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头客
约摸两个小时过去了，安静的巷子愈发安静，只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管虎百无聊赖的摆弄着重获新生的纹身机，抬眼就看到夏昔往石化在了玻璃门前，白皙的肩颈绷得很直，一动不动的盯着外边儿出神。
“小往？”他叫了一声没反应。
雨天最适合发呆，门里灌进来的凉气扫在身上非常舒服，夏昔正在在思绪翻飞中，一双大手倏地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回神！”
“嗯？”他拖拖拉拉的转头，拍下在他眼前晃个不停的猪蹄：“干嘛？”
“还以为如来佛祖请你喝茶去了。”管虎嘟哝着，确认人还活着，又退回去坐好，不忘再贫他一嘴:“取到真经没？”
“还没归西。”夏昔往面无表情的回了他，手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群消息，选择来纹身的顾客一般不会太迟，毕竟是个细活，一时半会儿做不完。然而这个点都大中午了，一个要来的迹象都没有，他一度怀疑群里活跃着的都是捧场王，散播的都是场面话。
正发愁，管虎又凑过来问：“有客人嘛？”
他一瞬间不太自信：“有……有吧。”
管虎一听不乐意了，埋怨道：“啥叫有吧？我可是牺牲了暑假第一天的睡眠时间！”
夏昔往心说出息，睡死得了，嘴上也毫不留情：“要没我这个群呢？就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喝西北风过活”
“得得得。”他们自己养自己，现如今，兄弟就是招财猫，他不和招财猫一般见识，继续说：“有一份希望是一份，您老继续招财进宝，我不打扰你，我玩游戏去！”
夏昔往翻了个白眼：“我拦着你了？”
管虎“哎”了一声，踢踢踏踏往楼上去了，剩最后一级阶梯时，趴在扶手上往下望：“财运旺旺，来人了记得滴滴我。”
“快滚。”
“滚了。”
店子里隔音不太好,很快楼上的游戏声泄下来，打破了宁静。
群里已经消停了好一阵，时间定格在11：45，估摸着都去填肚子了，他最多再等一个小时，实在没人只能再做宣传。
他们这条巷子幽深，位置也偏，住的都是寻常人家，来来往往的人都眼熟，客流量极其少。
不像隔壁的花店，熟人互相照看生意买一两支无伤大雅，但要说肯花费成百上千纹个身，要么关系铁，要么就他妈的脑子有病。不过说到关系铁的，这条街也不是没有，以前大虎的哥哥在的时候，隔三差五的会有一个人上门顾店，应该是他的朋友，一口一个龙哥，听得大虎上去就要对“到底是谁亲哥”做理论。
那人不仅帮忙，还会带生意，也不知道从哪里找的一帮江湖势力，零零散散几十号人，他和大虎愣是忙活了大半个暑假。
鸡零狗碎的往事怀念起来没完没了，夏昔往意兴阑珊的关掉手机，觉得没了管龙哥哥，小店一时半会儿摆脱不了门可罗雀的现状，正在心底幽幽叹气，经久不息的铃声带动着手机暴跳如雷。
呼天抢地的阵仗着实把他吓了一跳，音量键摁了好几通才消音。看着屏幕上的“老板正在邀请您进行语音通话”陷入了沉思。短短几秒中，脑海里已经想好了各种说辞，能让金主爸爸直接语音过来的事，无非就是对稿子不满到提刀砍人的地步了。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接通，就被取消了。
一瞬间如获大赦，正在暗自庆幸，老板随后就发了微信过来，是一个定位，他瞟了一眼：走马楼巷龙纹天下。
他还在思考，给他发个定位干嘛
然后脑子里就炸开了花，走马楼巷！龙纹天下！！
反应过来的夏昔往直接惊掉了下巴，心说不至于要玩线下单杀吧。
不幸降临的太快,以至于他难得思考了一番要钱还是要命，最后的结论是，他不是钱串子，要钱又惜命才是他的座右铭。
心底的波涛汹涌翻了两轮，在第二条消息进来后，直接变成了惊涛骇浪。
老板：招牌呢？您的顾客上帝已到达目的地。
完了，夏昔往在心底长叹一声，以最高标准复盘了最近的各种表现，发现在校是五好学生，在社会上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说无可挑剔，但至少不会遭报应。
最终让他接受了命运安排的是老板的夺命连环call。
他视死如归的按下接通键。
“喂。”
“喂喂喂，赚钱不积极脑子有问题。”清爽的男声响起，带着点张扬和跋扈，果然金主都是大爷。
“”夏昔往并没有理会审判他的金主爸爸，听到他如此欢快的语调，心情落到了谷底。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他久久没出声，电话那头疑惑的嗯了嗯，又喃喃道：“没卡啊，还在吗？”
夏昔往偏头无声的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在。”
“哦”那头显然没料到这个不冷不热的态度，沉默了几秒，毕竟一个正常的商家都是热情又好客：“你们店的招牌呢？我只看到一个解语花恋。好像是……卖花的？你们不会挂羊头卖狗肉吧？现在做纹身的还要防城管？嗯不过纹身场所隐患的确挺多的。”
