空荡的地下停车场乱窜,跟了上去。
直至一同进了电梯,又各自回到家,秋眠都没搭理他,多看一眼也不曾。
这闷气,生得彻底-
作为南塔生物研究所的一员,周引弦从周日忙碌到周二下午,才总算让这次的生物论坛会圆满结束。
参会的都是业内优秀的从业人员,大家各抒所见,交换信息,交流讨论,直至这次的生物论坛会落下帷幕,没闹出任何难堪的意外。
去订好的餐厅聚餐路上,大家说说笑笑,一派和谐,不时有人凑上前跟周引弦搭话。
周引弦时常给人高冷难以接近的感觉,但过分优秀,令人像飞蛾赴火,忽略危险。
无论是在什么样的场合,他似乎总能这样轻而易举就成为人群簇拥的焦点。
可他分明还这样年轻。
秦岐山等几个室友这次是公费过来相聚,又跟周引弦是多年好友,自然与他走得近。
聚餐结束,众人各自散了,几人却还缠着周引弦,叫他这个东道主带着去玩。
“来这几天了,还没好好玩过呢。”
“这会儿忙完了,带咱们几个去转转?”
“要热闹点儿的。”
几人一人一句,吵得周引弦耳朵疼。
“得了。”周引弦换了导航,“快闭嘴。”
肥水不流外人田,将人载去极享酒吧。
车上无聊,又没有外人在,几人又是外向的性格,不免缠着周引弦好奇八卦。
“哎周周,你跟秋眠到底什么关系?”
“在追没追啊?”
“什么时候请喝喜酒啊?”
周引弦语气淡漠:“再吵下车。”
“啧啧,害羞了啊这是。”
“小气吧啦的,问下还不行了。”
“叫秋眠也出来一起玩啊。”
“对了。”朱子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林曦不是也在南塔吗,叫出来一起玩?”
钱兴文附和到:“是哦,前两天她还给我发消息来着,问我是不是来南塔了。”
说曹操曹操到,钱兴文话音刚落,林曦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师兄,忙完了吗?”
几人虽然不是同个研究方向,但都是一个学院的,来来回回即便不熟识也算认识。
三人里面,钱兴文跟林曦关系更近一点,林曦打电话给他倒也不太突兀。
钱兴文笑着应:“刚忙完,你周师兄正要带我们去玩儿呢,一起吗?”
林曦答应得极干脆:“好啊!在哪儿?”
钱兴文报了地址,挂断电话,又八卦上了:“我以前就这么觉得,林曦该不会喜欢你吧周周,都追你追到南塔来了。”
“你要不会说话,拿胶把嘴粘上。”
周引弦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警告意味明显。
再多说一句就滚下车。
秦岐山还要火上浇油,抬手看了眼时间,起着哄:“这个点儿秋眠应该也下班了,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呗周周。”
周引弦被吵得烦,不耐道:“自己打。”
“嘿,你听听你说这话,我要是有她联系方式我直接就打了,还用问你?”
秦岐山说着,朝他伸手:“手机给我,我打就我打,多大点儿事。”
周引弦自然不肯给,秦岐山那手伸出去半天也没拿到他手机,哼了声:“那你把她微信推我,我问问。”
“没有。”周引弦睁眼说瞎话,“没加。”
“信你个鬼。”
“爱信不信。”
“看你那小气样,我对她又没别的心思。”
“哦。”
“……”
秦岐山碰了一鼻子灰,放弃了。
朱子兴跟钱兴文在一旁差点儿笑疯:“你还没死心啊,再来一回周周真得揍你了。”
“说那话。”秦岐山瞪了俩人一眼,“我真没想横刀夺爱好吧?”
“那也要你夺得走啊,周周的人你还能有本事抢?做什么美梦呢。”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几人仗着跟周引弦关系好,说得跟真的似的。
偏偏周引弦一个字都没反驳。
根本懒得反驳什么,被几个好友这么一打趣,他免不了想起那晚秋眠冲他发脾气的样子。
这两天这么忙,那晚吵了架,到现在都没见着她人,就从监控里瞄了几眼。
往常她出门总喜欢往他家门口瞟一眼,回家也是,这两天是一个正眼不带瞧的。
从前就是有事才给他打电话发消息,这两天没什么事儿,一点儿联系也没。
好得很。
还是那副三分钟热度的懒样子,眼瞧着对他有了点儿兴趣,三两下就散了个干净-
秋眠加了班,刚下楼,岑溪的电话打过来,约她出去玩。
“宗老板请客,刚跟我打电话说,咱俩好久没去了,叫咱俩过去坐坐。”
“我刚加完班,还没吃饭呢。”秋眠边走边揉了揉细长的脖颈,加班太久有点酸,“要不你去就行了呗,帮我找个借口说一声。”
“真不去啊?我听说……”
“听说什么?”
