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古墓迷局
我被渣男揍了一顿赶出了家门。
忽然拥有了能看见物品价值的特殊能力。
于是我揣着兜里仅剩的十块钱买了个破烂。
转手卖出了上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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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这破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顾知春,我倒要看看你离了我怎么过下去!」
我捂着被宋伟林砸伤的脑袋缩在角落里,红着眼睛冲他吼:「我就是去要饭,也好过跟你这个魔鬼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宋伟林冷笑着看着我,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我以为他又要打我,吓得往后缩了缩,没想到背直接撞上了一堵冰凉的墙。
「明早就去离婚。」宋伟林玩味地勾了勾唇角,「顾知春,你可千万不要求着回到我身边,那样的话,你只会更惨。」
他脸上的表情过于阴森,我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放心,我绝不回头。」
我是被我爸妈三百万卖给宋伟林的。
因为我们家破产了,宋伟林答应注资的条件是我嫁给他。
嫁给他之后我才发现他是个暴力狂,我稍微有哪些地方不顺着他的意了,就会挨揍。
我把这件事告诉爸妈,得到的却是一句:「夫妻之间小打小闹很正常。」
从此我再也没有跟爸妈说过话。
第二天领完离婚证,我终于知道宋伟林为什么会有那么笃定的神情了。
他一分钱都没有给我,就连我的生活用品都被他收走了。
最后我穿着他「好心」施舍给我的衣服,兜里揣着他从钱包里抽出来丢在我面前的十块钱,漫无目的地在街头乱窜。
像只老鼠。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潘家园古玩市场。
这个地方我小的时候经常跟姥爷一起来,姥爷去世之后我就很少来了。
既然来了,那就进去逛逛吧。
潘家园还是和我记忆中的一样,闹哄哄的,鱼龙混杂,形形色色的人都聚在了这里。
我随便转悠了一圈,竟然在五个不同的摊子上看见了同一只铜壶。
老板还都说是五代时期的玩意儿,仅此一个。
我笑着拒绝了,这种骗人的把戏,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
「小兔崽子居然敢骗我!别跑!」
这时有人从我旁边飞快地跑了过去,极大的冲击力把我撞到了一边的柱子上。
砰的一声——
我磕到了脑袋。
顿时眼冒金星。
等我揉着被撞肿的额头想看看是谁撞了我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我看见的所有东西上面都多了一串数字!
比如我面前的这个老板,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写着 55。
还比如我脚下不小心踢到的一只银盏,上面写着 25000。
我脑子里顿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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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你身上的衣服多少钱?」
老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挠着头思考了一下,嘿嘿一笑,「好像是 55,我媳妇儿给我淘的便宜货。」
我从地上拿起那只银盏,「那这个呢?」
「这个啊,你要是诚心想要,给 10000 吧,这可是晚明时期的好东西!」
「好嘞,谢谢老板,我再考虑考虑。」我心里已经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居然能看见所有东西的价值!
老板身上的衣服是他老婆淘来的便宜货,就值 55。
而那个银盏,老板没骗人,确实是好东西,虽然卖 10000,但它真正的价值是 25000!
古董这个东西,价值大于价格是常有的事儿。
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能力,但既然上天给了我,我就要好好利用起来。
于是我在潘家园仔仔细细地转悠了起来。
目之所及,全是各种各样的数字。
忽然,我在一个非常的不起眼的摊子上看见了一大串 0!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
走近了一看,是一只嘴里叼着铜钱的蛤蟆?
蛤蟆身上写着 5,而那个铜钱上面写着 10000000!
「老板,这个蛤蟆怎么卖?」我拿起那只蛤蟆在手心里掂了掂。
沉甸甸的假货。
老板头抬都没抬,「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随便给吧。」
我怀疑我耳朵听错了,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您看,十块钱行不行?」
超过十块钱我是真的买不起了。
没想到老板答应得很爽快,「行啊,这东西很少有人买,你喜欢就十块钱拿走吧。」
我果断地把十块钱给了老板,揣着那只蛤蟆离开了潘家园。
3
因为买蛤蟆花光了我仅有的十块钱,所以我只能步行去有名居了。
有名居是京城里最有名的一家古董铺子,老板财大气粗,只要东西够好,多少钱他都出得起。
今天是个工作日,有名居里人不多,只有一个伙计在打扫卫生。
看见有人来了,伙计立马迎了上来,「这位老板是来买货还是来卖货?」
我打量了一眼这有名居,最大的数字不过 250000,甚至还有 500 的《洛神赋图》,当即明白了老板的心思,这是怕人惦记上来抢货啊。
「我来卖货,你们老板在吗?」
伙计看了我一眼,「老板不在店里,我能先看看您的货吗?」
我摇摇头,「直接喊你们老板来吧,我的货,怕你做不了主。」
伙计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指着墙上挂着的那幅《洛神赋图》,「假的,还有别的假的需要我再给你指出来吗?不过我知道你们老板肯定是有真货的,挂出来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我的货绝对真,麻烦你让老板来一趟吧。」
伙计这才不情不愿地去给老板打了个电话。
打完电话他对我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还给我上了一杯茶,「老板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待会儿就到,麻烦您等一下。」
我点点头,接过茶杯闻了闻。
雪霁雀舌,宋伟林最喜欢的茶。
一杯茶喝完,将将好等到了老板。
老板是个女人,保养得很好看不出年纪,脸上化着精致的妆,琳珑有致的身材包裹在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旗袍里面,每走一步都是风情万种。
她朝我伸出了手,食指上帝王绿的翡翠戒指很是晃眼,「你好,我是有名居的老板岳翩然。」
我礼貌地握了一下她的手,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的戒指,很多 0,无价之宝,看来来头不小。
岳翩然冲我笑了笑,引着我进了里间,「这位老板怎么称呼?阿深说你眼力不凡,手里似乎还有好货。」
我拿出口袋里的蛤蟆放在她面前,「顾知春,这是我的货,岳老板掌掌眼。」
岳翩然套上手套,接过那只蛤蟆,竟然直接把铜钱从蛤蟆嘴里拿了出来,「先秦时期的样币,留存下来的不超过三枚,这是其中之一,确实是好货,顾小姐想出?」
这岳翩然,比我想象中的更厉害。
我但笑不语。
岳翩然伸出五根手指头,「我可以给顾小姐这个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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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 万?岳老板是在开玩笑吗?」我托着下巴看向岳翩然,唇角微扬。
岳翩然将铜钱放回蛤蟆嘴里,「那不如顾小姐说个数字,我看看是否能接受。」
我拿着蛤蟆在手里把玩,「800 万,买铜钱送蛤蟆,这蛤蟆还值五块钱工本费呢。」
铜钱的价值是 1000 万,如果我直接要 1000 万,岳翩然就没得赚了。
那我以后再想卖什么货给她就难了。
更何况 800 万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岳翩然从抽屉里拿出支票夹,爽快地写好了支票递给我,「顾小姐很幽默,既然这样,我出 850 万,就当和顾小姐交个朋友了,希望顾小姐以后有好货,还来我这里。」
我收下那 850 万,美滋滋地离开了有名居。
微信里忽然跳出来一条消息,是岳翩然发来的:
「顾小姐有空的话,也可以常来有名居坐坐。」
怀揣 850 万,我去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开了半年的豪华套房,又去隔壁的高端商场买了衣服和生活用品。
付款的时候看到那些上面写着 500、1000 的东西一下子刷走了我好几万,忽然有点后悔了。
以后还是去橘黄色 app 网购吧。
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忽然一则消息映入我眼帘——
「富德友即将举行本年度第三次拍卖会,众多名流应邀出席。」
配图是一些藏品的照片和出席拍卖会的大佬简介。
忽然,我在一张元青花的照片上,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一个数字。
10000。
还在那堆参加拍卖会的大佬照片里……
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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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放大看了好几遍,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这个人,竟然是卖铜钱蛤蟆给我的那个老板。
他换上了一身老式的唐装行头,手里拿着两颗被盘得油润发亮的天价核桃。
照片下面写着他的简介:董先生,资深收藏家。
和那天我在潘家园跟他买蛤蟆时的邋遢模样截然不同。
我心头生出了许多的疑惑,非常想去这个拍卖会一探究竟。
但是这个拍卖会只对私人开放,采取邀请制,没有邀请函我根本进不去。
思忖良久,我给岳翩然发了条微信:「岳老板,50 万的忙帮不帮?」
她几乎是秒回我:「顾小姐但说无妨。」
「我想要一张富德友拍卖会的邀请函。」
很快我就收到了她的回复:「好。」
我觉得我这 50 万给多了……
岳翩然的办事效率很高,第二天就让人把邀请函送到了酒店前台。
我从前台抱回了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
心想这 50 万的邀请函就是不一样啊,仪式感就值 49 万。
拆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条香槟色的丝绒连衣裙,似乎还是某品牌这一季的新款。
连衣裙上面压着我心心念念的邀请函。
烫金抽丝的工艺,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顾知春。
我拍了张裙子的照片发给岳翩然,「?」
岳翩然:「赠品,不用谢。」
得,这下连参加拍卖会的行头都有了。
到了拍卖会那天,我是唯一一个打车去的。
以至于门口保安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还掏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仪器对着我的邀请函检查了半天才放我进去。
富德友的拍卖会名流云集。
除了大佬名家们,我还看到了许多政商界的要员。
刚坐下没多久,身旁的位置就来了人。
「顾小姐,又见面了。」
这熟悉的声音……
我一转头,看见了岳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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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翩然专心致志地翻着手里的图册,「顾小姐这么想来这场拍卖会,一定是对这里面的某样东西很感兴趣吧。」
我笑了笑,「确实感兴趣,想来凑个热闹。」
岳翩然挑着眉看了我一眼,「你凑的可是 50 万的热闹。」
拍卖会很快开始了。
我四处张望了一圈,没有看到卖蛤蟆给我的董先生。
难道他临时有事没有来?
