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二章
周三,大提琴老师依照约定来学校,开始了第二次的全员到齐正式大排练,这次主要一起细抠b段。
b段整体是agitato(激动的、惊惶的)小调,主角是钢琴。这段的钢琴调性不明显,织体非常复杂,节奏自由,突强突弱的对比反差大,以不悦耳的非功能和声为主,没有律动、没有呼吸,狂风骤雨砸在琴键上,夹杂大提琴阵阵急促渐强又倏忽消失的迭起,像是来不及伸手抓住转瞬即逝的回忆。继而在某个爆发后突然沉寂,留下无尽的空白,许久后小提琴隐约一点长长的颤音发着抖,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呜咽。
把钢琴当“打击乐”使,在低音区不论音准地砸,用上全身的力量,爆发出混沌的声音,这在钢琴作品里并不算新鲜,但还是非常考验钢琴演奏水平的。这个爆发需要一长段急促的不和谐音程从弱至强、杂乱又有序地在琴键上狂风似地游走来蓄力,听起来很暴力很疯狂。
独自挣扎着的钢琴,又很孤独。
不过再怎么难,邢枞的水平弹它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以肯定的是邢枞一定很爱钢琴——尽管他的微信名叫“不想弹了”,但是他很爱钢琴,很爱舞台,很爱把手放上琴键便置身另一个世界的瞬间。
通过文字、视频等形式去了解某个时期的音乐风格或者某个作曲家的创作概念,总会存在局限性,想要真正穿过千百年的风直接触碰到那个时代的音乐,唯一的办法还是用自己的双手弹奏。
然后你就可以通过琴键感受到每个音符的心跳,它或许谱写自两三百年前,但经由无数个钢琴演奏者双手的传承后,这份跳动早已永垂不朽。
当然,现在他正在演奏的作品,作曲者并不是两三百年前的音乐家,而是还好端端站在他身边的小叶兜。可一样的,没有什么能比演奏一个人的作品更能走进一个人的内心世界了,这种通过演奏作品来了解对方的方式实际拥有着超越文字与时间的浪漫,无论作品青涩还是成熟。
虽然叶兜只将这一歇斯底里的钢琴段落,解释成“音乐会嘛,写得暴力一点会显得更厉害一点”。
大提琴老师在这一段的戏份也不多,所以练好了和邢枞的配合,也就没什么事了。小提琴更是只有一声“呜咽”,其余时间全部偃旗息鼓,两个乐器沉默地看着钢琴自己将自己燃烧成灰烬。
然后三个人一齐为邢枞鼓掌。
大提琴老师离开后,他们三个照旧结伴去吃饭,不过这次去的是食堂。路上,叶兜比起平常稍显沉默,看着有些心不在焉,封石扯了几句淡也没把她的魂扯回来,还是邢枞一句“想什么呢”才让她回了神。
“邢枞”这是邢枞禁止她称呼“学长”以来,她第一次真正直呼邢枞大名,“之前的音乐会,你有为别的作曲系学生演奏过作品吗?”
“嗯?”没太想到她会问这个,邢枞说:“去年只有一个人找过我,但是忙,推了。今年只有你。”
“哦”
“感谢叶兜同学给我登上舞台的机会。”邢枞逗她。
叶兜这才笑了,挠了挠头。
挠完头,叶兜又沉默了一阵,才再次开口:“我才是最要感谢你的,真的很荣幸能让你演奏我的曲子对不起,我是不是说过太多遍了。只是刚刚你弹得太精彩,我有点回不过神来。”
她觉得自己说谢谢说得有点烦人,但是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感到感激和愧疚。
邢枞没有为其他作曲学生演奏过,所以这次音乐会将会是他首次演奏学生作品。
虽然他又忙又低调,但在学校确实很有知名度,而找他演奏作品的人不多的原因,与其说是“不敢”,不如说是觉得自己不够格。荆音钢琴系的学生都很优秀,随便找一个人的水平弹学生作品都绰绰有余了,实在没必要找忙得学校里都不怎么见的着人影的邢枞。
而她真的,幸运。
一开始她担心,邢枞第一次在大家面前演奏学生作品,而她这作品实在不算多么优秀,会不会牵连邢枞,让他没法表现出自己的水平呢?期待他的人肯定很多,如果因为自己的作曲水平不够,让他没能收获应得的掌声,怎么办?
