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阿夭
夜已深,山顶寂寥。
红光月仍妖异地映照着茫茫黑暗。
偌大的殿宇,只有几只蜡烛燃烧出昏红的光芒,照亮殿内事物的轮廓。
床幔里,那人阖眼安睡,迷香的药力还未退散,还需沉眠许久。
床头倚着一道身影,侧着脑袋注视着她的睡颜。冰冷面具下,他的那双眼睛沉静下来,多了几分不可琢磨的深意。
他看了许久。
而后抬起手,缓缓抚摸上她的脸颊,感觉到掌心温热的触感。他似贪恋,不肯移开。
“这一次不管你是阿夭还是阿月,你都是我喜欢的那个人。我知道我的出现是你意料之外的横祸,你讨厌我,因为我的身份和过往。可你又哪里知道我为何会变成今天这样?”
“你不在的那两百年,我都活在黑暗中,心心念念你的容貌,你却连我梦中都不肯来。你在怪我对不对?你在怨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自伤而亡了对不对?”
他的手轻轻移动她的脑袋,将她的脸颊转向他这面。
他低下头,凑近她的鼻尖,和她额头相抵。
他细嗅着她的气息,只是这一次她的身上没有桃花香了……
风寻闭上眼睛,脑海不自觉回想起当日的场景。
乌云密布的天下,阿夭当着他的面将剑刺入腹部,他看着她的鲜血喷涌出来,看着她痛苦地倒下。
可是一切为时已晚。等他将水蛟击退,拥抱在怀中的已是渐渐冰凉、微微颤动的身子。
阿夭对他说:“让我摸摸你的脸……我想吃你啊……我想知道你的味道啊……喜欢就是喜欢……想和你在一起的喜欢……我喜欢你啊……”
他看着她在自己怀中永远闭上眼睛,她的身子化成万片花瓣消陨在空气里,连一身衣裳都没给他留下……
风寻缓缓叹息,阖眼蹭了蹭她的额头,又怕面具将她划伤,蹭了几下便停了。
夜幕已深,他灭了烛火,栖在她的身侧。枕边很香,很安逸。
微弱的月光撒进殿中,微微描摹着她的脸部轮廓。
他静静看着。
眼前之人既熟悉又陌生,他虽然知道她是阿夭,可他也变得笨拙起来,不知道在她面前应该如何了。
时间让他迟钝到忘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让他不会爱了。
他只是害怕她会逃了,想将她占有。
……
涉月苏醒时,天幕仍漆黑。她四下望了望,发觉身处陌生的空间。
她思索片刻,回忆起昏厥前的景象,当即明白过来她所处的殿宇是风寻的私所。
“我喜欢你,我想娶你。”
淡淡的余音在她耳畔回响。
她明明昏睡,却好像真的听到过这句话。
她怔忪片刻,才反应过来,低头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衣物,确认完好,松了口气。
她却不解,风寻将她掳掠至此是为了什么?
她缓了缓,从床上走了下来。
推开殿门的一瞬,一片红色入眼,是飘浮着的纸伞。
里面的液体在月光的照射下闪着灵光,像是未经雕琢的璞玉,未经人手,却已是光华难掩。
天空闪烁着一个光点,越来越近,最后落在殿前。
“阿月,你怎么样?风寻可有伤害你?”
看见花苡,涉月心中甚慰。
她张开双臂,在她面前转了个圈,笑着道:“将军不用担心,风寻将我掳来,却没对我怎样,我很好。”
花苡虽然疑惑,听她所言,不知风寻这样做的意图是什么,但看她完好无伤,总算安心下来。
她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
“既然无事,那便随我回平城吧。”
她牵着涉月往山下走去。
刚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轰鸣声。
二人退到伞外,回头只见荨阳宫的主殿从上到下裂开一条长长的裂缝,摇晃着要倒下。
原本倒挂在殿外的红伞也一朵一朵陨落,里面的液体也倾倒喷溅而出。
随后,又听见一声巨大的声响,荨阳宫竟整个塌了下去。
“该死的风寻,坏事做尽,现在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真是报应!”涉月心里暗爽。
花苡在一旁看着,却默不作声。
荨阳宫是用幻术搭建的,如今塌了,灵力就会重新回到风寻的身上。
从前他分散力量维持着荨阳宫,是因为他知道即使没有全部的灵力,他们也不是他的对手。
现在他撤了幻术,以后他们面对的就是真正的风寻了,毫无掩饰的、不遗余力的风寻!
