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赤卫军现身已将齐国阴谋挑破，北疆暂时安定。
段飞任务完成，与顾朝夕约定一月后在京城茶楼相聚，匆匆离去。
此后，顾朝夕在并州城内逗留两日，飞鸿山庄后续消息渐渐隐匿，也不知是谁将事情暗中压了下去，总之就是张家兄弟身死，虎三爷张奎恩查无踪迹。
虽未完成第一个任务，但事已成定局，顾朝夕便离了并州往京城方向而去。
这一日到得云萝小镇，只需半日即可入京，便在镇中暂且停留。
越接近大梁京城凤栾，所见光鲜亮丽者居多，穷困潦倒者甚少，这云萝小镇市集里，街巷中，人来人往，好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
正赏着繁华盛景，一块事物忽地从天而降，正正砸在她鞋前一寸之处，惊得她一跳后退，再细看却是一块包裹得不甚严实的烧饼。
顾朝夕内心愤慨，随手捡拾，触手微觉坚硬，目光随意一撇，便见到烧饼之中夹着一枚将凉意刺入骨髓的——判官令！
而那烧饼所掉之处，地面青砖之上，赫然三个用炭黑写成的小字：商子瑜。
大梁京师凤栾城东十里，分道亭。
一中年男子目送前来送别之人转身回城之后，一拂衣袍仰天叹息：“世态炎凉，想我商子瑜叱咤朝堂半生，一朝离，尽失势，哎……”
官道上有个佝偻老妇龃龉而来，欲入亭中暂歇，被商子瑜随行仆人赶去岔路旁石墩坐下。
忽而策马急行之声近耳，两人踏马而下，为首者身披黑色斗篷，帽兜遮住脸颊。
商子瑜眉目一顿，急急出得分道亭迎了上去。
“叔父见谅，侄儿来迟。”来者恭然一拜，被商子瑜握住双臂扶住。
他幽幽一叹：“世侄何须自责。我为官多年，为君出谋为民伤神，一朝被人陷害辞官归乡，多少昔日交好的朝臣都避之不及，难得你有心前来相送，真是……”
忽而他目光一转，看见老妇将手中薄饼掉于地面，正勾着背脊颤颤巍巍去捡，便立刻丢下送行之人，几步越过，捡起薄饼将其上泥土拍了拍塞回老妇手中。
“想我商子瑜为民奔走多年，还不得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实在惭愧啊。”
他祭出一副假情假意的慈祥眉目扬了扬手，仆人立时送上一块碎银，他接了反手便塞进老妇人手心，“老人家，一路安好。”
“谢谢老爷！”老妇人颤颤巍巍就要伏地跪拜，却得商子瑜极力扶住。
下一瞬，两道冷光自底向上极速闪出，那老妇人打颤的双手忽而力道汹涌，左手两寸长针直击商子瑜天灵奇穴，右手细长匕首直冲他下颚。
商子瑜武将出身，虽上了年纪，可早年沙场对敌经验颇多，反应奇快，一觉对方手上所握，快速改换方向立刻后仰，险险避开两道杀招。
老妇见状腾身而起，双手交错对准身形未稳的商子瑜心口齐齐落手。
忽而，身侧黑影急近，顿步抬足，划出一道凛冽之风，迫得老妇急急收势向后闪走。
两人身形翻转，便在岔路口上连过几招，几招便分胜负，老妇中掌吐血，忽而四掌交击，两相错愕。
那老妇，虽则满脸巧做打扮、皱纹遍布，可一双盈盈美目略带水花，娇然一眼便能夺去男人半个魂魄，可不正是乔装改扮前来刺杀商子瑜的顾朝夕么？
而那以斗篷遮盖清俊容颜，一举一动潇洒自如，出手狠厉绝不留情，目光一沉寒光灼灼仿欲杀人的，正是那位将军郎！
片刻愣怔，商子瑜家仆已接连拔刀相向，顾朝夕反手连挥匕首，迫得颜鹤轩皱眉退了半步，抬手一控，将她拍击进了路旁草丛。她略一犹疑，翻身滚落，沿道旁小径匆匆逃去。
商子瑜，前任兵部尚书，年五十六，早年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
传闻三十前他曾随一代名将颜世敬镇守北疆，一战成名。其为人甚是八面玲珑，被先帝赏识重用，步步高升，直至兵部尚书。
只不过，商子瑜虽为兵部尚书，名声却不好。一来好色，家中妻妾美姬无数，每每醉酒还强抢民女。二来，前几年北疆梁齐交战，梁国曾有一场大败，民间传言商子瑜亏空朝廷作战物资，导致梁国大军出现诸多劣质兵器。
事后查证是监管兵器制作的官员偷工减料，但他商子瑜仍然有失察之罪。此后，当朝皇帝不再如以往那般重用他，又有人暗中参本，他一时气愤提了辞官，皇帝竟欣然应允。
他因此愤愤不平，早几日将家眷送出凤栾做足了要离京的架势，没想皇帝不闻不问，朝中重臣避而远之，他终于明白自己已然失势，这才带着心腹遗憾离城。
顾朝夕打探消息时便已得知，商子瑜早年征战所跟随的名将颜世敬便是当朝宣武将军颜鹤轩的祖父，只是没料到他会出城相送，还为保商子瑜而与自己动了手。
奔袭一阵，发现无人追来，顾朝夕便气喘吁吁停下步子，想仔细思考，却觉心中更乱。
