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非碳基生物不要随便成精
传说中,最凶恶的怪物总会守在最珍贵的宝物旁边。
这被称作「冒险故事第一定律」。
最后那些怪物最后都被消灭了,宝物都被勇者带走了。
这就是「冒险故事第二定律」。
所以大妖很紧张。
「你不会有事的,他们来了,我罩着你啊。」
宝物安慰他。
01
我是一块紫水晶,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以及少量的锰和三价铁,长在母猪山上一处晶洞里。
我本应在这里同无数兄弟姐妹们一道成长的,但因为个头太大,我被排挤了。
嗯,物理意义上的排挤。
当时只是听到脆脆的一声「啪」,我自根部断裂,从晶洞里滴溜咕咚就滚了出去。
时值傍晚,太阳与月亮同时挂在天边。于是我当即吸收了日月之灵气,开了灵智,成了精。
就……挺随意的。
也挺危险的。
那灵智告诉我,无机物成精有违天理,属于妖怪里的「黑户」。
据说有只石头猴子就因为这事儿,一早就被天帝盯上了。后来在山底下压了五百年,出来还要当免费的打工人。好惨的。
自那以后,无机物一旦开了智,第一件事就是要认个主人,这样身份便从「妖怪」成了「法宝」,黑户秒变香饽饽。
所以民间传说里,总会有妖怪守着一样宝物。其实不一定因为妖怪贪婪,也可能是宝物主动要求的。宝物只想要一个户口。
唉,随便是谁吧,只要能赶快把我捡起来——我好像不幸滚到牛粑粑上了。
02
大妖把我扒拉出来的时候,我是分外感激的。
「谢谢你,大脑斧。」我说。
他吓了一跳,然后说:「不用谢,另外,我是猫。」
「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的猫。」
其实我就没见过猫,但因为是日月精华生出的灵智,我生而知之。
「就是因为长得太大,所以我被兄弟们排挤了。」
他好像被说到了伤心处,蒲扇一样立着的耳朵耷拉下去,显得浑圆的大脑袋更圆了。
「我理解你,真的。」我想,如果我有手的话,或许此刻该拍拍他的肩膀。
如果他不嫌弃上头有牛粑粑的话。
啧,噫。
「那个,能劳驾带我去河里洗一洗吗?」
03
母猪山下有条猪奶河,河水清凉凉,濯去我一身的牛屎黄。
大妖也不嫌脏,把我搓得明晃晃的。
押上韵了。
我谢他:「大妖啊,你真是只好妖。」
他很喜欢这个我随口起的名字,说:「你才大妖,你全家都是大妖。」
我生而知之的智慧告诉我,人家喜欢的东西,才会乐于同你分享。
没毛病。
既然他也喜欢我,我便放心大胆地跟他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法宝了。」
「不要。」
拒绝得很干脆。
「为什么?」
「我妈说了,有法宝的妖怪后来都得不了善终。」
「你妈妈是谁啊,她见过几个妖怪啊?」
「我妈是村子茶馆里的大花猫,茶馆说书的经常讲除妖寻宝的话本,她回来再讲给我们——我们都当恐怖故事来听的。」
难搞。
那我只好尝试换一个思路:「那要不你带我去见见你的仇家吧?我也乐意效劳的。」
他帮我搓澡的爪子突然放慢了速度。
「我没仇家,也没朋友。我从小就长在村口的废井里,只有妈妈和弟弟们。」他说着,耳朵又开始耷拉下去,「前不久,妈妈突然不见了……我因为个子大,吃得多,就给弟弟们赶了出来。」
「别伤心了,那我来做你的朋友好不好?」
「好啊。」
答应得好干脆。
他不知道,只要把我带在身边,我就是法宝了。
有实无名,应该不会害他不得善终吧?
大不了,就躲在山上不见人呗……
04
「哎,上游漂下来的什么的东西啊?」
下游忽然传来人族女性的声音,尖而细。
大妖抱着我循声望去,原来是山下村里的农妇正在河边洗菜洗衣服。
完了,这就被人发现了。
应该是我搓下来的黄色流体顺着清澈的河水而下,引起了她们的注意。
虽然没有脸这种器官,但我依旧觉得对应的地方有点发红发热。
而大妖出于猫对人类天生的好感,竟然热情地冲她们打起招呼来:
「吼!」
惊起一林飞鸟。
看着对岸落荒而逃的农妇们,我问他:
「你还说你不是老虎?」
05
大妖也很慌,带着我就回了山林里头。
「石头啊,你说她们不会把我们当妖怪吧?」
「我们本来就是妖怪。」我提醒他,「再说,这么大的山头,出几只妖怪吓吓人,不是再正常不过?」
大妖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泛起泪花,对着我哭诉:「人家也不想吓人啊,可为什么,从小兄弟姐妹们冲人叫一声就会有小鱼干,我就只能把人吓得抱头窜?」
他确定自己不是猫妖妈妈抱养来的吗。
但我准备安慰他一下,说:「夭寿啦,山上出大虫啦!」
大妖停住了哭腔,定定地看着我:「你?」
我表示委屈:「不是我啊,你也知道我的声音不是那样……」
「它还吼我们啊,可吓人了!」
那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又尖又细——这次我听清楚了,是之前河边浣洗妇女的声音。
她们……追到林子里来了?
