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辽人苦寒久已（一）
泰昌元年（1620）八月，沈阳城外浑河水两岸长满了芦苇，随风左右摇摆。
“啪！”
一根棍子从芦苇丛中伸出，倒了不少苇叶，同时也打折了几根芦苇，惊起不远处几只飞鸟扑棱着翅膀飞出。
“爷，咱们都找了一天了，也没见有一个野鸭蛋啊。”
棍子又左右挥舞几下，芦苇被打出一个空挡，一个显得稚嫩又黝黑的胳膊从芦苇丛中伸出，随后探出一个同样黝黑的脑袋。
“别心急，总能找到的，咳咳。”
黝黑的脑袋后是一个瘦的皮包骨头的孩子，身上的衣服像是一堆破烂的布条被一根细绳系在身上。
“爷，俺担心奶。”
“狗娃儿别怕，会找到鸭蛋给老婆子补身体的。”
“爷，那嘎达好像是个鸭蛋。”
狗娃儿眼睛里顿时闪出亮光，在这黄昏仿佛是璀璨的星辉，在那张黝黑的脸庞上格外少见。
狗娃儿扔下手里木棍，踩着岸边的泥巴就跑了过去，溅得高高卷起的裤管子上全是泥水点子。
其实不是裤子卷的高，是裤子本来也才到孩子膝盖。
“狗娃儿，你慢点。”
孩子刚跑出的芦苇丛里走出来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头儿，老头儿头发花白，凌乱的发丝已显得枯黄。
“咳咳，是鸭蛋么。”
老头儿探出头却看不见孙子的影子，一时间有些心急了，踮着脚想从芦苇的缝隙里找孙子。
“爷，不是鸭蛋，是一坨白色鸟屎。”
狗娃儿垂头丧气的踩着泥水回来，双手耷拉着，与刚才兴奋地跑过去时已判若两人。
“没事，总会找到的。”
老头儿眼皮耷拉着，眼神中隐约失去了一丝光彩，夕阳照在他那张老脸上，沟壑纵横得分外清晰。
“爷，我骗你的！”
狗娃儿突然一翻手腕，两个白生生的鸭蛋在他手上露了出来，鸭蛋后是他同样露出来的白生生的两排牙齿。
“有两个呢！可以给奶煮鸭蛋汤喝了。”
孩子的眼睛分明比这浑河的清水还要亮，夕阳在他的瞳孔里熠熠生辉。
“好孩子，好孩子，咳咳。”
老头儿伸出去摸了摸孩子脑袋，又突然咳嗽剧烈起来，孩子小心翼翼的把鸭蛋放一个手上，给老头儿拍打后背。
“爷，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老头子我身体好着呢。”
老头安慰了下孩子，可话还没说完就又剧烈咳嗽起来，看的一旁孩子心疼的厉害。
“爷。”
“我没事，咱们回家，俩鸭蛋你一个你奶一个。”
“爷，我不饿。”
“咕噜噜。”
狗娃儿尴尬的看向老头儿，挠了挠头说：“爷，我真不饿。”
结果这一下差点给鸭蛋掉地上，给孩子吓得脸一下子就白了，拿好后用腰上的细绳勒紧了上半身的“布条”，又把鸭蛋塞进了布条里。
“爷，这下就不会掉了。”
狗娃儿仰着头，伸出去拍着他那瘦弱的的胸膛，薄薄的胸膛仿佛一拍就会散开。
“好孩子，先垫垫肚子再说。”
老头儿从身后的破竹篓里拿出一小把白色的芦苇根，在身上擦了擦递给了狗娃儿。
“爷，你也吃。”
狗娃抽出两根塞进了老头儿的嘴里，这才塞入自己嘴里一根，用臼齿一点点的咬着。
“爷，真甜。”
“咳，咳。”
“爷，你说这么大的河里咋就没鱼了呢？”
“唉，早就被饿急眼的人抓完咯，上年上游好像叫萨尔浒那地方死了可多人咯，这河上全都是，愣是没看见有吃肉的鱼虾。”
“爷，我咋没看见。”狗娃嚼着嘴里的芦苇根，努力的回忆着。
“怕你看见睡不着觉，那两个月不是没让你来河边么。”
“爷，天快黑了，咱们回去吧。”
驿道旁，爷孙二人互相搀扶着走着，黄昏下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
“狗娃儿，你机灵点儿，老头子听不清动静。”
“爷，我听着呢。”
狗娃说话时扭头四处张望，除了这驿道旁还安全些，到处都是吃死人肉的野狗。
“吁～小娃儿，你听见什么了！”
四五把火把骤然亮起，昏黄火光照射下的那张小脸有些慌乱，狗娃还是往前一步站到了爷爷身前。
“我听见…我听见鸟叫了。”
少年仰着头，四周是四五匹逼近的高头大马，马匹上是几名身着甲胄的兵丁。
“老头儿，别跟老子废话，身上有什么吃的快拿出来！”
领头的一人扬起马鞭就要抽下，吓得老头儿哆嗦着把破竹篓取下，抓出一把洗的干净的芦苇根递给马上的军士。
“谁他娘吃你这儿玩意儿！”这军士说话间一鞭子抽在了老头瘦骨嶙峋的手上，芦苇根也撒了一地。
“军爷，饶了我们爷俩吧，真没吃的了。”
老头儿被鞭子带着摔在了地上，晃晃悠悠的爬起来把想要用木棍打人的狗娃儿死死抱在怀里。
“小崽子，你腰里是什么！”
“没东西。”
狗娃儿腰上的破布条显然没能盖住那两颗鸭蛋，他连忙用手捂住。
“头儿，是俩鸭蛋，咱们有口福了。”一个军士跳下马来直接把鸭蛋夺了过去。
“哈哈哈。”
“老不死的狗东西，还想骗我们！”
几个军士临走还要一人一鞭子抽在两人身上，最后一人甚至驾着马直接踩在了老头儿腰上。
“你们还给我鸭蛋，那是给奶治病的。”
这黄昏的最后一丝光也在东边落下，微弱的星光依然照不清孩子眼前的路。
“爷，你怎么样了爷？”
“老头子怕是挺不过去了，咳，你就不用给我挖坑了，记得等老头子死了把我衣服扒下来自己穿。”
“爷，你不会死的。”
老头儿咳嗽着带出不少鲜血，鲜血溅到狗娃儿脸上，狗娃儿看不清血液，却能感觉到那股温热在消散。
“爷！”
一把火把又再次照亮了孩子的脸。
“熊经略，是个孩子和老人。”
火把后又是四五把亮起的火把从拐角的大树后出现，为首的下来两人。
“你们还我爷的命来！你们还我爷的命来。”
狗娃儿借着火光看清了与刚才那几人差不多的衣服装饰，冲上去捶打领头的一名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