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歌声
晚上九点半，陈书香终于收到张亚青的回音。第二天起大早，她七点十分赶到博克公司。直奔女宿舍，素红还没起床。
“阿香姐，你今天面试呀？”
“我不知道。”
陈书香真不知道。张亚青的回音，是在寻呼台留言：明早公司面谈。
素红倒是乐观，完全当她是自己人。
“阿香姐，你以后要教我梳头，还要教我化妆。”
“好的，保证教会你。”
为素红梳丸子头，又化了个淡妆，陈书香和小姑娘走出宿舍。在公司新餐厅外，正好遇上骑一辆男式摩托车的张亚青。
“带阿香去更衣室换上公司制服，再一块吃早餐，我等你们。”张亚青给素红一把钥匙。
小姑娘问：“大姐，阿香姐换哪种制服？”张亚青答：“和我一样。”
十五分钟后，陈书香换上一身新制服，心情无法平静。昨天，她曾经死心了。今早来时，也仅仅期待得到一次面试机会。怎么也想不到，直接跃过面试，成为这家高高在上的公司的一员。经素红解释，有幸戴领花，还属于管理层的一员。
“女的进公司就戴领花，大姐是第一个，阿香姐你是第二个。”素红说。
在餐厅，签下聘用合同，陈书香即刻上岗。她像做梦一般，恍恍惚惚，早餐吃的什么也不知道，直到张亚青给她一份工作计划。
“你做公司行政几年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不再啰嗦。记住，你的职责是解决麻烦，不是制造麻烦。”
“青姐，我、我听你的……谢谢你！”
吃完早餐，张亚青交待几句匆匆走了。这位生疏许多的大姐，陈书香难以用语言表达感激。看了看工作计划，立即进入状态，从餐厅开始第一步。有老板表妹当人形介绍信，餐厅的一切向她开放。
“阿香姐，迟到扣五十块的。”
“好的，马上走！”
差五分钟九点，陈书香放下手里的文件，赶去参加早操晨会。半小时工夫，她对博克公司有了第一个感悟。那就是，好记忆不如烂笔头。公司从筹备到现在，餐厅每天的进货数量、开支单据、三餐菜谱、就餐人数，都有详细记录。
“今天起，陈书香正式上任公司办公室秘书，欢迎她加入我们的团队！”
早操晨会推介新人，管理层享受的待遇。人事部总监陆勇强讲完话，响起稀薄的掌声。实行三班倒后，一半员工正在做工或睡觉。华强北名噪一时的早操晨会，只有三十一人参加，减色不少。老板也没到场，素红透露，她表哥监督三班倒，睡在车间里。
三十来人的小场面，陈书香应付的从容不迫。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而在盘算今天做的事。本月7日，也就是后天，将有一次大活动。
“庆祝公司开张满月暨新餐厅正式使用暨欢迎新员工。”
理由很扯。说白了，就是集体聚餐。不但通过面试的新人参与，还邀请整个院子其他公司的员工一道联欢。两天时间，组织上千人吃饭。所以，她首先熟悉餐厅。个人而言，是对她的一次考验。聘用合同规定，第一个月是试用期。
“阿香姐，帮我问随身听厂二车间的阿枝回来了吗？”
“怎么了，她借你的钱？”
“嗯，借我一百块，讲好前天放假回来还我的。”
“阿枝全名叫什么？”
“我、我不知道，都叫她阿枝。”
“不要紧，我叫她们主管找她。随身听厂二车间的阿枝，是吧？”
进入上班时间，素红要负责今天面试的杂务。陈书香和小姑娘说了几句话，独自行动。在院子里，遇上一个“熟人”，前天搭讪的厦大的黄庆。
“学姐，你通过面试了？你上班了？你、你戴领花？”
黄庆对公司了解等级，正在等待面试。陈书香脚步不停，左手向他举食指、中指，戏谑说：“加油，黄学弟，你是吓大的！”
“真是你们厦大的学姐？”
“那当然，没听见她叫我学弟？”
“你小子走运啊，有美女主管罩着，面试无忧了。”
听见身后对话。陈书香笑的很开心。
到相邻公司跑外联，女白领驾轻就熟的事。再说了，请客吃饭不是上门借钱。虽然所有几家公司的老板都不乐意，但管天管地管不了工人的嘴巴。一早上，落实了几百号客人。午餐后不休息，陈书香召集办公室所属的素秋、素红、马强、邹小东、两名司机、四个餐厅人员开会，布置明天的安排。下午，接连多个谈判。租赁桌椅碗筷、采购铺盖和制服、采购大哥大和寻呼机、采购接待烟酒等等，敲定意向，再交给张亚青。
这一天，陈书香接收了十几张名片，推辞了四个就餐邀请，晚上十点才回到住处。要说有什么遗憾，就是一整天没见到老板。又过一天，老板的传说听了多个版本，还是没见着人。直到聚餐那天，终于一睹老板真容。
“想听假话、真话？”
“我是好听众，假话、真话都想听。你说鬼话，我也受的了。”
“假话是，那十一位学者、工程师，到你们公司是人尽其才。”
“真话呢？”
“真话是……”
等半天没下文，张桥不耐烦道：“友情提醒，按国际惯例，卖关子一般不得超过十秒。你已经二十秒了，严重违反社交礼仪。”见高迪克住脚眼睛直勾勾，“看见美女……咦，当真有美女，谁啊这是？”
十几米外，一个戴领花的女员工俏生生站餐厅门前。肯定不是张亚青或汤晓红，两人的身材，千米外也容易辨认。
几时多了个女管理层？
连续三天面试，张桥看人看花眼，脑子里的信息量多的乱糟糟。