我正惊疑,大妖却突然将我捧在了手心,目光离散在我第二十八到八十三块棱面上。
从他眼睛的倒影里,我恍然发现,自己的表面正在播放着某些影像……
原来我作为法宝的天赋,是当窥视镜。
如果流落到了人族的市场上,我大概会被打磨成一面镜子吧……想想都疼。
06
农舍的布置很是朴素,农妇在灶台旁喋喋不休,而穿着短衣的汉子大概是刚从田间劳作回来,瘫在床上胡乱摇着蒲扇,像是在赶苍蝇。
「我跟你说啊,那大虫还在洗着一块亮晶晶的大石头,泛紫光,看着像个宝贝。上边洗下来的东西顺着河水淌到我的菜上来了,我一抬头,发现它正盯着我呐!真的是……」
那汉子突然坐起来,打断道:「那宝贝上洗下来的东西,沾到菜上了?」
「那可不……我们当时跑得急,没洗第二遍了,将就着吃吧。」
「没洗好,没洗好,肯定是好东西!我听进城里做工的兄弟说过,老爷们都用翡翠研下来的碎末泡在茶里喝,我们今天也试试?」
从我身上洗下来的东西……
我同大妖相顾无言,没再选择看下去。
而那时我们却没想到,「宝石磨粉治百病」的传闻,第二天就在那座村子里传开了。
07
第二天,我是被大妖叫醒的。
「石头也要睡觉?」
「我没鼻子没眼,你咋看出来我睡着还是醒了?」
「你打呼。」
……好吧。
这其实是我第一次睡着。虽然成精还没几天,但白日有阳气笼罩,夜晚有星光蕴养,我还真没感受过疲惫为何物。
但自打昨天放映完那些画面,我整块晶就像被抽干了一样,不由自主地就陷入了沉睡。我的先天灵智告诉我,大概是因为与宿主的羁绊还不够深。
「诶,又有画面了!」大妖轻呼,一把捧起我。
画面里,农妇和汉子正站在村口,向着两个看起来愣头愣脑的半大小子不住挥着手,像是在送行。
那俩半大小子,高一点的持着猎叉,矮一点的背着弓箭,不出意外应该是猎户。
猎户?
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预感。
大妖也意识到不对,大脑袋登时又凑近了几分。
两个少年眼看着已经向着母猪山的方向进发去了,镜头却没有继续跟随他们,而是转回了村口的农妇这边。
「张老五,昨儿吃了宝石水洗过的菜,真有不一样?」有人问她家汉子。
张老五笑得豪爽:「骗你们干嘛?我跟你们讲,我的腰疼了好久你们都晓得吧?干活都费劲不是?昨天吃了那洗过的菜,哎,当时感觉就好多了,晚上啊……哎哟!」
农妇笑着在他背上打了一巴掌,不知为啥,自己却红透了脸。
接着周围人就是一阵意味不明的哄笑。
我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我大为震撼。
「不是,那俩小个子猎户呢?他们不会是干我们来了吧?别光看这些没用的啊?」
大妖确实不是一只典型的虎妖,像个猫咪一样被两个小猎人吓得着急上火,还拎着我晃来晃去,又用力拍了好几下。
就像修理老式天线电视机一样。
诶,电视机是什么东西?我是不是被拍蒙了……
08
「这窥视的异能我也是刚获得,不太熟悉。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能观测到最后一个见过的人。」我同冷静下来的大妖分析着,「你有没有发现,虽然我们也能看到别人,但这个画面中央始终都是昨天那个洗衣濯菜的女人?昨天似乎就她跑得最慢。」
大妖深以为然,说:「所以,如果能让你看到那俩小猎户,就能知道他俩在哪,我们就可以躲开了?」
「看样子是的。」我用意念点了点头,「要避免危险,先要接近危险。就像他们人族说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虎:……
山:……
我:「……咳,总之,我们可以潜伏到入山的必经之路上,远远地看一眼,应该不会出纰漏。」
大妖深以为然,叼着我就上了树。
「唰唰唰」。
看着飞快向后掠去的叶子与光影,我惊异于大妖这于树冠间穿行无阻的身法:「老虎在树上这么灵活吗?」
「吾都硕了吾系喵哇。」
行了行了,叼着我就别说话了。
不多会,两个半大的身影出现在我视线里。
「停,他们在树底下!」
大妖一个急停,竟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俩头顶的树梢上。
唯一的声响,是一声疑似树枝断裂的「咔」。
09
树枝是无辜的,但我们真不是有意的。
别看我个儿大,其实不过七八斤重,就算加上大妖,一共也就……
就,五百零七八斤。
他怎么就撑不住了呢?
一通「稀里哗啦呜呼啦喳哎呀我的妈啊」声后,大妖叼着我,坐在了那个背弓的小猎户面前。
他震住了,我们愣住了。
「不应该还有一个吗?」
我问。
「好像债吾呸股哈边。」
大妖回答。
我反应了一会他到底说啥。
「那你快把屁股挪开啊!」
大妖一个激灵,跳了开去,这才露出不省人事的另一个小猎人。
背弓的小猎户顾不上害怕,当即扑上去,摇着地上的伙伴,唤着:
「哥,你醒醒啊,你别吓我啊!」
原来是对兄弟。
小猎户哥哥睁开了眼,面容青稚,但转瞬间就扭曲成了一团。
应该是疼的。
我顺着他的身体往下看去,注意到他右侧的小腿不自然地弯曲着。
「不赶紧正过来的话,这腿要废啊。」我暗忖着,「但这不也是我们逃离的好机会?」
我正待跟大妖开口,猎户弟弟却在这时抱住了我。
就,在大妖的哈喇子底下,往我身上一搂。
胳膊甚至还有点肉乎乎的。
「求求你了。」他一双鹿眼泪汪汪地看着大妖,「我们不要你包治百病的宝贝了,但请稍微借给我们用一下,治一下哥哥的腿吧。」
不是,你求的是一只老虎诶,他不吃你就已经很对得起你了好吗?