第一件拍品是一只清代的金珠花鸟掇球壶,上面显示的数字是 680000,拍出了 88 万的价格。
第二件拍品是傅抱石的《虎踞龙盘今胜昔》,傅抱石的真迹已经很少出现在市面上了,我看着上面冒出来的一长串 0,饱了回眼福。
很多人就是为了这幅画来的,竞争相当激烈。
最后以 8500 万的价格成交了。
后面几件拍品都是普通藏品,没有再出现争抢的场面。
我伸长了脖子等那只元青花。
岳翩然也一直兴致缺缺的。
我凑过去小声问她,「岳老板没有看中的东西?」
岳翩然不置可否。
等到那只元青花终于出现的时候,在我惊讶的目光中,岳翩然举起了手里的号码牌。
「2000 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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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紧拉住她,「你疯啦?看不出这是假的?」
我很确定这只元青花是假的,因为上面的数字还是 10000。
岳翩然充耳不闻,继续举牌,「3000 万。」
我急了,以她的眼光不该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我可以肯定这只元青花是假的,别拍了!」
岳翩然这才用余光给了我一个眼神,「你知道吗,富德友的拍品如果是假的,十倍赔偿。」
说完她拍得更起劲了。
铁心了要把那只元青花收入囊中。
最终她以 6600 万的高价拍下了价值 10000 的元青花。
我问岳翩然,如果是假的真的会十倍赔偿吗?
岳翩然神色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会,但你得拿出证据来。」
我顿时有些泄气,总不能说我有特异功能吧?
但我还是不死心。
拍卖会结束之后岳翩然去取那只元青花,我死皮赖脸地让她把我带上。
工作人员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把那只元青花交到了她手上,她也戴上手套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可以了,没问题。」
确实没问题,元青花上一串 0。
不对,这不是之前拍卖会上的那只元青花!
拍卖会上的是赝品,这是真品。
我猛地看向岳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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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翩然脱下手套,对上我的目光,淡淡一笑。
仿佛刚刚经手的不是稀世元青花,只是一只普通的瓷瓶。
见我似乎有话要说,她让工作人员先行离开。
「说吧,我看你嘴巴张着半天了。」
门一关上,我立马开始倒豆子。
「拍卖会上的那只元青花确实是假的,可你刚刚验货的这一只,却是真的。」
「你不觉得奇怪吗?富德友为什么要搞这种把戏?」
岳翩然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看得我有些不自在。
「顾小姐的眼力确实不错,不知道胆子如何?」
我不是很明白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岳老板还是有话直说吧。」
岳翩然笑了笑,「走吧,带你见个人。」
我跟着她,穿过九道暗门,行过小桥流水。
这才知道富德友拍卖行里边别有洞天。
最后一道门她让我自己进去。
我盯着那扇门,迟迟没有推开的意思,探究的目光在岳翩然的脸上打了好几个转。
岳翩然把我推到门前,「放心吧,里面没有洪水猛兽。」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踩着昏黄的灯光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茶室。
室内的所有陈设均价值不菲。
就连那茶桌旁的矮凳,上面也飘着个 1280000。
一时间我被无数的 0 晃花了眼。
「顾小姐,又见面了。」
我循声望去。
或许我应该叫他董先生。
9
董先生坐在茶桌前,拿着茶刀干净利落地从茶饼上撬下一小块,放在茶碟上。
然后专心致志地温杯、置茶、冲泡。
做完这一切,也并未抬头看我。
过了会儿,他从公道杯里倒出茶色均匀的茶汤,将一只冒着热气的品茗盏推到我面前,「坐吧,十块钱变成 800 万的感觉如何?」
我接过茶,没有喝。
「董先生既然知道铜钱蛤蟆的价值,为何轻易就将它卖给了我?」
「应该不是看我穿得破破烂烂可怜我吧?」
对面的人笑了笑,指了指我手边的那杯茶,「这茶冷了就不好喝了,尝尝吧。」
我狐疑地端起杯子闻了闻,浅抿了一口。
只一口,就知道是极品。
从前宋伟林喜欢品茶,逼着我也耳濡目染了一些。
董先生又往盖碗里添了水,「味道如何?」
我愣了一晌,实在词穷,「是好茶。」
董先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岳前几天刚收的金瓜贡茶,除了故宫里放着的那一团,就剩我手里这团了。」
金瓜贡茶?!
