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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道侣飞升我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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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道侣飞升之后我才知道,他只是来此历劫的神仙。

    他走那天我大道崩殂,拜入佛门。

    他忘记了我陪他的那七百年,从他最落魄的时候,到他站在荣耀的巅峰。

    飞升之后,我彻底六欲清静,红尘往事也不太记得。

    只疑惑,那往日的仙君,怎么就堕了魔,还偏要缠着我去渡他。

    1

    林恒飞升那天我成了一个笑话。

    全修真界的笑话。

    「什么情比金坚,不过如此,我早就说,玉衡仙君怎么会看上这种资质的女人?」

    「人家飞升了还不是没管她死活?也就一张脸勉强够看罢了。」

    「说不得是如何在床上使功夫才攀上的高枝,如今简直可笑至极!」

    议论声不绝于耳,我确实资质不如那些天骄,但是不该我拿的资源我没从未多拿过半份。

    之前林恒在的时候,他们从不敢多少什么闲话,如今他走了,我才知道,人原来可以有这么多恶毒的言语。

    掌门叫我过去一趟,怕是林恒对他交代了我什么事,我赶紧过去。

    掌门堪称是可怜的看我,随后把分籍文书与信物交给我。

    「婚葬嫁娶,各不相干。」

    我拿着拿一纸染着林恒心血的文书,没有察觉到自己手在抖。

    上面带着他的一缕神魂与精血,只要我这边同意了,那之前受天道法则庇护的道侣关系将彻底解除。

    「是他让你给我的?」

    掌门点头,「我之前就说过了,你们不合适。」

    看我久久没有动作,他捏碎了一颗投影石。

    是林恒之前录制好的内容,他一身清俊落拓的白衣,手里擦着那把片刻不离身的太平剑。

    像是抽空录制,勉强抬头看来一眼。

    「宋知,切莫纠缠。」

    投影结束,我应了一声。

    「好。」

    拔出手中佩剑,我划破了掌心,血喷洒在那张分籍文书上。

    下一说,幽蓝色的火焰席卷了整张文书。

    我与林恒那冥冥之中的一缕联系,彻底断绝。

    走出门口,我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是我修了七百年的醒春大道,崩了。

    鲜血从口中不断溢出,直到忍不住的大口呕血。

    平日里多为交好的同门都作壁上观,掌门从身后出来。

    「宋知,当时你入门皆为林恒一人之故,如今他已飞升。」

    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

    「我走。」

    他似乎面含不忍,但始终不再言语。

    我撑着身子去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临走被人拦住。

    「林恒没飞升的时候在剑宗享受第一流的资源,肯定没少帮衬你。」

    「受了不知多少供养,你如今依旧高不成低不就,难怪掌门要把你逐出师门。」

    「剑宗宝贝这么多,你难免偷偷带出去几件。」

    我抓着自己的储物袋,不想与他们多纠缠。

    「没有,让路。」

    「你看,她还傲起来了!」

    他们叽叽喳喳的要来抢我的东西,体内筋脉断裂的痛苦一直折磨着我。

    以往可能会生气,如今却只觉得他们烦人的很。

    我随手把身上能储物的东西全都扔过去。

    最后握着手里那把「人间」剑,我犹豫再三,还是没舍得。

    这不仅是与林恒那把「太平」同炉而造的对剑,还是陪伴了我七百年的佩剑。

    七百年,我舍不得它。

    那几人看我如此,似乎都在意料之外。

    我自己是不清楚自己脸色有多难看的,但是临走只隐约听他们说起。

    「她不会死在下山的路上吧?」

    「大道已崩,大概是活不了多久了。」

    「那我们是不是有些太……」

    下山之后,外面是隆冬大雪天。

    我不知道要去哪儿,这七百年我的世界里只有一个林恒。