我看向大妖,却发现他的蓝色大眼睛正同款泪汪汪地看着我。
「仇仇馁了,骤帮帮他啪。」
当然,如果是作为一只猫的天然立场,我能理解大妖。
可,我能怎么帮他啊?
谁说的我包治百病啊?
拜托,我只是一块夹杂着锰和三价铁的二氧化硅啊!
10
我觉得大妖多少有些不尊重我。
我已经明确跟他说了我没有治疗疾病这种功能,他那软耳根子却架不住弟弟的哀求,这会正硬抓着我往那哥哥的伤腿上怼。
感受着折断的骨头和肌肉的哀鸣,我一硅基生物都心有戚戚。
我说:「虽然一旁的弟弟在对你感恩戴德谢谢个不停,但你真的注意不到地上那个被治疗的哥哥已经快疼晕过去第二次了嘛?」
「那,那怎么办啊?」
大妖问得很真诚。
而爪子下的动作却一刻没停。
这位哥哥已经翻白眼了啊喂!
还有那边那个弟弟,给大妖鼓劲的亲弟弟,是觉得你哥疼死后正好没人跟你抢遗产了对吗?
这一人一妖的脑子加起来仿佛还没他们旁边的一块石头好使。
日月赐予的智慧啊,请给我指引吧……
突然,竟真的有画面浮现在我的识海里。
意念抬头,我对大妖说:
「向东两百步,白色石头旁边,那几朵二尺高的红色花药都尽数采来,去花萼,碾碎了外敷;
「再往南一百步,土丘上,那一簇簇伏地而生的草叶都挖出来,取根部,嚼碎了让他内服。
「快快快!」
大妖也不含糊,只愣了一下就暂时放下了我,风一样地跑了出去寻我说的药材了,留下一脸茫然的弟弟和终于舒了一口气的哥哥。
「大……大虫怎么突然跑了?」
看来他俩没有灵力傍身,并不能听懂我与大妖的对话。
所以他们不知道大妖很快就会回来——当然,否则大妖也不会放心地把我丢在这里。
我注意到那位先前还人畜无害的弟弟,此刻眼睛却在滴溜乱转。
果然。
他往大妖离去的方向望了望,小心翼翼地把我抱起来。
人,都是容易被欲望支配的生灵。
他抱起我,转身拿着就在他哥腿上继续摩擦起来。
……呃,我为我的无端揣测道歉。
但,你就饶了你哥吧。
11
我本来担心,无论是虎是猫,大妖作为一个非灵长类动物,能不能干得了上药这种精细操作。
结果,他真能干得了。
外敷消肿用的红花往我身上一铺,爪子一顿搓揉就化成了浆液,给哥哥均匀涂在了伤处。并在我的指挥下,用树枝和衣服上扯下的布条包成一块简易的夹板,给哥哥正了骨。
内服止血用的三七,啪啪几掌拍碎了,又用我当药杵给碾成了末子,用叶子裹巴成块块,一把塞进猎户哥哥嘴里,那半大小子睁大眼睛挣扎半天,看来精神状态不错。
整个治疗过程都很精细,就是有点粗糙。
而弟弟一脸崇拜地看着大妖和我,好像丝毫没有觉得一只巨型猫科动物在这儿给他哥做大夫有啥违和感。
我有点好奇他是怎么长这么大的了。
……
猎户哥哥拄着叉杆作拐杖,在弟弟的搀扶下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说无以为谢,就把他的猎叉的头留给我们当纪念。
大妖试了试,那两道尖儿之间的宽窄正好能把我死死卡住。
于是他把叉子套在了尾巴尖上,而我卡在叉子里,尾巴一摇,在半空中划出飘逸的紫光——终于有点伴生灵石的感觉了。
而且,从此再也不用被他叼着走了。
大妖说,这次我们向人族释放了足够的善意,以后应该不会再有来找麻烦的人了。
而我觉得没那么简单,我的智慧告诉我:就算人族不都是贪婪狡猾的,但他们还有「愚昧」啊。
12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还没黑。
眼前却是一幅神奇的景象,大地是火烧云似的彩色,天空却暗得肃穆。
眼一花,天地却倒转了回来,一切如常。
没待我思考,眼又是一花……
「大妖,能别没事晃尾巴吗?」我吊在半空里吼道。
「可是这样发着紫光的尾巴,很帅啊……」
大妖委屈的时候就会低下耳朵,圆圆的大毛脑袋让人生不起气来。
你说气不气人。
但有一说一,我的醒来和他无关,是被自己吵醒的。
那俩小家伙回村了。
图像里很是热闹,村口的茅草棚子里三层外三层,大概全村人都来了。
接着他们便看到了空手而归的两人。
接着他们注意到了猎户哥哥受伤的腿。
接着他们开始大骂大妖是个凶恶野兽,迟早让城里的大人收拾他。
???
我们真的没有伤人啊,我们只是不小心从树上掉下去了而已啊?
我看到的,大妖自然也看到了。
看着耳朵完全没进脑瓜的大妖,我想摸摸他却做不到。
「没事,那俩小猎户会替我们解释的。」
大妖嗯了一声,继续看着我身上的画面。
……
小猎户弟弟确实认真解释了一番,可他嘴真的太笨。
说老虎从天而降压断了他哥哥的腿。
说老虎会直立行走,还用紫色的石头蘸了些花花草草,有的涂在他哥哥的伤口上,有的喂进嘴里,然后他哥就又能走路了。
好像确实说的都是实话,可又好像哪里不太对。
很快,村民们从以上事实中提取了三点结论:
一,那老虎是只妖怪。
——这个确实没错。
二,那老虎从天而降,是只会飞的妖怪。
——这里边真的有误会。
三,那块紫色的宝石,但凡碰过的花草都会变成疗伤的灵药,绝对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不是,你们的想象力,一直这么丰富吗???