待今日一过,魇尸炼成,他再有了可以驱使的兵力,实力必定大增,对付他只会更加艰难。
来时路上,花苡已传音于凤叙大将军,请求支援。但凤叙整理军队需要一些时间,再加上军营到平城的距离,至少还要一两个时辰。
平城的结界力量慢慢消退,没人知道它能不能撑到援军到来。
花苡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赌,赌她一己之力能够护住平城几时。
今夜注定是漫长的一夜。
…………
城主府。
连漪躺在床上,还没醒,言笙为他梳洗,换上一身婚服。
她寻来红绸,将婚床装饰一番,烛台再换上新的蜡烛,整间屋子一派喜庆。
一切弄完后,她才换上婚服,坐在窗前的梳妆台上。
铜镜里是她美艳的脸,红艳的婚服将颜色映在她的脸上,越发好看。
连漪昏睡好久,终于缓缓睁眼。看见眼前的情景,愣了一下。
他撑起身子,转头看见言笙的背影。
“阿笙?是你吗?”
闻言那人转过身来,眼中分明水光闪闪,激动得声音都颤抖着:“是,是我。”
言笙快速起身,走至床边,看着连漪瘦弱的身子,憔悴的面容,心狠狠一揪。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不好。”眼眶里泪水越积越多,终于滑落下来。
连漪费力地直起身来坐着,看着她的脸,眼神有片刻的迷离。
可突然间,他又语气骤冷:“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我不爱你了,也不需要你了,你走吧。”
“你还是要赶我走?为什么明明心里那么苦,却还是要装作心狠的样子?我都知道了,你隐瞒的一切我都知道了,是我太傻,是我害苦了你!”
言笙再抑制不住自己,哭出声来。
连漪脸上似有落寞,眼中闪着一点水光,他将头仰起,很好地掩饰过去。
“可我对你说的话却是真的,我不爱你是事实,逢场作戏也是事实,我真的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你知道吗,我厌弃你了!”
言笙坐在床沿上,用力握着他的双肩。
“你还是想让我离开你,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哪怕最后一次,你也不肯吗?你明知我有多爱你,可你却连最后的几个时辰都不肯给我吗?”
连漪推开言笙的双手,厉声道:“对,我就是不肯信你,从前是,现在也是!你于我而言,从来都可有可无!”
言笙突然笑了,带着泪地笑了。
连漪冷眼看着她,言笙却知道他的伪装后有多少压抑的深情。
那种爱是掩饰不了的,正如她爱他,深不见底,不可磨灭。
“你死了一了百了,可我呢,千年万年都要被你折磨,你为我考虑过吗?我不要再懦弱了,这一次换我保护你,陪你一起!”
一张唇覆了上去。
言笙将他扑倒,不论他如何挣扎,都被死死压在身下。
连漪爱言笙,爱得要死。可除了爱,是一辈子还不清的债。
他活着尚能护他,他死了,就只剩拖累。
他猛地推开言笙,吼道:“不爱你的人你也要?什么时候你变成了强迫别人的人了?”
言笙哽咽着道:“可我爱你!”
他突然心上一疼,深深被她的目光刺痛。
这一次他没有挣扎,在她的侵略下主动迎合了上去。
他们之间有太久没有肌肤相亲了,心中的欲望都异常强烈。
唇瓣交叠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温度,对方的滋味。
“今夜,我们成亲,我和你成亲。我想要个孩子,我们的孩子。”
连漪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笑着。
“像你、也像我的孩子。”
言笙躺在他的怀里,双臂环着他的腰。
洞房花烛后他们都身心俱疲,她在他怀中沉眠了下去。
这一睡就是一个时辰,再醒来时,窗外的天微微亮着。
床上只有她,连漪却不知去了何处。
言笙随意扯了件衣裳披在肩上,便出门去寻。推开寝殿的门,殿前一个红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连漪穿着婚服,此刻,正舞着剑。
他的身段,英气的舞姿,再加上无暇的面容,堪称绝景。
月亮只在殿后露出小半个身子,东边微亮着。
他们都知道,天快要亮了,连漪快要死了……
连漪舞着,突然一步没有站稳摔在地上。言笙冲上前去,将他坠落的身子揽进怀中。
连漪在她怀中大口喘着气,额头、脸上、颈上沁出颗颗汗珠。
他的脸颊竟瞬间苍白了。
“你看我,竟是这般无用了,连舞剑都不行了。”
言纾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睛,伸手将他乱了的发拨到耳后,手指慢慢落在他的脸颊上,竟已有些冰凉。
天亮在即,连漪只会越来越虚弱,身体越来越冰凉,很快,他就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
“你舞得很好看,一直都很好看。”言笙望着他。
连漪笑了,却仅仅是嘴角勾起,眼睛微弯着。
“抱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