    而现在,我已一无所有,甚至命数都不太够。

    城中灯火通明,阖家团圆筹备年资。

    我走在其中,只觉得自己像个游魂。

    朱红的袈裟披在他一侧的肩膀上,那是曾有一面之缘的雷音寺主持。

    他对我行了一个佛门礼节。

    「贫僧,等候已久。」

    他问我,可愿入佛门。

    我说入佛门做什么。

    他告诉我,斩红尘,断七情,绝六欲。

    在人间新年那一日,我跪在大殿里,面对满座诸佛,拜入佛门。

    青海住持为我重择大道。

    可我在佛前苦修三百年,依然堪不破。

    堪不破那年大雪。

    住持叹息一声,「勿走死路,且去求生吧。」

    他让我下山,去为自己找一条生路。

    熙熙攘攘的街头,已是枝头繁花的盛夏。

    夜宿荒庙,身前只有一蓬篝火摇曳。

    细白修长的手从身后搭在我的肩膀上,他从我身后拢过来,身形修长,肩背宽阔。

    不是人,是个恶鬼。

    「佛修,要渡我吗?」

    我手里转动着一串青色的佛珠,对这种勾引无动于衷。

    却不曾想,他下一瞬竟然在我后颈落下一吻。

    不似人的温热,而是恶鬼的冰冷。

    他问我:「你怎么不转那东西了?」

    「小佛女,你怎么不回头?是不敢看我吗?」

    我喉咙发紧,死死攥着手里的佛珠。

    我认得他。

    「阿言。」

    几声风声,之后在无其他。

    等我回神,陆言已经离开多时。

    七百年前,他是个肆意明媚的少年郎,而我与他自幼便有婚约在身。

    只是我后来没嫁他、弃了他。

    途经多地,到陶林。

    那是我七百年前的家乡。

    皇帝不知换了几轮,宋家也早已物是人非。

    在茶馆里,有说书人说起那则传说。

    「宋家嫡女与那罪臣之子一朝私奔,给原本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陆小侯爷戴了绿帽子。」

    「小侯爷是个极为要脸的人,几经周转找上门去,未曾想却被人废了筋脉撵出门。」

    「此后郁郁寡欢,招了邪魔上身,到头来陆家请人上门驱邪,嚯,好家伙,你们可知请的是谁?」

    「谁啊?」

    「那可是顶端仙门里的玉衡仙君!」

    「只可惜,小侯爷命不好,死在了驱魔途中,到底是情伤太重,执念太深,怨气久久不散。」

    「而后呢?」

    「玉衡仙君把他镇压在了雷音寺下,如今七百年已去,他也应当转世投胎了。」

    看着身侧言笑晏晏的少年郎,我心口发涩。

    没有,他没去投胎,他成了一个彻底的恶鬼。

    2

    他问:「不请我喝杯茶吗?」

    陆言年少时喜欢穿热烈的红衣,陆家娇惯他,他那时候总有些天真的性子。

    我与他生前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剑宗的山门下。

    那天也是冬雪日,天阴沉着。

    一贯骄纵傲气的人却落魄的很,他哀求我。

    「知知,跟我回家吧。」

    我没应他的话,那时候甚至是不敢面对他的,只好让林恒替我送他离开。

    只是我没想到,他会筋脉断裂而归。

    此前我以为林恒只是不爱我罢了,没想到他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来。

    林恒,他怎么能下如此狠手呢?

    我握着手里的茶杯,只不过片刻失神,上面已经布满碎纹。

    如今陆言一身沉郁的墨绿色,眉目也拢在阴翳之中,久不见天日的模样。

    收敛思绪,我重新叫了小二,给他叫了一壶他年少时喜欢的茶。

    他又笑了,「真是难为你还记着。」

    我手指抓着膝盖上的衣襟,不知为何喉咙干哑的很。

    「我一直记得。」

    他略微压低眉目看我,眼里的笑意稀碎的裹着讽刺。

    茶水上来,他径直倾倒,「当啷」一声,茶杯躺在桌子上。

    「宋知,我恨你。」

    无人注意,他如烟雾散去。

    说书的继续说书,看客们三言两句。

    他恨我,应该的。

    我都不知道,那些年自己究竟做了多少的错事。

    甚至于,如今还能不能弥补。

    七百年,我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呢?