这四个字铿锵有力地蹦进我脑瓜子里。
怪不得刚刚我无意中扫过那块茶饼,上面一串 0。
我还以为是我进了这间屋子之后被数字淹没了,老眼昏花。
立马端起杯子喝完了剩下的茶。
「确实是好茶,就是给我喝浪费了些。」
董先生毫不掩饰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充满了探究的意味。
「顾小姐的眼力,配得上这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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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铜钱蛤蟆在我的摊子上一共卖出去三次,第一个人要了 200 万,第二个人要了 500 万,他们拿到钱之后再也没有在古董行当里出现过。」
「我当他们只是稍微有点眼光来碰运气的年轻人。」
我静静地听着董先生语气平静地讲着这一切。
「第三个人,也就是顾小姐你,要了 850 万,又用 50 万买了富德友拍卖会的邀请函。」
「在拍卖会上,你告诉小岳那只元青花是假的。」
「但是之后小岳验货的时候,你又说她验的那只元青花是真的。」
「怎么,觉得富德友有问题?」
说完这些,董先生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回答。
他对我买走铜钱蛤蟆之后的事情了如指掌,看起来还和岳翩然关系匪浅。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董先生才是有名居真正的老板。
按照他的说辞,这铜钱蛤蟆并不是第一次被人从一堆破烂里买走了。
但是最终又都回到了原点。
那只铜钱蛤蟆,就好像……
鱼钩上的那只饵。
董先生,在等他想钓的人。
从他对我的审视中,我恍然有种感觉,自己就是那个咬了钩子的人。
「没错,我觉得富德友有问题。」
「以我浅薄的认知,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种级别的拍卖会出现假的元青花。」
「即使后来岳老板拿到手的是真货。」
「您让岳老板带我来到这里,还请我喝了千金也买不到的金瓜贡茶,应该不会只是想给我讲铜钱蛤蟆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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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先生一手摩挲着盖碗的边缘,另一只手轻扣桌面。
「顾小姐是这些年来,我第二个欣赏的人。」
我下意识地问道:「还有一个是岳翩然吗?」
果然,董先生点了点头。
「顾小姐这么聪明,不如猜一猜富德友背后真正的老板是谁。」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我当即了然,「是您?」
他不置可否。
有些被忽略的东西忽然在我脑海中串联了起来。
「所以拍卖会上的那只元青花的确是假的,对吗?」
「您大费周章地搞了一出又一出,一步一步引我入局,究竟想要做什么?」
「顾小姐。」董先生摆摆手,「你说错了,不是我引你入局,而是你自己走了进来。」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精巧的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躺着那枚从蛤蟆嘴里抠出来的铜钱。
铜钱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泛着古朴的光泽。
董先生捏起那枚铜钱放在掌心颠了颠,脸上的神情叫人看不真切。
「这么多年来,只有顾小姐一人识破了我三局中的两局。」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既然今日顾小姐能坐在这里与董某品茗,说明顾小姐愿意成为这局中之人。」
那双沉淀着岁月沧桑的眼睛里,满是笃定与胜券在握。
我忽然很想知道,隐藏在处心积虑之下的,究竟是什么。
「董先生想让我做什么?」
「顾小姐只需要做我的眼睛,帮我掌掌眼,要求你尽管提。」
对我来说过于简单的要求,诱人的条件……
我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四周的藏品。
微笑着说道:「那就承蒙董先生抬爱了。」
颤颤巍巍地又喝完几杯金瓜贡茶。
董先生请我走了。
临走前他对我说:「不要住在酒店了,我名下有很多空房子,让小岳带你去看看,喜欢哪个就住哪个。」
我没有推辞。
走到门口时停住了脚步。
想了想又回过头问他:
「您刚刚说,一共三局,还有一局是什么?」
「第三局,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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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翩然带着我看了一天的房。
看得我筋疲力尽两眼昏花,因为董先生的房产实在是太多了。
每个房子又都很大。
最后我实在走不动了,倒在有名居里间的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喝着橘子味儿的汽水。
岳翩然嘴里也咬着根吸管,小口地嘬着。
喝得差不多了,气儿也喘过来了,她问我:「怎么样,想好住哪儿了吗?」
我摇摇头,「没想好,我有选择困难症。」
「走吧,带你去看最后一个。」
岳翩然今天穿了一身运动套装,扎了个高马尾,干劲十足的样子。
我还是喜欢她穿起旗袍。
有种不可亵渎的高贵感。
不像现在,撸起袖子就要把我从沙发上拽起来。
这最后一个地儿,倒是不远。
从有名居的后门出去,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赫然出现。
岳翩然推开门,「进来看看吧,我就住在这儿,还空着两间房,任你挑选。」
正院里有两棵树龄久远的白木香。
经过一番锤炼,我现在已经对长串的数字麻木了。
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这院子里样样价值不菲。
「就这儿吧,有岳老板在,我也安心不是。」
正房岳翩然住了,后罩房是伙计们住的地方,我选了日照时间更长的东厢。
岳翩然让人去酒店把我为数不多的东西拿了过来。
「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既然住在有名居了,明天开始就来有名居帮忙吧,正好让我见识见识顾小姐的眼力。」
有名居的厨子烤出来的烤鸭简直人间极品,皮脆肉嫩。
我嘴里咬着烤鸭含糊不清地说道:「岳老板放心,我答应了要帮董先生掌掌眼,以后有名居就是我家。」
「对了,包饭的吧?」
岳翩然跷着二郎腿斜了我一眼,「当然。」
说话间,伙计在外边敲门,「老板,有人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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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名居的伙计都是董先亲自挑选的。
平日里收些小物件不在话下。
只有遇到拿不定主意的大买卖,还有像我这样上来就砸场子的,才会请岳翩然出面。
我跟着岳翩然来到前厅。
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坐在太师椅上油光满面的中年男人。
看见岳翩然过来,他立马站了起来,「岳老板。」
「刘老板,别来无恙,又有什么好货想到我了。」
刘老板看看我又看看岳翩然,「这位是?」
岳翩然笑笑,「我的助手,自己人。」
刘老板听到这话,仿佛松了口气似的,咧着嘴道:「东西有点大,烦请岳老板移个步?」
我差点被他那满嘴的金牙晃瞎了眼。
也不怕被贼惦记。
半个小时后我和岳翩然坐在刘老板家金碧辉煌的客厅里。
刘老板神神秘秘地让人抬上来一只巨大的箱子。
箱子上飘着一串数字:2986355。
怎么还有零有整。
就在我以为这就是箱子里面东西的价值时,刘老板打开了箱子——
我看到的数字倏地变成了 10580。
这刘老板的好货,怕是要翻车啊……
刘老板对此全然不知,乐呵呵地给岳翩然介绍箱子里的东西:
「北魏陶俑,市面上从未有过的形态,专家鉴定过了,是真货。」
「岳老板帮忙看看,能不能上这个数。」
他双手食指交叉在一起,比了个十。
这在行话里是 1000 万的意思。
岳翩然戴上了手套检查了一番,转过头给我递了个眼神。
我悄悄地摇了摇头。
岳翩然脱了手套,神情淡漠地看向刘老板。
「这东西,恐怕还不如您那一口牙值钱。」
14
「啥子意思?」
刘老板满脸惊慌,家乡话都出来了。
「不阔能噻,这是专家鉴定过的!」
「既然是专家鉴定过的,刘老板又何必找我来看。」
岳翩然慢悠悠地喝起了茶,随口问道:「哪里的专家?」
刘老板挠了挠光秃秃的脑门,「博物院的专家噻,好几位哩,我看过他们的工作证,也托朋友打听过,确实有这些人。」
岳翩然拿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
「李院,想跟您打听几个人。」
她报出了刘老板说的那几位专家的名字。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岳翩然嗯了一声,「谢谢了,欠您一个人情,改天请您吃饭。」
挂了电话她看着刘老板,神情很严肃。
「那几个人,跟约好了似的,都在前天辞职了。」
刘老板傻眼了,一屁股坐在了箱子上,「所以老子被人骗了?专家也会骗人?」
岳翩然点了点头,「从陶俑的造假程度以及所谓的专家鉴定来看,这是一起有预谋的造假。」
「建议报警。」我补充道。
刘老板还是没想明白,「这怎么会是假的呢?」
岳翩然指着陶俑身上深浅不一的裂痕,「只要掌握好胎、型、釉、工、旧的诀窍,再用 x 光线照一照,以假乱真并不难。」
刘老板一脸茫然,仿佛岳翩然说的是天书。
「x 光线是做啥子噻?」
15
「实验表明,用 x 光线照射陶瓷釉面,每一秒都会让陶瓷釉面的老化程度提早 200 年左右。」
刘老板似懂非懂,但他至少知道这个陶俑是个彻彻底底的假货了。
「他妈的!这群人坑老子!」
「800 万收了个破烂!」
「老子找到他们非把他们的皮扒了不可!」
岳翩然起身欲走,「刘老板,卖陶俑给你的那帮人恐怕已经不在国内了。」
刘老板不甘心地瞪大了眼睛,「那这个亏我就白吃了?」
「刘老板也不是第一天玩古董了,这个行当就是这样,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眼拙。」