如果我有头的话,现在一定能顶三个大妖那么大。
但很快,这种无奈就被一阵无名的压迫感盖过了。
13
一旁的棚子底下走出三个衣着光鲜的怪人。
一个生着山羊胡子,一身姜黄色八卦袍,似个算命的道人。一个满脸横肉,高大健硕,似个搬木运石的力工。还有一个面黄肌瘦,神色阴沉,似个损了太多阴德的痨鬼。
虽然都不好看,但从打扮到气质确实同周围的村民格格不入。
而且,哪怕是隔着镜面,我也打心底里生出了一股警意——这伙人,很危险。
「这是咱从城里请城里来的贵客,都是专业的除妖人。」是昨天的那庄稼汉子,这会儿正一脸得色地为村人们介绍着。
看来,他们一开始便没指望过小猎户兄弟,只是探探虚实罢了。
「早就知道这俩毛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再说那可是妖怪,可不是寻常猎户能对付的,就算是你爹活过来……」
汉子说到这儿,小猎户兄弟的脸色,连着周围村民的神情都是一变。
他自知失言,也就悻悻闭了嘴。
「无妨。」那除妖人中为首的那位山羊胡子走上前来,抚了抚猎户弟弟的头顶,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在看着一本书。
少顷,那道士说道:
「原来如此。你父亲原是这片山里有名的猎户,却在十年诱捕一头幼虎时遇上了回巢的母大虫,搏斗间竟双双坠崖而死。你和哥哥便靠着吃百家饭相依为命,可惜捕猎的本事不及父亲,只是猎过些山鸡野兔。这次敢去猎大虫,也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了。你们这次虽然狼狈,知道的情报很有用。那虎妖痴傻,竟想着与人为善,倒是好对付了……他身边的紫色晶石确实是一块难得的宝物。说它价值连城,可能真不为过。嚯,有趣,再附带告诉你们一事罢:待我观来,这次你们遇上的虎妖,同你们父亲当面诱捕的那头幼虎,花纹可有九成九的相像,你们,渊源不浅啊……」
这道士,会读心术?
大概是为了显露自己的本事,他毫不顾忌地把一切和盘托出,丝毫没顾及猎户兄弟的感受。
当然更不会顾及大妖了。
大妖呆呆地看着我的反射面,蓝宝石一样的大眼睛此刻完全看不到光彩。
那个……大妖,我说你被猫妈妈抱养什么的,真的只是开玩笑的。
你,你振作一点啊。
要不你还是哭出来吧……大妖你别吓我啊。
14
大妖安静了半晌,终于开口说:「原来我真的是老虎。」
我说:「这重要吗,你骨子里就是只猫,只是不会喵喵叫而已。」
大妖说:「原来妈妈她不是我的妈妈。」
我说:「重要吗,她就是把你养大的妈妈,只是会喵喵叫而已。」
大妖说:「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有点想妈妈的小鱼干了。自从她消失后,我再也没吃过了。」
话音刚落,他面前掉下来一条小鱼干。
大妖说:「对,就是这种,腥咸腥咸的,一闻就是妈妈从村口晒场上偷来的。」
我:……
大妖:……
小鱼干:……
所以鱼干兄你是从哪冒出来的啊?!
然后,我们就看见眼前的空气波纹一样扭曲了起来,虚空里恍恍惚惚走出一只大花猫。
如果没猜错的话。
「妈!」大妖嗷地就想扑上去,好在被他妈一爪子抵住了脑袋。
「兄弟,你也是无机物成的精啊?」我却和猫妈妈钉在耳朵上的铜钉打起了招呼。
15
原来,不久前猫妈偷鱼被追,却在路上不小心踩到一颗钉子,就这样阴差阳错地与那法宝订了约,并隐身躲过了村民的围堵。
钉子兄也不是故意的,他跟我一样只是偶然得了道,在路边躺着等一个有缘人而已。不过他的情况又和我不完全一样,因为他扎破了猫妈的脚。
滴了血的法宝,就像签成卖身契的婚书,没有离异,只有丧偶。猫妈就算想甩也甩不掉了。
但猫妈一直也相信她自己跟孩子们说的,有了法宝的妖怪必有灾祸,为了不拖累孩子,便躲了起来。得知大妖被兄弟们赶走的时候,她也急坏了,但直到前昨天听到了村里沸沸扬扬的传闻才晓得大妖现在躲在了山上。
于是她风风火火地赶来,但不是为了接大妖回家的。
「大娃儿,你快跑吧。那些人是我们对付不来的。而且就是因为这块石头,你凶恶食人的名声已经在城里传开了,就算躲得了这次,也会有更多的人上山寻你。」
「我?吃人?」大妖炸毛。
「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说你吃人的时候,你最好真的会吃人……我看好你。」
猫妈说着,又斜眼看向我:
「虽然他们说是要降魔除妖,谁不清楚为的是这块石头,嗐,给便给他们了吧。我甩不掉这颗隐身钉,但大娃儿你可以甩了他。」
嘿,你这老猫好不讲道理,我我我……
我还真一时说不出反驳的道理。
「妈,山下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这也是多亏了石头……」大妖想替我辩解几句,却突然被一声巨响打断。
巨响是我发出的。
或者说,是村子里此刻正发出的。
大妖和猫妈赶忙聚了过来,却看到画面里只有灰蒙蒙的一片……
15
赭黄色的浓烟和米灰色的尘土弥漫着整个镜面,我明明没有嗅觉,却也感到一阵呛人。
猎户哥哥拄着木棍坐在地上,弟弟扶着他,却没有把他搀起来。
他们都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烟尘中慢慢浮现出的那个瘦削而癫狂的身影。
「哈哈,这次的火药配比果然不错,咳咳,生硝多放一钱是对的,咳咳咳咳,哈哈哈,咳。」
是三人中的那个痨鬼,边笑边咳。他用一块帕子掩着口鼻,隐隐能看到里头透出来的血,想来肺病已经不轻。不知是生来带病,还是痴迷火药的缘故,吸多了烟尘。
我猜应该是后者,毕竟大家都知道的,吸烟伤肺。
果然,他很快又放下了帕子,贪婪地嗅探起周围的气味来——硫磺、灰尘……可能,还有血腥味?