    如今想来,居然只余可笑了。

    陆言的魂魄薄弱了,应该是雷音寺数百年的镇压所为。

    为陆言的事,我不得不回到雷音寺。

    住持早已温茶等候。

    「他身上的镇压阵法最多也就是六百年,正常情况下,六百年的时间,再大的怨气也该消散了。」

    「那他这一百年……」

    「孤魂野鬼,他做了一百年的孤魂野鬼,怨气难消。」

    住持叹息一声。

    「镇魂塔下的恶鬼冤魂会日复一日的经历佛法洗涤,对于魂体来说是大伤,如果他再不放下执念去投胎的话,他就要消散了。」

    灵魂消散,再也没有来生。

    「我怎么才能帮他?」

    「用转轮台或可一试。」

    转轮台可度万物,如今在玉衡仙君林恒手中,据说他因为一只妖魔已经下界到了剑宗。

    我对住持颔首,为陆言点了一盏祈福灯后前往剑宗。

    夏日大雨,我执伞再上剑宗。

    三百年过去,门里多了许多新弟子。

    「这是谁啊?」

    「雷音寺的佛女,据说曾经是玉衡仙君的道侣,只不过后来被他甩了。」

    「那现在来做什么?怕不是要求复合?」

    「据之前的师姐说,这佛女七百年对仙君痴心不改,甚至为仙君抛家舍业。」

    「七百年啊,那大抵是来求复合的了。」

    接待师兄眼神复杂的问我:「佛女此来?」

    「求见玉衡仙君。」

    他了然的颔首,传了消息后,那边只有冷淡的两个字。

    「不见。」

    我无视师兄那怜悯的神情,径自到林恒的住处。

    他的山头终年风雪,我敛袍跪在他的门口。

    「宋知求见仙君。」

    风雪稍停的七日后,那扇门才终于打开。

    林恒清俊的身姿提灯而来,肩上压着一件鸦青色的披风。

    他问我:「所求何事?」

    再次相见,我竟然有一瞬的茫然与陌生。

    这就是和我在一起七百年的人。

    我竟然一时想不出,究竟爱他什么。

    昔日的小师妹辛欣带着一身药味儿从他身后出来,见我浅笑。

    「那自然是求仙君复合了。」

    辛欣是林恒数百年前出任务时带回来的,她一向黏着林恒。

    而林恒也惯着她,我与他因为辛欣争吵无数次,这小师妹对他分明爱慕。

    林恒看着我的脸,神情似乎怔愣住。

    「你说你叫宋知,你便是我在下界的道侣吗?」

    他不记得我了,我攥着的手缓缓松开,对他露出一个笑。

    「是,不过我们已经解籍了。」

    看他表情不对,我再追加一句。

    「放心,我不会纠缠你。」

    「宋知此来,求仙君转轮台一用。」

    我喜欢的是七百年前那即使落魄却依旧一身傲骨的青年。

    而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

    他青白的手指握着提灯的杆,那颜色比陆言的更加不像是活人。

    「仙君,你叫我仙君。」

    3

    他神情有些不知名的痛苦与迷茫,我再度叩首。

    「求借转轮台一用。」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转身投入风雪中。

    一抹流光落在我的掌心,是转轮台。

    辛欣居高临下的看我,「他已经不记得你了,你能不要再来此纠缠吗?」

    我拿起转轮台,「放心,我不会再纠缠他。」

    如今回想起那七百年,他从始至终都是冷情的样子,我只当他不喜形于色,可是我如今已经分明了。

    他不是不喜形于色,他只是不喜我。

    其实在解籍之前,我早就够了,也厌了。

    所以我堪不破的,并非他的离弃,而是对当年自己所托非人的厌弃。

    况且,林恒他,还曾瞒着我那般对待陆言。

    清俊青年,冷情仙君,我曾喜欢过的林恒,或许从未存在过。

    那七百年里,他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面对我的呢?

    大抵是觉得我傻极了吧,是啊,我怎么就……那么好骗呢?

    辛欣不信我的话,冷嗤着对我说:「那你最好说到做到。」

    我对她的回应就是头也不回的离开剑宗。

    这七百年的故居,我片刻不想多留于此。

    游魂总是飘荡无依的,我现下最要紧的是得找到陆言。

    我是去找陆言的,但是没想到再次遇见林恒。

    在雕梁画栋的宅院里,陆言被扣押在阵法中,苍白如纸的脸色,桀骜不驯的神情。

    林恒长剑压下,「恶鬼可伏诛?」

    陆言黑黝黝的眼眸毫无感情地落在他身上。

    「不服。」

    他不服他,不管是什么时候。

    阵法中陆言的魂魄已经有些飘散,我匆匆而去,一把挑开林恒的剑。

    阵法散开,陆言却也没能力跑了。

    漆黑的长袍散落在地上,他斜靠着池塘边上的朱红围栏。

    懒散且带着笑意的看来。

    「宋知,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杀他?我怎么舍得呢?

    我单膝跪在他身前,抬手捧着他的脸,吻在他的额心。

    红色丝线飘荡着把我们捆绑在一起,最终又隐没入身体中。

    结契已成。

    我与这桀骜不驯的恶鬼连结在一起,再也不怕他走丢,或者在我不知情的地方被人欺负,或魂魄消散。

    结契之后的陆言魂魄凝实很多,像个傻住的小狗子一样抬头看我。

    「宋知,你有病吧?老子是恶鬼!恶鬼你懂吗?」

    我怀里拢抱着他,安抚的轻拍他的后背。

    「我懂。」

    前半生痴愚一场,我再没有此刻清醒。

    他身体僵住一瞬,随后遁逃而去。

    我回身与林恒相对,他脸色比陆言还像个鬼。

    「他只是一个……恶鬼。」

    他嘴里这几个字分外艰涩。

    我点点头,「确实,可是他是我的鬼。」

    此前在我不知情的时候让陆言逢遭大难,如今我既然都晓得了,那便不会再让人伤他。

    林恒攥着太平剑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忍耐的喉咙动了动。

    「宋知,他们都说你喜欢我,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我笑了下,「我喜欢过你,只是你忘了。」

    「林恒,既然忘了,那就算了。」

    反正我如今也放下了,何必再忆往昔呢?

