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好毒的女人
“我、我只是品尝一下。”
“你是猪呀?一大锅粥剩下一碗,这叫品尝?”
“嘿嘿,说明你做的好吃嘛!”
“滚!马上给老子去买,半小时买不回来,老子让你吃下多少吐多少。”
“吐出来给桥生吃……”
“呕……狗日的,这么恶心,老子一脚踢死你!”
“哎哟……你娃真踢呀,老子马上走!”
在彭大军和田老鬼的对喷、对殴声中醒来,张桥以为重返二十一世纪了。环视周围,笨重难看的电脑、崭新的马丁吉他、妹妹贴的小马哥烧美钞点烟的电影海报,还有床头的砖头手机,依旧在91年的“高工院”出租房里。
逃跑的动力真大!
张桥鄙视自己的动物本能。二世为人后,住这里的时间最长,住出家的感觉了。在外头“受伤”,拼老命也要逃回“家”。
头痛欲裂,四肢使不上劲,每次呼吸都像登山途中。怎么离开桂琳,失忆了。记得在漓江沙滩上坐了一宿,夜里江风刺骨。想必天亮后也浑浑噩噩,居然知道去机场乘飞机。又从广洲辗转回到堔镇,还能准确的回到这里?想起漓江之夜,禁不住打个寒颤。
打寒颤碰掉枕边的抽纸盒,落地发出响声。彭大军快步进门,口叼香烟,右手拿菜刀,左手抓一条开膛的鱼。这副模样侍候病人,你想死都不敢死。
换句话讲,张桥乐见这张面孔,尽管早听出声音。也许彭大军代表上辈子的美好时光,精神头一下子起来。朝那个手执利器的彪形大汉挤笑脸,又抬腕察看打点滴留下的针眼。
“我就说嘛,你丫不是林黛玉。打全场的主力,一点小感冒算个屁呀!”
“你们怎么进来的?”
“你关门了吗?”
“嗯……不记得了。”
“门是掩的,钥匙插门锁上。你丫背个背包,横趴地下睡。老林早上进门,以为你丫头晚喝多了呢!”
“我曹,吊瓶装的不会是茅台吧?”
“很好,能讲笑了,可以下床拖地板了。”
“大佬,拖地板之前,给点吃的吧,我饿呀!”
和洪岘吃重逢饭是两天前,尔后粒米未进,不饿才怪,饿的抽搐了。很快,一大瓷碗的粥扔肚皮上,虐待病人啊!张桥挣扎坐起,有气无力拿勺子吃。应该是田老鬼品尝剩下的,皮蛋、瘦肉、猪肝、芥菜末熬制,做的别有味道。彭大军是好吃又爱做的吃货,手艺一流。
“你丫整个一条死狗,高烧四十度。院子里的医生上门推一针,这才降下来。医生讲,你丫受冻挨饿发病,脱水引起休克。老林打电话到公司,我老婆马上呼我,我正好休班。”
“怎么不叫救护车。”
“医生住你楼上,叫啥救护车?”
“呜……我没坐过救护车呢!”
“想坐?我马上打电话。”
“高工院”真好,医生现成的,卫生所应该也有,生个小病不用上医院。张桥搞不清自己得了大病小病?以为昏睡了一个世纪,其实不到二十四小时。向彭大军打听自己回来的情况,尽量放慢速度吃粥。一碗粥吃干净,身体回血六七成,头痛也弱了许多。
“你病的不轻啊……我说的不是感冒发烧。”
彭大军收拾粥碗回头,换了付苦大仇深的表情。张桥像见到当老师时令他发悚的副校长,惶然道:“what?啊……为什么这样说?”
“你讲胡话了。”彭大军背手在床前走来走去,“老林听见了、我老婆听见了,我后来也听见了……嗯,阿锁他们没听见。”
张桥强颜作笑说:“做恶梦,讲胡话正常,嘿嘿!”
“好毒的女人!你反复嘀咕这句话。”彭大军停脚说。
张桥不说话了。清醒后,努力做一个正常的病人,欲盖弥彰。
“哥们,别嫌我话多。”
彭大军继续晃悠,走到房门边从屁股兜掏烟,肩膀歪靠门框上点烟说:“我刚进铁路那会儿,在广洲附近做扳道工。有天上夜班,我正在打盹,我师傅匆匆出门,我以为他上厕所。过了一两分钟,远远传来吵闹声,听声音是我师傅,我探头看。只见铁路边,我师傅被一个家伙推倒,我赶紧跑过去。一百米左右的距离,我还没跑到地方,推倒我师傅那家伙,突然横躺到铁轨上。我师傅抱腿拖,又被踢翻。恰恰这时候有趟特快经过,已经看见车头了。那家伙发现我靠近,从铁轨爬起,发狂冲向开来的火车。幸亏我速度快,没让他得逞。后来盘问,那家伙是个在校大学生,刚刚失恋……”
恋爱有风险,泡妞要惜命。彭大军讲故事开导,用心良苦。张桥听的懂,可他不是纯情小男生,更不是一般意义的失恋。听到卧轨故事,竟开小差想那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人,怎么没碰上彭大哥?
