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洗衣粉
小君拉低棒球帽舌，将长袖t恤披在后背，两条袖子打个结在胸前，仪态煞是优美。
稍加伪装，小姑娘升级大姑娘。
奶奶和红玉姑妈逛街中，张桥也不敢大意。酒店、宾馆的员工，最不缺多嘴多舌、多管闲事的八卦男女。
小姑娘不敢进饭店，固然害怕碰上家里人。最直接原因，是抗拒饭店员工问这问那。涉外宾馆高大上，住客是一块块肥肉。生面孔进门，男人好点，只要衣冠楚楚畅通无阻。女人，尤其是年轻女人，哪怕打扮的漂漂亮亮，难逃一问。侮辱性极强，也是时代特点。
出饭店时，张桥观察了一下，门外流连多个浓妆艳抹的女郎。有两个还朝他招手抛媚眼，就差没挂特殊行业招牌。小姑娘的颜值、气质和这种女郎天差地别，眼睛没瞎都区分的清。但小姑娘手提一个陈旧的塑料袋，进门势必遭询问。
“我来拿。”
走进饭店大门几步，小君仍紧张兮兮。张桥特意挨近她，夺过塑料袋甩肩膀上。九十年代初啥都缺啊，印有图案或英文的塑料袋也是稀罕物。
“我、我想洗澡，没有换洗衣服，我回去拿。”
“你离开时间不短了吧？”
“我不是回家，我回学校。”
“哦，学校很远。”
“不算远，八站路。”
电梯内没外人，小君放松了些。张桥在想小红帽和大灰狼的故事，今晚真实发生了。宴席结束，他并没有招惹小姑娘。宴席间多看几眼，顺便偷拍，那是有的。爱美之心嘛，二世为人迄今遇见的“头号美人儿”，岂能错过欣赏机会？万没想到幸福来敲门，散席刚回房间门铃响。一如小红帽，美人儿出现在猫眼里，他都无须假装狼外婆。唯独一点想不通，怎么会迈出那邪恶的一步？兽性大发，化身大灰狼，将小红帽吃干抹净。
酒后乱啥的，算了吧！
“不是去十楼？”
“你想碰上我奶奶或你姑妈？”
“不想。”
“我也不想。”
在五楼出电梯，张桥前头引路。意识到潜在的风险巨大，他立即另开一个房间。耽搁不少时间，让小君在外面等待二十分钟。
其实，小姑娘有点懵懂，离开就不该再回来。之前，小红帽和大灰狼做了一个“交易”，已银货两讫。虽说上嗨满满的老城区，浴卫设施又老又少，极度不方便。但为洗个热水澡，将两人置于危险境地，不值得。小姑娘终究是小姑娘，张桥不忍心指责或躲避。另外，小君去而复至，他多少怀疑碰上“仙人跳”，有进一步勒索，甚至有同伙。今天，当众拿出五个8的奠仪太高调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碰面后观察，放心大半。
“你、你想要我留下过夜。”
“你不想留下？”
“我、我住校，不能留下过夜的。”
“没问题，我送你回学校。”
“你、你还想跟我再……”
来到新开的房间，门一关上，小君误会大了，害怕的像待宰的羊羔。张桥退离她多远几步，放下塑料袋说：“别乱想，我也要回十楼洗澡。你洗完澡，打电话给我，然后我送你回学校。”说完，走向房门。
“等等，桥生哥！”小君追到门边，变羞羞答答，“你、你去十楼，拿你的床单下来好吗？”
“床单？”张桥怔了怔，疑惑地关上刚开的门，“你想要那张床单，你想留做纪念？我是不是理解错了？”他想到了订单上的点点“红梅”，那可是“交易”的证据。
小君急道：“不是，我不要床单。上面脏了，好难看。我想洗干净，我特意带洗衣粉来了。”
敢情离开又回来为了这个！
张桥仰头拍额。代沟啊，活两辈子没见过这么纯真的女孩子。想了想，他道：“我拿床单下来，不说碰上我奶奶、你姑妈，碰上服务员也不好解释。”
“这样啊……”小君娥眉微蹙，很苦恼的样子。
张桥看的想抱抱，又道：“这么办吧，我洗完澡，把床单放浴缸里泡，泡一晚上应该干净了。明天我跟服务员说喝酒弄脏了，再换新的。”
小君大眼睛转了转，皱眉说：“泡一晚上可能不干净的。对了，洗衣粉。”有了主意，又欢快地奔向塑料袋，翻出一包洗衣粉回头，“你洗完澡就泡，不用放太多水，盖过床单堪堪正好，记得放洗衣粉哦！”
堪堪正好一词的上嗨话腔调，好听的让人心悸。
张桥很想再做一次大灰狼。接洗衣粉，忍不住问：“小君，我很奇怪，你怎么会想到做今晚的事？”他指的是“交易”。