“我听说。”岑溪神神秘秘地放低了声音,“周引弦跟他几个大学同学也去,所以宗老板就想着叫上咱俩一起过去热闹热闹。”
秋眠愣了下。
自从那晚吵架后,她就没再见过周引弦。
其实早就没生气了,当时那会儿也算不上生气吧,委屈更多一点儿。
但后来她又想了想,其实也能理解。
明知道他是被前女友抛弃的,她还非得去纠结他前女友长什么样,一会儿想看一会儿又不想看的,像是非要在他伤口上戳一刀。
好端端的氛围,偏要勾起他不好的回忆。
他生气很正常,而且只是那么说两句,又没多过分,也全是事实。
是她自己心虚,反应过激了。
现在想来,那晚还全得靠他修养好,在她说完气话之后只是保持沉默,仍将她送回家。
倘若换做别人,怕是当场就将她赶下车。
这两天那股别扭劲儿已经完全缓了过来,秋眠还觉得挺内疚,可又没找到台阶下。
这会儿听岑溪这么说,秋眠想了想,觉得这机会也不错,就装作偶遇,顺便搭搭话。
他那么大度,应该早就不介怀了。
她不想这么继续跟他闹别扭。
虽然也没奢望能跟他在一起,但心里喜欢他,想跟他好好相处,快乐一点。
秋眠答应岑溪的邀请,抬手打了辆出租车,报了地址:“那我现在过去。”
“嘿嘿。”岑溪偷笑,“你是因为周引弦来的呢,还是因为想看看他大学同学来的呢?”
“……他大学同学前两天我已经见过了。”
“啊?!不是吧!”岑溪惊讶极了,“周引弦都带你见他大学同学了,你俩该不会——”
“凑巧碰上而已,好了,不说啦。”-
要说这事儿也真是凑巧了。
宗勋打电话给岑溪时,并不知道林曦也要来他这酒吧,毕竟周引弦在电话里只说要带几个大学室友来玩一下,让他安排安排。
他就寻思着,人多才好玩。
况且,光一堆大老爷们凑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干脆打电话把岑溪叫上,她能活跃气氛,顺带把秋眠也带过来。
本来还打算叫几个别的女性朋友,想想还是算了,怕人太多反而照顾不周。
叫上秋眠,也是想着给他家周周制造点儿跟人相处的机会。
这如意算盘打得好,千算万算,没算到谁邀请了林曦。
等人凑到跟前笑着叫他一声哥,他才一愣神反应过来:“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啊?”
林曦故作不悦,眼角眉梢的笑却藏不住。
“有人邀请我来的。”
“没……哪儿能不欢迎林大小姐呢。”宗勋冲她笑了笑,“谁邀请你的啊,哪个臭小子组的局啊,我带你过去。”
“师兄的局。”
“……”
宗勋噎了一下。
还真跟他猜的没错,可周周分明只字未提。
“他也真是的,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好歹我准备一下,想喝点儿什么?”
“先等他们吧,是钱师兄邀我来的。”
哦,怪不得。
宗勋明白了。
他就说么,他家周周不是那样的人。
“行,我先带你过去坐着,刚刚他打电话了,应该过会儿就到。”
宗勋刚把林曦带着要往里走,就听身后带感的摇滚乐里传来岑溪激昂的一声喊。
“宗老板!”
真是要了命了。
宗勋转头去看。
吧台旁边的迷离灯光下,秋眠穿着身休闲宽松的白色衬衫和杏色半身裙,安安静静地立在岑溪身旁,冲他微微一笑。
啧。
宗勋瞬时就有点儿想把林曦赶出去了。
正要应声招呼俩人过来,身后又冒出一道惊喜的女声:“师兄!”
