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永王又在凤栾逗留十余日,继续入宫见皇帝见太后,会会旧友,约约名流,还收罗了不少美人,过得忙碌又逍遥。
但终归到了要离京的日子。
都城外,分道亭。
上一次,颜鹤轩在这里送别商子瑜,顾朝夕刺杀未果。
这一次,颜鹤轩又在这里送别永王,顾朝夕忧色满面,不知这一别何时才能再见,只躲在永王背后的护卫队里偷偷瞄向那冷脸冷眼的将军。
不过,这道别的场面有些惨烈。
“鹤轩——”永王挽住黑衣将军的胳膊,故意拖长声音,带着哭腔:“相聚时日短暂,你我话都没有说尽呢。”
颜鹤轩淡淡道:“我已说尽。”
“你个没良心的!好歹也是一起长大,虽说现在不似从前那般无话不谈,至少你我还是朋友。”
颜鹤轩默而不语,对永王的贴近露出嫌弃之色。
“行!我不碰你!”永王一把撒开他,从人堆里扯出顾朝夕,“碰她行了吧!”
顾朝夕此刻已经换回女装,娇弱弱一站,引得周围一片艳羡目光。
颜鹤轩脸色一向淡漠,此刻竟然露出些许阴沉,没给她一个眼神,却把她吓得够呛。
谁知永王突然一推,将她推向颜鹤轩。
颜鹤轩随意抬手一揽,将她接住,接得那般漫不经心,令她脚步晃悠了好几下才站稳。
她只一抬头,便见到了近在眼前的孤傲和冷漠,以及隔了大半月终于瞥向她的第一个眼神,愣了愣眼里闪出一抹波纹,咬了唇呆住。
“人我还给你了!”永王在旁凑上头,细细盯着两人四目相对的场景,笑得不怀好意。
颜鹤轩一怔,随手一推,将顾朝夕推得踉跄,跌向一旁晃了两晃才稳住。
“啧啧啧……”永王面露怜香惜玉之色:“看吧,还是本王待你好吧。本王那日问你的选择,是否另有所想?”
顾朝夕回眸,颤颤不知如何回应。
永王却当机立断,挥手拂袖,下令返程,只是在踏上马车之后,掀起窗格帘子,对颜鹤轩低低笑道:“人真的还给你了啊。一个手指头都没碰,只是亲了亲她那软软的唇。”
哪里亲了?顾朝夕抬眸看向颜鹤轩,想要解释,却发现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立刻噤声。
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笑声,随着永王马车轱辘声快速消散。
颜鹤轩无言,脸色黑得令人发怵。顾朝夕心突突直跳,不敢正眼看他,只斜斜瞄了几眼,试探着小声唤道:“将军……”
一声马鸣,颜鹤轩扬长而去,也不知她怯然的那声呼唤有没有传进对方耳里。
颜宁牵来两匹马,递给顾朝夕一支缰绳。
顾朝夕呆呆接过,问道:“颜大哥。我作为一个暗卫,是不是没有起到作用?”
颜宁往颜鹤轩背影瞥了一眼,稍显慌乱地道:“姑娘直呼我名即可。”也不知他在畏惧什么。
“将军将我送出,是希望我成为王爷女人,留在他身边刺探消息么?”
