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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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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点起来干活了,被我逮到哪个懒婆娘偷摸不干活,今天都别想吃饭。”

    天还没亮,管事的大宫女挥着鞭子在院子里吆喝,把所有人都喊起来,手中堪比手腕粗的皮鞭甩得震天响。

    “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狗娘养的下贱东西,都给我老实地洗衣服,别一天到晚想着飞上枝头做凤凰,也不照照自己,真是吊死鬼打粉擦花——死不要脸!”

    管事大宫女唾沫星子满天飞,骂了半个时辰都不带停顿的,每个宫女都要被数落一番。

    “啊!”

    温晚宜被人揪住头发,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苦的声音。

    “呦喂,你这是真头发?怎么跟个小老太太似的?”

    温晚宜跪在地上,忍着怒意,恭敬地回答:“回大宫女,奴婢自幼便是这幅模样了,家父寻了不少大夫,大夫们都说这是天生的。”

    大宫女满脸厌恶,啐了一口,“这么白的头发,该不会是什么沾上什么晦气的东西了吧,呸,腌臜东西,你给我滚远点儿,别把脏玩意儿传给老娘!”

    大宫女踢了一脚温晚宜,骂骂咧咧走开了。

    “呼——”

    温晚宜心中的大石头落下,浑身松懈下来,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提不上来,跪在地上久久起不了身。

    自从被押入大牢,每天都是这般提心吊胆的日子。

    加上她这副白发浅瞳的模样,总是会成为众人针对的目标。

    同伴们会故意捉弄她,泼湿床铺,让她在晚上只能盖着湿漉漉的被子入睡;大宫女会讨厌她,故意把最多最累的活留给她,让她赶不上吃饭的点,只能就着大家的残羹冷饭勉强填饱肚子。

    她迫使自己接受这一切,但是又心有不甘。

    温晚宜从地上捡起来被大宫女踩脏的头巾,甩了甩尘土,又绑在了头上,把自己的白头发尽数遮在头巾之下。

    她垂眸望着地面,心绪复杂。

    一连洗了几大盆的衣服,现在温晚宜的手早已酸麻得不成样子,手腕也使不上劲,胳膊也比之前水肿了整整一圈。

    手指在水里泡久了,已然不似往日般娇生惯养的白嫩,在手掌的侧边也裂开了几道小小的口子,血水干涸在手背,留下一道道浅痕,轻轻一碰,便传来钻心的痛。

    之前虽然被整日关在温府,但是过得好歹也算是个小姐日子。

    这些粗活累活也不曾做过,更遑论做好。

    还记得初来时,她笨手笨脚,面对着一盆衣服无从下手,挨了许多的鞭子和苦头,才学会洗衣服。

    她很想将这份苦楚归结到一个人身上,到头来却发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无处可寻。

    是沉迷享乐的上邶皇帝?是贪婪权力的父亲?还是那位故意骗她中计的女将军?

    她想来想去,用尽了自己读过的四书五经,也没有一个答案。

    但她唯一明白的是:活下去远比怨天艾人更为重要。

    稚嫩的童声打破了她的思绪,“温姐姐,我从看门爷爷那里讨来了药膏,看门爷爷说这个可管用啦,涂上之后手都不会再痛了。”

    长乐扎着小辫子,随着身体的跑动跳来跳去,像是两只欢快的小蝴蝶,翩翩起舞在耳边。

    虽然她才五岁,但是长乐的心智比大人还要成熟。

    小小的手掌轻轻地拉过温晚宜的手,一点点地涂药。

    她还学着从前母妃的模样,对着伤口轻轻吹气,像是在哄着温晚宜:“母妃之前说,呼呼就不痛了,长乐给你呼呼,温姐姐快快好起来。”

    本来她是上邶被打入冷宫的十六公主,上邶一灭,转眼间被打入大牢。

    她自幼体弱多病,但是这个小家伙却比一般人还要乐观坚强。

    在牢里不哭不闹,温晚宜见到她时,她正抱着母妃的尸体,小小的身体拖着母妃往外走。

    无奈力气太小,无论如何也扛不动母妃的尸体,急得眼眶通红。

    “姐姐,你能不能帮帮我?”