宗勋抬眼看,吧台那端的入口处,周引弦带着他那几个室友走了进来。
下午才结束那场生物论坛会,此时他还穿着比较正式的白衬衫,整个人一身矜贵气。
但领口扣子解开一颗,袖口挽上去一点,那身矜贵气里就透出点儿松弛的慵懒感。
他走在前方,身高腿长,肩宽腰细,身姿挺拔,容貌出众,气质斐然。
甫一出现,就成为全场焦点。
而焦点本身,周引弦,视线只锁定一处。
因为林曦的那声喊,秋眠回头看。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视线在空中相撞,她眼睛像被烫了一下。
也就几天不见……
他怎么好像变得更迷人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声招呼来破冰,林曦已经抢先。
秋眠咽下未出口的话,默默转头假装没看见。
回来
被特意留下的vip卡座, 热热闹闹地围坐了一圈年轻男女。
舞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但酒吧里其他客人的注意力显然已被这边吸引,有意无意地落来目光。
秋眠不知是谁安排的座位, 等她回过神来时, 左手边坐着岑溪,右手边坐着周引弦。
这还是那晚莫名其妙的吵架过后,俩人第一次碰面,无形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隔着。
好半天了, 从刚刚视线相撞到现在, 明明离得如此之近,一不小心就会身体接触,从头到尾却连一句话都没讲过。
他应当也是不高兴的。
秋眠想,那晚自己吃了他请的饭,坐了他开的车,临了到了家,还摔了他的车门。
就算他修养再好, 也不可能毫不介意。
本想着, 今晚过来假装偶遇, 趁此机会缓和一下关系。
可秋眠没想到林曦也会来。
此时林曦就坐在周引弦的右手边,夹在周引弦和钱兴文中间, 将气氛活跃得很好。
她跟他们是同校师兄妹的关系, 又是在异地他乡相逢,好似格外亲切,有说不尽的话。
即便周引弦寡言少语, 可林曦热情主动, 借着他几个室友,总是把话题引到他身上, 他便无可避免地也参与进去。
秋眠从小桌上拿了杯酒,在指尖轻轻转了转。
她低头看,玻璃杯上印出右手边的人影。
不知林曦说了什么,周引弦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很浅的笑,像是被她逗开心了。
林曦很喜欢周引弦,也很主动。
她应该都不会舍得跟他生气,更不会像自己那样冲他发脾气说气话。
长得那么漂亮,家境又那么优越,还肯这样追人,男人很难不动心吧。
秋眠内心默默轻叹口气,低头抿酒。
唇边刚触及到冰凉酒液,连味道都还没来得及体会,耳边忽地落下道很近很轻的声音。
“没开车来?”
那声音像凑在她耳边说的一样近,在酒吧动感的摇滚乐里竟很清晰。
很轻的一阵温热气息,耳边碎发微动。
秋眠怔了下,侧头抬眼看。
周引弦刚探身从桌上拿了一罐啤酒坐回来,正低眉敛目勾着拉环打开,并没看她。
像她自以为是的幻听。
想他搭理自己,又不敢主动开口。
秋眠低头看着还没来得及喝的酒,脑海里又冒出那一句像幻听的话。
她确实没开车来。
知道要来酒吧,知道周引弦在,猜想他可能为了陪好友会喝一点酒。
喝酒不能开车,她打车过来,是为了到时候在他喝完酒以后当他的代驾。
现在她的车技已经练得还不错,当他的代驾完全没问题,再也不会像第一次那样笨拙地撞到绿化带的防护栏上。
但他今晚可能并不需要了。
林曦一直喝的鲜榨果汁,又跟他们几人是同校师兄妹,应该会主动帮他开车送人。
所以,自己没必要忌酒。
秋眠重新端着那杯酒放到唇边,喝了一口。
入口微甜,橘子汁水的香气和伏特加的酒香气裹挟着糖浆的甜接踵而至,在舌尖缠绵。
轻抿唇角,微卷舌尖。
像夏夜的凉风,微醺的甜。
比预料中好喝,秋眠忍不住低头看。
杯底还有被捣碎的橘子瓣,酒液从下至上呈现出递减的橘黄色,微小的气泡附在杯壁。
好看,又恰好摆在她面前,还是橘子口味,所以一眼受她青睐。
秋眠又喝了一口。
不知怎么就被宗勋注意到,声音掩饰不住激动和期待:“很好喝是不是?”
