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商子瑜眸色一动,盯住那抹若隐若现的刺青便再也挪不开眼。
顾朝夕趁机施展媚功,往他怀里一靠,眼波流转,哭道:“小女子这番与家人失散,到底该何去何从?”
她头微微一晃,一缕黑丝便扫在对方脸颊之上。
商子瑜被一勾,瞬间就像丢了魂,一把揽住她腰,笑嘻嘻道:“小姐当心,可别摔了。”
他在顾朝夕腰上扭了一把,甚是满足,顾朝夕便假意踉跄,借机绵绵地将全身都靠了上去。
“商爷——”旁边美人见状,立刻噘嘴撒起娇来。
“哎哟哟。”商子瑜空出一只手又揽住了她,道:“别气,别气,爷一起疼。”
顾朝夕软软靠在他身上,举起酒壶吹了口气,没吹中酒壶,却将悠悠酒香顺着胭脂香气吹到了商子瑜鼻尖。
商子瑜竟然贪婪地猛吸了一口气,一时情动,立刻将那半开衣衫拉开,猛地就亲了上去,从脖颈处向下,一直亲到那处刀疤,忽而止住。
他抬头,满脸满口沾染胭脂,却被那刀疤惊得赫然瞪大双目:“什么东西!我说这花怎生如此好看,竟然是为了遮住这疤!”
“哎哟,这刀疤好长呀。真难看!”一旁的女子恰到好处补了一句,掩面而笑,竟是嘲讽。
商子瑜立时怒道:“来人!请这位小姐出去!”
两个仆人猛地冲进来,拉拽着脚步虚浮、醉意朦胧的顾朝夕,直接丢到客栈大门外,将她摔得四肢发疼。
虽被商子瑜上下其手,一通猛亲,好歹未有失身,又已经让他沾染了胭脂毒,这第二个任务算是完成一半。
顾朝夕跌跌撞撞逃离,寻得一处井,打了冷水上来,将通身胭脂洗净,又一遍一遍擦拭被商子瑜碰过的地方,擦得红痕遍布,恨不得把皮都撕下来。
寒夜悠悠,她没有准备多余衣物,便穿着那身湿漉漉的破烂衣衫,躲到客栈附近的一处角落抱膝而坐,等待结局。
寒风刺骨,天光微亮。客栈里传来躁动,惊叫声之后,有人慌慌张张喊着“报官”冲入大街。
这一乱惊醒了还在梦中之人,也惊得顾朝夕从昏沉中清醒过来。
等待过程里她竟然无意中睡了过去,没被冻死,还毫无因由地发了一身大汗。
可是她知道,成了!商子瑜身死,她的第二个任务成功了。
镇中不便逗留,她偷了一身布衣匆匆逃离,只觉头脑昏沉脚步虚浮,被一个乞丐模样的小孩撞到竟连站都站不稳。
可下一瞬,她恍然惊觉,悄然躲进一条僻静小巷,从腰间取出那小孩塞进腰带里的物件。
一张素白丝绢,包裹着一块再熟悉不过的冰冷判官令。
刚完成第二个暗杀任务,这么快就来了第三个?
那包裹在外的丝绢左下角绣着一簇兰草,旁边浅浅写着一行漂亮小字:
“今日酉时,京西逸仙阁。”
这次任务似乎有点不同寻常,只有时间地点,却没有写明暗杀之人的名字。莫非刺杀目标会在酉时出现于京西逸仙阁?
到如今,顾朝夕已得三块判官令,前两次悄悄藏起,过后都会遍寻不见,这一次便不再刻意藏匿,只放在角落石板之下,待判官自行取走。
而后半日,顾朝夕强撑晕眩、紧赶慢赶,终于在既定时间内赶至大梁京师凤栾城。
京城风物更胜其他,可她没有机会慢慢细赏,便直奔京西寻找逸仙阁。
待得寻到,才发现这名为逸仙阁的地方,竟是一座私宅,落地于城西偏远僻静之处,周边宅院不少,都略显荒凉。门外不远处有河流绕行,柳树成荫,景色倒还不错。
不知刺杀目标是否在院中,担心打草惊蛇,顾朝夕绕道侧角,翻墙而入。但这一日高烧不退,昏昏沉沉,跳下去的时候站立不稳,竟硬生生扑倒在地。
未及抬头,一双黑靴便落在余光角落,吓得她连身翻滚,握了匕首在前就想先发制人,抬头突然愣住。
来者长身而立,黑衣黑发,自上向下睨她,眸中烦躁、微怒、疑惑齐齐朝她迸发:“有门不入,偏要翻墙?”
顾朝夕连忙从地上爬起,行了个江湖抱拳礼,“见过将军,谢将军昨日相助。”
颜鹤轩摸了摸眉头,对她毕恭毕敬的行礼愈加烦躁。
顾朝夕惴惴奉上丝绢,“将军,我……得到了判官令,命今日酉时来此,不知是……”
“哦,是我叫你来的。”颜鹤轩轻轻抛下一句话,转身走入葡萄架下。此刻初夏,葡萄藤匆匆上爬,未见葱郁,显得有些凉薄。
地王岭曾有教导,面对主子必须谦恭温顺、谨言慎行,随行主子身侧近一分不得远一分不行,能不多言必定闭嘴。于是她追随其脚步跟近,双手交握于前腰,垂低双目,万分恭敬。
颜鹤轩回头一见,心头烦躁愈加汹涌:“你是不是特别盼望早日完成十二个任务,早日脱离杀域……脱离我?”
