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讲个故事
晚上回家的时候，谢图南没再选择乘坐公交车，而是打算跑步回家，权当锻炼了。
从学校的公交站台到瑶光寺站，坐公交约莫二十分钟，再加上步行的那一段路程，总共约七公里。
开始之前，谢图南有点迟疑地看着林致，问：“你可以吗？不行的话你就坐公交回家等我。”
林致鼓了鼓腮帮子，说：“当然可以了！
谢图南故作惊讶：“哦？我们家小朋友这么厉害吗？等会要是跑不动我可不会背你。”
林致吐了吐舌头，挑衅地放狠话：“瞧不起谁呢？等会儿谁背谁还不一定呢！”
谢图南瞧着他家小朋友可爱的小模样，偏过头笑了。
事实证明，他家小朋友的耐力的确不错，跑到一半的时候，呼吸也没有乱。谢图南跑步的时候一般都不会说话，以前是没人可以说，现在——谢图南偏头看了眼跟在自己旁边一起跑的小朋友，有了可以说话的对象，但是不说话的感觉也很好。
察觉到谢图南的视线，小朋友偏过头来，微微一笑，颊边梨涡若隐若现。
谢图南原本有节奏的呼吸登时乱了一拍。
到家的时候，谢图南衣服已经湿透了，他微微喘着气，从兜里掏出诺基亚看了眼：晚上九点四十五。
他俩是九点十分出发的，跑回家用了三十五分钟，总路程大约七公里，这样算下来的平均配速大约是每公里五分钟，第一天热热身，这个配速已经可以了，之后每天再提提速，运动会不是问题。
谢图南心里有了计较，便叫住了想往沙发上躺的林致。
“怎么了哥哥？”
谢图南握住小朋友纤细的手腕，说：“先别躺下，陪我拉伸一下。”
“噢。”林致跟着谢图南走到阳台做了一会儿拉伸运动，转头看着谢图南正把长腿搁在阳台的栏杆上拉伸，看了一会儿后，忽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哥哥。”
“怎么了？”
林致瞅了瞅他，狐疑地问：“你这样，有感觉到腿部肌肉的拉伸痛感吗？”
“……好像还好？”谢图南感受了一下。
“哥哥，你看我，正压腿的时候用力勾脚尖，腰部下沉，尽量用腹部去贴近大腿……”
谢图南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林致的上半身几乎都贴住了大腿根部，身体柔软得像刚做好的棉花糖。
“这样才更能拉伸腿部肌肉。”
谢图南试着像林致说得那般，用腹部去贴近大腿根。
三秒后，嘶，谢图南抖了一下。
“哥哥你这样是无效拉伸，我来帮你吧！”林致说着就往谢图南这边走。
谢图南：“等一下、等——”
谢图南：“！！！”
五分钟后，谢图南目光呆滞地瘫倒在沙发上，左手扶着自己的腿，右手扶着自己的腰。
林致小心翼翼地蹲在一旁，轻轻伸手戳了戳谢图南的胳膊，愧疚地说：“哥哥，你还好吗？”
谢图南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还行。腰还没断。”
林致更愧疚了，巴巴地说：“我不知道哥哥韧带不太好，刚刚使劲使大了……我给哥哥揉揉好吗？”
片刻后，谢图南移开了自己扶腰的手，无声地看了林致一眼。
林致立马上前，十分上道地给谢图南揉起了腰。
“哥哥，这样的力度合适吗？”林致小心地拿捏着分寸，在谢图南腰上缓缓按揉起来。
谢图南眼睛眯了眯，逐渐放松四肢:“唔，力度可以再大一点。”
林致加了一些力道，问:“现在这样呢？”
“再小一点就更好了。”
林致认命地又减了一点力道，按揉片刻，询问:“哥哥，现在怎么样？舒服吗？”
谢图南惬意道:“这样就好，很舒服。”
于是林致就着这个力度给谢图南按摩，手法娴熟，恰到好处，谢图南索性直接闭上了眼睛享受。
奶奶来到客厅就看见这样一副场景——谢图南七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一脸享受，活像万恶的地主阶级；可怜的小林则是被压迫、被剥削的劳动人民，乖乖地给地主老爷揉腰捏腿。
奶奶拍了拍裤腿坐下，冷哼一声:“哟，这是哪里来的小少爷啊？我这老人家都还没享受过这个待遇呢。”
林致动作停了几秒，正想解释，谢图南却先一步开口，只听他无奈道:“奶奶，我平日里想给您捶捶肩膀，您非说我嫌弃你，不让我……”
奶奶诧异不已，把眉头皱成了川字:“有这回事儿？”
谢图南坐直了身子:“？”
奶奶咳了两声，嘟囔道:“我怎么不记得了。”
“那——”
林致打断谢图南的话，乖巧地说:“奶奶，我也会捶肩捏腿，要不奶奶试试我的手法？”
奶奶笑了一下而后假装推脱:“这不好吧小林。”实则已经往后一靠，调整好了位置。
谢图南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奶奶。