岳翩然那双漂亮的凤眼扫过满脸愤怒的刘老板。
「好在刘老板家大业大,就当花钱买了个教训吧。」
刘老板哭丧着脸,「唉……本想赚一笔来着。」
我站在岳翩然身旁,用胳膊肘戳了戳她,挤眉弄眼地对着那个装陶俑的箱子使了好几下眼色。
岳翩然当即笑着对刘老板说道:「我的助手好像对刘老板装陶俑的箱子很感兴趣。」
「这个箱子?」刘老板非常诧异。
「这箱子是买陶俑送的。」
「喜欢拿去便是,以后还指望岳老板多给我老刘掌掌眼。」
「再也不信什么狗屁专家了。」
于是我真的厚着脸皮拖着那只大箱子走了。
回去之后我得意洋洋地看着岳翩然,「总算没白跑一趟,这箱子值 30 万。」
岳翩然不咸不淡地回了我一句:「看来顾小姐对木头也挺有研究的。」
我佯装谦虚,「还行,比不上岳老板。」
后来那只大箱子被岳翩然以 50 万的价格卖给了一老外。
刘老板知道之后又是一番捶胸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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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富德友那一次,董先生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我明里暗里地向岳翩然打听过几次,得到的回答都是:
「我从不过问董先生的私事。」
合着是我多嘴了……
这几天岳翩然也不在。
整个有名居忽然就成了我说了算的。
没人来的时候我就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好不惬意。
「顾小姐,前厅来了客人,麻烦您去看看。」
大概是岳翩然关照过他们,有名居的伙计对我的态度都很恭敬。
我拿开脸上的蒲扇,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这就来。」
刚走到前厅就听见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
「真的不行,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这个东西真的值不了几个钱。」
「喏,我们老板来了,不信您问她。」
伙计像看到救星似的把我拉了过去,还给了我一个拜托的眼神。
我干咳了一声,「怎么回事?」
伙计在我耳边悄悄说道:「这位阿姨拿了一对大力金刚杯来,这玩意儿的市场价就是五万呐,阿姨说这是他们家祖传的宝贝,非得要一百万才行,这不狮子大开口吗。」
闻言我打量了一眼面前站着的阿姨。
身上穿的衣服看起来有些旧了,整个人非常地局促不安,紧紧抱着怀里的盒子。
那盒子里装的应该就是大力金刚杯了。
大力金刚杯是南北朝时期贵族们用来喝酒的一种酒器。
因形状酷似因陀罗的金刚杵,再加上自身重量极重,没点力气拿不动。
故名大力金刚杯。
材质从铜到玉石,应有尽有。
虽说也是南北朝的东西,但不同的材质差价巨大。
前几年富德友的拍卖会上出现过一对黄金大力金刚杯,杯身镶满了宝石。
如果没记错的话,成交价格高达 5000 万。
刚才伙计说阿姨的这对大力金刚杯市场价就是五万块。
那应该是最常见的铜杯无疑了。
17
「阿姨,能把您的东西给我看看吗?」
阿姨有些怀疑地看着我,「你是老板?你能做主吗?」
我在伙计充满期许的目光之下,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阿姨从盒子里拿出了那对大力金刚杯。
边拿边念叨:「这可是我们家祖传的宝贝,历史悠久得很。」
不出所料,确实是一对铜杯。
杯身上清清楚楚地飘着一行数字:49999。
伙计还报高了一块钱。
我戴上手套装模作样地检查了杯身,「阿姨,东西确实是南北朝的东西,但是价值确实也就是五万块,现在市面上的铜杯很多,您可以去打听一下,我保证没有哪家能超过我给您的数。」
阿姨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怎么才五万块啊,南北朝的东西就值这点钱?」
我把那对杯子放回盒子里。
「阿姨,古董贵在一个『稀』字,这东西多了,哪怕年代再久远,也不值钱了。」
「您考虑一下吧,五万块,行的话我们就收了。」
阿姨看着盒子里的大力金刚杯,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似是苦恼极了。
屋子里静谧无声。
忽然——
她猛地抬起头,眼里竟然有了泪光,声音也带上了哭腔,「你是老板,真的不能再加点吗?这可是我太爷爷留下来的传家宝啊。」
「抱歉,五万是我能给出的最高价了。」
阿姨抹了把眼泪,「那我回去再和家人商量一下。」
我抽了张纸递给她,「好,您如果想卖,随时来有名居。」
不知道为什么,望着那道落魄离开的背影,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18
阿姨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我刻意跟她保持了五米的距离,跟在她身后穿过了好几条巷子。
最后看着她进了一处不太起眼的院门。
四下无人,我拉低帽檐悄悄摸进了院子。
院子里堆满了五花八门的杂物。
几根竹竿搭成的晾衣架上面挂着洗到失色的衣服。
我像做贼似的踮着脚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生怕碰倒了什么东西弄出点儿声响。
再走近些就能听见屋子里传来的说话声。
正在说话的女人低声啜泣着:
「爸,对不起。」
「要不是我当初执意要嫁给那个混蛋,咱们家的钱就不会被他给骗走。」
「是我害了您啊……」
「孩子,不怪你。」
苍老的声音说起来话来很是费劲,却仍在极力劝慰女儿。
「谁也没想到那个畜生能干出这种事情。」
「爸……」女人崩溃地哭了出来。
她吸了吸鼻涕,抽抽搭搭地说着:「我打听过了,太爷爷留下的那对大力金刚杯可以卖个五万块,能顶一阵子,改明儿我去卖了吧。」
「我这岁数拖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别糟蹋你太爷爷留下的传家宝了。」
「爸您别瞎说!钱我会想办法的!您就安安心心治病!」
……
后面他们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再听下去。
吹来的风扬起了竹竿上的旧衣服。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 t 恤,拍了拍上面的灰,重新挂回了竹竿上。
伙计看我从外边回来有些纳闷,「顾小姐,您啥时候出去的。」
我笑了笑,「出去透了个气。」
第二天,那个阿姨果然又拿着大力金刚杯来了。
19
伙计不在,只有我一个人。
阿姨心事重重的样子,「老板,这个东西我想卖了,五万是吧?」
我拿出那对杯子,举在灯光下,仔仔细细地端详了起来。
阿姨紧张不安地看着我,无意识地搓着手,「老板,你昨天可是答应我了,五万块钱啊,该不会想反悔吧。」
「不会,您放心。」我放下杯子拿出手机。
「银行卡号有吗,这对杯子我收了,一百万,直接转账吧。」
「有有有!在哪儿呢我找找……」阿姨低头在包里翻了半天,找到一张有些旧了的银行卡。
她把卡递给我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下,「老板,你刚刚说多少钱来着?」
我笑了笑,「抱歉,昨天是我看走眼了,您这对虽然是铜杯,但是用料上乘,造型也是少有的,值一百万。」
阿姨眼睛一亮,激动地抓着我的手,「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说太爷爷留下的传家宝不会只值五万块钱的……」
我把钱打进阿姨的银行卡里。
阿姨拿着老式的翻盖手机,又从包里摸出一副眼镜来。
盯着短信里那串数字认认真真地数了好几遍。
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
我把那对大力金刚杯放回了我的房间。
晚上岳翩然回来了。
来我房间吃饭的时候眼尖地看到了那个放大力金刚杯的盒子。
「我记得这屋子里之前好像没有这个盒子,收到什么好东西了?」
「顾知春,你这可是中饱私囊啊。」
我一边吃着炸得金黄酥脆的荠菜春卷,一边随手拿过那个盒子丢给她,「确实是好东西,岳老板要不考虑考虑从我这儿收走?」
岳翩然半信半疑地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大力金刚杯?还是市场价不超过五万块的铜杯,这是什么好东西?你多少钱收的?」
我竖起食指晃了晃。
「一万?那确实不错。」
「一百万。」我吃完最后一根春卷,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
岳翩然眼皮跳了跳,满脸的不敢置信,「顾知春,你是眼睛瞎了还是疯了?」
20
「没瞎也没疯,我知道这玩意儿只值五万块。」
岳翩然更不解了。
那张美艳的脸上就没出现过这么迷惑的表情。
「但是呢,人命值啊。」
我顶着岳翩然震惊的目光,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她。
岳翩然听完之后终于恢复了正常神色,「没想到顾小姐还挺有善心。」
「行善事结善缘嘛。」
「原来顾小姐信佛?」
我冲她挑了挑眉,「我姥爷信佛,他教我的。」
岳翩然回来之后我立马成了一个闲人。
不用看店了,有事儿没事儿地就往潘家园跑。
跑了几趟还真让我捞着好几样好东西。
转手我就以友情价卖给了有名居。
账户余额直接变成了三千万。
这天我刚在潘家园溜达完一圈,一百块淘了只大铜锅准备回去涮羊肉。
正准备走的时候,余光瞥见熟悉的角落里又支起了熟悉的小摊子。
老板还是熟悉的董先生。
我走过去蹲在他的摊子前,随手拿起一只鼻烟壶,「老板这个怎么卖?」
董先生见是我,「喜欢的话十块钱拿去好了。」
我故作吃惊,「十块钱?太贵了吧!这东西的成本也就几块钱,您卖我十块钱,我转手都赚不了几文钱呐。」
「拿去,送给你了。」
董先生笑了一声,把鼻烟壶丢给了我。
「听说顾小姐前几天自掏腰包做了一桩赔本的买卖?」
「五万块钱的东西花了一百万,怎么算都是亏了。」
我蹲累了,看他身边还空着一张小板凳,索性坐了过去,同他一起看起了摊子。
「这都过去好几天了,董先生的消息滞后了啊。」
「哪有什么赔本不赔本的,古董无贵贱,人心有高低。」
「多出来的九十五万我买的是阿姨的孝心。」
「当初卖了您的铜钱蛤蟆赚了八百万,这钱放在我这里就是一堆数字。」
「但对于有的人来说,却可以救命。」
「说起来还得谢谢董先生,多亏了您的八百万,我不过借花献佛罢了。」
董先生抬起眼打量了我片刻,那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个极有意思的物件。
「好一个古董无贵贱,人心有高低,顾小姐不愧是董某看上的人。」
我帮他擦完了一把铜斧,「您再说我要不好意思了。」