    旁人都害怕温晚宜的一头白发,唯独她大着胆子前来求助。

    温晚宜惨白的嘴唇动了动,问:“你要做什么?”

    “姐姐,我想把母妃埋在那边的树下,求求你了!”

    小家伙没有哭,倔强地抿着小嘴,极力不让眼眶的泪水流下来。

    “放在那里罢,她已经死了。”

    温晚宜面色冷淡,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小家伙的求助。

    “姐姐,求求你,长乐给你磕头了,求求你,只有把母妃埋在那里,来年祭拜才不会找不到路,姐姐,求求你!”

    兴许是小家伙心系母亲的孝心感动了温晚宜,她站起身,说:“别哭,你母妃看了你这幅样子,她的魂魄也不肯进入轮回道了。”

    小家伙霎时闭上了嘴巴,带着沙哑的哭腔:“姐姐,我听你的话,我不哭了,求求你帮帮我吧。”

    温晚宜叹了口气,“拿好你母妃的东西,我们走吧。”

    从此,一个亡国的妃子,一个没落的公主,一大一小相依为命,互相取暖。

    “姐姐,你的伤口还痛么?”

    温晚宜笑着揉了揉长乐的头发,说:“不痛了。”

    长乐眼睛一亮,连忙把药藏到怀里,小心翼翼地说:“看门爷爷果然没骗我,这罐药可真是好东西,得把它放好了以备不时之用。”

    “这药膏外观这般精致,看门爷爷怎么愿意给的你?”

    “当然不是白拿的,是看门爷爷说他要回家,让我替他喂几天门口的大黄狗。”

    “我们长乐原来这么聪明,都能自己找活做了。”

    “温姐姐帮了我这么多,真想快点长大,温姐姐也不会那么辛苦了。”说到这里,小家伙耷拉着脑袋,满是愧疚。

    “姐姐看到长乐开开心心的,就算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来,长乐,昨日教你的古诗可是背会了?”

    长乐一换方才低落的神态,仰着小脑袋,自信满满拍着胸脯道:“温姐姐教的东西,长乐早就背会了。”

    得意洋洋的小模样逗乐了温晚宜,她笑弯了眉眼,神色温柔,道:“那你背一遍我听听。”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温晚宜欣慰地听完,夸赞道:“长乐真棒,今天姐姐教你另外一首诗,要认真听。”

    长乐坐得倍儿直,神情无比专注地听着温晚宜一字一句的教导。

    讲到一半,长乐有些累了,温晚宜把她抱进怀里,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睡觉。

    “今天就先讲到这里,明天再讲剩下的。”

    小家伙打了个哈欠,挪动着身体,糯糯道:“温姐姐,你好厉害呀,你怎么懂得这么多书本?”

    “小笨蛋,姐姐教你知识,自然也是有人教给姐姐知识。”

    “那个人是不是比姐姐还厉害?”

    “嗯,是姐姐心目中最厉害的人。”长乐一句话勾起了温晚宜无尽的回忆,她怅然地看向远处飘扬的被单,似是在努力忆起什么。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大将军吗?”

    “不是的,他是个从未中举的儒生,姓柳,叫做柳析松,他平日里都是不苟言笑的,每次我背不出书,他都会拿戒尺打我,但是这个人嘴硬心软,打了我又觉得不好意思,特地买来好多蜜饯作为赔礼道歉的礼物,偷偷放在我的窗台上,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是啊,我躲在帘子后,看得一清二楚。”

    长乐歪着脑袋,问:“那他现在在哪里?姐姐你不去找他吗?”

    “他——”

    “臭婊//子,把东西拿出来!”

    几个宫女气冲冲地跑过来,指着温晚宜骂道。

    温晚宜把长乐护在身后,丝毫不惧他们,道:“几位先消消气,缘何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人?”

    “假模假样地装给谁看呢?!把东西交出来!别逼我们动手!”

    温晚宜内心忐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缓缓向后退步,道:“各位丢了东西,空口无凭便要怀疑别人,这是哪里的道理?”

    “你不交是吧,大家都给我摁住她!”