林致给谢图南使了个无事的眼色，便给奶奶捶肩捏腿起来。
半小时后，谢图南边擦头发边走进卧室。
听到动静，林致立时睁开了眼睛，拥着薄被坐了起来。
谢图南将毛巾扔进脏衣篓，走近飘窗，视线落在林致身上。
“哥哥怎么了？”
“把手伸出来。”
虽不知谢图南想做什么，林致还是乖乖伸出了自己的手。
谢图南的手比林致的手大了一个号，轻而易举地便把林致的手包在了手掌心。
谢图南握着按了片刻，垂眸看向林致的眼睛，问:“酸吗？”
自己的手被另一个人呵护般握在手里，林致脸上莫名发烫，有点不敢跟谢图南对视，目光胡乱漂移。只低声说:“还好，我经常做，没关系的。”
“经常做？”
“是啊，我……”林致说到这里，脑海中突兀地又闪过一些片段。
像是某个夏天傍晚，乡下的蛙声尤其响亮。院子里亮着一颗瓦数不高的灯泡，林致就坐在小小的板凳上，给一位老人捶腿。他想看清这位老人的脸，越是想看清，老人的脸却越是模糊，到最后只能看出老人面目带笑的慈祥样子，五官却糊成一团。
林致想走近一些，将老人的模样看清楚，却冷不防被剧烈的头痛打断了思绪。
仿佛有人拿着把锤子在敲自己的头，林致抱着自己的头，嘴里泻出微弱的□□。
却突然听见耳边仿佛有人在叫他，语气急切。
“林致？林致你怎么了？”
谢图南看着痛得缩成一团的小朋友，罕见地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紧紧搂住他的肩，不断低声安抚。
好一会儿，林致终于缓慢地抬起头，视线渐渐聚焦，一张小脸惨无血色。
谢图南浓眉紧锁，放轻了声音:“现在好点了吗？”
林致静了两秒，小幅度地点点头。
“要我陪你说说话吗？”谢图南有些不放心。
林致仰着小脸，下意识想要回答“要”，但抿了抿唇，说出口的却是:“打扰到哥哥睡觉。”
“不会。”
谢图南将房间的灯关了，只开了一盏壁灯，暖橘色的灯光倾泻而出，映在谢图南眼底，别样柔和。
他坐在飘窗边缘，伸手揉了揉林致发顶，低声问:“想睡了吗？”
林致摇摇头。
“那你躺着，我陪你说会儿话。”
“哦。”林致往下一滑，缩进了薄被里，只把脸留在了外面。
但其实他本身就是个话不多的人，在学校也几乎不参加活动，也没什么朋友。这回罕见提出要陪一个小朋友说说话，坦白说，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视线微垂，跟小朋友期待的眼神对上，谢图南咳了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人一鬼大眼瞪小眼，瞪了得有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林致先开口:“那个，哥哥你腰还好吗？”
“……”
这小朋友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谢图南不着痕迹地摸了一下自己腰:“没事，就刚刚有点疼。”
林致:“哦，那就好。”
说完又是半晌无言。
谢图南揉了揉鼻梁，正绞尽脑汁想说什么时，却听到小朋友极轻地笑了两声。
谢图南动作一顿，缓声问:“笑什么？”
林致摇摇头，却说:“不然，哥哥给我讲一个故事吧？”
谢图南静了一瞬，有些抗拒:“我不会讲故事。”
林致再次建议:“那不然，哥哥给我念一下你写的作文也行。”
谢图南一噎，在讲故事和念作文之间犹豫了半秒，果断地说:“那还是讲故事吧。”
清了清嗓子，谢图南开了口:“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哥哥。”林致小声打断谢图南，眼睛亮亮的，问:“可以换一个吗？这个我听过了。”
“……”
几秒后，谢图南换了个故事:“一天，一条毒蛇爬到一户农夫家……”
林致眨了眨眼睛，说:“这个我也听过了。”
“……”
几分钟后，谢图南再换了一个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说到这里谢图南似乎卡了一下，几秒后接道:“有一个小女孩，她天性活泼开朗，有很多很多好朋友，还有非常宠爱她的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不甘于故事的平淡，林致追问:“后来呢？”
“后来，”谢图南偏过头，透过飘窗看着院子里月色朦胧，树影婆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后来，小女孩的爸爸妈妈出了远门，很久都没有回来，她就跟奶奶一起生活。她曾经那些好朋友也不再跟她一起玩，她——”
