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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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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外,魏媪正候在皇后描金画漆的凤辇旁,巴巴地望着门口。

    按规制能坐步辇的除了太后和皇上就只有皇后,其他人都没有这个资格。东宫虽跟未央宫紧挨着,但未央宫太大,走个来回还是很挺累人的。

    前世每次去椒房殿,王氏都会为陈娇准备好步辇,回程亦是如此。那时的她不谙世事,把这些都视作理所应当。至于后来被有心人夸大其辞,传出她娇蛮豪横,不守礼法也就不足为奇了。

    “魏媪,母后的步辇我怎么能坐呢?这可不合规矩。母后她心疼我,但你是宫里的老人了,理应劝着些,不是?”见魏媪迎上来,陈娇义正严辞地呵斥道。

    万万没想太子妃会是这个态度,魏媪被这顿劈头盖脸的教训弄得有些狼狈。

    不过,她在宫里混久了,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论心中如何作想,她仍旧满脸堆笑地好言道,“皇后的步辇自然是她想让谁坐就让谁坐,谁又敢说一句不合规矩?太子妃殿下,您就放心坐着吧,别让皇后娘娘等着急了。”

    “不必了,礼不可废,母后的心意我心领便是。”说完,陈娇不再理会,兀自带着宫娥太监们先走了。

    “这可怎么是好呢?”魏媪左思右想,还没来得及多说,眼看陈娇都已走远了,赶紧招呼太监们抬起步辇跟上。

    椒房殿高高的丹陛上,王皇后带了三四个小宫娥立在那,面色有些焦急,看样子是候了好一会儿了。

    见陈娇是步行而来的,王氏一双凤眼眯起闪过一丝不虞,不过转瞬又绽出和悦的笑容来,关切地说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走着来了,累坏了吧?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从古至今何曾有过皇后为了迎接太子妃候在殿前的道理?这时王氏的身段竟放得是如此之低。

    过分殷勤必是陷阱,过分忍耐必有内情。可惜,这些都是她直到尘埃落定后才明白的道理。

    陈娇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却咧嘴一笑,语气轻快地回答道,“多谢母后体恤。东宫原也离得不远,表哥也说多走走能康健些。您以后呀,步辇留着自个儿用就成。”

    “好孩子,是个有孝心的。”王氏笑盈盈地拉起她的手,亲昵地拍了拍。

    一道步入椒房殿,王氏并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握得更紧,拉着陈娇进了内室,紧挨着自己坐到了榻上。坐定后,王氏跟身后的玉兰吩咐道,“前两日新到的蒙顶仙茶快给太子妃煮上,刚做好的八宝芙蓉酥也快呈上来。”

    望着眼前熟悉的场景,陈娇恍如隔世,仔细说来也确实是隔了世的。上一世刚成婚那会儿,她每日来请安,每次都会被王氏留下一道喝茶闲聊。她那时年纪甚轻,毫无城府,说起话来口无遮拦的,经常会倒一些关于刘彻的苦水,引得王氏常常安慰她。

    何其天真也,王氏是刘彻的娘亲,如何会真心责怪刘彻,只会对她徒增厌恶罢了。

    刚煮好的蒙顶仙茶,汤色清澈透亮,叶底绿嫩明翠,口感清香甘醇外略带一点苦涩。陈娇在王氏这里喝过很多次,不过这一次,她一口都不打算喝。

    除了璇玑和玉衡掌管的小厨房和母亲外祖母那里,这一世陈娇不会再入口其他来历不明的吃食了。

    安安静静地陪着王氏坐了一会,耐心地听她滔滔不绝地说起在宫中近来的趣事,御花园的锦鲤池添了几尾金色的幼苗,新裁的宫装款式腰线高些了之类的。等她说到口渴捧起茶杯,夸茶好喝,也提醒陈娇尝尝的时候,陈娇只是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捧起茶杯,一滴未动便岔开话题又放下了。

    不管王氏提什么话头,陈娇都乖巧地应着。时间久了,任是王氏八面玲珑,剃头挑子一头热的聊天也难以继续。干坐了半晌,无计可施的王氏也就主动放她回去了。

    虽然皇帝大限将至,唯一能和刘彻抗衡的前太子刘荣已被剪除,但只要外祖母窦太后还在,以王氏滴水不漏的性子多少还是会捧着点她的。

    以前有多信任王氏和刘彻,如今就有多不信任。所以,这次无论王氏如何软硬兼施,她都如老僧入定似的,丝毫不为所动,坚决不入口任何吃食。多来这么几次,估计王氏也懒得理她了。