    三三两两身高体壮的宫女不费吹灰之力,死死摁住了温晚宜。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你们就不怕大宫女知道吗?”

    “小贱人,闭上你的嘴!姐几个早看你不顺眼了,告诉你,大宫女刚刚出去办事了,你就算死了她都不知道!”

    温晚宜被人在嘴里塞满了一团麻布,只能呜呜呜地发出声音。

    宫女把温晚宜全身上下都搜了一遍,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皱眉道:“哎,这家伙的身上怎么没有老二的药?老二,你那药长什么样子?”

    “圆罐带着牡丹花纹,那可是我娘托人送进来的好东西,丢了它可叫我肉疼得紧,肯定在这小贱人身上。”

    她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万分坚定东西就在温晚宜的身上。

    温晚宜被人摁在地上,艰难地仰起头来,趁着她们不注意,对着面前的长乐摇头,示意她快点跑。

    长乐吓得不敢动,眼神躲闪着周围人,捂着口袋的手微微颤抖。

    有一人突然发问:“老二,会不会藏在这小孩儿的身上了?”

    话音未落,长乐拔腿要跑。

    一个小孩子哪里跑得过大人,几个宫女拽住她的小辫子,狠狠地勒住她的脖子。

    “你跑什么?说,东西是不是被你藏着了?”

    长乐的呼吸变得急促,大口地喘着新鲜空气,“没有,我没有!”

    几个人的撕拉之下,小小的药罐从长乐的身上掉下来,滚了一圈在躺在地上。

    被称作“老二”的宫女叫嚷道:“好呀,这下被我逮到了!大宫女的皮鞭呢,给我拿过来!”

    温晚宜挣脱几个钳制她的宫女,跌跌撞撞地挡在长乐的身前。

    “老二”竖眉瞪眼,仿佛很得意自己的行为,说:“也对,养不教父之过,这小孩是你妹妹,理应你替她受罚。”

    “啪!啪!”

    皮鞭甩在身上,即使没有流血,这身骨头也要被打个粉碎。

    “长乐,快跑,不要管我,不要再回来!”

    温晚宜的脸色苍白,汗水打湿了头发,她压着一口气,气若游丝地告诉长乐赶紧跑。

    “姐姐,姐姐——”

    “长乐,快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温晚宜掐准时机,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把长乐一把推出去,飞快合上门栓,用血肉之躯挡住大门。

    “姐姐,姐姐——”

    长乐剧烈地拍打着紧锁的大门,听着门内传来的惊心动魄的皮鞭声,哭得撕心裂肺。

    “长乐快跑,姐姐快要坚持不住了!”

    “姐姐,你坚持住,我马上找人来救你!”

    小长乐顾不得那么多,铆足了劲向前跑,可是偌大的宫殿四处静悄悄,连只猫咪都找不到,哪里还能找到一个活人?

    “主子,那边宫殿正在修葺,咱之前常走的那条路被封了,今儿得换条路走了。”在外边等待主人多时的秋兰说。

    刚刚结束在御书房议事的秦绛,此时不太愿意讲话,淡淡地“嗯”一声。

    好在秦绛早早地就摸清了宫里所有的路,就连女皇也未必比她清楚。

    “主子,这是走的哪条路?”

    秋兰感到困惑,那边较为热闹的殿宇明明走起来更为方便,可是她家主子却偏偏选了一条最偏僻的小道,避开了所有人。

    “那边都是男宠,等他们挨个给我行完礼,这天都黑了。”

    此前秦绛走过一次,男人们打扮得比女子还妖娆,一口一个“平阳郡主”的作揖拜礼,总共有50多个男宠,排队拜礼,那场面回忆起来都觉得头疼。

    安静的宫道上,突然一团小小的东西跟小猫一样冷不丁地窜出来,死死扯住秦绛的衣袍。

    秦绛迅速抽身躲开,小东西扑了个空,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她不放弃,哭着爬起来又抱住了秦绛。

    秦绛蹙眉掐着衣领,直直把小家伙提溜起来,推得远远的。

    秋兰想要拽开长乐,“谁家的小孩如此无礼?”