待烟尘进一步散去,这才看清那滚滚冒烟的源头,是一口井。
一口枯井。
他刚刚就是往里头丢了一坨黑色的铅块,然后就有了现在这幅光景。
三人中那力工打扮的大汉此时站在一旁,手里托着一块巨大青石板——大概是之前封井用的——看起来至少有几百斤重,他表情却若无其事。
会读心的黄衣道士也站得不远,这会儿正在井口边上捡拾些什么。
接着,道士站起了身,高高举起一样事物,朗声说道:
「诚如乡亲们所见,这便是一直躲在村里鸡鸣狗盗的妖祟,刚刚恰好让我兄弟闻见了井底的腥味,便用火器一并除了,算是意外之喜。
「这次是我兄弟三人初来贵地除妖寻宝,这就当是额外赠与各位的见面礼了!」
围观的村民们纷纷鼓起掌来,说着什么难怪总丢东西,城里的人物就是手段高之类的。
而大妖和猫妈,此刻目眦尽裂。
因为那道士举在手里的,分明是半截带血的小猫尾巴。
16
响彻山林的嘶鸣与咆哮后,除了漫天受惊远去的飞鸟,整座母猪山都陷入了沉默。
要是没有这场爆炸,大妖和他妈妈大可直接丢下我远走高飞。但是现在,我知道他们不可能走了。
猫妈是一定要报仇的。
大妖呢,他还会对人族保留着他的善意么?
无所谓,作为法宝,我怎样都站他这边。
只是……我们打得过「除妖人」么。
沉默仍在延续,直到那声突兀的弦响。
「嘣」。
画面里与画面外的人和妖都是一愣。
一支箭插在了黄衣道人的脚边,黄木白羽,没地三寸,箭尾嗡嗡地鸣着。
山羊胡子一脸诧异地看向猎户弟弟。
「爹……爹生前教过我们,嗯,不能拿仇去报。所以你们……不能去。」
猎户弟弟的声音颤抖,眼泪像上次见面时一样在鹿眼里转着。
他一边哭,一边把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
我注意到大妖的耳朵抖了一下。
……
而他身旁的哥哥听了则脸色大变,狠狠拉了他一下,伤腿拄着木杆往前移了半步,正好挡在弟弟前边,道:
「我弟弟性子直惯了,请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接着然后突然勾住弟弟的脖子,连着自己的身子一同往下一沉,跪在了那三人面前。
「所以……你们这次除妖要多少钱,我们这些年攒了不少值钱的兽皮,都赔给你们,请各位回去可好?」
……
「傻瓜。」大妖小声说。
……
「傻狗!」痨鬼大声骂。
一边骂着,一边上前一脚踹在了哥哥脸上。
然后不管弟弟的阻拦,上去踩,一脚踢开弟弟,再踩哥哥,往哥哥的伤腿上踩。
然后被弟弟用弓箭指着,赔着笑脸一步一步往后退。
一直退到那力工旁边,才说:「没爹没娘的野种,有本事你射你爷爷!」
弟弟没有犹豫,能入地三寸的羽箭当即破空,直取痨鬼的眼窝。
我根本没看清箭的轨迹,但箭头却在目标跟前的一寸处,生生停住了。
箭身甚至没有一丝震颤,就这么稳稳地被两根手指钳住了。
力工两指微微一拧,箭杆登时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场面便定格似的僵在这一刻。力工并没下一步的言语和动作,弟弟也没再搭箭。哥哥捂着伤腿,抽着冷气;周围的村民噤若寒蝉;只有痨鬼的脏话没有停下。
……
「他们都该死。」猫妈说。
大妖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类似于愤怒之类的情绪。
但我此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威压。这是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属于老虎而非猫咪的气息。
……
「够了,该上山了。」画面里,终于是那黄衣道士打破了僵局。
「我看二位小友倒是有胆识的。我们正缺向导,二位若是能随我们一道上山,我们便不伤那妖怪性命,只将他驱离此地,如何?」
17
猎户兄弟真的很单纯。
弟弟问了句「当真」,道士说了句「出家人不打诳语」,他就真撤了弓,带着哥哥跟人家跑了。
那痨鬼都当着你们的面笑成一朵菊花了,你们真不怕进了山被他弄死么?