董先生忙完手里的活儿就一直盯着我的大铜锅。
盯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晚上吃涮羊肉,您来不?」
「来。」董先生这就开始收摊了,「小顾,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第三局吗?」
「你通过了。」
21
晚上董先生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头宁夏空运来的盐池滩羊。
加上岳翩然,我们三个人围着那口大铜锅吃起了涮羊肉。
据说这蘸羊肉的麻酱,还是岳翩然家祖传的秘方。
确实很香。
大概是高兴,董先生给我讲了他和铜钱蛤蟆的故事。
那只嘴里衔着铜钱的蛤蟆,是他凭自己的眼力,赚到的第一桶金。
以至于后来董先生坐拥万千家财之后又辗转把它买了回来。
董先生说这些的时候岳翩然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时不时地出个神,好像在想些什么。
吃得差不多了,董先生接了一通电话匆忙走了。
没多久,岳翩然也放下了筷子,「我出去一趟,你多吃点别浪费了。」
直到我把剩下的两大盘羊肉都吃完,她还没回来。
收拾完吃饭的家伙,我躺在院子里看星星。
盛夏的夜晚格外安静,偶尔会伴随着蝉鸣飘来阵阵凉风,吹得人无比惬意。
只是这惬意的时光没持续多久,被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熟悉的号码闯入了眼帘。
是我父母打来的。
等了一会儿,我才按下通话键。
我妈的大嗓门就这样直直地冲了出来,「顾知春你在哪里?你和伟林离婚了?」
我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你这个死丫头,伟林哪里不好了,你跟他离婚了你靠什么活?」
我爸也在旁边帮腔,「就是啊,这个岁数离婚,还有谁要你?」
「哦,没人要就没人要呗,我一个人也挺好。」
「那怎么行!你赶快跟伟林认个错!」
「爸、妈。」我嗤笑一声,「是不是我和宋伟林离婚之后他不给你们钱了?」
电话那头忽然没了声音。
22
过了会儿。
我妈的语调明显有些不自在: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们是怕你离婚之后没依没靠的,伟林多好啊,事业有成,还顾家。」
「顾的是你们的家吧?」我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
「你们一直都知道宋伟林是个什么样的人,结婚五年,从未关心过我过得好不好。」
「宋伟林有暴力倾向,经常对我动手,你们却说哪家夫妻不吵架不动手的。」
「其实你们在意的根本不是我离不离婚,而是我离婚之后你们就没法问我的前夫要钱了吧。」
「顾知春!我们是你的父母!我们会害你吗?你怎么能这样想?」
被我戳破之后,我妈有点恼羞成怒。
「行了别说了。」我打断了她,「成天演戏累不累,当初你们三百万把我卖给了宋伟林,现在我再给你们三百万,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别再找我了。」
我妈被我气到了,「你你你……」
「对了,省着点儿花啊,花完就没有了。」
说完我就挂了,想到他俩现在可能正在气急败坏,忍不住笑了出来。
说好的三百万打进他们银行卡里。
顺手把他们的号码都拉进了黑名单。
这三百万,花得有点肉疼。
原以为花了钱就能消灾,没想到隔天宋伟林居然找到有名居来了。
岳翩然不知道从哪儿收了一本柳公权的楷书《金刚经》拓本。
闲来无事的时候我就拿着练练字。
刚写完「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是故须菩提」。
低头吹墨的空当儿,眼前的桌面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岳翩然你让让,挡着我光了!」
「顾知春,挺有能耐啊,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
阴恻恻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嘲讽的口吻。
是宋伟林。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23
宋伟林打量了一圈有名居的陈设,「听你妈说你给他们打了三百万?你哪儿来的钱?别告诉我是在这地方打工挣来的。」
他倒是也没说错……
我警惕地看着他,「关你什么事?」
「确实不关我的事,是你爸妈他们拜托我来看看你,怕你误入歧途。」
曾经天天虐待我、殴打我的人此刻站在我面前。
说出来的话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宋伟林,我这辈子就误入过你这么一个歧途。」
「还是我爸妈亲手把我推进去的。」
宋伟林一米八几的个子,无形中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他随手拿起桌上我用来压字帖的镇纸,握着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另一只手掌心。
我看着他手里的镇纸,脑子里跳出来许多被棒球棍打得鼻青脸肿的画面,顿时心头警铃大作,「你想干什么?我可告诉你,这里到处都是监控,你别想乱来!」
「顾知春,这地方能护你一辈子?」
宋伟林凌厉的眼神扫过我,就像老虎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
「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你会乖乖回到我身边的。」
他丢下这句话就走了,留给我的只有无语。
都已经离婚了还阴魂不散。
思前想后,我给董先生打了个电话。
董先生并不诧异,甚至猜到了我有求于他,「说吧,遇上什么事儿了?」
「本来这种小事我不该来麻烦您的……」
「小顾。」董先生开口打断了我,声音带着笑意,「其实我一直在等你跟我提点儿要求什么的,人呐,太无欲无求了不好。」
「更何况,在我们这行,掌眼的人是非常重要的。」
「你帮我一天,就永远谈不上麻烦。」
既然董先生已经这么说,我就没跟他客气了,「您能不能,帮我解决一个人?」
「你那个前夫?」
我不意外他会知道,「对。」
董先生答应得很快,「行,你以后不会再看见他了。」
果然在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宋伟林。
「最近是不是很清静?」岳翩然噼里啪啦地拨着一只金算盘。
我倚在门边打哈欠,「是啊,竟然有些无聊。」
「很快你就不无聊了。」她算完最后一笔账,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朝我勾了勾手,「走吧,收拾行李去。」
「去哪?」我很迷茫。
怎么忽然就要出去了。
岳翩然回过头对我露出会心一笑,「带你去见识见识最顶尖的造假技术。」
24
两个小时后,我一脸茫然地坐上了董先生的私人飞机。
岳翩然坐在我对面,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悠然自得地翻起了杂志。
「要不要来一杯?」她问我。
我不喝酒,摆摆手拒绝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到了你就知道了,休息会儿吧。」
一觉醒来飞机已经降落了。
我看了看窗外,一望无际的大海。
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私人海岛?」
岳翩然轻轻点了一下头。
舱门打开之后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已经等在下面了。
司机似乎和岳翩然很熟络,「岳小姐,老板已经在等你们了。」
海岛的阳光很刺眼,岳翩然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只墨镜丢给我。
「先送顾小姐去酒店吧。」
我纳闷地看向她,「你不去?」
岳翩然低头在手机上飞快地敲着字,眼皮都没抬一下,「你先去,我还有别的事情。」
走进酒店大堂,我四处张望了一阵子才找到董先生的身影。
他正在跟别人说话,看见我来了,朝我招了招手。
「老张啊,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小顾。」
我这才注意到和董先生说话的那个人。
虽然长得有些其貌不扬,但是身上的衣服、手上的腕表,甚至就连他戴的眼镜。
每样东西上面都有一串吓死人的天文数字。
明白了,低调的大佬。
我笑着同他打了个招呼,「张老板您好。」
张老板并未正眼瞧我,话里话外反而带着点儿不屑的意味,「老董啊,顾小姐看起来这么年轻,有没有你说得那么厉害啊。」
董先生笑了笑,「小岳不也是年轻人,晚点你就知道小顾的厉害了。」
「哎呀,小岳可是咱们几个看着长大的,那能一样吗!」
「小顾刚来,先去休息吧。」
董先生给我使了个眼色,「房间已经开好了,一会儿有人带你上去,晚上七点二楼天香阁有个晚宴,记得出席。」
说完这些,他拉着张老板去别处了。
我在房间里一直待到了六点半。
坐电梯去二楼的时候,忽然发现,这座看起来冷冷清清的酒店,其实藏了不少人。
这些人和我的目的地一样。
都是天香阁。
25
天香阁整个室内设计都是仿古的。
雕梁画栋,仿佛置身于偌大的宫殿之中。
我看到董先生和岳翩然已经入座了。
桌子上放满了丰盛的菜肴,都是些少见且昂贵的食材。
最前方的台子上整整齐齐地列着一排展示柜,此刻空空如也。
我粗略地数了一下,大概有八个,每个展示柜上都标了号码。
岳翩然身边的位置还空着,一看就是留给我的。
坐下来之后我朝台上努努嘴,压着声音问她:「这不是晚宴么?我怎么看着不太像啊。」
岳翩然小声告诉我:「你要是饿了可以吃,重头戏还要过一会儿才开始。」
我看着桌上那道赤龙绞柱垂涎欲滴,忍不住尝了一口。
汁浓味厚、软糯鲜美,肉味和海味在我嘴里碰撞。
我又掀开了汤盅,「什么重头戏?」
岳翩然对这一桌美味佳肴熟视无睹,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台子。
「这几年造假技术日益精进之后才流行起来的新游戏,你等着看吧。」
说话间台子上亮起了灯光。
八个穿着开衩旗袍的美女一人捧着一只盖着布的托盘走了出来。
她们把托盘上的布拿开,把里面的东西放进了展示柜里。
「诸位现在看到的是曜变天目茶碗,请选择相对应的号码出价。」机械的声音响起。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曜变天目茶碗是南宋的传世孤品,几经辗转流落到了 r 国。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是八个一模一样的?