    从椒房殿出来,时辰尚早。趁着春光明媚,陈娇赶紧跑回东宫,搬弄起新入手的蔷薇来。

    长裾广袖的很不方便,她又回房让璇玑翻出一套花苞袖的素罗短襦。袖口和裤口都系了束口的丝衿,裙摆内侧还缝了暗袋,现在穿正合适。

    换上合适的衣裳,陈娇满意地开始干活。

    蔷薇看上去虽娇弱,但其实是很好养活的一种花。就算是生了虫,剪了大半的枝桠,只要留上一小截,很快又能抽出新的枝条来。

    一上午的时间,陈娇都在忙忙碌碌。

    后院新辟出来的一块小园子,要仔细地翻一翻土,再洒些豆箕,覆上一层新土。宫里的太监宫娥们在一旁听陈娇的指挥,有的拿着翻土的耙子,有的端着装豆箕的木桶,有的提着洒水的铜壶,好不热闹。

    与此同时,椒房殿。

    天未亮,刘彻就去了宣室殿。皇帝虽缠绵病榻,头脑却还清醒,有太子在一旁辅佐,早朝进行得很顺利。从那边出来,还及未换下朝服,他又接到了母后急召的消息。

    “彻儿,这几日新婚不必如此劳碌,当多陪陪太子妃才是。”一见面,王氏便笑着说道。

    “母后说得是。”刘彻走在王氏的对面坐下。

    “今早阿娇过来,滴水未进,似防备甚重,你可知是为何?”王氏笑容渐收,口吻有些凝重。

    刘彻直视王氏的眼睛,默然不语。

    他的娘亲想做什么,他心里十分清楚。原本他也是默许的,只如今他和陈娇并无亲近,陈娇又有意戒备,此事也就暂无必要。

    “如此放任下去,倘若一旦有了,该如何是好?”王氏见刘彻三缄其口,语气急切了几分。

    “儿臣心中自有成算,母后不必忧心。此事母后就此罢手吧。”说完,刘彻的视线转向远处。

    “你不是不了解你祖母和你那姑姑,真到了那一步可由不得我们作主。”他有意放任的态度让王氏忧心忡忡。

    见他不肯松口,王氏起身走到他跟前,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叹了口气道,“儿啊,娘亲也万不是那心肠狠毒之人,不过是一时之效罢了,他日若想恢复却也不难。阿娇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你哄哄她便是。”。

    王氏的语气中透着焦急,刘彻侧过头,面露安抚之色道,“儿臣知道分寸,母后尽管放心便是,这事儿无需劳烦您。”

    不知刘彻到底要怎么做,不过见他言之凿凿的模样,王氏的心里多少妥帖了些。

    刘彻心中自然也不希望陈娇有孕,但他如今也有些看不懂自己这个表妹。目前大局未定,绝对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任何问题。所以,稳住表妹才是最首要的。

    新种的蔷薇都需要修根换土,陈娇得了乐趣,并不想假手于人,凡事亲力亲为,忙得不亦乐乎。

    刘彻回到东宫换下朝服沐浴更衣,已是巳时过半。一进后院,就见到陈娇身边的贴身丫鬟玉衡已候在垂花门处。问及太子妃,玉衡没有正面回答,含糊地说太子妃很快便到,请他先在厅堂稍候。

    走到厅堂门口,刚要踏进门去,刘彻忽然脚下一转,沿着抄手游廊穿过月洞门,去了后院的小花园。落在他身后的玉衡和大太监苏文一见不对,赶忙也跟了上去。

    不断地有宫人从这个方向进进出出,果不其然,后院的宫娥太监们都在这儿站着呢。

    最里头那个着豆绿色短襦,束着垂双髻,蹲在地上的背影不是陈娇还能是谁。

    站在最外围的宫人们一见是太子来了,都吓了一跳,张张嘴欲行礼,立即就被他的眼神制止了。待里头的宫人们回过头,也就全都识相地闭上了嘴,悄然地给他让了路。

    那头浑然不觉的陈娇,还在专心致志地侍弄她的花。只见她半蹲着身体抬起手,对着旁边的人伸手道,“剪刀。”等了几息,不见有人递剪刀过来,她正想抬头看个究竟,剪刀就递到了她跟前。接过剪刀,她余光一扫,发现一片朱红的衣角。

    到了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知何时起周围是有点过于安静了。待她仰起头一瞧,刘彻果然像座山似得立在她面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幼时就明眸皓齿的陈娇,如今出落得更加娇艳动人。这一身跟宫娥们相似的素襦,穿在她身上却有清新脱俗之感。抬起头的那一瞬,两汪清泉般水润的杏眼,愣生生地望过来,波光潋滟,顾盼生辉。

    但不过顷刻之间,她便神色一黯,眼中泛起一丝被打扰的不耐问道,“表哥,已经午时了吗?”

    顿时,刘彻心头刚漾起的那一丝涟漪立即消失无踪。

    “莳花弄草,你倒闲不住。”刘彻冷眼扫过她的脸,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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