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亮
顾漓全程呆若木鸡地任由商止给他洗澡。
重点被照顾到的地方是他的爪子，当然尾巴也被好好地抹了味道清爽的泡泡沐浴露。
人类的动作算是十分温柔了，不过大概因为他以前也没养过宠物，所以手法有些生疏。
商止揉搓着狐狸的脑袋，看着它瘪着的小尖嘴，另一只手勾起一点白色的泡沫抹在了它黑亮圆润的鼻尖上。
“阿嚏！”
顾漓顶着鼻尖上的泡沫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泡沫便四散飞扬，有一朵不小心飞落到了商止的脸颊上。
顾漓目光呆滞地盯着那朵甫一接触人类温暖面颊便化成水逐渐往下淌的泡沫，慌张地想：完了。
商止感觉到脸颊上那一抹凉意的时候起初确实是怔了一下的，然后当他探听到小狐狸的所思所想后，居然神奇地没有感到生气，最终只是沉着眉伸手轻巧地将那朵泡沫揩掉了。
[哦他居然没把我就地正法。]
商止发现这狐狸就是个狐型自走弹幕机，脑海里随时随地有各种想法。
不过，倒也不那么令人厌烦。
将泡沫在狐狸身上揉搓均匀，商止最后又搓了搓它的下巴，然而正当他要再次打开莲蓬头为它冲洗泡沫的时候，发现狐狸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狐狸身上火红色的皮毛被先前的搓洗揉得一团乱，变成小小一团，远不如身体干爽的时候蓬松，所以就显得特别可怜。
一人一狐默默对峙半晌，最终商止还是败下阵来，起身去厨房拎了个水桶，又捎上个水瓢，然后把温水装进小桶里，用水瓢一点一点往小狐狸身上泼水。
等身上洗完之后，就只剩一颗脑袋了，商止打量着狐狸的黑眼睛，轻声道：“别怕，闭上眼睛，很快就好了。”
顾漓脑袋里一团浆糊，一令一动，顺从地闭上眼睛。
温热的水流缓缓而下，小心地避开了他的眼耳口鼻。
人类的指腹柔软又温暖，轻轻划过他的眼皮，他又紧张地抖了抖。
接着那手滑到了耳后，在耳根处轻轻揉搓两下，又麻又痒，顾漓就缩着脖子往后躲，却被商止捏住后颈皮，无处可躲。
[好痒啊…]
等顾漓身上所有的泡沫终于都被洗干净之后，就被商止托着肚子移出水盆。
身上都是水，有些沉，顾漓忍着想要摇晃抖掉身上水的冲动，仰着头看商止，然后就被一块儿柔软的白色浴巾罩住了。
顾漓的小狐狸脸露在外面，身体的其他部位都被浴巾簇拥着，浴巾的吸水力很强，等商止擦到他尾巴尖的时候，身上的水也不再滴滴答答往下淌了。
他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看商止把浴巾叠好放到身旁的盥洗台上，接着又从墙上的收纳柜拿出一个黑色带线的圆筒。
[这又是什么东西？]
“吹风机，可以将你的毛吹干。”商止的声音是一贯的平淡，但话里的内容却精准为顾漓答疑解惑。
[啊！是你，吹风机！长得好像有点奇怪…人类总是能创造出好多脾气古怪的东西。]
商止轻笑了一声。
顾漓：“？”
他刚刚是不是笑了？
顾漓探究地歪着他的狐狸脑袋，去找商止的眼睛，又去盯他的嘴唇，在发觉人类依然还是一脸面无表情之后，讪讪地收回了目光。
[明明他笑起来很好看，为什么总是板着脸没有表情呢？人类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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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洗完澡，顾漓再次搭商止的“便车”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全身的戒备已然放下了大半，没力气再防备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他发现商止并没有想伤害他的意思，最起码目前没有。
甚至还对他很好，很温柔。
顾漓不是一只小心眼的狐狸，姥姥从小就教他“仁义礼智信”，既然商止将他带回了家，又给他提供了美味的晚饭，还帮他洗澡他都应该感谢他。
于是顾漓在商止把他放到飘窗毛绒绒的软垫上时，用脑袋轻轻顶了顶商止即将离开他的温暖的手心。
[还是谢谢你啊，商止，你是个好人。]
商止感受着手心温暖柔软的触感，手指蜷了蜷，然后又轻轻拍了拍狐狸的小脑袋。
“抱歉，我不知道你怕水。”他说。
手下毛茸茸小脑袋上，两只狐耳抖了抖。
[哎呀没关系，我也没有提前告诉你。]
此时月上中天，窗外的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夜空月明星稀，倒与白天那幅阴雨连绵的天气完全不一样。