颜宁面露难色:“有些事,颜宁不好多说。但请姑娘不要轻看自己,更不需小心翼翼。”
顾朝夕苦笑着点点头,实际上根本没懂。
颜宁身为颜鹤轩心腹,不愿讲便是不能讲。她便悻悻然回了个礼,以示感谢。
再抬头时,颜鹤轩一骑健马,早已绝尘而去,消失在天色尽头。
一日复一日,半月光景飘过,错过了与段飞相约之日,顾朝夕几度前往约定地点都再没与其偶遇。
许是盛夏来临,京师人人惫懒,平日常有之争斗也逐渐暂歇,平静的日子让她也有些怠惰。
这一日她闲坐葡萄架下,看着不日便会成熟的果子,摇着团扇乘凉,昏昏欲睡,偶尔回神,却连方才为何发呆失神都想不起来。
她莞尔一笑,无奈自嘲,听得大门被猛烈拍击,陡然惊起。
门被巨大力道撞开,五六个手持长棍做护院扮相的人匆匆而入,甫一见她假作受惊扮得无助,瞬时一愣。
“人在哪儿?”一声娇叱之后,两个丫鬟扶着个两脚轻轻点地的女子踏入大门。
女子身着蓝色绫罗锦绣裙,一头长发挽作流云髻,满头金钗坠在阳光下甚是夺目耀眼,一看便知出身尊贵。
“你就是那个女人?”女子怒目而视,声音娇滴滴,就算发怒语气也显得柔美清秀。
可她声音一出,仿似惊醒众人,那群拿棍之人立刻摆开架势将顾朝夕围在中央,令她愣怔不知事从何起。
女子身后闪出一位中年妇女,便是寻常大户人家得势的老妈子模样,一步抢上前对着顾朝夕怒斥:“郡主问你话!你就是将军养在别院里的下作女人?”
乍一听,还以为是正室寻得外室所在,上门讨取说法。可宣武将军以国为重,二十六岁仍未娶妻,这趾高气昂的正室姿态又从何而来?更何况她算是将军养在逸仙阁的人,但不算是外室,更没有下作。
于是面对对方出言不逊,顾朝夕心有不愉,轻声回道:“小女子不知各位口中言为何物,此为私宅,请莫要在此胡闹。”
“你还理直气壮了?”那老妈子几步抢上前,指着她鼻尖,恨不得戳出个窟窿,“这位是皇上亲下旨意为宣武将军赐下婚约的昭阳郡主,你不跪拜行礼,还敢出言威吓?”
顾朝夕在这逸仙阁内逍遥度日,鲜有打探京城朝堂动荡,的确未曾听闻此事,但仍旧抬眸多看了两眼。这昭阳公主生得娇俏,大概从小娇养长大,皮肤白似冬雪,一双美目染着怒意都娇艳动人。
略一比对,顾朝夕自愧不如,不由垂低下头不想与对方纠缠,反身一绕,便从人堆围堵中绕了开去,脚步轻盈直奔后门闪走,才听得院中人反应过来,又听得那位郡主娇声咒骂“狐狸精”。
她若是狐狸精倒好了,一定缠得宣武将军浑浑噩噩,放得她自由,由得她潇洒。可惜,那人不是昏庸之辈,她亦没有缠人本事。
逸仙阁毕竟是颜鹤轩的地方,这位未来将军夫人再怎么闹也不至于把院子给拆了。她也便决心趁机在城中好好逛逛,待得对方离开再回去安稳度日,若下次再有人来闹,便又再躲出去便是。
可是这一躲,她突然发现没了去处。虽则钱财不缺衣食无忧,却仿似没有目的地,更像一片落叶飘零无根。
漫无目晃荡半日,不知不觉逛到了宣武将军府门之前,遥遥便见一顶软轿停下,那昭阳郡主提着裙摆怒气冲冲不顾通报直接闯入,大抵要去告状。
顾朝夕无奈回了逸仙阁,院内一片狼藉,连长出小果的葡萄都被毁得凄凄惨惨,只叹自己小看了这位郡主。
她只得翻箱倒柜找了套未被损毁的男装换上,随手塞了几块糕点填腹,借着淡下去的天光开始打扫院子。
正扫着,门外又一阵吵嚷。她一脸无奈,深恶痛绝,总不能时时刻刻都不得安静吧。
她转身便欲躲走,一老妇人拄着拐杖,拂开想要扶她的人迈步进来,四下一扫眼,问道:“住在这里的那位小娘子呢?”