难道会意错了？颜鹤轩既来送别，又怎会让杀域暗杀对方。难道判官令又给了个迷？
“怎么不逃了？”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将她骇得一颤。
这声音，冷静，冷漠，冷淡，熟悉得令她惶恐。她回头，正巧看见颜鹤轩那黑衣衬托下的脸色异常阴沉，一双眼隔着夏风冷冷睨她。
“我……”一时语塞，她脑中第一个反应竟然是——那是我主子。
于是她盈盈万福，尴尬万分地道：“将军，朝夕并不知晓您与商子瑜交好……”
“我何时与他交好？朝堂相交，贵在利益而已。”颜鹤轩依旧冷然，声音里带有一丝怒意：“再说，即便交好，即便你提前知晓，就不杀他了？”
这一次倒是顾朝夕惊讶了：“是将军下令暗杀他？”
“否。我非判官，如何下判官令给你？蠢脑子！”
顾朝夕顿顿不知如何是好。
颜鹤轩恨恨而叹：“杀域会将刺杀名单交我过目，之后一切我从不过问。杀手也只负责完成任务，至于为何因何，也不是你该思该探之事。”
从不过问杀域细则？三年只去一次鬼域？这主子当得也太过轻松了吧。
顾朝夕偷偷瞥眼，却发现颜鹤轩一双冷目从未离了自己，忙道：“朝夕谨记教训。”
“这是第几个任务？”
颜鹤轩的问话本来平常，却似在她心底点了一把火，烧灼了她的脆弱：在他眼里，自己是蠢笨的吧，也不可能更好地完成其他任务吧。
“第二个。”她发觉自己的声音竟在颤抖。
“哼！”颜鹤轩冷嘲：“才第二个任务就要失败了呀？”
顾朝夕已隐隐生出放弃心思：“上一次任务，我也失败了。”
“呵！”颜鹤轩不知为何总是冷笑声不断：“看来你还真是想念地狱殿，从鬼域到杀域，都对那里念念不忘。若真无能，本将军不介意送你一程。”
送去地狱殿？无数个噩梦惊醒的夜里，她曾无数次梦见自己被绑在地王岭地狱殿的柱子上，一夜夜受刑，凄厉惨叫。
心中最后一个底线被破，顾朝夕一时生无可恋，蹲坐在地，手中匕首越握越紧。
以往每每梦醒，大汗一出，她便将恐惧暗暗隐下，可今日却是怎样也挥散不去，只因……只因是颜鹤轩亲口言明要送她去地狱殿。是他想送她去啊！
冷冷的，颜鹤轩又问了一句：“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么？”
心中已然放弃，又听到颜鹤轩的这句话，顾朝夕一时血气上涌，嘴里恍恍惚惚冒出一句话来：“属下知道。”
下一刻，匕首翻转，双眼一闭，狠狠往自己心窝刺去。
她万念俱灰，只当前尘走完，今世便已到了尽头。只觉这一刀下去，黑衣将军带给她的苦将不复存在。
刀行一半，竟被一双手生生拦住。
颜鹤轩大掌发力，怒道：“你脑子是有多蠢？”
“我不想回地狱殿。”顾朝夕幽幽抬眸，眸子里委屈尽显，“更不想……把我送去地狱殿的人，是将军您。”
她说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那夜夜惊醒的梦中都深深存在的恐惧。
颜鹤轩眸中光色一颤，反手夺了匕首。他一松手，顾朝夕失去力道钳制倒了下去。
“你当本将军闲么？还亲自送你去？”他气得声音发抖：“吓你的话也听不出？”
“吓……吓我？”尘封的痛处被打开，止不住倾泻而出。
她并没有表面那么坚强，面对掌控自己生死又高高在上的颜鹤轩，她瞬间将自己所有的弱小和无助都暴露了出来。
她不明白，这还有什么好吓的。可她仰头向上看时，逆光之中，那一袭黑色斗篷竟似在光芒万丈里生出一片暖意，将她重重围住。
“我未阻你，又一掌送你离开，便是给你机会。”颜鹤轩拂袖，将匕首丢于她腿边，“吓你，是为了提醒你，再不用心，无人能救你。”
他语气中仍然带着一丝怒意，想来是被气得够呛。
“我已经失败了两次，现在死，和被折磨以后死，有什么区别？”顾朝夕执拗起来，连自己都为难。
“谁说你这次失败了？”颜鹤轩的语气平静了些，却仍是高高在上。
顾朝夕带着迷茫，细声细气地道：“朝夕没懂。”
“没人教你么？自得到判官令之后一月之内将目标击杀都算成功。”颜鹤轩道：“一击不中，就再试一次！”
原来赵琪那时悠悠笑色竟是隐瞒了这一点！
原来，这世上，除了自己，真的不能信任任何人！
“他之前从未见过你，你今日又这般打扮，只一眼，他能记住么？”颜鹤轩说着突然一声长叹：“我也闲得慌，在这里与你浪费光阴。此番生死何去，你自己判定。”
是啊！对方又没见过自己的脸，还有机会。可转念一想，这身打扮，只一眼，颜鹤轩怎么就认出来了呢？
她幽幽抬头，四下已无人影。
清风一过，只吹落她额间一滴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