    左右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再提起也不过是让我明白,之前的自己有多愚蠢罢了。

    竟然为薄情寡义之人,抛家舍业,出走即是半生。

    「不能算了。」他呢喃一句,而后目光沉郁的看我。

    「我不许,我……会想起来的。」

    他这人其实霸道惯了,他的世界里就是唯我独尊的。

    外在的清风明月,都是装出来的。

    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这点呢?

    我不再管他,「随你。」

    我还要去追陆言。

    找到陆言的时候,他正在一处房顶坐着,支着一条腿看星星。

    「与他说完了?」

    我坐在他旁边,拿了滋养魂体的灵酒。

    无论如何,我要度他。

    「阿言,你想过去转世投胎吗?」

    他在我旁边喝酒:「宋知,那天我去剑宗找你,本是打算你不下来,我就陪你留在山上。」

    「陆家也出过仙人,我本来是可以陪你一起修仙的。」

    我喉咙又干涩了,连忙灌了两杯清水。

    「只一招,他废了我的所有妄想。」

    少年人转头过来,眼里的光稀碎,碎的边边角角都是割人心的模样。

    「宋知,我连剑都拿不起了。」

    我侧头再不敢看他。

    那是少年时,说要在战场中博一个好功名,凤冠霞帔来娶我的少年郎。

    他谈论起未来时,眼里是光芒万丈的模样。

    少年也曾心怀日月。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去剑宗,不会筋脉皆断,不会少年早夭。

    如果不是因为我,林恒也不会如此针对他,处处找他的麻烦。

    他本该前途坦荡,一生顺遂的。

    冰冷的手指划过我的下颌。

    陆言:「你哭了。」

    我再忍不住,回身扑到他怀里,声音哽咽如孩提,为我的少年郎而痛惜,为我的痴愚而悔恨。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是我瞎了眼,是我盲了心。

    我怎么就能那么全心全意的信了林恒呢?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仰头无言的望着满天的星空。

    「我知道拿了转轮台,宋知,我的要求不高,你陪他七百年,我只要你陪我七天。」

    「七天之后,我自愿入转轮台,你做你的佛女,我赴我的下一生。」

    4

    「好,我答应你。」

    亏欠陆言的,我下辈子还他。

    答应了陆言之后,他明显的放松了很多。

    我们都知道,作为「陆言」的时日他已经无多。

    陆言:「我想回家看看。」

    「我陪你。」

    我们一起去了陆家的旧宅,这里已经荒废很久。

    几个小孩在里面游走,仿佛在探宝一般。

    「陆家在数百年前也是名门大户,说不准藏了什么宝贝。」

    「据说小侯爷死了之后,他母亲直接哀恸而绝,没多久老侯爷就也去了。」

    「那真的惨啊,不过,那说书的说的都是真的吗?」

    「这谁知道呢?那说书先生还说他是侯府管家的后人呢?」

    陆言坐在高高的院墙上,对这些话充耳不闻,低头看下来。

    「你想去看看我藏的宝贝吗?」

    我收敛起苦涩的情绪,「荣幸之至。」

    他又笑起来,露出两颗有些尖尖的小虎牙。

    少年纵身越下高墙,带我在这朱门深宅里穿行。

    在两座墓碑旁边,是一块无字碑。

    陆言一边挖坟一边跟我说。

    「这是我自己的坟,那时候想半天没想好在上面写什么,也就不写了。」

    月黑风高夜,他带我来挖他自己的坟。

    我准备了半晌,也没想好要跟他说什么。

    「啪」的一声,他把棺材掀了,里面是一具早已腐朽的枯骨,手里死死抓着一卷金丝织就的婚书。

    看见婚书,他自己也愣了下,随后笑了。

    「你那时候,也挺烦我的吧。」

    眼睛酸涩的不得了,我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也没在意我的回应,只掀开尸骨和下面的板子,调动了一边的机关,不一会儿下面延伸出一条小路。