平心而论，小君比小红帽强一点点。之所以说强一点点，小红帽傻乎乎，无偿将自己送入大灰狼嘴巴，小君是有偿。但是，他不相信有偿方式是小君自己想出来的。信息封闭年代，限制想象力，无论好的坏的。一个从未离开校园、不到十八岁的小姑娘，突发奇想上门兜售“第一次”，怎么看怎么诡异。
“迭个……”
小君无邪的双眸朝向别处，讲出上嗨话。心形红唇抿了抿，细声细气说：“我舅妈的侄女，在我隔壁学校，经常找我玩。她讲，她表姨的老公，老是缠着她，想要她的第一次……给两千外汇券……她讲，她臭骂那个华侨老头子。后来，她一个月买两套新衣服、两双新鞋子，还是在友谊商店买的。我、我猜……她家很穷的，我……”
“我明白了！”张桥打断，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我不明白是，你不像为新衣服、新鞋子不择手段的女孩。而且，你应该不缺新衣服、新鞋子呀？”说着，又上下打量小姑娘。黑裙子、丝袜、中跟皮鞋，和新的没两样。从质地判断，肯定是国内名牌。有人讽刺上嗨人最值钱的东西都在身上，小君不属此列。
美人儿的家世，宴席间下意识留心。父亲供电公司干部，母亲一家知名糖果厂职工，大哥在银行工作，三人都收入不菲。仅供养两个上学的孩子，上嗨工薪层标准的中上家庭。小君年纪小素秋两个月，身高却高素秋一头，身体各部位发育与成年人无异，远强素秋那个柴火妞。可见，从小营养一直跟的上。
“我、我有个同学，高中高我两届。以前，和我一起在学生会，男的……他是他爸在江茜插队生的……”
故事来了，小君老实交待。故事不复杂，张桥听着听着耳边响起一首歌曲。
“美丽的西双版纳，留不住我的爸爸。”
“上海那么大，有没有我的家？”
“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
“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
西双版纳换成江茜，过两年推出的一部电视剧插曲。上嗨知青返城，在插队地方“艳遇”留下孩子。孩子长大到上嗨找父亲，与父亲的上嗨家庭产生这样那样矛盾。小君的男同学挺争气，在上嗨读高中，没有上嗨户口，愣是考取上嗨一所不错的大学。而且，上大学不忘本。勤工俭学打工，挣钱寄给江茜贫困的母亲和养父。不幸母亲今年得了重病，亟需大笔费用。求亲父亲支助了几百块，已经让亲父亲家庭闹的不可开交。母亲的病却一直不见好转，穷大学生打工挣得了几个钱？走投无路之下……
“他去卖血了，卖了好多次……”
讲到这儿，小君的眼睛满是泪水。张桥内心也起波澜，默默点上一根烟。倒不是为那位男同学感动，惨事他见多了，他本身就能卖惨。他心里咒骂该死的文艺年代，小年青读几首情诗，就敢玩殉情。看几部爱情电影，就敢为爱人牺牲自己。吸了几口烟，问道：“你老实说，是不是陪他一起去卖血了？”
小君鼻翼动了动，忸怩道：“我、我怕见血的，也怕疼。还有呢，卖血得的钱好少。”
算你有经济头脑，只不过还是卖血了。张桥啐嘴在心，又问：“他是你男朋友吧？”
小君表情一僵，脑袋低垂下来。食指不停绕弄头发，半天不答话。
小姑娘以“小红帽”的方式接触社会，幻想从中收获爱情。张桥悲观看待，无法阻拦，也没资格阻拦。从裤兜抽出一只信封，塞她手里说：“给你那位男同学。”
“啊，这么多！”小君粗看一眼信封，大眼睛睁圆，“桥生哥，我、我要是收了，他问从哪来的，我……”想还回去又不舍，一脸为难。
信封是为提防勒索准备，金额一万元，是“小红帽交易”的一倍。张桥无所谓地摆手说：“没事的，尽管收。在港九，好多人挣钱了喜欢捐款，帮助有困难的人。就是做善事，求个好心有好报。你实话跟他讲，你港九表哥同情他的遭遇，主动捐助，让他专心学习。你推又推不掉、打又打不过，只好勉为其难收下了。”
小小的俏皮话，小君也被逗的露出笑靥。眨巴眼睛说：“好吧，桥生哥，谢谢你。”
“小意思啦！”
张桥该走了，洗衣粉夹腋下，出门回头说：“反锁门再洗澡，谁来也别开门。”
“嗯，记得泡床单、记得放洗衣粉呀！”小君不忘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