而且这八个当中,竟然有一个上面飘着一串 0,应该是真品无误了。
就在我思考的工夫,底下的人群已经开始竞相出价了。
「1 号,500 万!」
「4 号,350 万!」
「6 号,700 万!」
「1 号,800 万!」
……
「看明白了吗?」岳翩然歪了歪身子,凑近了问我。
「八个一模一样的东西摆在那儿,选一个自己觉得最真的出价,价高者得,拍到手之后才有机会去确认真假,这确实不是晚宴,是眼力和财力的赌局。」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董先生示意岳翩然把号牌给我,「拍什么由你做主。」
26
我拿着号码牌在手里翻转,等到拍得差不多了才举起来,「7 号,1200 万。」
……
最终每一个曜变天目茶碗都拍出了上千万的价格。
最贵的 1 号拍出了 2000 万。
可惜是个假的。
东西当场就送到了各位买家手里。
和我一座之隔的中年男人拍了 4 号茶碗,我悄悄地瞅了瞅,确实是肉眼难辨的真假。
接下来旗袍美女们又抱出了八座铜鎏金弥勒佛立像。
几年前我在大都会博物馆亲眼见过这玩意儿,现在看着其中一座立像上数不清的 0……
恍然间不禁有些怀疑人生。
一样的流程,我用 1500 万的价格拍到了唯一的真品。
后面的几样东西我没有再参与,眼睁睁地看着一群人为了假货厮杀。
直到柉禁的出现,我眼前一亮。
和刚刚不一样,似乎有人就是为了这样东西而来。
牟足了劲儿和我抢同一个号码。
最后别的号码都已经成交了,唯有 7 号柉禁,拍到了 6000 万的天价。
当对方出的价格无限接近于 7 号柉禁身上那串数字时,我放弃了。
董先生见我不举牌了,有些意外:「怎么不拍了?」
我摇摇头,「没那个必要。」
「价格高了?」董先生笑笑,让我把号码牌给他。
眼看着 7 号柉禁的归属即将尘埃落定——
「7 号,1 亿 2000 万。」董先生叫出了价格。
全场寂静无声,就连机械声都顿了一顿,刚刚还得意洋洋的竞争对手立马蔫了下去。
一时间,无人再出价。
27
「7 号,成交价 1 亿 2000 万。」
东西送到董先生手里的那一刻我问他:「您不怕我看走眼?」
董先生只看了一眼就交给了岳翩然,转头对我说道:「我相信自己挑人的眼光。」
柉禁是最后一件拍品。
拍完之后所谓的晚宴才正式开始。
我仔细地回想着刚刚出现过的每一件拍品。
无一例外都是流失海外国宝级别的藏品。
这些东西出现在这个晚宴上,本身就很奇怪。
董先生仿佛看透了我在想什么,「小顾,你来猜猜,真品在这里,那些原本该放着它们的地方,现在放的是什么?」
是以假乱真的赝品。
这就是岳翩然口中顶尖的造假技术。
有人悄悄用赝品,替换了收藏在别国博物馆里真正的国宝。
然后再偷运回国,搞了这一出。
今晚的很多人显然都是有备而来。
即使只有八分之一的概率,也足够打动人心。
其实对于懂行的人来说,只要东西拿到手,就能真假立辨。
可我看他们不骄不躁,除了个别买到真货的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
其余众人,都是习以为常的神情。
就好像对于他们来说,确实只是参加了一场晚宴。
方才的赌局只是开胃的前菜罢了。
晚宴结束之后董先生把拍下来的三样东西都送到了我房里。
我看着忽然变拥挤的小茶几,想了想抱着东西去找他了。
董先生正在煮茶,可惜不是金瓜贡茶。
我开门见山地说道:「这三样东西太贵重了,还是放在您这儿吧。」
「这些东西在我眼里不值什么钱,既然是你拍下来的,就由你来处理。」
「我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可以。」董先生扬了扬手里的杯子,「老张送我的御前十八棵,尝尝?」
喝完一杯茶,我的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那我能送给国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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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咱们国家流失在外的国宝。」
我斟酌着说出了口。
董先生看我的眼神微微变了变。
「小顾,你比我以为的,更加……」他似乎在思考措辞,「更加有格局。」
说完他笑了,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就照你的意思来吧。」
我很好奇董先生明明花了很多钱拍下了这些古董。
却又毫不在意。
「怎么,还有话想说?」董先生抬眼看向我。
「您既然无所谓,为什么在我放弃柉禁之后还要高价把它拍下来?」
「因为我看出了你很想要,但又碍于价格过高下不了手。」他站起身来,目光直视我,「小顾,有时候不要因为古董本身的价值而忽略了那些额外的价值。」
如果不是董先生执意要拍下柉禁……
我大概也没有这个送还给国家的机会。
「那您呢?您想要的是什么?您好像对钱财并无兴趣,就连价值连城的古董也不放在眼里。」
「我活到这么大岁数,见过太多好东西,拥有的财富几辈子都花不完,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追求了,也就是还剩下一点点执念。」
我还想再问下去,董先生挥挥手,「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明早就回去了。」
临走之前又见到了张老板。
他对我的态度和刚见面的时候截然不同。
估计是知道我拍下的那三样东西都是真的了。
「哎呀小顾,以后有空也帮我掌掌眼啊。」
我看了董先生一眼,见他点了点头,便笑着说道:「张老板有需要随时吩咐一声,我肯定义不容辞。」
张老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转身去跟董先生说:「老董你可以啊,小顾这么大的宝贝都让你捡到了。」
董先生倒是很谦虚,「运气好罢了。」
「对了,那件事你准备得怎么样了?时间快到了吧?」张老板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好准备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顺其自然吧。」
「也是,就咱小顾这眼力,还怕他们不成?」
我依稀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大事要发生了。
没想到回去之后,岳翩然先不见了。
29
回程的飞机上我就感觉她心事重重的样子。
还特地关心地问了问:「舍不得海岛的大好风光啊?还想在这儿待几天?」
岳翩然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都跟你似的,没个正形儿。」
一回到有名居她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敲她的门想喊她一块儿出去吃个早茶。
半天都没听见个声响儿。
这要是搁平常,她早让我走远点别妨碍她睡觉了。
我觉得有些奇怪,又敲了几下门,还是没有回应,干脆直接推了门进去。
屋子里空无一人。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尾。
我在有名居里问了一圈,几个伙计都说没见着她。
之前不管去哪儿她都会事先和我说一声,免得我找不到她。
这次就跟消失了似的。
连着好几天,发的微信没有回,电话也无人接听。
就在我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
董先生来了。
他很少亲自来有名居。
按说他和岳翩然的关系比我更近,这会儿岳翩然不见了他应该比谁都着急。
可我瞧他那张脸上,丝毫不见紧张,反倒是有一丝丝的……轻松?