    他提了一盏青灯引我下去。

    入眼是琳琅满目的珍宝。

    「这些东西我也没用了,你都拿走吧,佛修清苦,一个人游历还是要有些钱财傍身的。」

    他回头看我,「不用不好意思,这些都是……当年给你准备的聘礼。」

    顶端的柜子上有个隐蔽的匣子,我刚把手放上去,陆言就扣住我的手。

    「这就不必看了,你应当不喜欢。」

    我直觉这里有什么隐秘,我定定的看他。

    「陆言,我要看。」

    他与我对视片刻,终是松了手。

    我打开抽屉,里面是个香囊,大红的喜字下绣着「永结同心」。

    里面是早已褪色的平安福。

    香囊针脚松散,周围罩着一层浅薄的保护结界。

    陆言低着头。

    「你生病那年冬天,我去求了这个,你要笑就笑吧,我知道这东西很丑。」

    但是他自小拿剑的手,本就拿不惯针线。

    我想起那件七百年前的事。

    那年冬,雪灾笼罩着整个帝都,我身体本就不好,病重卧榻的起不来身。

    最困苦的日子里林恒来了宋家,罪臣之子,他是被发卖过来的。

    林恒日日在我床头读书,陪我过了那段难捱的时间,我也因此倾心于他。

    我竟然不知道,那段时间有另一个少年冒雪几十里路,为我求了平安福。

    不知不觉声音就哽咽了。

    「既然都做好了,那你为什么不给我呢?」

    陆言没说话。

    我想起,等病好一些之后,我为林恒跟陆家提了退婚。

    如果知道那一步走出去,将会离散七百年至今,我绝不会那么轻易做出决定。

    我趴在陆言后背上,头搭在他的头顶,「对不起,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

    他原来为了我做了这么多,也失去了这么多。

    「陆言,你恨我吧,你就别原谅我了。」

    所有珍宝一并收入到一只手镯中,他把那只手镯套在我的手腕上。

    外面朗月清风,他轻轻笑了一声。

    「要我继续恨你,又要我放下仇恨去投胎,知知,你怎么这么贪心?」

    「佛修也很好,省得到时候被人骗。」

    他叹息的说完,背着我走在幼年时熟悉的宅院。

    「我都快走了,不知道你能不能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

    我问他:「什么愿望?」

    「你可不可以做一次我的新娘?」

    「我都没见过你穿嫁衣的模样。」

    说起来,我虽与林恒成亲七百年,却也未曾穿过嫁衣。

    我与林恒,没有婚礼,只有个简单的合籍仪式。

    其实我早该明悟,那人并不心悦于我。

    他脚步滞塞,「如果为难,就算了。」

    「不为难,我与林恒已经分道扬镳了。」

    5

    婚礼简单筹备,住持主婚,菩萨低眉的叹息。

    「这是他的执念。」

    我站在住持身边,「有了转轮台他魂魄齐全,下一世定然顺遂。」

    住持笑看我,「你既然已经分了他九成的气运,他又怎么可能过的不顺遂呢?」

    我对住持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些不要告诉他。」

    他对我笑笑,而后提起林恒。

    「宋知,玉衡仙君,他快要堕魔了。」

    我惊愕当场。

    「堕魔?」

    林恒么?

    上次借转轮台,他并无异样。

    得道仙君,因何而堕魔呢。

    可这些,与我无干。

    婚礼在陆家进行,住持我们也都暂住陆家。

    夜里我似有所感,推窗只见一人披着鸦青色的披风而来。

    「宋知,我回来了。」

    他眼底一抹红,对我笑意清浅。

    而我只觉得后背发凉。

    陆言穿着红色的喜服过来,「知知你看我穿这个合身吗?」

    他一进门,看到庭院里的林恒,「你怎么在这?」

    林恒喉咙动了动,手里的太平剑一阵嗡鸣,我纵身而去,挡在陆言身前。

    「阿言,快去找住持。」

    陆言并没动。

    林恒对我伸手。

    「宋知,过来。」

    我带着陆言后退几步,尽可能的不去触怒他。

    林恒下颌线绷紧,手里的太平剑像是快要控制不住。

    「阿知,别惹我生气,你是我的妻,不可另嫁。」

    他这是……

    「阿知,待我除了恶鬼,我们便回家。」

    主持说得对,林恒已然堕魔,只是不曾想,他堕魔后的第一件事,是来杀陆言。

    可陆言是我的鬼。

    我对陆言笑了下。

    「阿言,我过去瞧瞧他。」

    陆言一把拽住我的手腕,我缓缓挣脱开他的手,一步步走向林恒。

    林恒白皙的皮肤透露一股病态,脸上却渐渐有了笑意。

    「宋知,我……」

    我一剑穿过他的心口。

    从未想过的,那把与他一对的人间剑,会有一天穿过他的心口。

    这一剑,是为了阿言,还是为了那个大雪天,被抛弃的我,我都有些恍惚了。

    林恒震惊的看我,眼底满满的都是不敢置信。

    「林恒,这是我的答案。」

    「我们就这样一别两宽吧。」

    他眼眸彻底红了。

    他拔了我手中的剑,「一别两宽?」

    他目光落在陆言身上,「你喜欢他了,对吗?」

    「宋知,那我和你的七百年,算什么呢?」

    「当啷」一声,剑落在地上,他突然暴起,我只能拼尽全力在陆言身上施加防护。

    巨大的灵气冲击让陆言魂魄震荡,我勉力维护却依旧难以抵挡。

    林恒死死扣着我的腰,低哑的声音落在我耳边。

    「宋知,我后悔了。」

    「就不该让你自由。」

    天旋地转,我与林恒已经到了剑宗,那个困住我七百年的山峰。

    漫天飘雪,天地一白。

    落地的一瞬间,我遏制不住的抽了他一巴掌。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他舌尖顶了顶被打的那一边嘴角,对我笑了笑,倾身抱过来。

    「对,我就是疯了。」

    6

    林恒胸口往下淌血,苍松翠柏一般的身形伫立在风雪里。

    他说「宋知,你从前不这样的。」

    我很烦与他话从前,他一提起那两个字我就想到自己到底做了多少缺心眼的事。

    与人间通信的雪鹰常被林恒喂养,我竟然未曾怀疑过。

    那一封封的家书,究竟有没有落在我父母手中。

    陆言遭了那么大的罪,我竟然也无从得知,我恨,我怎么能不恨?!