可排练后,她才明白自己的多虑。因为什么曲子在邢枞手上,都能给他弹得至少添了20分。
邢枞说:“你记得吗,假期的时候我刚弹下这首曲子,给你发了视频。”
“记得的。”
“那时候我没能领会b段表达的情绪,以为是很高亢激昂的氛围,所以弹得很澎湃。”到了食堂开始排队,邢枞站定,“发给你以后,你告诉了我你写这一段的想法,我才明白是我理解得太浅了,原来这挣扎的一段这么孤独。”
“”叶兜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是瞎写的。”
“不用害羞,很多夸奖都是你应得的。”邢枞说,“那时候我才发现,你比我想象的有创造力多了,拥有很丰富的内心世界,至少比我更擅长创作。所以,你也让我学到了很多,我也得跟你说谢谢,非常感谢你。”
叶兜微笑,实在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打饭。同时她也停止了心中的纠结。
怎么一天天的老靠邢枞安慰呢?她应该更坚定一点,相信自己不是一无可取的。
封石已然习惯了当一个沉默的背景,闭嘴圈地自萌地嗑糖。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也很轻松,吃完以后他们将餐盘倒干净放好,回座位收拾东西。叶兜收好书包拉上拉链,说,我们走吧。邢枞提了提嘴角:“学生卡收好了?”
“”叶兜:“收好了!”
大佬一定只是好心提醒,一定不是在欺负她!
聂礼在z大的军训结束了,她如获新生,找叶兜、裴茶和封石吃晚饭。
于是,上完了下午的作品分析课,叶兜和裴茶将嚷嚷着“先让我洗个头吧求求了今天早八起晚没来得及洗头丑得想死”的封石拐上了出租车,只勉强给他戴了顶帽子。
车上,封石一脸绝望地看着手机黑屏里照出的自己,嚷嚷还没停:“我戴帽子真的很丑啊我不适合戴帽子,怎么都不愿意等我洗个头呢?我两分钟就洗完了的。”
裴茶说:“你最帅了,行吗?再叨叨一句我就带你下车去把头发全剃光。”
封石想了想自己光头的样子,被雷出了冷汗,识相地闭了嘴。
他们没去吃什么大餐,只是走进了一家麻辣烫店,聂礼闻到了熟悉的麻辣烫香味,差点没泪流满面:“军训的时候,我梦里都在吃麻辣烫,为了这一口,让我再站两小时军姿都行。”
裴茶说:“你们军训晚,天气没那么热。我们那半个月真的是为了少站两小时,让我一辈子不吃麻辣烫都行。”
等麻辣烫的时候,聂礼听说了一周后荆音的音乐会,询问校外人能否去看,想去给他们仨捧场。封石答应回去后帮她问问具体情况。
叶兜问她和z大的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聂礼说:“也就和同宿舍的人稍微熟一点,其他同学基本不熟,路上见着了我都叫不出名字。”
“慢慢适应就好,我们都在一个城市,离得近,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就说。”裴茶说。
“你们也是啊,需要我帮忙的直接告诉我就好。”聂礼和他们碰了碰杯——核桃奶,非酒,“对了,忘了说,有人找到我室友问有没有适合教初中生政史地的人,我室友知道我文科成绩不错,就把我介绍去当家教了。我听这个小朋友的家长的意思,好像还想找个教英语的老师,茶,你有这个意向吗?”
裴茶没怎么犹豫:“我有。”
“好,那我跟她家长说说,再吹一下你的高考英语成绩。如果他们答应找你试课的话,我告诉你。”
“好的。”裴茶微笑,“谢谢你,帮大忙了,之后请你吃饭。”
“事成了再请啦。”
裴茶作为单亲家庭的孩子,和黄莺一概不收裴私华的钱,而黄莺的收入并不算高,在裴茶备考荆音的时候花在学费上太多钱,裴茶一直迫切地想要缓解黄莺的压力,想趁早赚钱,想用真正自己挣来的钱实现那些带她妈妈做指甲、旅行、养小动物的诺言。
要带着妈妈往前跑,她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没想到才刚开学没多久,聂礼就给她带来了这样的机会。
真好啊,有这帮朋友。
叶兜很替裴茶感到开心,她文化课没有哪科非常拔尖,文化课老师是当不了了,想着有机会也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兼的职,能挣一点是一点。
吃完了饭,他们各自回了自己的学校。叶兜去琴房练习明天钢琴课自己要弹的曲子,练了一会,听见手机来了消息,她打开一看,是欧老师。
“小叶,你的那个小钢琴手这学期选修了作曲理论课,今天我上课看到他了,是不是受你的影响呀?哈哈哈。”
哇,大佬学作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