“你丫应该没去睡铁轨,但生病一定有事发生。”彭大军解释完“话多”的理由,拿了个烟缸弹烟灰,“说吧,被女人甩了,还是闯下什么大祸?凭白无故病趴下,鬼才信!”
张桥死鸡撑硬颈道:“昨天……啊,前天桂琳闷热,我在漓江边吹了好一阵子风。所以,感冒……”彭大军像悟出什么,疾步到床前,看他的脑袋说:“我去过几次漓江,那地方水不深。秋天枯水期开始,水更浅了,可能好多地方没人高。老弟,你是不是半夜在漓江扎猛子……”
“停、停、停!别说了!我承认,我失恋,唉……”
漓江……浅水……周蕾……胎儿……串成一把刀子,戳中张桥的要害。他撑不住了,身心虚弱中,亟需倾诉和安慰。简明扼要讲述周蕾之死,重点在韦闺蜜送日记。没啥丢人的,彭大军并不只是认识一个多月的朋友,是前世过硬的哥们。知道他坐过牢,知道他如何发达,甚至是毛仔的球友,也见过周蕾夫妻。前世曾向彭大军倾诉,今天不吐不快。
两天来,他的思维陷入死循环。那就是,二世为人以周蕾意外身亡为代价。意味着,周蕾换一种可怕的方式拯救他。即便如此,他硬撑的下去。然而,周蕾不是一个人。附带的另一个人,他认识且不是一般的亲密。在堔镇,和他学英语、学篮球、学吉他、学打架……就在奶奶葬礼前几天,他远赴加勒比参加这个人的婚礼。现在,这个人的生命终止于母胎。而这个人,偏偏是他的儿子。
那天,韦闺蜜送来周蕾的日记。或许出于好心,实质却不啻于在他伤口上放毒药。人走投无路,暴露卑劣的一面。甩锅他人,解脱自己。甩锅给韦闺蜜,他有了支撑点,不然回不到这里。病中胡话,是中年大叔有感而发。
“好毒的女人啊!”
有孩子的人,想象的出失去孩子的痛苦。彭大军赞同地重复张桥的胡话,大手在张桥肩膀上轻拍两下。退回门框里,接上一根烟。抱烟缸坐地板说:“那个卧轨大学生,我们主任赶来处理。我还记得,他对大学生讲,你现在的想法,不一定是你一个月后的想法,为什么不等一等呢?多参加集体活动,多跟亲人朋友交流,尽量不要一个人。下个月的今天,你再想这么干,我们绝不阻拦。后来我调走了,这件事忘记光。前年和我师傅喝酒,我师傅说,过了五年,大学生结婚了,特意带老婆到单位感谢我们主任。”
“虽然,你们主任像心理医生。但是,最应该感谢的是你和你师傅。”
结局美好的殉情故事,对张桥不能说无动于衷,但立竿见影的作用没有。毕竟是中年大叔的灵魂,见识和懂的道理非常人可比。无论如何,倾诉有益健康。自我感觉病愈了七八成,心里也没那么堵了。尽管倾诉的不尽不实,没说周蕾已婚且大他六岁,没说人家早把他甩了。
“我生病的事,大姐没跟我老豆讲吧?”
“她说,你晚上再不好就通知你老豆。”
“我没事了,尿个尿……不用扶我!”
张桥下床蹒跚走出房间,扶墙走进卫生间。彭大军跟到门外说:“喂,哥们,我这几天没法陪你,晚上九点的车回广洲。我家老二前天摔破鼻子,国庆假再不回去,我老豆要杀过来了。你丫悠着点儿,想死等我回来帮你买绳子、买毒药。”
“放心,不会等你回来收尸的。”张桥哭笑不得。
彭大军和张亚青有两个儿子,双方父母都在广洲工作,儿子自然留在广洲,夫妻俩潇洒过二人世界。一百多公里对铁路员工不算距离,深广客车多的堪称全国第一,节假日不回去看儿子,那真是招骂。
吃饱打瞌睡,张桥又睡了大约半小时,在凶狠的关门声中惊醒,被逼去买菜的田老鬼回来了。
“一个多钟头了,你丫去买菜还是偷菜?”
“格老子的,晚饭的菜一起买了,钻三个市场四个商店,跑几公里咧!累死你老子了。喂,擦亮招子看,老子请你娃喝正宗泸州老窖,吃你娃两碗粥划得来吧?”
“哈哈……你丫是傻缺,桥生这里茅台、五粮液大把多。”
“啊!老子拿老窖回家。”
“滚你大爷的,今晚就喝泸州老窖。哈哈……”
“那你娃打死老子好啰!”
田老鬼为两瓶酒,和彭大军又纠缠不清。两人虽然同是干部子弟,但都不是娇生惯养的人。一个从小加入运动队,退役又从工人干起。一个高中毕业做过两年知青,真正土插队、洋插队经历全了
前世张桥习惯了二人拌嘴,入耳倍感温馨,脸上露出笑意。