    修了那么久的佛法,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心底的情绪。

    林恒要过来摸我的手,我直接反手揪着他的衣襟,一手用力按在他的伤口上。

    「七百年,你从来没跟我说过陆言魔障缠身的事。」

    「林恒,他只是想让我回家而已,你却断他全身筋脉,这太过分了。」

    「七百年,我与你的七百年,你究竟对我有几句实话?」

    林恒黑沉沉的眼睛看着我,我看到他喉咙滑动,气息有瞬息的震颤感。

    他手指松了又紧,最终只吐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阿知,冬日雪冷,往前我念书冻红了手,你都心疼的不得了的。」

    可是如今,是我一剑刺穿他的心口。

    若非已然飞升,恐怕他早已不堪重负,毕竟,那一剑,我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他拢着霜雪一般的眉目看我,突然倾身吻来,透着一股穷途末路的疯。

    从前恩爱小意,如今我只觉得恶心至极。

    忍耐不住的,我与他在这雪巅上再次动起手来。

    喉咙里一口热血涌上来,手里的剑落在雪地上。

    林恒叹息一声:「收手吧,宋知,你不是我的对手。」

    林恒天赋卓绝,而我自从醒春大道崩裂之后,修为从头开始,身体也大不如前。

    可是收手,我不想!

    积压在心口的怨恨支撑着我绝不向他低头。

    此时此刻,我才分明,真相揭露的之后,我远不如看起来那么淡然。

    青海住持说我性格执拗,爱恨都太极端,确实如此。

    林恒没想真的出手伤我,所以剑风只擦过我的衣摆。

    他原本只是想逼迫我认输低头的,直到破损的袖口里滚出一个残旧的香囊。

    大红喜字下,是「永结同心」。

    风声止了,飘荡的雪花也停歇住。

    林恒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通红的看着那只香囊。

    那次陆言上山时,曾经想要交给我的香囊。

    林恒眉宇浮现一道血红的符文。

    「宋知,你还是喜欢陆言,是吗?」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我只攥紧那把剑。

    天上爆裂的紫色雷云聚集,剑宗举重哗然。

    而他却弯腰攥住了我持剑的手,轻柔的拨开我脸侧的头发。

    他面色淡定的直接屠了剑宗,只因一句。

    「我走之后,他们待你不好。」

    可是最伤我至深的,不正是他林恒吗?

