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5章 乱上高速的借口
车间打地铺,张桥虽说失眠状况时好时坏,但或长或短能睡上无梦的一觉。因而,宁可滞留车间,不回“高工院”。困扰他的“病症”,是顽固化的念想。以往每一天,即便做面试官,也间歇性开小差,脑子里满是魂归漓江的周蕾母子。今天远离堔镇,一整天无“病症”,前所未有。他窃以为,自我心理调整得当,特别是时间良药起作用了。
清晰的噩梦,当头棍喝。
噩梦里,再见毛仔十六岁的相貌。前世,毛仔的大狗熊样子,固定在遗像上。另一张遗像,是周蕾读研究生的标准照。捧遗像的眼镜女,是那位韦闺蜜。而黑衣女郎的脸目有点熟,想不起是谁了。
千里迢迢参加葬礼,引出母子俩双人的梦中葬礼,悲催不过如此。
“帮我儿子做家教吧,求你了!”
周蕾表情诚恳,控诉大儿子在家扁弟弟、在校扁同学、成绩一团糟,不似作假。张桥刚从拘留所出来几天,脸上还有二弟夫妇暴打的伤痕,十分意外。
配合家里演戏?
可能性微乎其微,周蕾是不速之客,完全不搭界的乱入者。毕业十几年里,监狱中匆匆一重逢,也在五年以前,和他都极其陌生。
刑满回家,“放飞自我”一年有余。上门指鼻子指眼教育或教训乃至打骂的人多了去了,上门求帮忙的绝无仅有。失败人生,奔向五毒俱全,不辩解、不反抗、不悔改,铁了心作死。若说一辈子有可圈可点之处,教师工作勉强拿得出手。周蕾的求帮忙,不啻于绝症弥留的病号,听到医生说:你还可以抢救一下。
在哪浪不是浪,在哪死不是死?
怀揣此种心思,张桥随周蕾移驾堔镇。没曾想,周蕾任命他为一家公司的副总。这也就罢了,还当真请一个劳改犯做家教。与“问题学生”毛仔初次“交锋”后,他改变主意了。暂时不浪,姑且多活一段时间。副总实质是“包租公”副手,没啥技术含量。家教就具挑战性了,以身作则是提前。他不得不戒酒、戒赌、戒买春,重新拿起吉他、篮球和课本。
一晃三年,以身作则的家教,如同减肥健身。拥有了八块腹肌,谁再想念大肚腩?紧接着,女学生浏浏主动拜师。家教多了撩妹内容,想浪不敢浪,想死舍不得死了。
十一年后,他为毛仔做证婚人。毛仔介绍:“桥叔是最好的家教、是我永远的家教。”那时,浏浏一年前已暴光他的黑历史。他还是没再浪,还是赖活着。
前世总以为,伙同田老鬼做山寨手机,是一辈子最最得意的事情。大错特错了,毛仔才是他最大成就的标志。辅导三年,毛仔托福考100分,高考分超一本线一百分,留学北美康大。那是外人看的见的成果,看不见的是,一心作死的他,又有了生活信念。家教全过程身体力行,真正从八年监禁中得到释放。从而,实现人生逆袭。
诚然,周蕾是他的拯救者不假,而毛仔是拯救他的答案。
可是今生……
“呜……该死的!”
消停一个白天的“病症”,卷土再来。周蕾和毛仔的画面交替闪现,霸占一切。
噩梦醒来,张桥像只受伤的野兽,在地毯上嘶嚎翻滚,最后身体又拳缩成胎儿姿势,失声痛哭。哭哭啼啼无数次了,半个月流掉的眼泪,比前世一辈子都多,他怀疑身体里有个娘们。
清楚自身状况,讲的出是哪门子毛病。却对无尽的回忆、失眠、噩梦、悲痛,毫无办法。具体讲,绕不过“丧子之痛”,周蕾日记的遗害。尽管日记本烧毁在漓江边,但有关毛仔的每一个字,病毒般在心里扩散、蔓延、生根。
是我儿子,不是我儿子。
毛仔的身世,否定又肯定,肯定又否定,反复推倒再重建。每天的失眠“病症”,由此“病毒”而起。前世十一年,毛仔亦徒亦友亦亲人。天地良心,关系再铁,他从未产生是自己骨肉的妄想。实在和周蕾分手久远,十几年间无瓜葛。再则,入狱前出狱后,沉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渣男生活,习惯了过肾不过心。所以,明知毛仔生于九二年上半年,也没与青春期那场不德的恋情挂钩。
恶毒的韦闺蜜,还有日记本。为了睡上一觉,他千方百计甩锅。
前世与今生不同,周蕾前世的儿子与今生的儿子也不同。自己与周蕾今生的儿子有关系,与周蕾前世的儿子没关系。
如此烧脑又无赖的算计,预设位面差异。从血缘上割断与毛仔的牵连,让“丧子之痛”不成立。事与愿违,此路不通。谁叫前世太衰了呢?活了近半个世纪,给予美好记忆的人,少的可悲,屈指可数。奶奶、浏浏、田老鬼、彭大军,然后周蕾、毛仔。就算和毛仔无血缘,他的悲痛也不会减轻。
毛仔从未走远,周蕾一直都在。白天无动静,母子俩晚上索性来个梦中葬礼。
话说回头,耍无赖的支点也很虚。如果前世毛仔与他无关,周蕾不会在失联十一年后,专程探监看望他。也不会千里迢迢上门“求帮忙”,请他到深圳做家教。更不会让他管理一家上亿资产的公司,并纵容挪用公款做山寨手机。他什么货色?一个坐牢八年,即将烂死街头的社会渣滓。
“叮呤呤呤……叮呤呤呤……”
房间电话响停又响,和张桥的“病症”交锋。第三次响,终于将他从“丧子之痛”中拉出来。他坐起揩一把眼泪,在地毯上爬行至床头柜,抓起电话筒。
“啊……你总算醒啦!急死我了。”
“你、你是……打错了吧?”
