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鲜衣怒马
那日王嬷嬷走后不过多久,江霜降爱慕残疾将军姜堰的事儿便传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若说这江霜降不过是一个四品官员家不受宠的小姐,旁人对她了解甚少,但此事一出,所有人都认识了这个昏了头的假千金。
王嬷嬷回宫里禀告之后,不出江修杰所料,圣上虽有微词,却并不反对这桩婚事。
一时间,将军大婚的事儿,在这上京里头,传得沸沸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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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的时间过得十分快,这不一眨眼,便到了成婚的前一天。
茶楼里头,有人边听着那说书的唱话本儿,边抓了把瓜子和身旁的友人唠着闲嗑儿:“这废物瘫子,竟然还有人看得上眼?”那人眉梢微挑,生得颇为俊俏。
“听说是江侍郎原先的女儿。”有人接话。
“……原先的?”那人奇怪道,怎么这活生生的人,还能分什么原先的日后的了?
莫非是长大了之后再往夫人肚子里一塞,重新生了一回不成?
“那姑娘——”接话的人故意顿了一顿,瞥他一眼,算是吊足了胃口,“原是个假千金。”
“怪不得。”俏面郎君大笑,“倒是个蠢物,想来是见自己失去了这‘嫡小姐’的身份,才紧着找一个更富贵的人家,要把自己嫁了罢!”
这要是真富贵便罢了,一个破落的将军府,能有什么出息!
一旁的几人听了他的话,皆纷纷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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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堰此人在没瘸腿没失势之前,是绝对不俗的。
他年少成名,十一那年便随皇上秋猎,一把弓,一桶箭,竟是直接射下了整排南归雁。
更别提他生了副顶好的样貌,剑眉之下是一对略微上挑的桃花儿眼,却半点不显轻挑,尤其是那生来微扬的薄唇,好似总是含着一抹极淡的笑。
就连那向来严以待人,吝啬夸赞的太傅宋大人,见他一番表现,也忍不住叫一声:“好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
“那照你这般说辞,当真是很难把他和百姓口中的‘鬼见愁’想到一块儿去。”霜降支着下巴认真听着柳桃儿的话。
明日便是大喜了,她虽已经答应了江家,诏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明白,自个儿也做了半月的准备,但江霜降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忐忑的,是以便抓了柳桃儿,想更仔细地打听一些和那将军府有关的消息来。
她过去还是官家小姐的时候,鲜少和百姓下人混在一块,只因为江修杰和余氏一口一个的“脸面”,便做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因此江霜降对外头的消息所知甚少,直到今日听了柳桃的话,才对自己这未来的夫君,有了更深层的认识。
柳桃闻言,也是大为可惜地重重叹了口气:“可不是!”她说得起劲,在霜降跟儿前绕了两圈:“彼时京中待字闺中的小姐,哪个不想嫁去将军府?谁料,三年前将军自战场回来,便伤了一条腿,被……”
她话音微顿,眸子四下灵快地扫了扫,才降低了声调,小声道:“被圣上借势打压。”
“那老将军更是难受,自家为朝廷百姓奋斗了一辈子,却落了这么个下场,后来怕是忧思过重,诱发了心疾……去世了。”
柳桃儿说到此处摸著小臂抖了一抖,道:“虽说挺可惜的,但人人都说,这将军是个丧门星,克父克母又瘸了腿,指不定日后娶了媳妇儿,也要被他这身霉运牵连……”
她说到一半又住了口,话锋急急一转:“呸呸呸!咱们家小姐吉人天相,这档子没根没据的话头,定然是信不得的!”
“无事。”霜降轻声笑了笑,却并未把柳桃后边的话放在心里。
她打小便爱听那英雄好汉的故事,那些小情小爱的话本子,远不如那些上阵杀敌,荡气回肠的故事来的吸引人。
方才听了柳桃的形容,她支著下巴,脑内当真浮现了一个鲜衣怒马的身影。
年少有为,热烈张扬如正午的太阳,姜家百年忠烈,风骨峻峭——如此光风霁月的少年郎,再差再差,也不该是外人传道的那般不看才是……江霜降想,她对这桩婚事,好似忽然不那么担心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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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大喜,江家为了给足圣上的脸面,上下皆是张灯结彩,好不喜庆。
顺长的黑发被高高束起,江夫人舍不得给她置办昂贵的首饰,不过还好,她惯来也不爱那些繁重的头饰,是以便省了那些朱钗点翠。
江霜降头上戴了顶精致的凤冠,步摇上的坠珠被风吹得轻晃,青黛描完了眉,又在眉心细细地画上了花钿。
替她上妆的婆子也忍不住赞叹:“老奴活到这个岁数,见那么多小姐贵人,如您这般貌美的,怕是再没有了。”
那婆子也是宫里派来的,和江霜降从未相识,没必要恭维她。
霜降闻言,垂眸看着镜中的自己,也不禁露出一个笑。
自己过去在这府,内向来是一身寡素的打扮,因为余氏总说女儿家本就不该打扮得花枝招展,要晓得避嫌。
今日这身衣裳和妆面,虽算不得如何华贵,但却是她头一回认真的打扮。
纤细的食指轻点镜中人两颊浅浅的梨涡,霜降心想,她也觉著好看。
铜镜中的美人弯眉一笑,窗外开得正好的花儿好似也暗淡了几分。
她本是生得清大过艳,但那眼尾一点血色小痣,将这张脸,衬得愈发勾人。
“姐姐。”
一道熟悉的女声柔柔响起。
江霜降的思绪被这声轻唤打断,遂收回神,转头看她。
……
江琼见她回头,先是呼吸一滞,接着下一刻,心里的酸意顿生——
自己本才是官家嫡女,享有常人得不到的富贵。可如今这些终于回来了,她原以为这样就能叫自己满足——
可为何……她的视线落到面前这人的脸上,江霜降生得娇媚,可平日里却惯爱穿素色的衣裳,连口脂都不曾涂抹过,倒也叫她原本那惊艳的姿色,显得不那么招人眼了些。
今日这大红的喜服,和那精心描过的妆,将她衬得更是绝色,叫人不敢直视。
分明如今身份已然翻转,可她却觉得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犹如天堑。
凭什么好处都让她占了去?自己有了宠爱自己的爹娘,有了这富贵的身世,她如今什么也不是了,为何,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江琼极力忍住心里沸腾的不甘,眨了眨眼,甜笑道:“姐姐今日出嫁,我这个当妹妹的心里,是又开心,又不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