谢图南讲着讲着，蓦然意识到小朋友没动静了，转过头便发现，刚刚还说自己不困的小朋友此刻已经睡熟了。
睡着了还皱着眉头，谢图南伸手将林致的眉心揉开，无声地看了一会儿，而后动作自然地帮林致掖了掖被角。
“啪嗒。”壁灯被关上。
第二天早上，林致难得不是自己醒的，而是被谢图南捏脸捏醒的。
林致揉了揉自己的脸，问:“哥哥你怎么起这么早？”
谢图南边走边说:“还不是为了给某只小鬼摊煎饼果子，再不起就没了。”
林致动作一顿，蹭蹭爬起来，三两步追上谢图南:“我来了！”
奶奶和谢图南跟投喂大熊猫似的，一脸慈爱地看着林致。
林致终于吃上了心心念念的煎饼果子，愉快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突然看见婆孙俩都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林致咽下煎饼果子，不好意思地说:“奶奶、哥哥，你们也吃呀。”
谢图南低头喝了一口粥，没什么兴趣地说:“从小吃到大。”
奶奶笑着对林致说:“阿南特意早起给你做的，还做了你喜欢的麻辣味和香辣味。”
林致捧着热乎乎的煎饼果子，甜甜地说:“谢谢哥哥。”
谢图南又喝了一口粥，淡声说:“没事。”
今天周六，一般是中午吃完午饭才出去卖煎饼果子。
为了感谢谢图南一大早起来摊煎饼，林致决定好好报答一下他。
谢图南来了点兴趣，问:“你想怎么报答？”
“当然是陪哥哥练字！我们去书店买字帖吧！”
“……”
谢图南喃喃道:“其实倒也不必提报答。”
“那可不行，是时候将练字提上日程了。”
于是在奶奶的赞许下，林致和谢图南出门买字帖去了。
在书店逛了半天，最终林致给谢图南选的是《田正楷标准教程》。
拎着字帖回家的路上，谢图南没忍住盯着路边印有【不可回收物】标志的垃圾桶多看了几秒。
林致警觉地挡在垃圾桶前面，问:“哥哥你想干嘛？”
“……不干嘛，就感觉这垃圾桶有点空。”丢进去刚好。
林致:“……”
到家后，谢图南直接被拉进了书房。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谢图南就刷刷写了一页临摹纸，林致瞪眼看着临摹纸上不能说跟原字极为相似而只能说毫不相干的字迹，震惊开口:“哥哥你以前都是这样练的吗？”
谢图南笔尖一顿，在透明临摹纸上留下一个墨团，迟疑道:“练字不是这样练？”
林致无语扶额，叹了口气:“怪不得哥哥说练了十本也没效果，我现在信了。”
“练字首先从握笔开始，像这样——”林致一边说一边给谢图南示范。
“用食指和拇指的第一个关节握笔，中指指甲内侧抵住笔，最后让笔身靠在食指第三个关节根部。”林致看了眼谢图南的动作，直接一只手握住谢图南的手，一只手给他纠正。
“这里靠实一些，对。”
“正确的握笔姿势有助于锻炼手腕和手指的力量。”
谢图南往后一靠，用手肘捣了捣林致，赞道:“小林老师果然专业。”
小林老师脸上发热，瞪了谢图南一眼，殊不知他那一瞪毫无杀伤力，就跟撒娇似的。
“一般来说，我们先练习笔画顺序；然后再进行临摹，仔细观察字体的结构；最后再脱离临摹，反复练习。”
谢图南煞有介事地点头:“小林老师说得很对。”
林致咳了一声，说:“我们现在就来练习基本的笔画。”
“首先是点的写法。先看右点和左点。右点是轻入笔，末端稍重；左点是轻入笔，意带右部，写的时候要注意角度……”
谢图南观察了片刻字帖里的右点和左点，随后一丝不苟地在田字格里写了出来。
写完一对比，谢图南眉头一皱，“啧”了一声。
致忍笑看着田字格里与字帖里相去甚远的点，安慰道:“哥哥才开始练，是正常的。”
见谢图南不得章法，林致索性直接伸手覆在了谢图南的右手上。
鬼魂没有实体，触感偏凉，当林致触上来那一刻，谢图南呼吸一顿，手指微僵。
只听得耳边林致清脆好听的声音:“方才哥哥入笔重了一些，角度没把握好……现在哥哥放松手指，感受我的力道。”
林致游刃有余地握着谢图南的手在纸上划过，片刻后，林致自然地挪开了手，回神的谢图南低头看着田字本，上面赫然是几个跟字贴一样漂亮的点。
“哥哥感觉怎么样？”
谢图南不回答，视线从林致脸上缓缓下移，最后来到右手。
“我很好奇。”
林致微愣:“好奇什么？”
谢图南牵过林致小了一号的手，轻轻捏了捏，说:“同样都是手，怎么差别这么大？”
林致红着小脸，低声说:“哥哥坚持练，以后也能写很好。”
从这天开始，谢图南开启了第n次练习，不过这回在小林老师的指导下，每天都只练一页田字格，不多，也不少，倒也不觉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