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打飞的
“交际”一词污化了?字面推理,最可能牵扯到男女关系。那样的话,用在女人身上的确是冒犯,无怪乎绣姑敏感。
又是时代特点。
张桥想通了其中关节。这一时期,男女关系要命的。几年前,一个沪上的高干子弟乱搞男女关系给毙了。同在上嗨,还有个张桥同姓的歌手,红的发柴,也因男女关系成了劳改犯。
沈如梓伸手掌击孙子的脑袋,向表侄女说:“阿绣,别放心上,这小子经常讲错话。你小表叔家的维德也受不了,骂他的语文是外国人教的。”
“没事儿,表姑,我反应大了。”绣姑终究不是小女孩,又露出好看的笑脸,“桥生,你要是接触上嗨女孩子,千万别拿交际广说事儿,那涉及到生活作风。听说你公司有不少女大学生,更加要注意用词。”
大概是地域性污化,时效不会长。张桥口头受教,心里不以为然。网络时代污化的词语多了去了,那还是全国性的。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没人敢叫女人小姐、男人同志。绣姑有一点是对的,文化越高的人越钻字眼。同是上嗨人、同是长辈,换红玉姑妈估计一点不在乎。
“买不到火车票,你怎么办?”沈如梓回到先前的话题,“喂,你不会是想给他们买飞机票吧?一百人啊!”
张桥摇头晃脑说:“奶奶,我正式承认你是我亲祖母。我脑子里想什么,你随口一猜,就差一点点猜中。”闪躲老太太的五指煽,又道:“不过我不打算买飞机票,我直接打飞的回堔镇。”
“打飞的?”绣姑没听懂。
沈如梓道:“见识了吧?臭小子经常崩出怪词怪语。打飞的,就是飞机当的士打。说白了,就是包租一架客机。”
“哇,桥生,真是敢想敢做啊!”
绣姑惊叹,出租司机也动容地扭头看张桥。绣姑又道:“不过呢,包机国外或港九是寻常事,国内恐怕没那么容易。不是费用问题,国情有别,我劝你另做打算。”
“对,这个臭小子异想天开。”沈如梓赞同。
老太太不是单纯的港九人,在国内体制内工作过,想象的出包机的难度。
“我听你爸和你德叔讲,赶工最要紧,销售订单排到下个月了,经销商大会可有可无。既然交通不便,推迟或取消,相信那些经销商都能理解。你要学会变通一点。”
“我会变通的,奶奶。打飞的不成,我尽量订机票,再不成,租大巴好了。”
张桥嬉皮笑脸敷衍,取出包里响的大哥大。此刻,他有点理解曾建达,明知不讨好,非要赶来参加追悼会。无他,压力大。
擅自联络经销商参加分公司开业、未经请示免费接待、许诺代购车票又碰壁,是曾建达当前的表面压力。真正压力在总公司,根源是经销商大会。红火销售持续快一个月了,总公司已经没人在乎经销商大会。管理层一致建议改期举办,负责筹办的张亚青,也投了赞成票,张桥却迟迟不表态。这个不表态,曾建达难受了。
张桥不是对某件事不表态,而对所有事都不表态。陪同高迪克面试后,张桥在公司的存在感,是每晚睡在车间里。张亚青赞成经销商大会改期,无非是老板“因病”打酱油。远在上嗨不了解情况,苦了曾建达。经销大会的倡议人、组织者,为之付出最多。一个电脑外行在电脑公司,没有过硬的功劳支撑,别想稳坐管理层顶端。经销商大会,几乎是曾建达安身立命的依仗。盼星星、盼月亮,老板驾临上嗨,话又说的模棱两可,曾建达想不压力山大都难。犯规参加追悼会,拼着花钱不讨好,也要试探老板的态度。
而今,张家老太君置喙经销商大会了。张桥自己,同样感受压力。
“你担心质量问题?”
“是,在总公司有……啊,有田工把关。”
“是吗?田工每一台电脑、每一套mp都亲自把关,令人敬佩。我真不知道?”
“也不是亲自把关,田工制订了一套质检工序。”
“这么说,到了上嗨,你们抛弃田工的质检工序?”
“不是的,我们完全按照田工……”
“我懂了。那么请问,售后人员是吃干饭的,或者分公司擅自取消售后服务了?”
“……”
来电的李新峰,和王珍是公司上下看好的红人,在上嗨充当曾建达的副手。今天,分公司广告引来几个mp客户。曾建达奔波“打飞的”事宜,李新峰不敢拍板出售。原因是离开田老鬼,对上嗨组装的电脑、mp质量不放心。
年轻人缺乏自信啊!
张桥起初这么想,通完话又发觉李新峰别有心思。这个电话,不该打给老板,打给曾建达才对,哪怕曾建达在洽谈“打飞的”。
来时张亚青送行,说了一件事。分公司是否照搬总公司的早操晨会?曾建达和李新峰拍桌子吵架。前者历来反感街头出洋相,每天搞过时的“群运”式动员。后者俨然是老板的铁杆拥趸,坚持不折不扣复制总公司的一切。
当初创业招工,独钟应届毕业生。张桥基于电脑是新兴行业,不存在工作经验一说。白纸好作画,反正没人比他更懂电脑了。一不小心,为自己培养出大批崇拜者。远离总公司的十几名员工,在曾建达有便宜行事的权力面前,愣是用他制定的公司模式,推翻曾建达另起炉灶的策略,真叫他大跌眼镜。不可否认,其中,张亚青炮制的老板创业故事,推波助澜。而李新峰眼里只有老板,难说是好事、坏事?
“分公司没开张就有生意,怎么还愁眉苦脸?”