    小家伙又抱住了秦绛,眼泪鼻涕全都糊在了秦绛的衣服上。

    她不屈不挠地缠住秦绛,秦绛觉得这小家伙像是遇到了困难,开口问道:“小姑娘,你抱着我做什么?”

    长乐哭求道:“贵人,求求你救救我姐姐,我姐姐快要被她们打死了!”

    小家伙哭得可怜,看样子不像是作假的。

    但是看这小家伙身上的粗布麻衣,秦绛猜想这应该是她说的姐姐应该是宫女之类的人。

    “小姑娘,我帮不了你,你应该去找你们管事的人。”

    “大宫女出去办事了,我姐姐被她们用皮鞭打,没有人能救温姐姐了!”

    秦绛不是不想救,这是皇室的事情,她一个将军是万万不能干预后宫之事的。

    “你去找别人吧。”

    秦绛转身要走。

    长乐跪在地上,连磕了响头,磕得脑门发红,“贵人求您了,长乐以后就算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求求你救救我姐姐吧。”

    一个五岁的小孩对着自己磕头求助,饶是秦绛铁石心肠也不能不为所动。

    秦绛把小孩抱起来,让秋兰替她擦了擦眼泪鼻涕,问:“你姐姐在哪里?”

    “老二,那小孩跑了,你说她要是真的找人来怎么办?”

    “老二”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温晚宜,“一个五岁的小孩,她说的话谁会信,怕什么?继续打!”

    “砰——”

    大门被人强行破开,一个女子手里转着萧管,定定地看着在场的人。

    “姐姐,姐姐!”

    长乐挣脱了秋兰,从秦绛的身后跑过去,扶住温晚宜。

    秦绛透过人群,不经意间扫到了角落的温晚宜,对上那双浅淡的眼眸,熟悉而陌生,心中不免诧异,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萧管。

    居然是她!

    本以为她早早地就没了性命,没想到阴差阳错在这里重逢。

    可是温晚宜认不出她,眼中只有悲伤。

    秋兰见众人没有动作,说:“大胆,平阳郡主在此,为何不下跪行礼?”

    “平阳郡主”四个字宛如平地惊雷,吓得众人魂不守舍。

    平阳郡主是什么人物?

    惹了她,基本上可以去阎罗王那里报道了。

    “奴婢拜见平阳郡主——”

    宫女丢下手里的东西,齐齐跪在秦绛的面前,说话都打着颤。

    “谁打的?”

    秦绛完全无视他们,把地上的皮鞭捡起来,在手里掂了掂,平淡的语气却像是带着巨大的威慑力。

    没有人敢回答。

    “啪!”

    秦绛随手甩了一鞭子,地面的青色石板砖应声而裂,衍生出许多细密的裂纹。

    鞭子扬起一刹那带起的风,迎面直冲过来,晃得人差点站不住。

    大家跪在地上,看到面前的景象呼吸一滞,惊恐万状,浑身颤抖不止:连大宫女打过这么多人,都不曾打坏过一块石板砖。

    结果平阳郡主一鞭子就接连打裂了七八块石板砖。

    如果刚刚她们跪在这里,那么她们的下场就是那些破裂的石板砖,更何况人肉远不如石板砖坚硬,仅仅是擦个边,非死即残。

    这一鞭子的威力,险些打散了她们的魂。

    秦绛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谁打的?”

    “回郡主,是她指使我们做的。”

    有人供出了“老二”,开了个“好头”,其余人见状,也纷纷为了保身,不论三七二十一,组起伙儿来指认“老二”。

    牡丹绣样的银色衣边停在“老二”的面前,带着不可违逆的强势,“自己去领罚。”

    一把皮鞭重重落在了“老二”的面前。

    秦绛没有再追究,见事情解决了便要离开。

    “贵人,贵人,温姐姐昏过去了!”

    长乐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再一次把求助的目光放在秦绛身上。

    秦绛并不想多管闲事,用不了多久,女皇那边定然会收到消息,再多逗留一会儿,就会请她回去喝茶。

    秋兰劝道:“主子,事不宜迟,我们快些离开。”

    秦绛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看了一眼近乎断气的温晚宜,飞快地做出了选择,果决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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