大妖也在嘀嘀咕咕地担心他俩安安危,猫妈却是笑了出来,说:
「三个自作聪明的蠢物,想拿小孩子玩花样,反倒把自己送到了我们眼皮子底下。」
这……说的也是。
我当下并不能直接窥视到三个除妖人,真正被窥视的正主,是那对兄弟。他俩如果没有被除妖人强行带上,我就要只能让大妖带着再去「看一眼」了。
但人家可是隔着枯井盖都能闻到地底下小猫的主,还能一眼看透人的心思。
我们贸然前去,若是被发现了,只怕那道士掐指一算,那大力士隔着八百尺开外就能给我们丢过来一颗爆弹。
……想着之前画面里那满天的石屑和血淋淋的半截猫尾巴,我有点发抖。
然而现在,他们一切「除妖战术」在我们这儿都成了「大声密谋」。
猫妈看我的眼神也终于有了几分和善——或许「法宝」对妖怪来说真是不祥的征兆,但要报小猫们的仇,我和耳钉兄是她当下不可或缺的助力。
「只是,小猎户他们,也很危险啊。」大妖看着让力工扛着的哥哥和走在最前边的弟弟,耳朵动来动去,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
他终究还是很关心人族。
18
一行人进山时,天已经擦黑了。痨鬼回头望了望,确定送行的村民再没跟上来后,突然一个垫步,跳起一脚就蹬翻了猎户弟弟。
「还敢用箭指着爷,信不信爷一炮把你十根指头都炸掉?」
猎户弟弟身手竟然不错,借着翻滚,起身时已经持弓在手。
却仍天真地望着黄衣道士问:「你们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
道士和痨鬼相视一笑,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黄皮,他说你是出家人!」
「这小子是认死理的,我说我是大罗神仙他也会信的。」
而力工一言不发,却抬起一只手,卡在了猎户哥哥脖子上。
弟弟准备拉弓的手指于是停住了。
痨鬼上去一巴掌放倒了他,然后往他手里塞了一颗黑不溜秋的铁器,趴在他耳朵边上大声说:
「那傻大猫不是通人性吗?不是稀罕你吗?去啊,你现在就去林子里哭,去叫,把你的老虎恩人引出来!把这个宝贝塞给他!要是叫不出来,或者敢把炸弹丢掉,爷把你哥炸上天,听懂了没?」
弟弟被他吼得直咧嘴,咬着牙说他不知道怎么引爆这玩意儿,去了也白去。
「这个不用你担心,有黄皮给我做的这个引符,八百丈外我就能引爆它。」
痨鬼有意炫耀,起身又取出一块铁疙瘩,借着月光能看到上边用朱砂描着一个「乙」字。
又拿出一块同样写着「乙」字的竹片。
他一手将铁疙瘩狠狠丢出去,一手将那竹片折断。
不远处的山路边隐约有火光一闪,接着轰然爆炸,岩土树木在巨响中坍倒一片。
这威力,十个大妖都不够它炸的。
……
大妖和猫妈的脸色也很难看,因为这是个阳谋。
大妖若出去,会被炸死。大妖若躲着,猎户兄弟会被炸死。
更重要的是,我们都知道大妖不可能会让小猎户去死。
x90">所以……
「都不用死。」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突然响起。
有些陌生,但近在咫尺。
我望向猫妈耳朵上的铜钉。
「钉子兄,你会说话啊?」
「才睡醒。」他说,「不过我都听到了。」
原来他的异能也有冷却时间。
都是天地赐予的灵智,交流起来分外顺畅,一番如此这般后,猫妈戴着钉子兄消失在了虚空中。
不过还能勉强听到他俩交流的声音。
「小花,我们走!」
「跟你说了不要叫我『小花』!」
……
待声音远去了,大妖才问:「你们法宝,都爱这么给妖起名字吗?」
19
猎户弟弟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远处传来,而我的画面却停留在猎户哥哥的身上。
是了,他当时伤了腿,自然走得慢一些。
哥哥被绑在力工背上,而三个除妖人匍匐在草丛里,远远跟着弟弟的身影。
毕竟什么时候引爆炸弹,还得靠眼睛去确认。又或者,他们的引符,有距离限制?
猎户弟弟在月光下走得很忐忑,那颗诡雷就被拴在他的后腰带上,隐蔽得很。
或许他很清楚,无论大妖来或不来,死或不死,他自己都很有可能死。
但他还是不能眼看着哥哥被炸死。
「大……大老虎!是我!是我……」
他喊得很难听,表情也很难看。
幽静的山林,有风,有落叶,擦过他的衣服,窸窸窣窣。
就是没有老虎的咆哮。
「如果你出来的话!我感激不尽!但你千万不要离我太近!我只想要救哥哥多活一阵子!你见完我就快滚!滚!」
他力竭似的吼完了他要说的话,像是准备好了要用自己的命来换两全。
他的话大妖都听在耳朵里,大妖把大脑袋进爪子里,整个身子却在微微颤动着。
我知道他憋得很难受,但现在还不到他上场的时候。
而很明显,暗处的痨鬼并没被弟弟的话打动。
「他是什么白莲花吗?恶心!恶臭!咸鱼干一样臭!」
他说着深吸了一口气。
「不对,什么气味。
「大块头小心后边!」
虚空中,一道白光划过。
那力工听到了提醒,反应是极快,一个短身便躲过那白光的大半范围。
只是身上绑哥哥的绳子断裂开来。
哥哥滑落在地,立即咬牙翻滚几下,同那伙人拉开了距离。