他这声调子稍高,其余正聊天的几人瞬时被吸引注意力,纷纷看来。
秋眠只感觉自己一下就变成了焦点,错愕抬头,发觉好几双眼睛都盯着自己。
“……好喝的。”
秋眠掩下那一丝不自在,如实回答。
眼角余光却注意着右边,周引弦似乎也正看着她。
宗勋得意地挑挑眉梢:“那必须好喝啊,周周特意加的款,我让调酒师调了好多遍才试出来的配比,这杯本来是给他尝的。”
“啊……”秋眠有些无措地看看手里的酒,又看看周引弦,“可是我已经——”
“嗨,多大点儿事,我再让人送。”
宗勋说着,抬眼一瞧,叫住一旁路过的侍应生,让他再送酒过来。
又转头问其他的人:“你们要不也尝尝?”
可能是因为秋眠刚刚那句“好喝的”,几人都纷纷来了兴致,一人要了一杯。
侍应生刚走,岑溪跟着就开玩笑似的说:“好巧哦,我们眠眠最喜欢橘子味的东西。”
这话刚落,一旁的钱兴文惊奇附和:“是吗?那确实挺巧的,周周也喜欢。”
“可不是吗,周周都要被柑橘香腌入味儿了。”朱子兴跟着搭话,抖起别人的隐私毫不嘴软,“他沐浴露都是那个味儿。”
秦岐山没急着应声,但打量的目光却默默在秋眠和周引弦中间徘徊。
若有所思地拧着眉。
这么巧的么。
林曦原本跟几人聊得正尽兴,眼看着转眼间大家关注的对象换了人,嘴角的笑意跟着消减。
默不作声稍稍凑近周引弦,鼻尖果然闻到一股很淡的柑橘香。
这味道她其实不太陌生,从她认识周引弦开始,离得近了就总能若有似无地闻到。
只是她从未真正去在意过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没放在心上。
眼下听见这样的巧合,难免多看秋眠一眼。
刚刚周引弦虽然并不热络,也只在无可避免时回应她只言片语,但注意力还是多少分给她一点。
可眼下——
尽管他看上去像是单纯在品酒,面对众人的调侃也不做应答,但就是让人感觉,他的注意力好像都落在秋眠身上。
林曦一瞬间有些惊诧,却又似乎没太意外。
她曾想过秋眠有可能会成为她的情敌这样的可能,但她向来自信,那样的感觉即便出现,也很快消失。
只是林曦还不明白,她亲爱的师兄,是对秋眠动了心,还是别的原因。
为什么会这么凑巧,俩人都喜欢橘子味的东西,又为什么这么凑巧,俩人做了邻居。
那地方,明明离南塔大学那么远。
一瞬间涌来好多谜语,从天而降扑面而来,林曦看不懂谜语以外是什么。
脑子一片混乱,猜不透了。
作为被讨论的当事人之一,秋眠并未联想到更多暧昧的东西。
她在想,为什么自己喝了周引弦的酒,他都没提醒她一下。
还是说,刚刚那句“没开车来”其实不是幻听,而是他在委婉提醒,叫她别喝那杯酒。
侍应生端着更多的橘子味调酒过来,托盘放在小桌上,周引弦探身去拿。
回身坐正时,像是不经意又特意,声音低低地问:“怎么不理人?”
秋眠有些恍然,还以为自己又是幻听。
在酒吧闪烁的浅蓝色灯光里转头看他:“你在跟我说话吗?”
周引弦微微颔首,轻啜了口酒。
冰凉的橘香和酒香溢满口腔,耳边音乐嘈杂,林曦被钱兴文拉着在说话。
这样昏暗的一隅,再没人缠着他。
略一垂眼,看见秋眠近在咫尺的脸。
她刚喝了酒,薄唇上水光微闪,跟他嘴里应当是同一种味道。
真叫人想验证一下是不是。
周引弦眸色暗了一寸,像是盯着她的脸,又像是看着她的眼睛,或者看着她诱人的唇。
开口时的声音低沉悦耳,像大提琴曲。
“喝了我的酒,还不理人。”
可能是离得太近,秋眠微仰着脸,感受到他说话间呼出的好闻气息。
带一点温热,落在脸上,耳尖莫名发烫。
“对不起。”秋眠小声道歉,“我不知道那是你的酒,我随手拿的。”
“没不让你喝,说话为什么不理。”
“我以为我听错了……”
“是么,难道不是还在生气?”