“真话是，那十一位学者、工程师，到你们公司是浪费人才。”
高迪克不是色狼是“绅士”，很快收起眼神，换英文回归话题。忿忿道：“其实，不用面试，面试对他们是一种羞辱。反正内地薪金低的我都问心有愧，特区也高不到哪儿去。以你的见识，难道不知道闭眼睛签下他们稳赚不赔？”
“拜托，迪克！”张桥也飚出英文，“试想一下，如果没有一位mit博士、牛津学者、港大教授坐镇面试，你以为是对他们的尊重？”
两人不是有意卖弄英文，餐厅外来往人多。争议话题，听懂的人越少越好。
聚餐联欢即将开始，陈书香早早站餐厅门外。她对自己的脸蛋、身材有信心，习惯了引人瞩目。却没想到第一次和老板碰面，老板视而不见。四、五十岁的人就算了，偏偏老板是同龄人，还极富魅力。高高的个子，飘逸的头发，松开的领带当围巾挂脖子上。讲话表情丰富、肢体动作潇洒，俨然一个摇滚歌手。身边三件套西装的高教授，被衬托的像老古董。不过，是高教授投来欣赏的目光，不然老板对她不屑一顾。
“你好，陈书香。我是张桥，欢迎你加入博克。”
本家大姐的“流产”故事主角，张桥想起是谁了。陈书香和老板握手，引来上百道艳羡的目光，紧张的她，回话慢半拍。张桥已问道：“准备了多少桌，估计来多少人，三班倒员工怎么安排……”
机械回答完老板的问题，陈书香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老板像四、五十岁的人，与外表不附。
“你招工还是选美？”
在餐桌边坐下，高迪克悄声说。张桥笑道：“你有兴趣的话，我当媒人。”高迪克鄙视道：“你真庸俗，欣赏美女和爱上美女是两码事！”
张桥嬉笑扭头，眼睛捕捉餐厅门边的那道倩影。
一米六五上下，不高不矮，婀娜多姿。五官精致，有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古典气质，好男人想怜惜、坏男人想欺占的那种。如果不知道“四年三流产”，受的起清新脱俗一词。即便如此，也能秒杀公司的一干美女。
偷偷“欣赏”完陈书香，张桥严重怀疑，本家大姐狂挖人家的黑历史，目的是防备他兔子急了吃窝边草。
“高老师，来，干一杯！”
田老鬼飞象过河，绕开两个座位，硬找高迪克碰杯。一声吆喝起，这场不伦不类的聚餐联欢开始了。
没有主持、没有仪式、没有致辞，并非陈书香疏忽。两天里，她做了该做的事。大红灯笼挂餐厅内外，联欢主题的红布标语餐厅门上贴，设置了主席台，甚至为老板写好致辞稿。一小时前得到通知：吃饭就好，其他免了。
“高老师，请教几个问题。”
田老鬼不是要拼酒，而是赖上港大教授。拖椅子插坐张桥和高迪克中间，讨论起计算机语言，足足半小时，仍兴趣盎然。张桥不干预，自个大快朵颐。高迪克惨了，筷子没机会动一次。同桌的张亚青等管理层，边吃边谈论公司事务，以为田老鬼招呼这位尊贵的首席科学家，顾不上细节。最后是陆勇强察觉异常，连哄带骗支走田老鬼。
“谢谢解围，陆总。”
“不客气，高老师。我干杯，你随意！”
讲话讲到口渴，高迪克和陆勇强干了一杯。转头向身边说：“桥生，你故意让田工玩我……”看清张桥伏头大睡，自嘲道：“好嘛，我承认我们的讨论很乏味，但不至于睡觉抗议吧？”
“张生连续两晚睡车间。”陆勇强帮老板解释。
高迪克开口说什么，声音被一阵歌声覆盖。
“我不想说，我很亲切。”
“我不想说，我很纯洁。”
“可是我不能拒绝，心中的感觉。”
“看看可爱的天，摸摸真实的脸……”
歌声出自餐厅一角的两桌女工之口，忧伤的旋律，独白的歌词。齐声清唱，似乎是她们共同的心声，流露出对现实的无奈和忿懑。
“不像你的作品，莫非改风格了？”高迪克再次对伏头的张桥说话。
声音噪杂，陆勇强以为他问歌曲出处，大声道：“一部新电视剧插曲，叫《外来妹》。”
歌声越来越嘹亮，餐厅内外十桌以上的女工加入清唱了。邀请的外公司女工超过五百人，餐厅外露天就坐了二十几桌。
“……想想长长的路，擦擦脚下的鞋，”
“不管明天什么季节。”
“一样的天，一样的脸。”
“一样的我，就在你的面前。”
“一样的路，一样的鞋……”
别误会，不是自发的歌声。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白吃的晚餐。陈书香给邀请的客人派任务，必须出节目。也不刁难，唱几首歌而已。不然，怎么叫联欢？原定节目半小时后开始，看见老板伏头睡觉，陈书香通知提前。唱什么歌曲，漠不关心。吵醒老板，或许收获几句称赞，或许挨一顿臭骂，总强过当你不存在。
坐在发放饭菜的窗口后，陈书香独自品尝蒸鱼和白灼虾。老板的冷漠，让她很挫败，吃东西是她安慰自己的方式。
“阿香姐，你、你找到阿枝了吗？”
“呀……”
素红无声无息来到，陈书香惊掉手里的虾仁。回眸一笑，用纸巾擦手，从包里取出一张百元钞说：“还你的。”
她压根没去找什么阿枝，也不可能找的见。不是回乡，就是跑到别处打工了。走之前，四下借钱。这种打工妹，堔镇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