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金刚石砂
刘彻的冷言冷语,陈娇只当作没听见。等她换好衣服出现在厅堂时,离午时还有小半个时辰。不过既然刘彻提前来了,她少不得要让玉衡再去厨房催一催。
“阿娇,母后提起你在她身边有些拘谨。”见她来了,刘彻把手肘靠在凭几上,状似随意地提起这么一句。
“妾身愚钝。”这个话题陈娇不愿深聊,她安静地低下头,盯着自己交叠在身前的双手。
“无须多虑,往后你每月初一和十五给母后请安即可,平日里就不用来回跑了。”刘彻瞥了她一眼道。
真是想打瞌睡,有人递枕头,原本初一和十五陈娇也是要去长乐宫看望外祖母的。不过,上一世可没这样的好事,难道是因为这一世她没有与王氏交好的缘故?
她抬眸望向刘彻,他表情平淡,看不出喜怒。
“这也是母后的意思,你照做便是。”与她对视一眼,刘彻道。
“是,多谢表哥体恤。”既如此,陈娇自是无有不从。
午膳后,群臣聚集在东宫前院太子的书房议事。
圣上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每日早朝的时间越来越短,有时甚至直接免去。如此一来,大部分的政事就落到了太子的肩上。皇帝的身体状况不佳,其一直竭力推行的“削藩策”眼下也因此受到了很大阻力,一时难有良策。
正当大家争议不断,争相献计献策之际,刘彻却一言不发,显得有点漫不经心。如今重大决策仍由皇帝和太后定夺,就算他有什么想法,推行起来也会阻力重重。更何况眼下父皇病重,削藩也不是个好的时机。
见太子彻无意继续这个话题,詹事魏慎见缝插针地提起了即将到来的万寿节。下个月便是万寿节,也就是皇帝的寿诞。时人有冲喜之说,越是皇帝病重,宫中越是要多些喜庆。太子的婚事是,万寿节也是。
不过,景帝例行节俭,太子彻受其父影响,同样不喜铺张浪费。于是,进退两难的詹事魏慎比照往年和太子提前报备了各项开支预算。算不上大操大办,也就能勉强撑起皇家的排面,增减全凭太子的意思。
“礼本乎心之仁。”刘彻道。
这就是要节俭了?太子舍人公孙贺立即投其所好地提议,复用不久前太子大婚时的部分装饰。
对于公孙贺的进言,刘彻并未作出回应,只表示照往年即可。
沉吟了一阵,刘彻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魏慎道,“万寿节那天用的什么花来装点?”
“回太子殿下,各品种皆有。”魏慎不明所以,斟酌了一番答道。
“那就多用点月季。”刘彻道。
“这个。。太子殿下,恐怕不行。”魏慎双膝跪地,颤颤巍巍地答道。
“为何?”刘彻问。
“因为,月季的花期还需再多等一个月。”魏慎压根儿没想到太子会过问这么细枝末节的事宜,吓得头都不敢抬起来。
“那便罢了,起身吧。”刘彻道。
“是。”魏慎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应道。
不光是魏慎,在坐的其他官员也没看懂太子殿下的意思。就连常伴着太子左右,惯会察言观色的公孙贺也百思不得其解。什么时候听说太子对花有兴趣?月季?