孙子通话有好事上门,沈如梓不解孙子的反应。张桥长时间缺席公司事务,今天难得费心。咧嘴笑说:“居安思危呀,奶奶。生意好,供货要走上千公里的路,火车托运没个保障,你说我能不愁吗?”
“想到解决办法了?”沈如梓也皱眉。
张桥叹息答:“唉,除了砸钱,没别的办法。买几台卡车或者货柜车运货,火车掉链子的话,有自家货车保险,不怕断货。”
祖孙俩谈生意,绣姑静静的坐听。车往静安寺开,绣姑上车时引的路。老太太信佛,刚有家人去世,要去静安寺烧香,顺便故地重游。
到达目的地,张桥下车,递给司机两张撕了一半的五十元外汇券,随即后背挨奶奶掌击、腰肉被绣姑掐。司机觉悟高云云,根本是讲鬼话。
“哎哟……佛门净地,你们胆敢虐待小辈。”
“活该!谁叫你不老实,欺骗长辈?”
也许是报复先前用词冒犯,绣姑下死力掐。张桥在静安寺门外的台阶坐下,取出又响的大哥大接听。疼痛分心,听不出那头是谁、讲的什么语言?对方以为信号不好,重复两遍,张桥这才知道切换英语思维。
“不像是安迪呀,你又有哪位外国朋友参加开业仪式?”
沈如梓偷听孙子通话。张桥道:“不是朋友,hp的代表。她明天到上嗨,问我要不要邀请美第领事馆的人到场祝贺?”
后天不仅博克分公司开业,代理hp的美客公司也开业。hp代表到场理所应当,hp能量之大,请的动老美驻上嗨领事馆的人,出乎张桥意料。
“难怪不担心开业冷清。”沈如梓疼爱地搓了搓孙子的头发,“听你意思,只要领事馆的花篮,不要领事馆的人到场?”她奇怪在这里,自家孙子交际能力妖孽。无论港九或内地,多少人做梦想与美第拉上关系,居然白白放过?
“我说桥生,你的交际才真叫广。”绣姑插话了。
流利英语通话、hp代表、美第领事馆,这些让绣姑神态大变。用词冒犯的疙瘩似乎没了,看张桥满满的欣赏。
张桥苦笑,狱中海归老师怀念九十年代英语达人的美好日子,鼻孔朝天说:“有一嘴好英语,五官少一官也是帅哥。”
“我听不懂英语,不知道你电话里具体讲什么?但有机会和美第领事馆交往,为什么要拒绝?于私,你公司有美第官方助阵,在上嗨很容易打开局面。于公,为上嗨引进外资起到宣传作用,也为改善两国关系增砖添瓦。这种利己利国的事,何乐不为呢?”
绣姑不是浅薄女人,一番话,说的有条有理有社会责任感,无愧精英。沈如梓赞赏地向表侄女点头,又期待地看孙子。
张桥嘻嘻哈哈道:“二位女士,细水长流,你们晓得的。我没有拒绝老美领事馆祝贺呀,我接受一个花篮,不劳他们的人大驾光临而已。好东西慢慢吃,一口吃光容易胀肚,消化不良。嘿嘿!”
见识不凡的绣姑若有所思,默默捋一把刘海。
沈如梓骄傲挂脸上,斜眼望表侄女。孙子一些看似荒诞不经的言行,常让自以为高明的长辈下不来台。老太太见识多次了,引以为荣。最好笑是自家儿子和侄子、侄女婿们,已经开始敬畏孙子。即使对孙子有意见,仅仅是背后发牢骚。比如代理hp,又起非议。口口声声卖电脑是撑门面,不挣钱也卖。代理hp,和卖电脑没有本质区别。如果也是撑门面,代价未免太大,每月少少二、三百万港币周转。好不容易解决外汇难题,立马上一个消耗外汇的大项目。侄子、侄女婿们一致诟病,儿子则抱怨孙子“被胜利冲昏头脑”。却再没人敢于当面责难孙子,不痛不痒向她这个老太君表达担忧。
其实,绣姑的一番话,从旁观者角度切中要害了。张桥代理hp,就是为了蹭美国的名头。
向张亚青宣称什么,掌握的mp系统定价权,不尽不实。下流操作,羞于启齿。当下,比港台商名头更香的是外商。而外商里头的第一香,莫过美商。台货、港货、日货、美货投放市场,后两者分分钟碾压前两者。尤其科技产品,日货、美货都处于垄断地位。代理hp销售什么并不重要,重要在与美国粘连。首先,经营上免去这样那样上门找茬的麻烦。其次,根本不担心产品卖不动。国家集中外汇搞建设,许多科技产品无力引进或引进数量有限,致使“进口货”地位全民景仰,价格高昂也供不应求。
蹭老美的名头,避免太高调是自保。目前的国内、国际形势下,邀请老美领事馆的人做开业嘉宾,不啻于当出头鸟,早晚挨枪子。那叫作死,不是作弊。昨晚睡眠时间足、质量高,今天张桥头脑灵光。
“哇,国营商店……啊,国营饮食店。”
“国营怎么了?”
“没怎么,堔镇不常见了,有点怀旧。”
“你呀,受腐蚀了,应该留在上嗨接受社会主义改造。”
“绣姑,你做我的私人管教,我保证留下改造。”
“什么叫私人管教?”
“私人管教就是……”
在静安寺烧了香,午饭时间到。绣姑请客,张桥连吃两碗三鲜小馄饨、两份生煎小馒头。当下,上嗨的特色小吃,国营饮食店最正宗。肚子吃饱饱,张桥抽身开溜。再呆下去,保准要为撩拨绣姑过火遭来奶奶暴打。不再是后生仔或大灰狼的问题,主导身体的中年大叔天然亲近城市丽人。
“公司事多你忙去吧,有绣姑陪我,放心好了。”沈如梓以为孙子热心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