“……没有。”
实在无力招架他的眼神,压迫感太强,秋眠不得不避开。
只简单说了这么几句话,林曦又来缠周引弦:“师兄,要不要一起玩游戏?”
又微侧身看秋眠:“玩吗秋眠?”
秋眠下意识去瞧周引弦的反应,还没来得及开口,岑溪在她身侧应到:“好啊,一起!”
“可以。”林曦笑笑,“人多才好玩。”
一行共八人,玩略俗套的真心话大冒险。
这游戏又土又上头,加了暧昧就更刺激。
是林曦提议要玩的,但秋眠总觉得她好像一直在看着自己,似笑非笑的,眼神和从前不太一样,里面多了点儿……
不太好说,反正令人不怎么舒服。
大概是因为她跟周引弦刚刚说了悄悄话。
醋了。
“那就我先来。”林曦在小桌上找了找,随手捡起一罐啤酒,“就用这个转,转停时瓶口对着谁谁就得在大冒险或者真心话中二选一。”
众人没有异议,她便开始了。
可她这一把运气一般,没转到她想转到的人,被转到的是钱兴文。
钱兴文无奈摊手:“我选大冒险好吧?”
林曦没为难他,让他喝一罐啤酒。
接着本该钱兴文转,林曦没舍得让,跟他撒娇:“让给我转呗师兄。”
钱兴文看好戏似的笑:“行。”
林曦捏着那罐啤酒又转了一次。
这次运气还不错,瓶口朝着周引弦和秋眠之间,说是谁都行。
“你俩谁来?”
林曦笑盈盈地看着俩人,面上不显,内心却已波涛汹涌。
最好选真心话,无论是谁。
秋眠主动抬了下手:“我来吧——”
“大冒险。”周引弦抢了先。
林曦嘴角的笑一僵,除了周引弦和秋眠,其余几个人都注意到了。
默契交换眼神,静默不语。
林曦勉强保持着笑意,捏着那罐啤酒看周引弦:“需要我手下留情吗师兄?”
周引弦眉梢微挑,无所谓:“随意。”
“那……”林曦一笑,见大家都看着她,到嘴边的话绕了弯,“我可就不客气了。”
“你的大冒险惩罚是——”
林曦停顿,心跳混乱,有些东西好像看得分明,却又不甘心。
不甘心,不相信,又怕事实真如她所想。
到底没敢赌,怕自己当场哭出来。
“喝两罐啤酒。”
林曦话音一落,几人一片叹息。
看她这么故弄玄虚,还以为有多刺激。
朱子兴开她玩笑:“这算什么大冒险啊,舍不得欺负我们周周?”
林曦似真似假地笑着应:“对啊。”
“啧啧啧。”钱兴文也跟着起哄,“怎么个事儿啊,你这该不会是表白吧?”
秦岐山捅捅他胳膊,打着圆场:“得了,玩游戏就玩游戏,别乱开人家玩笑。”
朱子兴骂他假正经。
几人还在说笑,一旁的周引弦却毫不犹豫,没有半句废话,咔咔开了两罐啤酒,微仰着头一饮而尽。
等大家反应过来,他已经将啤酒罐搁回了面前的小桌上,发出很轻的一声响,淹没在音乐声里。
潇洒利落,有点儿野,
他这样的一面秋眠没见过,大多数时候周引弦给她的印象都是冷酷又矜持,淡漠克制。
不抽烟,喝酒也很少。
林曦看着周引弦这干脆认罚的模样,又看了眼他身旁一直关切地盯着他看的秋眠。
有些答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必问,不必听,已然明了。
可她不懂,自己差在哪儿。
哪怕要论个先来后到,那也是她在前。
可她到底是世家大小姐,该有的矜持和气度不会轻易丢,哪怕心里揪紧了发涩,面上还是微笑着:“那下一个你来转了师兄。”
周引弦手长脚长的,上身稍稍往前一探,随手将那罐啤酒一转,坐回去。
啤酒罐停下,好巧不巧,正正指向秋眠。
这次再没人能替秋眠挡枪,她也没扭捏,大大方方地笑了下:“那我选——”
“等一下。”
秋眠还没来得及做出选择,林曦打断她的话。
看戏的几人纷纷看向她。
岑溪有点儿不高兴了,她本来早在之前第一次见到林曦就直觉不喜欢她,眼下看她好像要故意为难秋眠,更是不悦。
“要干嘛啊?”