「小顾,以后有名居的生意就交给你了。」
听到这话,我猛然看向他,「您知道岳翩然去哪儿了,对吗?」
「她现在很安全,你不用担心。」
「我都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我怎么放心?」
我很少追根究底,但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儿有点蹊跷,「岳翩然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董先生叹了口气,「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30
董先生的故事,要从三十年前开始。
三十年前,京城的古董行当几乎是周岳两家的天下。
长安街以北都是周家的门面,往南则是岳家的铺子。
那时候的董先生只是岳振华手底下名不见经传的小学徒。
成天跟在岳振华后边干些跑腿的活儿。
虽然辛苦,却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有一次岳振华在外边谈生意,谈得差不多的时候对方忽然问他要一只清朝的粉彩瓷花瓶。
眼看着生意就要谈成了,这个节骨眼上不给不行。
但他又打从心底里舍不得,清朝的粉彩瓷花瓶呐。
便宜的拿不出手,拿得出手的都是个顶个儿的宝贝。
就在他万分纠结的时候,董先生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老板,这事儿就交给我吧。」
岳振华对这个年轻人有点印象。
于是半信半疑地同意了。
等他从铺子里取了东西回来,原本岳振华还有些忐忑不安,打开盒子一看,佯装有些心痛地笑了起来,「小董真是舍得啊,把这种好东西都拿来了。」
董先生拿来的是一只清晚期的粉彩瓷花瓶。
学了乾隆年间的技艺,价格却差了数十倍不止。
不深谙其道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岳振华不愧是个老狐狸,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为这只粉彩瓷花瓶,岳振华谈成了一笔大生意。
董先生也入了岳振华的眼。
岳振华开始去哪儿都把他带在身边。
久而久之,董先生认识了岳振华的女儿,岳从芝。
岳从芝刚留洋回来,对古董充满了好奇。
经常拿着价值连城的宝贝跑到董先生面前央求他,「小何,你给我说说这个呗。」
董先生叫董其何。
别人都叫他小董。
只有岳从芝,弯着眉眼,叫他小何。
31
一来二去,董先生发觉自己喜欢上了岳从芝。
可他知道岳振华是不会同意他和岳从芝在一起的。
因为岳从芝早已经和周家的周望仁订下了婚约。
只等着来年岳周两家准备开展合作时便举行婚礼。
董先生开始有意无意地避着岳从芝。
结果岳从芝找上了门来,「小何,你最近很忙吗?好久没见着你了。」
董先生含糊其辞:「嗯,确实……挺忙的,你也知道,年关岁尾了。」
「你撒谎!」岳从芝瞪着一双圆圆的杏眼,「我问过我爸了,他说他没给你安排事情,是你自己要求来铺子里帮忙的!」
「铺子缺人。」
「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被人说中心事,董先生慌了,眼神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岳从芝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人无所遁形、心慌意乱。
「董其何,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
董先生没有否认,只是告诉她,「你已经有未婚夫了。」
岳从芝一个千金大小姐,第一次爆了粗口:「狗屁未婚夫!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喜欢的是你!」
董先生愣住了。
没有人能拒绝冬日里的玫瑰。
两个偷偷摸摸地在一起了。
可惜好景不长,没多久就被看见的人捅到了岳振华面前。
岳振华暴怒,扬言像董先生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他的女儿。
二话不说就赶走了董先生,还把岳从芝关在了家里。
被赶走的董先生机缘巧合之下买到了那只铜钱蛤蟆,一举卖出了天价。
正是靠着这笔钱和出色的眼力,他在京城的古董圈子里逐渐站稳了脚跟。
岳振华也不再反对他和岳从芝来往。
甚至还想培养他成为自己的继承人。
就在这个时候,岳从芝的未婚夫出现了。
作为周家如今的掌门人,周望仁拿出了很多年前两家人签下的订婚书,逼岳从芝嫁给他。
岳从芝肯定不乐意,于是周望仁便提出了要和董先生赌一场。
赌注是岳从芝。
董先生很犹豫。
反倒是岳从芝,答应了。
32
「那场赌局,我输了。」
董先生平静地讲出了结局。
他同我坐在院子里,眼睛一直盯着那片一颗星星都没有的夜空。
仿佛那里面藏着他一直想见的人。
「岳从芝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吧?岳翩然……是她的女儿吗?」
董先生点了点头,「从芝遵从约定,嫁给了周望仁。周望仁对她并不好,他从我手里抢走从芝,也只是不想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落入别人之手。从芝生下小岳之后一直郁郁寡欢,没多久就去世了。」
心爱的玫瑰骤然枯萎,任谁也不想体会这样的滋味吧。
「因为这件事情,岳老爷子恨极了周家,临终前把整个岳家都交给了我,他说他最后一个愿望,就是看到周家倒台。」
起风了,地上的树影也随之晃了晃。
「可惜。」董先生的声音忽然哑了几分,像生了锈的钝刀无力地砍在枯枝上,「周家家大业大,这些年来,我始终动不了他们的根基。」
「那岳翩然呢?她知道这一切吗?」
「周望仁对小岳没什么感情,从芝刚走就把她送到了福利院。我知道之后,去福利院把她接了回来,带在身边悉心教养,从她记事起,就把她的身世说给她听。」
董先生苦笑了一下,「她一直都知道。」
「如果我没猜错,她现在应该回到亲生父亲身边了吧?为什么?」
「她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董先生看向我,「因为我和周望仁约定的第二场赌局就在十天后。」
原来去海岛的前一天,周望仁找到了岳翩然。
周家有自己的墓园,进了周家门的岳从芝自然也葬在里边。
他对岳翩然说,只要她愿意回来帮他,就同意她把岳从芝的墓迁出去。
他知道岳翩然一直有这个想法。
果然,岳翩然妥协了。
「小顾,十天后的赌局,站在你对面的,会是岳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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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一晃就过去了。
我穿着白 t 牛仔裤,坐上了董先生的车。
董先生和周望仁这场三十年后的赌局,地点定在了什刹海边上的望江楼。
为了公平起见,双方各请了五位见证人。
都是古董行当里地位极高的大佬。
这其中竟然有张老板……
他一见到我就朝我挤眉弄眼的。
彻底没个正形儿。
岳翩然已经到了,她又穿上了旗袍,脖子上挂着的翡翠弥勒又是飘着一串 0 的稀世珍品。
我看着她,还是那张熟悉的脸,美艳不可方物。
她冲我笑了笑,「顾知春,好久不见。」
我正想同她打个招呼——
「这就是老董找来的那个小丫头?看起来也不咋滴嘛。」
油腻且讨人厌的声音硬生生地插了进来,听这语气,十有八九就是周望仁了。
周望仁一把年纪还梳了个大油头,给人的观感十分的不适。
他走到岳翩然身后拍了她一下,「我们家翩然肯定不会输给这种货色。」
为了气他,我故意摆出了一副很嚣张的姿态,「那可不一定哦,这位大爷,您可能岁数大了,眼神不太好。」
身后同时传来好几处笑声。
周望仁被我驳了面子,脸上挂不住,青一块儿红一块儿的,愤愤道:「我看你这丫头还能得意多久!」
「肯定比你得意得久。」
董先生笑着过来把我拉走,「好了小顾,咱不跟这种人废话。」
等了一会儿人都到齐了。
博物院的李院长大致说了一下规则:三局两胜。
至于赌注,李院长示意由董先生和周望仁两位当事人来说。
董先生清了清嗓子,掷地有声地说道:「就赌我和周老板全部的身家还有周家祖传的那块『天下第一鉴』的牌匾,如何?」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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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董先生并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可周望仁就说不准了。
周家这些年在不断地扩张,生意都做到海外去了。
祖传的那块牌匾我也有所耳闻,据说上面还有康熙皇帝的御笔亲批。
至少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是不大情愿的。
董先生目光平静地看着周望仁,「三十年前,周老板可是许诺过我,三十年后的赌注由我来定,该不会想赖账吧?」
周望仁骑虎难下,只得答应,「就依董老板所言吧,周某赌得起。」
