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诀别
连漪用仅剩的一点仙力变出一把红伞,遮在言笙头上。
“第一次见你,天下着大雨,那时你一人躲在府外的墙角,浑身湿透了。你身穿一件破洞的薄衫,风很大,你躲在墙角里瑟缩着,双手紧抱着膝盖,低着头,连我走近你都没发觉,直到纸伞为你遮了雨,你才抬头看着我。
那时你一脸雨水,眼睛许是哭过红肿着,一头黑发凌乱地搭在肩上。你抬着头,眼巴巴地望着我,而我却鬼使神差,一见到你便心生爱怜。”
“你生得好看,却被风霜凌乱着,我心不忍,伸出手去将你扶起。一把红伞,我将大半遮在你的头上。你呆呆地望着我,呢喃着说从没有人为你撑过伞,从来没人关心过你。
以前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但那一刻,你让我信了。那时,我便下定决心,我要保护你,一辈子不让你受伤,一辈子为你撑伞。”
连漪望着言笙,突然落泪。
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流进嘴里,是苦涩的。
“可我还是伤害了你,即使万般无奈,但我还是亲手伤害了你。风寻附身,我无能为力,第一次违心说不爱你,你哭着、难受着,我的心也在滴血。是我对不起你,上天不公,竟连偿还的机会都不给我。我欠你太多,今生亏欠的,来世还吧。”
言笙双眼朦胧。
他总是如此,总想着庇护她,欠下的一定要还,今生还不了,来世也要还。
他为何如此傻,明明是她亏欠他的,为什么要将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明明是她害了他,要还也该是她来还。
“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言笙心中更加愧疚,泪如雨下。
连漪擦去她脸颊的泪痕,轻轻说:“别哭了,让我再为你撑一次伞吧。”
现在这把伞遮不了风雨,庇护不了她。归期将至,唯有她放心不下。
月亮慢慢西沉,东边一角又亮了些。
殿前袭来一股风,在清冷的夜里冰凉刺骨。
“冷,抱紧我。”
连漪浑身颤抖,嘴唇上下敲打着。
言笙将连漪搂得更紧。
从前总是连漪搂着她,现在换她搂着他,只有身体的温度,才能给他安逸。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明知不久之后就是生离死别,心中有太多不舍,太多的话想说,可彼此依偎着,却都没有开口。
临近日出时分,殿外更加寒冷。
冷风阵阵,连漪在言笙怀里瑟缩着。他已身体冰凉,但手依旧撑着那把伞,手冷得发抖,但依旧抓着不放。
这已是他能给的、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东西了。
“冷……冷……”
连漪浑身颤抖,脸上愈加苍白,竟是快没了血色。嘴唇皴裂起了皮,白得像纸,单薄得不忍直视。
“别怕,我在。”
言笙俯下身子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怔怔望着。
她已经做好决定,不再畏惧别离,反而轻松些。
他死了,她又怎能独活?
她早已服好了毒。
“别怕,我在……”
他的身子越来越冰冷,仙力一点点散去,力气也慢慢没了,除了撑伞的手还倔强地苦撑着。
好不容易睁开眼看着她,言笙冲他微笑,依旧是那么好看的笑容。
连漪越来越虚弱,身体慢慢僵硬。
眸子的颜色越来越淡,眼白凄惨。
睫毛微颤着,夜里湿气大,已经落了一层水雾。
月亮终于彻底沉了下去,东边金色的太阳终于出来了。
晨光遍撒。
撒在殿前,撒在他们身上。
“不要,不要!”
言笙突然发了疯般吼叫着,将纸伞遮在连漪头顶,拖拽着他的身子,将他的手脚笼罩在她的阴影下。
晨光是连漪的敌人,是她的敌人。
晨光,会杀了连漪。
太阳一点一点升起,阳光也移动着,很快她的阴影再也笼罩不了连漪的身子。
她能护他一时,终究护不了一世。
连漪身子蜷缩成了一团,被言笙紧紧搂着。
可阳光无情,即使她百般阻挠,还是照在了他的身上。
阳光照射下的地方闪着金光,皮肉化作灵光,一点一点消散。
“不要,不要!!”
言笙哭喊着,伸着两只手要将他的身体拉进他的阴影下,可阴影太小,遮了这处,漏了那处。
“不要,求求你了,不要,不要带走他,你要命,拿我的好了,放过连漪吧。他那么好,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不要……”
言笙叫喊着,眼里浪潮汹涌,布满了血丝,表情狰狞得像一头野兽。
“言笙。”身下那人唤她。
她低头看着他。
他的脸更苍白了,一双眼眸已经虚白得几乎没了黑色。
“不要这样,你救不了我的。让我再抱抱你,好吗?”
言纾泪水喷涌,用力点头。
连漪慢慢爬起,每一个动作都异常艰难。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支撑着他,他竟直起了身子,张开了怀抱。
言笙扑了上去,扑进他的怀里。
“阿笙……我、爱……你……”
耳后传来他的声音,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
还有一个纸伞落地的声音。
阳光洒满了他们的身体。
后背流淌着那人还温热的液体。他的血。
他死了。
“连漪!连漪……”
言笙发疯地叫着,可那人不会再答复。
苍白的脸,苍白的唇,苍白的身躯,手中拥抱的是那人冰冷的身子。
阳光无情地照射,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他的眉,他的鼻子,他的唇,她熟悉的一切,她想要挽留的一切……
脸上闪着金光,他俊秀的脸、精致的五官,正在光下慢慢消散。
言笙跪在地上,突然一口鲜血喷出。
毒发了。
血液喷洒在连漪剩余的一点皮肉上,终于,骨血相融。
手上金光闪闪,最后一块皮肉消散了,她伸出手去在空气中抓扯,可再也抓不到他。
身子忽然倒下。
她再也感受不到那个人的痕迹。
毒随着血液流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发作太快,瞬息,她已七窍流血,动弹不了。
只是眼睛还隐约看得清。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抚摸那件婚服,只是上面没有他的气息、他的温度。
“等……我……”
眼皮一沉,终究没了动静……
她的人生本是一出悲剧,只是因为遇见了他,才有了欢喜的颜色。一点悲喜,一点欢颜。
冰凉的地面,只有他们的婚服还紧挨在一处,边上是那把红纸伞,殷红的颜色,如血如花。
有人说,如果一对相爱的人穿着婚服死在一处,来世不管身在何方,他们的灵魂也会相互吸引,再续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