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长门宫
还好有老天关照,没走多远,陈娇就在路边见到了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比之前世,他年轻了许多,穿着一身皱巴巴,看不出颜色的胡服,还是一副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模样。如果不是陈娇前世认识,她肯定不相信眼前的这人是个深藏不露的神医。
眼下,他正守在一张无招无牌的摊案前,闲得直打哈欠。看到陈娇朝自己走过来,他摸了摸下巴,转过头去。
“劳驾,您是白大夫吗?”陈娇绕到他的面前。
“不是。”他又转到另一边。
“白云方,是苏苏姐介绍我来的。”陈娇轻笑一声,使出了杀手锏。
一听苏苏二字,白云方脸色陡变,回过头盯着陈娇,声音颤抖着问道,“你是她什么人?她现在在哪?”
“你给我看诊,我就告诉你。”陈娇拉开案前的小杌子坐了上去。
“哼。”白云方没好气地觑了陈娇一眼。“苏苏”两个字,将他拿捏的死死的。
见她将手放在了脉枕上,他一声不吭地开始给她切脉。
“你这身子没毛病。”稍点了几下,他就收了手。
“那我怎么怀不上孩子?”陈娇问。
“你还没嫁人怎么生孩子?”白云方反问道。
“那就是说,我嫁了人就能生?”陈娇又反复询问。
“那还要看你夫君。”白云方表情很不耐烦地催促道,“别在这里胡闹,快说苏苏的事。”
原来现在自己的身体还好好的,也就是说,前世她是进了宫之后才被下的药。会是谁呢?是前世害死自己的那个人吗?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还有一件事儿,”避开白云方的问题,陈娇又不紧不慢地说道,“家中长辈去年忽然病倒,有心痛吞酸的症状,如今愈发严重,眼看着已药石无效了是何原因?”
“这个原因有很多,没有定论。”白云方的表情认真起来,挠了挠头问道,“这位长辈病倒之前,有没有时常皖腹疼痛?”
“没有。”陈娇回想了一下道,“他身体一向康健。”
他斟酌了一下道,“不当面问诊的话,无从断定。”
“有可能是被投毒吗?”陈娇凑到他耳边,几乎声若蚊蝇。
“有可能。”他也很配合地贴近了一点,小声说道,“可能性还很大。”
“可能是哪种毒?还有救吗?”陈娇追问。
白云方抿唇直视陈娇的眼睛,迟疑了几息后开口道,“苏苏在哪?”
见陈娇不肯回答,他撇了撇嘴角,又小声道,“毒有很多,必须得诊脉才能确定。”
白云方的话让陈娇很发愁,想让他进宫给皇帝舅舅看诊并非易事。可是,不看诊就没办法对症下药。
见白云方一直眼巴巴地盯着她,她翻了个白眼道,“苏苏早就离了这烟柳之地,她让你也莫在这里虚度光阴了。”
苏苏是个青楼女子,四五年前被二哥陈蟜赎了出来,一直养在外面。后来二哥尚主,离开临淮,娘亲就将苏苏送进了府里的乐坊。卫子夫进宫之后,娘亲又将她送进宫里帮陈娇争宠。
前世,刘彻本就不重欲,更不愿碰她身边的人。最后,她就留苏苏在身边做了二等宫女,直到白云方找了过来。
这一世,苏苏眼下应该就在临淮侯府的乐坊里。不过,陈娇在府里时从未踏足乐坊,这件事还是要问了娘亲才能确定。
“我帮你家长辈看病,你让我见苏苏如何?”白云方主动提议道,他似乎笃定陈娇知道苏苏的下落。
“见苏苏没问题,不过给长辈看诊还不太方便。这样吧,你跟我走,姑且等我几日。”陈娇道。
这事儿暂且先这么着,将白云方带到桂九安顿下来,陈娇也算是完成了今日出宫的任务。
出了桂九,陈娇又想起了前世的冷宫。虽说已经隔了一世,但对陈娇来说也不过就是过了两三天。她一时意动,便想带璇玑和玉衡回去看看。
长门宫作为公主娘亲的私产,当初建得可谓金碧辉煌。正门庑殿重檐的琉璃瓦楞上镶嵌着镀金的仙人走兽,在阳光的照耀下流金溢彩。入了内,曲折幽深的游廊,小巧玲珑的昔阁,淡雅素净的花园,蜿蜒清澈的溪流。徜徉其间,宛如走在一幅赏心悦目的精美画卷之中。
跟守园子的陈兴家打了个招呼,陈娇熟门熟路地来到后花园。那里的蔷薇丛团团锦簇,初春的嫩芽星星点点。熟悉的景色难免让她触景生情,有那么一瞬,她甚至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上一世,她还是那个被禁锢于此的废后。
沿着五彩斑斓的碎石小路,绕过带刺的蔷薇丛,园子的角落里矗立着一座两层的小楼,昔阁。
昔阁的一楼是间茶室,茶几坐垫,茶碗茶壶都与记忆中别无二致。沿着略陡的木梯拾阶而上,二楼是个小小的藏书室。
三排宽大的紫檀木雕夔龙首书架上,摆满了馆陶公主从各处搜集来的孤本珍籍。临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书案上史虎白毫,香砚笔搁一应俱全。
走近书架,陈娇的纤纤玉指在并排的书脊上缓缓地划过。这里每一本书的书名,她几乎都能倒背如流。饶有兴致地抽出一本周朝大将姜子牙所著的兵书《太公六韬》,打开扉页,她嘴角一勾,果然依旧和记忆中一样,姜公慈祥的小像旁不知被何人写着“愿者上钩”四个小字。
再翻一页是第一卷首篇,寥寥数句的正文下方,是密密麻麻的注释。
上一世,她也曾通读此书。初读正文只觉晦涩难懂,不解其意。好在每一章都不知被何人标注了详实的释义,待到逐字逐句地研读了注释后,她才有茅塞顿开之感。
不过这一回,待她翻到第二篇时,却意外地发现,此章除了正文以外皆是空白,本该在那里的注释并未出现。
带着疑惑的心情,她的手指飞快地一页页继续往后翻去,不仅是第二章,后头所有的章节也全都没有任何注释。
也就是说,如今她手中的这本《太公六韬》有注解的只有第一卷的第一篇。
“啪”地合上书,她仔细地将封面来回打量了半晌,确认自己没有弄错。
将书放回原处,陈娇望着咯吱作响的交窗,心想“这里除了自己还有谁会来呢?”