说完还故意冷哼了一声。
李院长分别看向我和岳翩然,「可以开始了吗?」
我和岳翩然同时点了点头。
第一局,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五十只形态各异的汝窑瓷器。
汝窑诞生于宋徽宗的一个梦,「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
汝窑烧制出来的瓷器,因那举世罕见的天青色而闻名于世。
北宋灭亡后,汝窑便成了北宋的陪葬品,只有极少数留存了下来。
我一眼就看到那五十只汝窑瓷里面至少有三四十只,身上的数字没有超过 1 万,都是假的。
「这五十件汝窑瓷器,有真有假,五分钟的时间,选出最多真品者胜。」
李院长的话音刚落,我毫不犹豫地把手伸向了左上角的天青釉海棠口双龙耳尊。
岳翩然紧跟着拿走了一只天青釉洗。
还好只看真假不论价格,她拿的那只可比我拿的贵多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和她仿佛约好了似的,有来有往。
我拿一只长颈瓶,她拿一只花口瓶。
我拿一只三足炉,她拿一只三足樽。
此时桌子上已经没有真品了,岳翩然也停了下来。
我却当着她的面,拿走了一只弦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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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顾和小岳都找出了三样真品,这一局看来是要平局咯。」
李院长笑眯眯地说出了结果。
听到是平局,岳翩然似乎舒了口气。
周望仁不开心了,大声嚷嚷着:「怎么可能是平局?李院长你可要看仔细了啊。」
「李院长,要不您再看看我那只弦纹瓶吧。」
没想到我也会开口,李院长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随即拿起弦纹瓶又看了看,「这只弦纹瓶,胎骨坚实,呈香灰色,胎壁则较薄,乍一看确实是汝窑的工艺。可真正的汝窑,以玛瑙入釉,在阳光下会有五光十色之感,这只并没有,所以是赝品。」
我笑了笑,拿过那只弦纹瓶,直接松开了手。
「砰」的一声,弦纹瓶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我蹲在地上捡出一片形状还算完整的碎片,递给李院长,「您再看看这片呢?这应该是弦纹瓶的底座。」
李院长拿出一面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一会。
忽然激动地站了起来,「这块底座是真的汝窑!」
周望仁不信,抢过去看了半天,看到最后也无话可说。
其实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了这只弦纹瓶,只有它的身上飘着两个数字。
9800 和 17680000。
一个在瓶身,一个在瓶底。
我看了看在座的各位,几乎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估计就连准备这些东西的人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误打误撞的事情。
因为这块真的底座,第一局我赢了。
第二局,几样老物件分别按照年代的远近排个序。
毫无悬念地,我输了。
我只能看到东西的价值,却不知道他们来自于哪个朝代。
即使在有名居的这段时间已经恶补了很多。
仍旧比不上岳翩然几十年的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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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局,字画。
古董里头最值钱的东西,不是那些在土里埋了上千年的老物件,也不是科技再发达也复制不出来的各种瓷器,而是仅此一幅的名家真迹。
李院长招呼张老板帮帮忙,两个人打着二十万分的小心,将十来幅字画挂了出来。
一时间,我被无数的 0 晃了眼。
「鉴于刚刚小顾和小岳各赢一局,这第三局至关重要啊。」
「摆在你们面前的都是真迹,毋庸置疑。选一幅吧,谁选出的那幅价值更高谁就可以获得这一局的胜利。」李院长宣布了第三局的规则。
我一听,眼睛都亮了。
这不等于临考试之前老师忽然告诉我:「只有你一个人是开卷哦。」
于是我眯着眼睛一幅一幅地看了起来,看得格外认真。
主要是为了数清谁后边儿的 0 最多。
越看越开眼。
今天这场赌局还真是下了血本。
估计这些大佬把自己压箱底儿的东西都带来了。
光是黄庭坚的《砥柱铭》手卷和王羲之的草书《平安贴》手卷……
这两样东西加起来就高达 7 亿元。
现在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放在我面前。
然而这些还不是最贵的。
挑挑拣拣,我的眼神落在了一幅画轴上。
画轴上飘着数不清的 0。
为了确认我心中的想法,我悄悄地凑上去闻了闻。
就是它了!唐寅的《山静日长图》。
与此同时,岳翩然则选了另一幅唐寅的画——《庐山观瀑图》。
选好之后周望仁立马笑出了声:「我还以为老董找了多厉害的帮手,连《庐山观瀑图》都不知道?这可是唐寅最贵的一幅画,选别的倒也罢了,还选唐寅,你拿什么比?」
「谁说我选的是画了?」
听到这句话,周望仁笑得更大声了,「这丫头是不是看自己输了,心有不甘,开始说胡话了?」
我把那幅画拿起来,研究了一下,发现轴头部分确实是可以拿下来的。
于是我稍微用了点巧力把它扯了出来,在张老板的惊呼声中,把它丢进了一旁的鱼缸里。
很快,轴头便沉到了缸底。
「我的宝贝啊!」张老板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伸手就要去捞鱼缸里的轴头。
「万年沉香木,张老板慢点捞,多泡泡才好。」我笑着打趣道。
在我把轴头丢进鱼缸里的那一刻,周望仁笑不出来了,脸色也跟着一块儿沉了底。
「《山静日长图》加上万年沉香木,不知道抵不抵得上一副《庐山观瀑图》?」
周望仁黑着脸冲张老板大吼:「张大全你他妈有病啊!没事用什么万年沉香木做轴头!」
张老板白了他一眼,「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眼看着这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大爷就要吵起来了,李院长赶紧挡在张老板面前,「这一局小顾赢了,最终的结果也是小顾赢了。」
董先生适时站了起来,目光冷冷地看着周望仁,「周老板,你输了,愿赌服输吧。」
尾声
周望仁输了赌局之后就翻脸不认账了。
可当时在场的全是一个圈子的大佬,平日里碍于没有理由对他下手。
现在他自己答应的事情,哪容得他耍赖?
不多久,周家的古董生意就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逐渐做不下去了,资金链也遇上了问题,而周望仁臭名在外,没有人敢借钱给他。
那块天下第一鉴的牌匾被董先生带着人找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悄悄地换成了天下第一贱。
据说第二天周望仁看到了,气得站在门口骂了一个小时的脏话。
岳翩然如愿以偿地把岳从芝的墓迁了出来。
她又回到了有名居。
我问她那么明显的沉香木你看不出来吗?是不是故意输给我的。
她站在院子里的白木香下,披在肩头的长发被风吹起,笑得很无辜,「我真的没看出来那是沉香木啊,顾知春,就是你赢了,我觉得你挺适合干这行的。」
「所以呢?」
「所以我准备退休了。」
「你想都不要想!」
「之前老董不是说过以后有名居的生意就交给你了。」
董先生是说过这话没错……
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这才明白,这家伙早就有甩手不干的想法了!
晚上接到董先生的电话,问我铜锅还在吗,刚刚送来的新鲜羊肉,吃涮羊肉如何?
凉风习习,树影摇曳。
我们仨坐在院子里,熟悉的场景,却是不一样的心境。
董先生不仅带了羊肉,还有陈年的好酒。
「来小顾,我敬你三杯。」
我拿着酒杯的手抖了抖,「为啥是三杯啊?」
董先生哈哈大笑,我第一次见到他笑得如此畅快。
「第一杯敬你我的相识,今生种种皆是前世因果,小顾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救过你的命,所以这辈子老天把你送来帮我了。」
说完他一饮而尽,示意我不用全喝。
「小岳不喝酒,第二杯替小岳和从芝敬你。」
岳翩然在一旁举着一杯茶,以茶代酒也喝完了一杯。
「第三杯就有劳你以后帮我照看照看手底下的生意了,我打算带着小岳出去走走,替从芝去看看她没有看到的大好河山。」
这第三杯,我能拒绝吗?
第二天天还没亮,岳翩然就拖着个大箱子迫不及待地走了。
和上次不同,这次她特地跑来告诉了我一声,顺便吵了我的美梦。
往后的每个礼拜,都能收到她从全国各地寄来的明信片。
那场赌局之后,我也算得上京城里一号响当当的人物了。
时不时地有人找上门来请我掌掌眼。
「顾老板,又在吃烤鸭啊,麻烦您帮我看看这壶。」
「来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