商止将手收回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然后指着地上的坐垫对顾漓道：“你可以到垫子上睡，在这里也可以。”
顾漓摇晃着尾巴“汪”了一声。
商止听了这声清脆的汪，想起狐狸的“逃避被人类炖煮计划”，眉尾没忍住动了动。
不过他没多做停留，利落转身回了卧室。
顾漓站在飘窗上目送着商止离开，看着人类将所有灯都关好，然后右转进了另一间屋子。
客厅里灯光暗下来，月光便从窗户倾洒进屋，落在顾漓身上。
他收回视线，转了个身，面对着窗外的月亮蹲坐下来。
城市里的月亮与他在白云山上看到的一点都不一样，在山上时，月亮仿佛就在他面前，光辉灿烂的一轮圆月，皎洁的月光铺洒在整片山林上；而城市里高楼林立，那月亮也只能羞涩地露出一个角，只能等到很晚的时候，才能仰头在天空正中看见一轮隐隐约约的月亮。
顾漓下山之后才知道，妖族在现代社会几乎已经完全隐匿在了人类群体中，只有少数几个偏远山林里还存在着群居的妖族部落，就像白云山一样。
当然这些部落几乎不与外界交流。
如果不是这次妖管局的人找上门，顾漓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下山。
但他现在真的特别想家。
想他的小床，还有卧室窗台上的那一株白色小花。
顾漓掰着爪子数他离开家的天数，这一数就更加难过了——他已经离开白云山将近两周了。
在这两周里他孤身一人，风餐露宿，到现在还水土不服失了妖力，连人形都化不了。
这样下去不行。
顾漓缓缓趴下身子，将自己埋进柔软的白色绒毯。
他得重新修炼，最起码得先恢复力气，然后逐渐积累妖力化成人形，好赶快找去妖管局办身份证，然后回到白云山，过他与世无争的悠闲日子。
顾漓并不知道其他妖平时都是怎么修炼的，打他能记事起，姥姥就告诉他他只需要在月光下冥想就可以了。
其实他问过二黑哥，还有山上其他妖族，他们都说他们基本不修炼，因为他们是妖，基本靠着妖族的强壮体格就可以生活了，剩下的妖力用于维持人形，再多的也不需要了，难道在山上跟大家住在一起也会有危险吗？
本来顾漓也觉得这话有道理，但是姥姥要求他必须修炼，当时年少又中二的顾漓自然而然以为他是不一样的，他将来会去拯救世界——
那些超级英雄的故事都是这样的。
顾漓在脑海里漫无边际地想着，轻纱似的银辉轻柔地落在身上，他闭上眼睛，回忆着白云山上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然后就在这温柔的月光下，缓缓进入了梦乡。
他梦到了从前姥姥讲过的一个故事。
传说上古时代，群魔诸神并起，到处都是战争与倾轧。
那时妖族还被几位大妖统领着，他们能力通天，手可摘星，肩比日月，其中就包括狐族的祖先——九尾白狐。
那是一位风华绝代的大人。
顾漓记得姥姥当时就是这样感慨的，她的眼睛里都是怀念和尊敬。
“那位大人可堪称众妖之首，独居商山，那山上种满了辛夷花，远望如云海，暗香扑鼻。”
“那花这么好看，我能见到吗？”当时只有五岁的顾漓趴在姥姥的膝盖上，化形还化不利索，耳朵跟尾巴还大喇喇露在外面，兴致好的时候就会激动地摇摇晃晃。
狐狸姥姥动作轻柔地摸摸小狐狸的头发，柔声道：“会的，你会见到的。”
接下来姥姥又跟顾漓讲了很多有关那位老祖宗的故事，说他多么英俊神武，多么灵力滔天，征战之时从无败绩。
没有妖可与之匹敌。
“可是只有他一个人吗？”小顾漓晃晃尾巴：“他不会孤单吗？一个人住在那么大一座山上，一个人守着他的花海，一个人打架他也会像我一样在阿米不来找我玩时那样难过吗？”
那时姥姥第一次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而是指着屋外的月亮对他说：“他还有他的月亮呢。”
月亮？
小顾漓抻着脑袋往屋外看，屋外圆月当空，是他看惯了的属于白云山的月亮。
但是他听不懂姥姥的话，有月亮又怎样呢？再说月亮要怎样拥有，那不是挂在天上的吗？
他又突然想到姥姥让他好好修炼的事。
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是要靠月亮修炼的？所以才说他拥有月亮。
毕竟是要打架的嘛，不努力修炼怎么打得过别人。
看来姥姥说的勤学苦练很是正确，如果他也努力修炼，将来会不会也成为了不得的大妖？
小顾漓想到这，咯咯笑了。
商止坐在卧室的窗边，望着窗外一轮圆月只露出来的半张脸，眼底神色一片平静。
果然，这月亮不论看多少遍还是一样，无甚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