回宫前,陈娇顺道去了趟花肆。长门宫吐露新芽的蔷薇花勾起了她不少回忆,少不得要搬几盆回去怀怀旧。
随父亲去封地之前,陈娇一家在长门宫生活过一小段时光。
那时的长门宫,对她来说,是一片充满着快乐回忆的故土。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她的玩具。童年时爬树顽皮的遥远记忆,和被废之后莳花弄草的岁月逐渐重合。
娇小的蔷薇没有牡丹的雍容,也没有兰花的高洁,有的只是粉嫩的花瓣和淡雅的香气。彼时却很得她的喜爱,常常在那园子里放张胡床一躺就是半日。前半生胸无点墨的她,后半生无聊起来居然将昔阁的书来来回回全都翻了个遍。
从花肆往回走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太阳几乎谢了幕,只留一丝余晖在天边若隐若现。陈娇这身打扮不方便从正门入,自然还是走角门。谁知,好死不死正遇上刘彻不知打哪回来,也在角门外边杵着呢。
远远地,刘彻就注意到陈娇这身不伦不类地打扮。这位表妹胆大妄为的性子,他幼时便早已领教过,没想到长大以后有过之而无不及。离近了一瞧是他,陈娇立马跟个老鼠见了猫似得,似转身想溜,眉宇间又有些犹豫,表情颇为滑稽。
他不禁好笑地问道,“阿娇,是你吗?”
既如此,陈娇没法,只得继续往前走,嘴角扯出一丝微笑道“表哥,好巧。”
“孤本就在这里等你,何来好巧。”刘彻抱起双臂,脸上的笑容收了收。
陈娇暗怪自己着实大意了,早没注意到这么个门神。不过现在有外祖母这座大山压着,尚未登基的刘彻倒也不敢拿自己如何。
“太子殿下,等我是有何事?”陈娇清了清嗓子,语气一本正经地问道。
大概是没想到陈娇擅自离宫还这么理直气壮,刘彻眉尾微微上挑道“阿娇,你可知你这样出宫不合矩。”
说完,见陈娇垂着头不肯吭声,刘彻又松了松口道,“实在想出去,以后跟孤知会一声,孤也好给你遮掩一二。”
打个巴掌给颗枣,陈娇早看透了刘彻的这些小把戏。
“多谢太子殿下。”既然还不打算翻脸,陈娇只得暂且领了他的情。
听出她语气中的诸多敷衍,刘彻带着探究打量了她几眼,可她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看不出喜怒。
和陈娇一起在后院用了晚膳,刘彻便去前院处理政务了。
刘彻一向是个勤勉的皇帝,从太子时期就是如此。跟前世一样,除了新婚当夜,后来不论留到多晚,夜里他都是要回书房睡的。如今虽然已经和陈娇成了亲,但他的日常物什却一件都没有搬到后院来。全都放在了前院的书房,就等登基后直接搬去宣室殿。
而且照他那个性子,既然昨晚的洞房,陈娇已经驳了他的面子,短期内他是不会来后院留宿了。对此,陈娇求之不得。
翌日一早,在花肆采买的蔷薇全都送到了。
特意都挑了粉色系,浓淡相间的粉色开起来定会十分赏心悦目。陈娇兴致勃勃地准备着手将它们安置了,却被玉衡拦了下来。
“女君,皇后娘娘的步辇已经来接了,该去椒房殿请安了。”玉衡道。
是了,东宫与冷宫不同,太子妃每日都需给皇后请安。在冷宫呆久了,陈娇差点连这些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