这思绪跳脱得越来越没边，在他一一陈列隐患之前，夏昔往凑近话筒打断他：“在原地别动，我来找你。”
然后挂断了电话。
这货估计走了后门，他看在五十块大洋的情分上，不情不愿的离开宝座。这是第二次被使用，也是最后一次，情分这种东西，在他这儿向来都是消耗品。
外面雨丝漾漾的，出行很不方便，老天就像跑了情人的痴情种，嗷个没完没了。他没拿伞，推门站在屋檐下，远远的就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在毛雨里歪头夹着伞柄，腾出双手艰难的打着字。
夏昔往视力很好，但隔着层层雨幕，还是看不清面容，只觉得光凭身形，给了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记忆很恍惚，搜刮半天想不起来，就在灵光快要突破最后一道屏障时，手机传来的震动打断了他的左右脑博弈。
同键盘斗争了半天的老板发给他一个“？”，夏昔往无情的嘲笑一声，回复他：“抬头。”
雨幕中的人应声而动，夏昔往伸长胳膊招了招，那人立马收了手机，小跑着过来。
临到跟前停住，带起一阵凉风扑了夏昔往一脸。
“你就是willow？”
他很高，比夏昔往多出半个头，说话时声音在他头顶响起，willow是他网上接稿的id，他无意识的点点头，语言中枢一片空白。
就在他越走越近时，那种雾里看花的感觉就越来越淡，随着画面清晰度节节拔高，他的大脑也逐渐进入死机状态。
不过在彻底死亡前，回光返照了一瞬间，关于眼前这人的种种信息涌上来，他妈的这不是天宁中学的招牌吗，能不熟悉。
且不说校长把他列在十佳风云校友隐藏榜，就连天宁的股份，他们家都持一半。
按资本主义那一套来说，阶级矛盾是无可避免的，像夏昔往这样备受剥削的无产阶级，理应义无反顾的仇视他。
但是那次毕业汇演上弹奏大提琴的男孩，让他彻底改掉了“仇富”的观点。因为舞台上的他，不着任何外界附庸条件，从内而外的闪闪发光，碾压起同级节目来简直不讲道理，惊艳得很。
举校皆识的风云校友江停晚，到毕业那天，才出现在了他的记忆里，然后定格，到此刻，再次相见。
近距离的注视下，罢工的大脑里突然跳出来一个词——祸国殃民。把一学校女生迷得神魂颠倒的，果真是一副天生好皮囊，不过微微上挑的眼尾多少带了点不近人情的味道。
沉浸在颜值欣赏里久久无法自拔，直到江停晚收了伞，绕过他站到了门前。
“……”夏昔往咽了咽口水，犯起了社恐，半天才想起来基本的社交礼仪，把着门让出一条路：“进来坐吧。”
“啊好。”江停晚狐疑的看他，没多高温度的对话到此终止，跟着他进了屋。
等人坐下后，他接了一杯凉水递过去，犹豫着开口：“那个画……”
他只起了个头，本以为江停晚会接着说下去，然而并没有，他只是捧着水认真的等他的下文。
妈的……半天没憋出来，他瞬间泄气，视死如归的情绪再次高涨，破罐子破摔：“50块退你，不满意可以改。”
“改？”江停晚喝了一口茶，思考了一下仿佛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我没说不满意啊，不满意能来你纹身店吗，不过我算不算回头客？有折扣打没？”
这回换夏昔往呆愣在原地思考，然后恍然大悟，差点忘记这人也在群里，正是自己招的顾客。
他迟疑的点了点头，回答他：“算……没折扣。”
“哪有你这么做生意的。”江停晚笑了笑，突然眯眼打量他，倒“嘶”一口凉气：“这位高中生，我咋觉得你很眼熟呢？”
当然眼熟，夏昔往心想，就算毕业汇演上只有一眼之缘，但早上才到手的“自画像”应当还是记得的。
“看错了吧，我不记得见过你。”
江停晚慢慢放下杯子：“可能吧。”
他并没有深想，打量了一圈店内陈设，质疑道：“就你一个人？有营业执照吗？”
“放心，正规的。”夏昔往站着，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发顶，虽然这人毕业了，但给人的感觉还是那份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浑身上下透着股凛冽的清爽气息。
他不由得多问一嘴：“你成年了吗？”并提醒他：“正规店铺，不做未成年人生意。”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轻笑，江停晚从沙发上站起来，遮住了夏昔往大半的视线，随后就着两人的身高差用手划了一道斜线，表情极度舒适的臭显摆：“小屁孩，哥哥早已脱离苦海，荣登极乐。”
少年腕骨清秀俊逸，来来回回的在他眼前晃，夏昔往忍受了一番这个挑衅的动作，只一记眼刀剜了过去。
江停晚接了个正着，立即撤了手，砸吧着嘴：“啧，还挺凶。”
要他一挑十他都不带怕的，能不凶嘛，夏昔往看在他是顾客的面子上，不再鸟他，只叫他坐着等，等上面那位爷打完游戏。
不愿等也可以滚蛋。
毕竟打心底说，他不太愿意这个叫江停晚的学长染上不良风气，纹个大花臂大花腿的，那可是一辈子的事，上台演出多多少少就沾了点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