我也是这才恍然——别人也许听不懂弟弟在说什么,哥哥却听得明白那力竭的两声「滚」是什么意思。
而猫妈的身形在虚空中出现,正挡在哥哥身前。
「我就说什么玩意儿那么腥——你以为会隐身我就逮不到你了?」痨鬼嘿嘿笑了两声,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这个气味有些熟悉——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被炸死那窝小猫崽子的野娘吧?」
被戳到痛处,猫妈沉沉地「喵」了一声,浑身刺毛炸起。
但猫妈不愧是猫妈,极致的报仇愿望让她保持了冷静。
甚至闭上了眼睛。
「这猫不让我看她的想法!」一旁的黄皮啧了一声,「她怎么知道的我的能力?」
当然是我发现的,他读弟弟的回忆时,可是看了好一会儿小家伙的眼睛。
变态。
「你是来救这小鬼的?没道理啊,你不应该是来报仇的么,这下不应该往我喉咙上招呼才是吗?」
那痨鬼还在猜着猫妈的动机,远处却传来一声惊呼。
「老虎!带!带!小!小!小鬼!跑……了!」
力工突然吼了一声,原来他也不是不会说话,而是因为结巴不爱说话。
只是等他说完这句,大妖早驮着弟弟跑了好远。
痨鬼回头,先是一怔,接着一脸恍然地对猫妈说:
「你和那虎妖认识?原来如此,你来这佯攻,是想让虎妖趁机把那小子带走。虽然不清楚你和这俩小鬼的关系,可你知道,我给这他俩身上拴了个什么东西?就算他们跑出了这座山,我也照样能把他们……
「炸上天!」
他狞笑一声,掰断了对应弟弟身上爆弹的竹片。
他的裆下一点火光闪过。
整个人炸得渣都不剩。
20
猫妈是那片窸窸窣窣擦过弟弟衣服的落叶。神鬼不知,取下了那里边藏着的诡雷。
猫妈是故意让痨鬼闻到那股咸臭腥味的。痨鬼感知敏锐,只有在被更大的目标吸引时,才有可能忽略那颗突然回到兜里的铁疙瘩。
猫妈是那道切断哥哥绳索的白光。那爆炸的余波将力工和黄皮也炸得浑身血污,这里边有痨鬼的血,更多是他们自己的——本来,还应该会有哥哥的。
所以可以说,这主要是我和钉子哥制定战术的功劳。
猫妈执行得也不错,不错。
「你敢不敢要点脸。」大妖鄙夷。
「话不能这么说,就是因为他们不晓得我们法宝的能力,就算再奸诈也不可能看破我们的计划。」我理所当然。
终于消灭了最大的祸患,大妖带着我与猎户弟弟回来支援时,可谓云淡风轻。
接着就看到被力工一脚踢飞过来的猫妈。
「妈!」大妖一把接住猫妈,宝蓝色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怒目望向剩下的两个除妖人。
对,这就是老虎该有的气势。
「真该死,到了拼正面的时候,那道士总能看透我下一步的想法告诉那傻大个,我总不能闭着眼打架吧。」猫妈笑着解释了一句,就晕了过去。我看出她伤得很重,几乎是靠着本命铜钉的灵力才保住性命。
确实,正面作战,我与钉子兄的作用便几乎被磨平了。
但好在,我们有一头老虎。
大妖放下了猫妈,一声怒吼冲了上去。
扑,抓,咬,扫。
不愧是虎妖,哪怕从小就没打过架,光凭着本能就在力工的手下……
撑了二十回合。
「可恶,我的动作完全被他们看穿了,根本打不过。」大妖被力工死死摁在地上,不服气地甩着尾巴。
「我觉得,你打不过他这件事,和黄皮道士有一定关系,但关系不大。」我被他甩的眼花,于是放弃了安慰,选择实话实说。
那力工,确实太能打了。
而此时黄皮已经提着一把短刀,好整以暇地来到我面前,看样子是要杀虎取宝。
「真是块好宝贝,居然通了灵智,能说人言。」他先夸了一句。
黄皮有灵力,是能听懂我们对话的。
我说:「你们夺宝便夺宝,一定要杀妖吗?」
他说:「我们除妖人主要是为了除魔卫道……」
我说:「本宝贝呢,比较喜欢认诚实的人做主人。」
他说:「咳,你看,虎皮值钱吧?虎骨值钱吧?虎鞭……」
我说:「好了够了,我不是长在他尾巴上的,是卡在上边的,你把我拿下来,别一刀下去溅我一身血,那样我就与老虎签血契了,你懂后果吧?」
他说:「得嘞,明白。」
然后就把我从那尾尖的叉子上一拔,我就给取了下来。
我说:「我没有眼睛,你果然就看不出我在想什么。」
黄皮说:「什么意思?」
我说:「大妖,有时候,你尾巴甩起来还是挺帅的。」
大妖于是尾巴一甩,两根叉刃正好穿透了黄皮的两个眼窝。
血是黑色的,真恶心。
「我还以为大妖你下不去手呢,我心甚慰。」
「你就说,帅不帅吧。」
21
好消息是,除妖人只剩力工一个。
坏消息是,他是大妖打不过的那一个。
猫妈已经没了力气。
哥哥站都站不起来。
弟弟射来一支箭。
箭先到,而后才闻破空声。
「哒」。
只是这次力工摁着大妖,再腾不出手接箭了。
「哒」、「哒」、「哒」。
力工准备放开大妖,转眼屁股就被大妖的尾叉戳了两个窟窿。
他只能继续控制住大妖,或者说,被大妖控制着。
「哒」、「哒」、「哒」、「哒」……
猎户弟弟的箭囊里,一共有十七支箭。
所以力工的身上,有十九个窟窿。
除妖人,全灭……
等等,什么声音。
22
哧啦哧啦。
草丛里钻出来一个挺眼熟的身影。
一身短衣,面容懒散。
那个庄稼汉,张老五?