对此,刘彻没多作解释,就像是无意间随口说的一句话。话题又回到了削藩策上,刚才的那个小插曲也就再无人提起。
待臣工们散去,刘彻在书房召见了灵素。
自高祖刘邦伊始,大汉历代太子都会暗中培育自己的死士。刘彻也不例外,未及束发之年,他身边的暗卫就已多达百人,灵素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灵素的娘亲原是宫廷乐府的舞者,后因卷入贵族纠纷被杀。唯一相依为命的灵素当时虽不足十岁,却异常勇猛。她不顾危险,扮作乞丐,悄悄跟踪那贵族。她耐心地跟踪了数月,终于在他某个夜晚独自醉倒之际,趁着机会复了仇。
纸包不住火,那贵族的死最后还是查到了她头上。就在她被人到处追杀,快走投无路的时候
,太子彻出手救了她。此后,她便一直跟在刘彻的身边,成了他手中的一把利刃。
待苏文在外面掩好门后,刘彻望向灵素问,“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禀太子殿下,幸不辱命,公子荣有消息了。”灵素双手奉上一枚藏在封筒里的密函。
接过密函,刘彻掰开蜡封,快速地扫过信件,然后将信纸连同封筒用烛火点燃后,扔进了地上的火盆里。红彤彤的火苗迅速吞噬了信纸,只余一小撮还隐约带着火星儿的灰烬若隐若现。
“燕回,让她撤了罢。”刘彻拿起笔,匆匆写了几行字。
待灵素应下,刘彻将刚刚写完的信笺交给她道,“从今日起,燕回专门保护太子妃,留意太子妃的日程。另外,这封文书你亲自交到汲太傅的手上。”
灵素小心地卷起信笺,从胸口取出一只小瓷瓶塞了进去。
此时另一边,陈娇已经带着白云方进了未央宫,正在拜见皇帝舅舅。可怜白云方被她描眉画眼,打扮成了她的贴身宫女。好在白云方生的又白又瘦,长相清秀,还算能蒙混过关。
不怪她铤而走险,皇帝舅舅的病已经迫在眉睫,容不得再继续拖延。凑到皇帝舅舅身边,让他下令将宫人们都屏退下去,陈娇说明了来意。
舅舅没有拒绝,主动地伸出了手臂。
白云方来之前就知道要为宫里的贵人看诊,可没想到会是当今的天子。虽然皇帝已经病重至此,但民间的百姓们并不知悉。屏息静气地给皇帝诊了脉,白云方的表情不太好。
“能确诊了吗?”陈娇焦急地低声问道。
白云方轻轻点头,面露凝重。
看着白云方的脸,陈娇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寒意。当年在冷宫给她看诊时,白云方也是这个表情。
“阿娇,天命难违,舅舅已经做好准备了。”皇帝舅舅苦涩地笑了笑,声音虚弱地说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舅舅谢谢你。”
该不该让白云方在舅舅面前说出病情?万一让舅舅知道自己是中了毒,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陈娇的心隐隐作痛,她甚至不敢保证,自己的娘亲能在这场风浪中全身而退。
舅舅说了话,没多久就疲乏了,看着舅舅半寐的样子,她做了决定。事已至此,还是等她继续查明真相再说吧。
拜别了舅舅,她带着白云方火速出了未央宫。找了个说话的地方,白云方将诊断的结果和盘托出。
“是金刚石砂,中了此毒病程缓慢,难以察觉。这种毒一旦施用,无药可救。”白云方停顿几息道,“此毒极难得极稀有,寻常人家是不会有的。”
“你知道谁有这种毒吗?”陈娇想了想问道。
“我的师父姬仙人曾经得了一点,但他两年前就去世了。至于这毒后来落到了什么人的手里,我也不清楚。”白云方坦言道。
“那你能帮我查吗?”陈娇颇有些恬不知耻地说道,“你放心,只要你帮我查出真相,我让你带苏苏走。”
白云方似是早料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轻叹了一声道,“我也不能保证会查出真相,总之我帮你查就是。可以的话,尽快让我见见苏苏。”
陈娇也想让他见,只不过苏苏此时还在临淮,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到长安来的。
“等我消息,苏苏一定会让你见到的。”陈娇保证道。
白云方没有疑她,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东宫后院
隔天便是归宁的日子。天还未亮,陈娇便迫不及待地起身了。
太久没有见到父母兄长了,久到都快忘记他们的样子了。
后位被废的第二年,父亲在封地溘然长逝。那时她被禁锢在冷宫,连父亲的葬礼都没能参加。后来娘亲兄长接连离世,她全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最后,她只能带着无尽的遗憾,孤独地离开了人世。
回想起来,临死之前,她其实就已经有了求死的决心。只不过,她自己还没来得及动手,便让旁人抢了先。
好在上天给了她一个重来的机会。
一想到今日不仅能见到父亲和娘亲,还能见到为了她的婚礼特地从临淮赶回来的大哥陈须,陈娇的心情雀跃了许多。可惜二哥不在,二哥陈蟜和她年岁接近,自小更亲近些。自从三年前二哥尚了刘彻的三姐,远走隆虑,就不曾见面。也不知这一世还能不能有机会,再见到二哥。
公主娘亲在长安的私宅除了长门宫,还有一处公主府。公主府比长门宫规格大些,离未央宫也更近些。父亲就封后,每每回到长安,他们一家都住在了公主府。这次也不例外。
乘着浩浩荡荡的太子仪仗,穿过高耸的宫墙,出了未央宫不多时,就到达了公主府。刘彻先下马车,再扶陈娇下车。方才在路上,陈娇就掀开车帷,远远地看到父母兄长的身影了。
此时,刘彻伸手来扶,当着家人们的面,她露出娇羞的微笑,配合地将手放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