宗勋跟岑溪私底下交流甚多,听她这音就知道她不高兴了,生怕她一气之下闹起来给他场子掀了,偷偷拽了一下她胳膊。
“没什么。”林曦看看周引弦,又看向秋眠,“不过就是在想,如果秋眠选大冒险的话,师兄来说惩罚,岂不是在欺负女生吗?”
岑溪立即就想问她到底想怎么着,胳膊又被宗勋拽了一下,收敛了点儿,语气没太凶:“那你的意思是?”
“先问问秋眠选什么吧。”
秋眠其实也感觉到自己被林曦特殊对待,本想选大冒险,不知怎的,看着林曦盯着自己看的那双眼睛,忽地改了主意。
“我选真心话吧。”
真心话。
秦岐山几人瞬间来劲了,全都期待地盯着这边看,催促着周引弦:“快问啊周周。”
林曦没想到秋眠会这么选,虽然这答案正中她下怀,可眼下问问题的人并不是她。
她不确定周引弦会问什么,半开玩笑地同他讲:“师兄如果没有想问的问题,不如把这机会让给我?我对秋眠还挺好奇的。”
秋眠无所谓地笑了下:“我都行。”
几人的视线瞬间都落在周引弦身上,只等着他做出选择。
但他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周引弦从来不受人掌控。
是任何人的掌控。
即便眼下他明白大家期盼的眼神,明白大家八卦的心情,明白大家好奇的问题,明白大家想听他嘴里说出什么样的话。
他也只是淡定悠闲地抿了口酒,朝秋眠瞥来一眼,语气随意:“那酒真好喝?”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秋眠。
他好像真挺好奇,见她傻愣着不吭声,又问了一遍:“不是真心话么,问你呢。”
秋眠回过神,点点头:“真的好喝。”
周引弦好像笑了下,又好像没有,手里那杯酒跟她碰了碰:“我问完了。”
众人这才相信,本该暧昧又刺激的真心话游戏,他就问了这么个问题。
朱子兴跟钱兴文立即不嫌事大地嚷着他作弊,他也只是弯弯唇角不说话。
林曦默默看着,再没了一开始那般活泼又热情的劲儿,连笑也懒得假装。
没过多会儿聚会散场,周引弦说喝多了酒有点犯困,让宗勋安排人帮他送秦岐山他们回酒店。
至于林曦和岑溪,毕竟是女孩子,不用周引弦说,宗勋也叫了代驾亲自陪同送回家。
把人都安排好了去处,周引弦才开始给自己找代驾,打电话报地址。
秋眠立他身旁,明知故问:“那我呢?”
周引弦打着电话瞥她一眼,眉梢微挑,似乎在问她这话什么意思。
秋眠也觉得自己在装傻,可还是继续装下去了:“你没有安排我。”
周引弦已经找好代驾,挂断电话。
“你还要我安排。”他说着把手机揣回兜里,慢条斯理地把白衬衫的袖口一点点卷到手肘,“当然是跟我一起回家。”
秋眠心口忽然猛地一颤。
明知道他们是邻居,这话的字面意思实在再正常不过,可却又莫名觉得暧昧。
“那……”
秋眠低着头,踩在马路牙子上踮踮脚。
“你还生气吗?”
周引弦偏头瞧她:“我生什么气。”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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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晚上,我好像有点儿过分。”
“忘了。”
“……”
真的假的。
秋眠偷偷转头看他,被他逮个正着。
“偷看什么。”
秋眠张口就来:“你长得好看。”
“……尽讲这没用的。”
每回夸他都没见他高兴。
秋眠盯着自己的鞋尖,绞尽脑汁地想着应该说点儿什么才能讨他欢心。
头顶一重,被人胡乱揉了一把。
秋眠抬头看,周引弦已经转身,留给她落拓不羁的背影。
夜风微凉,吹来浅淡的柑橘香,夹着一丝酒味。
“还不走,等着睡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