    血色浸透了剑宗的玉色台阶,掌门拼死带着辛欣出逃。

    而我,则被林恒囚禁在漫山飘雪的高阁。

    我日日心底焦灼,陆言没有多少时间等我。

    而眼下如此的处境,也令我几欲作呕。

    林恒端汤进来,七百年没为我做过一顿饭的人,现在手指满是伤痕的来讨好我。

    「知知,你尝尝味道。」

    我冷眼看他。

    直到那碗汤冷在桌案上也一下未动,他目光从期待到失望,里面或许有痛苦,但是我已不在意。

    他绝情抛弃我,欺骗我在前,手段狠辣伤我亲朋好友在后。

    林恒,不值得原谅。

    外面雾蒙蒙的一片,等他刚离开,一个狼狈的身影差点扑我怀里。

    「辛欣?」

    我惊讶她的到来,之前林恒说一剑震断了她的心脉,我以为她已经死了。

    她阴郁的站起身。

    「狗娘养的林恒,我把他当对象他把我当仇人!」

    「呃……」

    我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种话。

    她问我:「你想不想走?」

    她对林恒还是不够了解。

    「你没弄明白,辛欣,不是我不想走……」

    察觉到由远及近的强大威压,她直接扣着我的手。

    「废话少说。」

    而后不知道与谁对话。

    「兑换!兑换!你给我搞快点!狗日的林恒要杀过来了!」

    「叮」的一声震荡嗡鸣,极为强劲的阵法从我与辛欣脚下浮动。

    最后一幕,是林恒下颌咬紧,目光冷沉的模样。

    再睁眼,我已经回到了雷音寺。

    住持身披红色袈裟,跪坐礼佛。

    「宋知,你六欲深重。」

    我喉咙苦涩无言,对住持行了一个佛法。

    「我放不下,堪不破。」

    念佛三百载,我至今堪不破。

    愧对恩师故友,一生迷惘痴愚。

    他对我慈悲一笑,「这只是你的一场修行。」

    我拜别住持,在菩提树下看到陆言。

    他坐在树杈上,荡着两条腿,春光明媚的对我招手。

    「小冤家,怎么来的这样晚?」

    我心里突然酸涩湿软,这样好的少年郎,却因我而逢遭大难,时至今日依旧狼藉缠身。

    「陆言,对不起。」

    他叹息一声,轻飘飘的飞跃而下。

    「宋知,其实你哭的有点丑丑的。」

    我抬头看他,他却温柔的拿帕子擦拭我的眼角。

    「所以,能不哭了吗?」

    他无奈的低敛下眼眸,「你看,你一哭,我手都不稳了。」

    7

    林恒堕魔,血染剑宗,从尊贵无匹的上神一朝成为人人喊打的魔头。

    九州共诛。

    他再不穿那一身仙气飘渺的鸦青色,本就冷的眉目在一身漆黑之下更显无情。

    或许,他本就与一切柔和的东西绝缘。

    各大门派的围剿拖住他的步伐,但是我与陆言成亲那日,他依旧来了。

    拖着一身沉重的血腥气,瞳仁猩红,手里提着淌血的长剑。

    背光里,他对我伸手。

    「宋知,过来。」

    陆言静默站在我身侧,笑问我。

    「夫妻对拜即为礼成,阿知,你敢与我拜吗?」

    「宋知,你敢!」

    林恒死紧的握着手中剑,瞠目欲裂,像是下一秒就能淌出血泪来。

    我双手在身前交叠,与陆言对拜一礼。

    这辈子,我欠陆言的,他下辈子,我还他。

    林恒周身魔气爆裂的冲击而来,青海住持叹息一声,手杖触地,清脆一声响。

    那声音震荡而出,层层叠叠的散过。

    「且放下罢。」

    金色佛光环绕住内殿,林恒被阻碍在外面。

    转轮台飘荡起来,陆言该走了。

    他目光深深的看着我,里面是我不懂的复杂难辨。

    「宋知,你后悔过吗?」

    我喉咙堵住,后悔,怎么可能不后悔?

    他见我无言,突兀的笑了一声。

    转轮台震荡之时,那人倾身过来,在我额头落下一个清浅的吻。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的灵魂中被抽走了一般。

    陆言一身红色喜服,他没去转世,墨发飞扬中,满目皆是不驯。

    「你凭什么觉得我就这样放过他呢?」

    我心中乍然一惊,手腕上的佛珠散落一地。

    陆言:「今日,某以此身为祭,送尔,求不得。」

    光芒散去,转轮台竟然碎裂当场。

    我拼命想抓住什么,可陆言原本凝练的身躯依然四散而去。

    某一刻,他堪称悲悯的看我。

    我从未觉得陆言如此冷酷过。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往事轻轻揭过。

    他不止在报复林恒,他也在报复我。

    如果不是因为我,陆言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与抱负,而不是魔障缠身而死。

    而陆家也不会有那样一个结局。

    我虽然不是直接凶手,但这一切却因我而起。

    我不杀伯仁,然伯仁因我而死。

    不知想到什么,最后,他喟叹一般的轻轻一声叹,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小冤家,后会无期了。」

    「别这样,陆言,你别这样。」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跪到地上的,只感觉脱力的身体无论如何也起不来身。

    我想求他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对他的过错。

    但是没有,我没有机会了。

    一切尘埃落定,青海住持低眉将一串新的佛珠放在我的手心。

    「这是他给自己的选择。」

    陆言一生求不得,最后亲自为自己选了这样一个结果。

    青海住持的结界散去,我与林恒咫尺相看,突然觉得世界仿佛失真一般。

    我想不出,自己究竟哪里对不起他,以至于落得如今这下场。

    霎那之间,心神尽枯。

    晃神倒下时,我依稀听见七百年前的落雪声。

    陆言趴在我窗边,对我言笑晏晏,少年肆意风流。

    他说:「宋知,你可千万别落我手上啊!」

    原来,不是所有的过错都有机会去弥补,也不是所有人事,都有机会得到原谅。

    眼前的最后一抹色,是林恒翩飞的袖口。

    转轮台是最后一抹世间法则,陆言筹谋如此之久,献祭己身送林恒「求不得」。

    昏沉之时,我想明白了之前种种,其实早有端倪的。

    8

    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回到了七百年前的宋家。

    藕粉色的床帐,赤金色宫铃。

    是我七百年前的闺房。

    林恒一身简单的白色长袍,侧对我坐在影影绰绰的幔帐外面。

    他手里拿着一本话本子,清润的声音缓缓读着。

    我叫他一声。

    「林恒。」

    他放下书本,略微抬头过来,又克己复礼到不敢多看一样的低下头去。

    「宋小姐,怎么了?」

    「何必。」

    两个字仿佛重若千钧,让他用力捏住手里的书本。

    我挑开床帐,坐在床沿,良久之后,他走过来,跪坐在床下,垂首没有看我。

    我修佛法三百载,堪破他的幻境本不足为奇,但是我若是从未被幻境影响住呢?