「张叔?」猎户弟弟跑过去,想到刚刚一路受的委屈,这会儿见了长辈,小鹿眼一湿,就要哭出声。
「好得很,好得很,我就知道跟过来没错的。」他揉着弟弟的脑袋,「我跟过来看看你们需不需要帮助的,你看,这不就来对了?」
然后,一闷棍放晕了弟弟。
大妖怒。正要起身,却见张老五已不慌不忙地来到了猎户哥哥身边,一并放倒。
然后从哥哥腰间摘下一颗铁疙瘩。
那是之前痨鬼威胁弟弟时放的。
「我刚刚一直都在,全看清楚了。」张老五看向大妖,又拿出一块竹片,刻字与爆弹上正一致,「我知道大虫你听得懂人话。我本来也不想为难同村孩子的,但是——你说巧不巧?那痨鬼爆炸时,正好就把这竹片炸到了我的跟前。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如此?
「我张老五反正烂命一条,你把那块宝石让我带走,我就放过这俩孩子,你若敢有一点动作,我立即折了这竹片,带着这俩小孩一块死。
「现在,把宝石踢过来。你敢靠近,我立即点火。」
大妖看向我:「有办法吗?」
我说:「现在看来,除非你能一下砸死他。」
他说:「我试试。」
然后尾巴一悠,砸偏了。
好疼。
看着正落在脚边的我,张老五赞叹了一声「真乖」。
「但我觉得,还是只有死掉的妖怪才最乖。」
然后他反手就把那爆弹扔向大妖。
也扔偏了。
但他还是折断了竹条。
那炸弹的落点,离猫妈太近了点。
大妖于是整个身子扑了上去。
眼看要吞没一切的火光,瞬间被压在了他的肚皮底下。
「大妖!」
我只喊完了这一句,温热的血便溅了我和张老五一身。
「大……大妖。」
23
红色的血在我身上慢慢凝固,倒映着惨白的月亮,散出妖异的光,让张老五欢喜得不得了。
滴了主人血的法宝,要么是因为妨主,要么是为了认主。
妨主么?
「我妈妈说过,有法宝的妖怪后来都得不了善终。
「我们都是当恐怖故事来听。
「我甩不掉这颗隐身钉,但大娃儿你可以甩了他。」
……
我曾经不相信这些话,我以为我和大妖会不一样。毕竟他本来只是一只爱哭猫而已,又不是啥凶恶的妖怪。
好吧其实我也有点相信,所以每次遇到麻烦都会全力去帮他,怕他这愣头青真的死在我面前。
但我从没想过,最后是以这样随便以至于荒谬的方式结束的。
感受着妖血温度的流失,我知道没时间犹豫了。
「认主。」
我的核心处出现一缕光点,我的表面出现万缕细纹,已经开始黯淡的妖血分作无数细流浸入我的晶体。
我红得璀璨,红得耀眼,红得张老五手舞足蹈。
我感受着体内的妖力越聚越盛,几达顶点,直到精神化作了实体,出现在一块我从未到达过的识海里。
空气里有咸腥的味道,还有大大小小的各种小鱼干。
……是大妖的识海没错了。
「你不该来这里的。」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回头——啊,原来,这就是有「头」的感觉。
是大妖,浅蓝色,半透明,并且……
「大妖,你的灵魂真的是一只猫啊?」
他原地转了两圈,说:「不错吧?听说死时灵魂的样子就是下辈子转生的样子,虽然不知道怎么的就死了,不过这个样子……也不错。所以,你快回去。」
但他的脑袋还是很大很大,我一双手才勉强撸得下。
并且,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似乎是人族的模样。
「原来我是人灵啊……现在有点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了。」
「我什么时候喜欢过你。」他说,「最多,就一点点。」
或许是大妖元神受损太重的缘故,我的精神体现在比他大上很多,甚至可以把他托在手里,一如他之前捧着我的样子。
「真羡慕你啊,有猫妈妈爱你,有小猎户尊敬你,还有我喜欢你。」我捏着他的脸喃喃,「你要是再不喜欢我啊,我就孤家寡石喽。」
我沉默了一会,接着说:「或者你死了,也是一样。
「所以相比之下,还是让你活下去比我更划算。」
「我不同意!你回去!」大妖挣扎着要推开我,却发现伸出去的爪子穿过了我的身体。
他掉在自己识海小鱼干味的地上。
而我变得比他更轻,轻得飘起来,化作光点向小鱼干味的空中升去。
我的本体水晶也在此刻不受控制地飘浮起来,张老五想摁住,却怎么也办不到。
晶体表面寸寸龟裂开,透出血红色的光。
终于,砰。
真是的,一整晚都是炸来炸去,一点新意都没有。
【尾声】
那晚,母猪山的夜空中亮起一朵瑰丽而突兀的烟火。
然后疯了一个人。
张老五疯癫地抱着一堆碎成渣的水晶下了山,见人就说虎妖死了,他杀的。宝石是真的,啥病都能治。
而人们看到这那堆品相还不如玻璃的碎石块,直摇头。
或许他们关于宝石治病的传言并不全是假的,至少那一刻的我确实做到了活死虎,生白骨。
只是,被炸成那样的大妖慢慢恢复如初的画面,对人族而言还是太过震撼。
他或许是这样疯的。
妖没了,宝没了,上山的人也就没了。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我没了。
唉,我果然是祸水。
猫妈和钉子兄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又回来,后来便跟着大妖住在了山里。
小猎户兄弟时常还会上山看望大妖,还搬到山下做了守林人。
大妖捡了一块我的碎片挂在胸前边。
猫妈说,留个念想也好。
大妖却说,他在等我醒。
【尾声的尾声】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从那几千块碎片里找到我的啊,我看这块也不大,形状也很普通啊。」
这是醒来后我问大妖的第一个问题。
「你打呼。」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