还是来找她的。可这老人家的话却分明没认出她是女子。
顾朝夕低头恍然惊觉,自己一身粗布男装,外加一把扫帚,活脱脱就是个打扫院子的小厮罢了。
“你别怕,如实回答,我不会为难你。”老妇和颜悦色地笑着,却令得顾朝夕不好意思。
可稍一愣神,忽听得数声箭羽之音破空而来。忽而人影晃动,几个身着黑衣的护卫从四处扑来,将身抵挡,拦下飞箭护住老人。
扑簌之声从梁上直扑而下,继而院墙之上又跃进数十人,个个蒙面,横刀而立,二话不说袭向老人。
黑衣护卫已然负伤,又寡不敌众,渐渐出现败势。但那老人只有初时面露惊讶,而后却镇定自若,双目隐然有神,不露丝毫怯意。
忽听其中一护卫护着老人就要转出门去,“将军今日不在城内,不得前来救援。我等定然以死拖延!老夫人快走!”
大梁不止一位将军,可能跟逸仙阁扯上关系的只有宣武将军。不及细思,顾朝夕已然明白,这位定是颜鹤轩家中老人,大抵是听了昭阳郡主告状来替她讨要说法。
对方人数众多、刀刀凶狠,不一时迫得整个正门成为刀兵交战之地,老人也被几位暗卫死死护着退至小院正中。
顾朝夕隐隐一慌,连忙奔到老人面前,“老人家,跟我走。”
老人却淡然一笑,将拐杖丢地:“我这双腿脚走不快,还不如不走!生死由天,颜家三代忠烈将门,哪有怕死之理。”
见老人如此,顾朝夕心生佩服之意,二话不说弯腰将她背起,从后门急速奔出。
京西荒凉之地人迹罕至,现下黄昏,奔入繁华之处大抵入夜,既然颜鹤轩不在,夜里乱撞更难寻得庇护。于是顾朝夕选择越过小河直奔深山密林,只盼躲过追击再寻出路。
老妇人低矮轻巧,她常年在地王岭挑水背柴的功夫这时便显了出来,脚步轻快三步两步便蹿进了林木之间,很快脱离追踪,又在夜色中穿梭小半时辰,终于找到一个双木依偎之处,攀上树干将老妇人放在其间。
老人笑了笑道:“辛苦了。”听那语气倒没显得过多惊讶。
顾朝夕也笑了笑,没有客套。夜色之下,月色浓稠,借着月光倒是能看到树林影影绰绰。
“老夫人,现在回城已是不可能,今夜恐怕要委屈您了。”说着,顾朝夕脱下外衣,给老夫人搭在身上,又道:“不知那些歹人会不会跟上来,今晚我们不能生火,您可能要将就一下了。”
“哪有那么娇气。想当年,我跟着老将军出生入死,不知多少惊心动魄。”也许是察觉到她的生疏,老人家笑道:“我是镇北将军夫人,是宣武将军祖母。”
顾朝夕在狭窄树缝里单膝跪下,抱手行礼:“属下顾小六,是将军暗卫,见过老夫人。”
“你倒有点本事,怎么会在那院子里做洒扫仆人?”老夫人温言,忽而惊问:“是保护那位小娘子的?”
顾朝夕愣愣,心中百转千回,不想欺瞒,又不敢明言。
“哦哦,你家将军自有安排。”老夫人笑道:“不过,你跟我说说院里那个小娘子吧?听闻她没被昭阳郡主名头吓到,反而甩下脸子夺门而出,实在有个性。”
将那位郡主气得差点掀了逸仙阁,在老夫人眼里竟得了夸赞?顾朝夕讪讪一笑,不敢回答。
“这郡主从小骄纵惯了,去年在宫宴上见过我家轩儿一面,便求了皇帝陛下赐婚,可轩儿性子轴,抵死不应,寻了各种理由拒绝,拒绝不得便又这样拖着,拖到前些日子才算松了口。”
原来还不是将军夫人。顾朝夕一回想起那位郡主趾高气昂的模样,顿时有些烦躁。
老夫人突然笑了:“我今日来不是找麻烦的,若真是个会妖术的狐狸精,请个道士做法赶走便好。可若是个美娇娘,我这老骨头兴许还能活到见重孙的那一刻。”
顾朝夕哪里想过这些,羞了脸色,垂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