电话那头的女声,张桥听着陌生。若不是声音甜美,还有些焦急,他直接挂断。
“你睡糊涂了?”女声急的快哭了,“桥生哥,我、我是小君呀!我们、我们刚才……我是从你房间走的……”
“小君……哎呦!”
“桥生哥”是今晚约定的称呼,上嗨亲戚只有一个人这么叫。张桥左右太阳穴像有两颗钉子刺入,痛呼从地上跳起,他想起女声是谁了。小君叫徐丽君,红玉姑妈的侄女,石库门老房的麻花辫小姑娘,“头号美人儿”,也是梦中的黑衣女郎。
“抱歉,小君。我睡糊涂了,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以为你还在……”
对面穿衣镜里,不着片缕的身体带歪了。约定称呼又在床上,张桥差点说“我以为你还在床上”,急刹车问:“你现在在哪儿?”
“我、我在饭店外头。”小君可怜巴巴,“我不敢进去,我怕碰上姑婆和我姑妈。”
“等我一下,我出去接你。”
张桥搁下话筒,一脚踢飞摄影包。暴躁地抓被子砸向穿衣镜,又双拳猛击床铺。当看清白色床单上散布点点“红梅”,泄气地住手。
“病症”发作,严严实实覆盖今晚做下的腌臜事。小君没在电话里叫“桥生哥”,他不知几时想的起。梦醒后,他连自己一直光着屁股也没察觉。
“可能喝断片了。”
穿戴整齐站电梯里,张桥追寻短暂失忆的缘由。或者说,自我心理剖析,他害怕患上精神分裂症。
上嗨的深秋,下午五点天麻麻黑了。请红玉姑妈一家吃饭,五点半开席。请客圆满,四桌宴席来了近五十客人。老顾说的对,没那么讲究封建迷信。奶奶开心,红玉姑妈更高兴,七点酒席散场,姑侄俩和几个女人结伴逛街。
一支啤酒、二两茅台、二两黄酒、两高脚杯红酒。张桥盘点宴席上喝的酒。
亲戚们没酒鬼,抑或说素质高,喝的斯文。比如红玉姑妈的丈夫,孔武有力的造船工人,二两茅台喝的面不改色,一看就是海量。另外,两个和张桥年龄、身高相仿的表兄弟,一样的浅尝辄止,再不劝酒。问题是,吃的快、喝的快、散的快,做东的人精神不正常,独处时间太长要出事。
噩梦之前,居然乱“上高速”?他到现在还不大相信。
“多种酒混合后劲大啊!”
张桥嘀咕出电梯。酒后是一口好锅,不仅能产生失忆,乱“上高速”,也能往酒后推。走出饭店大门,他觉得自欺欺人。前一分钟,在楼下和亲戚们交杯换盏。后一分钟,在楼上将亲戚中最漂亮的小姑娘拉上床。肆无忌惮,做出禽兽不如的行径。汤晓红是前例,窝边草也吃了。或许真的有精神分裂症,自己控制不住黑暗的人格。
奶奶可是住对门啊!
回想床单上的点点“红梅”,他后怕的冷汗直冒。什么心理剖析也忘了,应付眼前最紧要。
“奶奶,你在哪儿?”
“在友谊商店。你带黑西装了吗,要不要过来试一套?”
“公司西装是藏青色。”
“那好,不管你了。刚找到你一个表姑,我晚点回去。”
和奶奶通了电话,张桥如释重负。将一部内地大哥大塞给奶奶出门,原本是显摆,想不到现在便于掌握奶奶的行踪。该做的做完,张桥这才出饭店。
“桥生哥!”
邻近的大光明电影院散场,人行道上过往人不少。张桥站到空旷的马路边,打火机点烟。小君从马路对面奔来,好似乳燕投林。
“等久了吧?”
“等二十分钟了。”
小君委屈地撅嘴,模样令人爱怜。一身连衣黑裙,麻花辫解散,黑发如瀑披肩,面上略施粉黛。梦中的黑衣女郎,俏生生站身前。
张桥不动声色打量,摘下棒球帽,扣到她头上。又将一件长袖t恤递给她说:“披上,我们进去吧!”
“嗯……”小君声如蚊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