    林恒宁折不弯的脊梁似乎要被折断了,他握着我的手,「你不是佛修吗?宋知,你渡我吧。」

    指尖触及他温热的额头,随后又落在他湿润的眼尾。

    林恒抬头,我在他的瞳仁里,看到疑惑的自己。

    我问他:「你究竟为何堕魔呢?」

    不是不喜欢我的吗?又怎么这样纠缠不休呢?

    喜欢,究竟什么是喜欢?

    我心里空荡荡,即使看到林恒湿了眼,依旧无动于衷。

    七百年没有堪破的情障,突然就像捅破的窗户纸,脆的稀碎。

    陆言走时,究竟在我身上拿走了什么呢?我想不到。

    林恒问我:「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堕魔吗?」

    我与他对视,不过片刻,他便狼狈躲开。

    他脚步踉跄的逃离,却在次日依旧仿如无事发生过一般过来念书。

    我想不到他这样做的意义。

    被他囚困于此,我只能日日拨转手里的佛珠,背诵心经度日。

    明明被困住的是我,林恒却日渐痛苦。

    仙君堕魔,九州共诛。

    外面应当闹的很厉害,他日渐归来的晚了,也日渐疲惫。

    乌云压境,大雪漂泊。

    林恒没用术法庇护,拿书的手指冻的青白。

    他背对着我,突然肩膀颤抖起来,声音哽咽的可怜。

    他说:「知知,你疼疼我吧。」

    他像是快要支撑不住,连一根羽毛都能压垮的模样。

    我应该可怜他的,可是我竟然心如止水。

    如果我心疼他,那谁可曾心疼过陆言吗?

    「仙君,回头吧。」

    他身上的血腥气越来越浓重,各种术法香料都遮掩不住。

    林恒略微回头,问我一个问题,他说:「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面对林恒这个问题,我静默良久,始终无言。

    他闭上眼睛,似乎有了答案。

    九州联盟讨伐林恒之时,他正替我穿鞋,一如七百年前说要带我去院子里看落雪。

    可是雪还没看,九州联盟就打上门来,那一战惊天动地。

    我站在血色里,抬头遥望天际。

    林恒与九州联盟分庭抗礼,长剑饮了一位又一位大能的血。

    佛法七种,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

    通天佛光落下,我一步飞升。

    林恒挣扎着越过人海而来,脸上的笑比哭难看。

    「宋知,你别丢下我。」

    他露出破绽,九州无数天骄织成的大阵从他身下成型,把他围困其中。

    「阵成了!」

    「快动手!」

    结局——

    飞升之后,我一心佛法,偶然听下界上来的人说,昔日的仙君林恒被扣押在雷音寺。

    据说那地方曾经关押过一个执念不散的厉鬼。

    明明执念消散就可以出来的阵法,却困了仙君一年又一年。

    求不得,什么是求不得呢?

    他问我是否真的喜欢过他,我当时没有给他回答。

    如今望着满天的云卷云舒,我想,其实答案一直很简单。

    合籍成亲,总要和自己喜欢的人才行的。

    七百年。

    那苍松翠柏一般的青年。

    她爱过。

    番外——

    香烟飘渺的寺庙里,住持面对林恒。

    「放过她吧。」

    林恒似乎惨笑一声,「你又如何知道我没放过她呢?」

    他在那年飞升之时就放过一次了。

    掌门早就说过他,如果不喜欢就和离,喜欢便要上心的。

    可是他总是很为难,午夜梦回里都是七百年前那人对陆言的柔软笑意。

    醒来之后久久无法面对自己的枕边人。

    诸人皆言,那人配不上他,他早已非昔日的落魄少年,和离,多简单。

    那七百年,他到底在为难什么呢?

    为难的不过是他的心罢了。

    他应该放手的,早就应该放手了。

    本来就不是他的东西,可是他偏死死抓了七百年。

    飞升的契机终于让他下定决心,就让那人自由吧。

    可是他早该想明白的。

    放手,他做不到。

    他甚至听不得她一句「仙君」。

    如此这般,怎么能放得下呢?

    那在雷音寺下的无数岁月磋磨中,他最常回想起的,是那年冬雪日。

    他狼藉满身,单薄落魄,那一年他满门尽亡,一无所有。

    有人珍惜的捧起他冻伤的手。

    轻柔的问他:「疼不疼呀?」

    疼,他想,怎么不疼呢?

    他快疼死了,可是他的小菩萨,怎么还不来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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