实话:是!但她不敢认。
她低头沉思,只盼能找个恰当答复。
颜鹤轩狠狠瞪她一眼,带着淡淡的讽意道:“以你的本事,根本没有安然完成任务的可能。”
顾朝夕张口结舌,只得露齿而笑,也不知自己笑得何等僵硬。
颜鹤轩却再没看她,口中命令一字字缓缓脱出:“顾朝夕……自今日起,你为我宣武将军暗卫,随行左右。除非身死,除非我让你滚,否则这一辈子,你便只能是我身侧暗卫。”
“暗卫”两字深深刻入心间,顾朝夕脑子愈发沉闷想不通透,她武功不好,计谋不会,就算以身挡剑也只挡得一回,怎么也轮不到她做堂堂将军的暗卫。
神思一顿,心中疑惑重重叠加,她直接问出口:“为什么?”
颜鹤轩随着她呆呆目光步步靠近,行至两步之遥,忽而咧唇:“因为……我缺个女人暖床。”
“……”一时语塞,顾朝夕睫毛颤得更加狂乱。
颜鹤轩却突然挑眉,弯腰凑近,近在咫尺的笑意展露开来:“我说过,威胁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代价就是:将她控在身边,想玩弄便玩弄,想嘲讽便嘲讽,命随他,哭笑也随他?
面前那张尘世难见的容颜竟在这一刻覆上了霜雪。
顾朝夕抬头仰望,心灰意冷,寒意瞬间没顶,眼前突然发黑,一个微晃就此不省人事。
冷。很冷。透入骨头的冷。
顾朝夕依稀觉得自己在反复做梦,昔年往事于梦中历历而现,将她与父母冲散的人,将她从战场万人坑中救起的人,一一与她背向而去。而她自己却在昏暗中无助奔跑,追逐着那抹如幻如雾的黑衣。
“不要送我去地狱殿!”她求。
“至少不是你送我去!”她哭。
忽而在黑暗中劈开光亮,一张面容近在咫尺,清晰得就像是印刻在眼睛里。他只是笑,轻蔑的、不屑的、不在乎的笑着。最后他伸出手来扣住她手腕,取出长针,然后一根根刺进去。
疼!她感觉到了疼!
不!这不是梦!
顾朝夕蓦地惊醒,恍惚间一个人影正扣住她手腕。
她反手将人制住,才听得一个老者的声音:“哎哟哟。姑娘饶命。”
“何人?”顾朝夕张口喝问,嗓子却哑得只发出了微小的嘶鸣。
“我是董元斋的大夫,受人之托来替姑娘治病的。”
这人身上飘着淡淡的药味,不似撒谎,她便放开钳制。
那大夫搓揉手腕,委屈地道:“哎哟,我也不知惹了天上哪位仙人,来受这种罪。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连夜出诊。好嘛,看诊就看诊!不就是个普通风寒,不就是稍稍严重了点,非不让离开,非得治好了才能走。”
那大夫絮絮叨叨了好一阵,见顾朝夕不理会,便自讨没趣离了屋子。
这之后,顾朝夕才知道逸仙阁是颜鹤轩不久前刚刚置下的宅子,本来只是于此见她一面,谁想她重病高烧直接倒进对方怀中,只得临时收拾了一间屋子将她安置。
院内只有一位郎中,院门却被颜家家臣守住,不得进不得出。
养病几日,顾朝夕也知道了,那位家臣名叫颜宁,是颜鹤轩心腹,也是他暗卫首领。
颜宁对暗卫职责的解释是:隐匿身形随行左右,需要时出现,不需要则避走,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不该知道的就别知道。必要时,替主子试毒挡剑。
可她追问多次,仍然问不出多一点职责,比如:暖床该当如何?
几日悠悠而过,郎中被放走,颜宁也不见了身影。葡萄架下新置了一袭软塌和小案,顾朝夕便坐过去,明明夏意浓浓,她却冷冷打了个喷嚏,只叹:“将军……”
话未展开,一道懒懒的声音自身后飘来:“竟不知你会想我……”
顾朝夕惊起,施施然一礼:“朝夕见过将军。”语气温顺,又隐隐透了一丝倔意。
“我还以为你见我一次便昏沉一次,见我一次晕倒一次呢。”这声音不似往常冰冷,倒多了分低沉柔软,慵懒随性。
“……”顾朝夕躬身而立,笑意讪讪,忆起几次昏沉晕倒,无处解释,便不敢解释。
颜鹤轩绕过她身,在榻上坐下,双腿一抬放置在小案上,独留了一双靴子在外,脚轻轻搭着,懒懒斜靠,眉眼轻抬:“伤寒好了?”
“已好许多。”顾朝夕的嗓子依旧有些淡淡沙哑,只是说话没有前几日那般费力。
颜鹤轩眉头一拧,问道:“你可知今早这院里只你一人?”
“是,朝夕知道。”
“那你为何不趁机走?”颜鹤轩饶有兴趣地看着,等待答案。
顾朝夕想了想,想不出为什么,便答道:“没想到要走。”
她确实没有想过要走。杀域能够放任杀手自来自往,判官随时可以找到她并发布密令,便不是想逃就能逃,想藏就能藏的。
颜鹤轩冷瞥她一眼,不再说话,反而手撑额头,闭目养神。
他这一养神,可把顾朝夕惊得手足无措,百感同绕心间。
很久之后,实在按捺不住,才怯怯道:“将军,朝夕心有疑惑。”
男人沉眸不语,一会儿后轻搭在侧的那只手扬了扬。
“朝夕实在想不明白,将军为何要朝夕做暗卫……”越到后面,她声音越低哑下去,最后哑到几不可闻,“一不聪慧,二不会杀敌,暖床也不会……”
颜鹤轩缓缓睁眼,敛眉看她,而后悠悠抬手,向她伸出手去。他掌大指却细,柔柔一探,竟似有无穷勾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